《黄河古事》---爷爷被黄河里浮出的石头棺材带走了

  第二百二十一章




  镜水之妖



  “他们眼睛里有什么?”
  “镜水灵。”张半山道:“有的地方,也叫做镜水小妖。”
  镜水小妖,名字里虽然带着个妖字,但并不是真正的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一种“脏东西”,大多都是夭折的小孩儿死后化来的。一个人干净不干净,其实看的是心境,小孩子的心境最单纯,没有一丝一缕的杂念,他们死后化出的镜水妖,也就喜欢干净明亮的地方,经常在净水里藏身,偶尔遇到机缘巧合,也会躲在一尘不染的镜子里面。
  这个世界上最干净的地方,莫过于孩子的眼睛了,明净无尘。镜水灵只要遇到机会,最愿意停留的就是小孩子的眼睛里。这种灵动的东西有示警的效用,一旦呆在小孩子的眼睛中,就会折射出乱七八糟的脏东西,就因为这种东西的存在,所以有的孩子才会看见脏东西。不过,随着孩子岁数增长,思维成熟,想的乱七八糟的事情多了,心境开始变化,心境影响眼神和目光,日子一久,镜水小妖就会不堪忍受污浊,自己离开。
  “镜水小妖从不害人,是脏东西里头最干净的,但机敏异常,硬生生去抓,肯定抓不到,要借着这个娃娃帮帮忙。”
  张半山解释到这里,我总算是明白了,他要借用孩子单纯的眼睛去诱捕镜水小妖,然后封到镜子里去替换七七。我心里踏实了,跟着张半山连夜离开村子。这里距离河滩远,水源不多,镜水小妖从不再污浊的水里停留,找了很久,在山边上找到一处从石缝里渗出的水洼。点点滴滴的净水来自山体地下,没有受到过一丝污染,水洼拢共只有脸盆那么大,积起来的水一桶就能提走。
  “这里面会有吗?”我问道。
  “这附近水少,这样干净的水洼寥寥不多,希望很大,你身上有辟邪的东西,不要离得太近,会把镜水小妖惊走。”张半山让我原地止步,他放下手里的孩子,又啾啾的吹起叶子。那小子白白胖胖,连路都不会走,但是不哭不闹,叶子声一响起来,他咧着刚刚长出乳牙的小嘴乐,两只小手挥舞着,咿呀咿呀朝水洼爬过去。
  我和张半山就藏在水洼附近,现在天色还早,天刚蒙蒙亮,胖乎乎的娃子爬到水洼边上,冲着水洼小声的叫,用小手撩着水,看上去玩的很高兴。张半山耷拉的眼皮下面,露出一丝闪亮的光,死死的注视着那边。
  过了有几分钟时间,正在玩水的胖娃娃突然翻了个身,但是仍然不哭也不闹,笑着打滚。
  “成了!”张半山始终注视着那边的动静,这时候立身而起,两步就飞蹿过去,一把抱起水洼边上的孩子,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在孩子的左眼上轻轻按了一下。
  我跟过去一看,孩子的左眼跟平常无异,但是凑近他的眼睛,就会看到里面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好像青烟一样的东西,在左右乱冲乱撞。镜水小妖上身离体都是自由自在的,不过现在明显是被张半山封到了孩子的左眼中,镜水妖很慌乱,却逃不出去。
  我们马上离开这儿,到了一片远近没有任何水源的荒地,张半山用小刀子,贴着那面镜子上一条几乎看不出来的缝隙,轻轻钻洞,钻出一个很细小的小缝。他把镜子擦的光亮闪烁,举到孩子面前,胖小子什么都不知道,咧嘴笑着,嘴角流着口水,伸手朝镜子上面抓。
  紧接着,张半山两根手指在孩子的眼睛上抹了一下,眼睛里的镜水小妖得了自由,周围没有一滴净水,慌不择路中,它像一道烟气,顺着缝隙钻到面前的镜子里,再也不肯出来。镜面开始起伏,一层一层好像水波纹,七七的脸庞在镜面上浮现,好像惊魂未定的样子。
  “收!”张半山毫不迟疑,抬手取出一面只有半个巴掌大小的镜子,七七的脸庞瞬间凝聚成一条看不见的线,飞快的钻到小镜子里面。一尺来长的十分镜顿时安静下来,七七不见了,只剩下那只镜水小妖隐约看见的形体,在镜子里惬意的晃来晃去。
  “哥......”在七七被收进小镜子的同时,她的声音更加清晰了,惊恐中带着哭腔。
  “不怕,不怕,七七,不要怕,很快就好。”
  我们马上收拾了东西,赶回小村,什么都不说,把孩子送回去。那家人半夜丢了孩子,几乎要急疯了,看见孩子回来,一家人哭喊着就扑过来。我和张半山逃一般的冲出村子,顺着原路回到大沙围。
  韩家的阴婚半途而废,韩成也不愿再折腾了,只想把韩月好好的安葬了,只等着我回去送葬。我们赶到的时候,家里头暗中预备着白事。张半山什么都不说,招呼我从棺材里把已经准备下葬的韩月抬出来。
  “这是要做什么!?”
  “这次,要还你们个闺女。”
  韩月死了多天,虽然有秘法保住身子暂时不腐,但是全身上下已经硬的和木头一样。张半山取了一根很长的银针,在韩月的头顶肩膀额头上扎了七下,接着拿出那面七七容身的小镜子,放到韩月的面前,轻轻在镜子背面一拍。我看到镜子里面隐隐约约的一团白乎乎的淡光,顺着镜面一下扑到了韩月的脸上。
  过了不多久,韩月的指尖轻轻颤动了一下,那双紧闭了多日的眼睛,慢慢睁开一条缝隙。我知道,这个韩月,其实已经不是韩家的女儿,她是七七。我能看到她的目光,让人感觉那么熟悉,那么亲切,纯纯的,柔柔的,带着那种一辈子仿佛都消退不掉的怯意。
  “哥......”她睁开眼睛的一瞬间,泪花就开始涌动。
  “月儿啊!我的孩子......”
  还没等我说话,韩月的母亲已经嚎哭了扑了过来,死死抱着七七,泪如雨下,唯恐一松手,女儿就会从手里溜走一样。这个事情,其实已经跟韩成稍稍说了说,他也知道,面前的女儿跟过去不同了,但是他们养了二十年的闺女,又活生生的站在面前,鼻眼五官跟过去一模一样,看着老婆抱着女儿痛哭,韩成也忍不住了。
  “孩子啊,你喊娘一声,你再喊一声,我就是死了也心甘......”韩月母亲拿着手帕,把七七脸上扑着的厚厚一层粉擦掉,眼巴巴的望着七七。
  七七有些懵懂,她胆怯又茫然的转头看看周围的人,当望到我的时候,我轻轻点点头,韩成夫妇是好心眼的人,好人该有好报。
  “孩子,你不认得娘了......月儿她爹,孩子不认我了......”韩月母亲失魂落魄的望向身边的丈夫,那种伤心和失望,言语无法形容,她一边哭,一边重新转头,抱着七七,哭道:“娘没有照顾好你,这一次,娘再也不让你受半点委屈,孩子,月儿......你是真的不认娘了吗......”
  七七本性极单纯,也善良,七门的孩子,大多命苦,从小失去父母的不在少数,七七父母离开她的时候,她年纪尚小。从小失去父母的人,谁不眷恋亲情,望着泪流满面的韩月母亲,七七的心也仿佛要融化了,不管怎么说,她占据的,毕竟是韩月的身体。
  “娘......”七七微微张嘴,怯怯的喊了一声。
  就这么一声,韩月母亲好像彻底振奋起来,破涕为笑,欢喜到了极点。我在旁边看着,心里也很高兴,这是件好事,韩成夫妇找回了女儿,七七奔波受苦那么久,也有了安身的地方,她跟过去已经面目全非,在韩家可以安心又舒适的生活。
  “姑爷,这边来说话。”韩成看着妻女相认,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下来,对我招了招手。
  我一听这个称呼,头就晕了,这是韩家认死了的事,解释也解释不开。我跟着韩成出去,刚想开口,他却拦住我,道:“什么都不用说,一天是咱家的姑爷,一辈子都是,你是什么来历,我多少知道了一些,姑爷,喊你来,就想跟你说一句话,天大的麻烦,韩家也会替你扛。”
  我实在没什么可辩解的,韩成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我身上的八虫蛊是解了,却惦记着爹他们有没有从连环山冲出去,七七的事情一了结,就想去找爹他们。韩成认死理,但又很通人情,我说要走,他不仅没有阻拦,反而给派了几个人护送。我跟七七道了别,让她在韩家暂时住一住,看的出,她还是不舍,只不过现在真的无法带着她再出去闯荡。
  韩成最小的一个弟弟韩胜带着人送我走,我想着,大家失散了,如果脱困,第一时间就会赶到赛华佗那边去等,所以离开韩家就直奔赛华佗搬家后的地方。为了避免麻烦,几个人总在夜里赶路,白天睡觉。
  一连走了三四天,跟韩胜也熟了,这是个刚刚三十岁的汉子,直爽洒脱,很好相处。这天夜里,几个人趁夜赶路,本来一路很平静,没有发生什么意外,大家的心稍稍有点松懈。韩胜一边走,一边跟我扯着闲话,聊的正热乎,面前七八米远的地方,骤然立起来一根胳膊那么粗的树枝。
  “见鬼了不是!”韩胜一惊,面前那根树枝本来横放在地上,但是这时候像是有什么东西把它给拉了起来,像一个人一般直挺挺杵在小路正中间。
  我们随即停下脚步,警惕的观察四周,但是一路走来,相应的戒备一直都在,附近没有异常。目光转了一圈,那根直挺在路中间的树枝大概一米多长,突然就在地面上杂乱的晃动。

  第二百二十二章




  重回旧地



  那根一米多长的树枝开始乱糟糟的划拉,怪事我见得多了,并不害怕,但是这种事情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发生,背后必定还有别的原因,这才是让我担心的地方,然而不管怎么仔细的暗中观察,周围始终没有动静。
  “你看,这根树枝像是在干什么?”韩胜带着两个人在前面看了一会儿,带着疑惑,转头问我。
  我看不出树枝到底是在搞什么鬼花样,但心里却一直怀疑,附近肯定有人,只不过分不清对方的真正意图,心里加了百分的小心。
  “我倒觉得,它在写字。”韩胜虽然五大三粗,不过眼睛倒是很厉害的,对我道:“在地上写字。”
  我不认识字,对这个自然也不感冒,不过听了韩胜的话,再转眼仔细看看那根来回乱划拉的树枝,就感觉好像真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抓着树枝在地上划道。旁边没有别的动静,韩胜观察了一会儿,就让人过去看。下头的人小心翼翼走近了几步,身子一下顿住了,呆了半天,一溜烟转回来,想了想,问我道:“姑爷,你是姓陈的对吧?”
  “怎么?”
  “那根树枝,像是找你的。”
  “找我的?”我怔了怔,晕头转向的,那人就接着道:“你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
  我也随之走近了几步,果然,树枝停在原地,地面的灰土路上显出几个大大的字迹,我认不出,韩胜跟在后头,道:“它就是在写字的。”
  “写的是什么?”
  “陈近水,朝东,十五步。”韩胜照着地面上的字念了一遍,咂咂嘴巴,道:“这是什么意思?”
  我下意识就朝东边看了看,那是小路旁边的荒地,这条路虽小,却是陆路上前行的一条要道,人有急事,通常会选择这里赶路,东边黑漆漆的一片,看不到任何东西。我暗中琢磨着,对方已经直接把我的名字给点了出来,说明是认识我的,而且,如果要半途偷袭,用不着这样做。
  我心里感觉怪异,韩胜先让人朝东边走了走,都是松软的沙土地,光秃秃的,看到情况无异,我跟韩胜也跟着走过去。我精准的算计着脚下的步子,十五步之后,沙地上没有任何异常,就这一转眼的功夫,那根横亘在小路中间的树枝摇晃着滚了过来,唰的一下直立,在我面前只有半步远的地方动了动,又划拉了一下。
  “它又写字了?”我只感觉庆幸,如果是我一个人经过这里,看见树枝写字,立马就要睁眼瞎。
  “恩。”韩胜点点头,道:“它划拉了一个挖字。”
  “那就挖。”
  韩胜带着的人立即动手在树枝指引的地方挖起来,那种沙土很松软,挖的飞快,挖下去大概有一米半深的时候,一只惨白的手隐约从沙子中露了出来。看见这个,心里一下就明白了,这下头埋着一个人。
  沙子下的手一露出来,手的主人也随即被刨出了沙地。抹掉尸体脸上的沙土,我一愣,马上认出,这是谭家婆子。
  谭家婆子明显是死掉了,肯定是让人杀了随手埋在这儿的。三十六旁门中倚重谭家婆子的地方很多,如果没有特殊情况,不会有人拿她开刀。谭家婆子死的很惨,脸上被刀子划的乱糟糟的,额头上开了一个十字刀花,皮肉外翻,惨不忍睹。一直到死去的时候,她还没有闭上眼睛。
  “狠!”韩胜蹲在旁边看了看,道:“虚窍划烂了,下手的人连一点点机会都不留给她。”
  在河滩的阴阳生死术数之中,据说神魂是主,肉身是庐舍,无论是不是普通人,死掉之后,神魂肯定是顺着虚窍钻出来的。通常的说法,人有七窍,那是明七窍,除了七窍,还有两个虚窍,分别隐藏在额头和正头顶,虚窍是神魂进出身体的地方,虚窍被毁了,人死之后魂魄钻不出来,会被憋在肉身里,等到肉身腐败,神魂随之也要散掉。显然,动手杀了谭家婆子的人,是要彻底弄死她。
  这一下,事情完全明了了,谭家婆子搞了一辈子阴阳术数之类的东西,被人整成这样,还有活动的余地,一路把我引到这儿。但是我不懂尸语过话那一套,谭家婆子已经死了,肯定无法跟我正常对话。
  我想想,让人把谭家婆子的尸体弄出来,然后找石头堆了一个框,把她埋下去,上面铺了一层沙子,做成沙盘。她既然专门把我引过来,那就肯定有要说的话。我不懂过话,只能这样试试。沙盘铺好,我在上面插了两根小树枝。
  果然,树枝刚刚插下去,就开始在沙盘上飞快的划动,一般的问尸扶乩,对方给出来的都是鬼画符一样的印记,还需要扶乩的主持者解读,但谭家婆子对这些很精熟,直接留下了可以读懂的文字,韩胜一句一句的跟我念了出来。
  “我的仇,不用报,恩怨中止到这里,谭家人以后永不再做神婆,秋儿走散了,托你找她。”
  我听了韩胜的口述,觉得谭家婆子虽然是女人,却很识大体,知道为了报仇那样杀来杀去,到最后只会连累谭家,她们家本来就人少,经不住连番的折腾。她说的秋儿,我还有很深的印象,和小九红一样,性子直爽又火辣的一个姑娘。谭家婆子死了,只是放心不下自己的孙女。我天天都在河滩两岸到处走动,顺便替她留意一下谭小秋的下落,是举手之劳,但却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她,憋了半天,只能在沙盘前头点点头,郑重的应允下来。
  不知道谭家婆子能否感应到我的应允,但是沙盘上两根竖着的树枝立即就倒了一根,这说明她已经安心了。
  我想张罗着把谭家婆子挖出来,想办法安葬掉,不过还没动手,另一根小树枝在沙盘上不断的晃动,我心里一动,把写满了字迹的沙盘重新抹平。晃动的树枝又开始重新划动,留下了一串字迹。
  “陈一魁,被困,连环山......只有你能救他......”韩胜一字一句的念了出来。
  听完之后,心头猛然一颤,陈一魁这个名字,我不是第一次听说,最早在童龄山八角楼的时候,九黎的麻杨婆嘲讽大头佛,就曾经说过这个名字。这个名字跟庞大并列在一起,虽然没有别的人跟我讲过,但既然跟庞大并称,即便不是七门人,也必然跟七门有着紧密的关系。谭家婆子在这个时候透露这件事,不会没有原因。
  七门里,就我们一家姓陈,这个陈一魁如果真的也是七门里的人,那就跟我们家有着极深的渊源。更让我吃惊的是,这里又一次提到了连环山,到目前为止,我还不知道爹他们有没有从连环山脱困。
  写完这串字之后,树枝倒下了,一动都不动,说明谭家婆子要说的话已经说完。我把她从沙盘下面挖出来,对韩胜道:“想想办法先好好葬了,回头再通知谭家人迁回谭家去。”
  我在韩家的身份的确有点尴尬,他们一口一个姑爷喊的很让人别扭,不过都很听我的吩咐,马上有人动手去处理谭家婆子的尸体。我犹豫着,谭家婆子说了陈一魁的下落,又专门点道,只有我能救他,这里面的具体情况我暂且不清楚,然而爹他们依然紧紧牵动着我的心。考虑了半天,我想着已经走到了半路上,还是要先去赛华佗那边看看再说。
  后面的路赶的更紧了,我不是信不过韩家人,只是七门的事情,不想让他们知道的太多,所以快到地方的时候,婉言把韩胜打发走了。我一个人飞快的赶到赛华佗他们的藏身地,那地方相当隐蔽,赶过去的时候,风平浪静,一眼就看见雷真人和老蔫巴在斗嘴。
  我冲过去就问,但是这一问,心里顿时凉透了,从上次离开,爹他们始终没有再回过这里。这无疑说明,他们在连环山一战中,要么被困死了,要么下落不明,不管怎么,都是凶兆。我感觉腿脚一阵发软,什么都顾不上了,过去看了看躺在床榻上的老鬼,然后匆忙就要离开。连环山那个地方,看起来还是必须要走一趟。
  我的神色很焦急,他们几个自然能看得出,知道是有急事。赛华佗要照顾老鬼,脱不开身,雷真人和老蔫巴关切的问。
  “你干哈去?带上俺呗。”老蔫巴抓着我,道:“在这里头呆久了,身上闲的长蘑菇,带俺出去走走呗。”
  望着老蔫巴已经空了的一条袖子,我心里不忍,他知道我要去找爹他们,一路凶险,但还是要跟着,我推让几次,老蔫巴始终坚持。最后没办法了,想想老蔫巴说不准真能帮上什么忙,带着他随后就上路。
  当我和老蔫巴离开这儿时,抬头朝连环山所在的方向望了一眼,那是个怪异的地方,我明明已经逃离了连环山,但转来转去,还是要迫不得已的重走一次。我说不清楚这到底是巧合,还是命数。



  第二百二十三章




  怪异联络




  我心里焦灼万分,路上几乎没有做任何停留,日夜不停的赶路,老蔫巴很实在,一声不响的跟着,两天下来,浑身灰扑扑的一片。
  “你这是何必。”我感动,又有些难受,看着老蔫巴,叹了口气。
  “这有啥,处伙计,都跟老雷那么鸡贼,还怎么处?”老蔫巴一身尘土,还是乐呵呵的,一边走一边跟我道:“当年,俺还是一棵小参苗子的时候,跟俺们那嘎达的大黑熊关系老好了,要是附近来了放山采参的人,大黑熊就出去把他们轰走,它嘴馋,跑去偷蜂蜜,让蛰的一头包,俺就带它去找药,互相帮衬着,乐乐呵呵的过日子,比啥都强。”
  “情谊在,我心领了,不用巴巴的跟着跑,你都什么岁数了。”
  “你不懂。”老蔫巴摇摇头,迷糊的小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一丝惆怅,道:“过去吧,大黑熊偷蜂蜜偷的太勤,俺就没消停过,今天刚带它跑一趟,明天又要跑一趟,跑的多了,俺心里烦呐,后来,大黑熊老了,爬不动树,也偷不动蜂蜜,一天天卧在俺旁边,再后来,它死了,俺孤零零的活了那么多年,等你活到这个岁数,你就知道了,身边的人,老一个就少一个,没什么比这还要紧的,后头那些年里头,俺想了多少次,做梦都想带着大黑熊去找药,可是,却没机会了......”
  老蔫巴的话触动了我,脚下的步子更快了,两个人一路风尘的赶到了连环山附近,从上次被苗玉从这里带走到现在,约莫有半个多月了,但我还是不敢大意,小心翼翼的带着老蔫巴翻过故道旁边的第一座山,趴在山顶望下去。山脚下破旧的龙王庙已经塌了一半,没有一个人影,当时七门和旁门圣域一场大战的痕迹,都被人收拾的干干净净。
  那一刻,我说不上是宽慰还是紧张,这里没有人,也不知道爹他们是被抓了?还是跑到了别的地方。我和老蔫巴慢慢下山,在龙王庙附近找了一圈,想看看有没有值得注意的线索,但这里被人收拾了一遍,找了很久一无所获,迫不得已下,只能扩大寻找范围。
  从龙王庙最少往连环山深处走了一里地,老蔫巴抽抽鼻子,蹲下身子仔细的找,在一小片杂乱的石头间,他抹掉上面蒙着的一层灰土,顿时,一滩已经干涸了的血迹出现在眼前。按道理说,这里已经离龙王庙附近的战团远了,血迹溅不到这儿。
  毫无疑问,有人从这里经过了。我暂时分辨不出从这儿经过的是爹他们,甚或敌人,但完全没有线索的情况下,只能这样跟着找下去。老蔫巴对血腥味很敏感,即便已经干涸了许久的血迹,只要还存在,他定下心就能慢慢察觉出来。血迹接连不断,一直断断续续的延伸出去很远。
  走了大概有十多里地,血迹就看不到了,不管老蔫巴再怎么用心,却察觉不出一丝一毫痕迹。不远处传来轰鸣的水声,那是山间一条低低的瀑布,飞溅直下。我和老蔫巴在这里喝了点水,站在瀑布边的溪流旁抬头一看,水幕后面,隐约是一个黑乎乎的洞。但是情况不明,我也不想耽误太多时间,犹豫了一会儿,决定放弃,继续朝连环山深处找。
  就在这个时候,轰鸣的流水声中夹杂出了一道几乎不怎么能分辨出的声响,那声响虽然不大,却让我心头一震。我清楚的记得,在龙王庙附近恶战的时候,从连环山深处传出的那阵如同笼罩了群山天地间的啸声。那啸声和此刻的声音,几乎是一模一样的。而且只要稍稍一感应,就能感觉的到,声响就从水幕后面那个洞口里传出来。本来已经打算放弃,但此刻却不由的重新审视这个未知的洞。
  “进去看看。”我想让老蔫巴留在外面,但是他说自己跑的快,抢着钻过水幕。
  两个人湿淋淋的站在水幕后面,洞口就在眼前,这绝对是一个天然的石洞,我拿出手电照了照,洞其实很浅,进去最多七八米就到头了,里面空无一物,只有那阵还未彻底消失的啸声,在空荡的洞中隐隐回荡。
  “啥都没有?”老蔫巴迷糊了,转头看看我。
  我仔细的扫视了一圈,渐渐的,目光就投射到石洞尽头最右下角的地方,那是贴着洞角的一条小水沟,大概只有一米来深,沿着这条水沟看过去,就会发现在石洞尽头的右下角,有一个小小的洞,水沟就是从那个洞里延伸出来的。
  这一下就很明显,石洞并没有真正到尽头,如果顺着水沟钻过去的话,可能还有别的空间,但是尽头角落里的水洞很小,只容人勉强钻过去,现在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冒然就钻,说不准会有意外。我和老蔫巴趴在水洞外面,拿手电朝里面照,不过视角受阻,看不到太多。我们就地商量,老蔫巴还是要打头钻过去,他就剩一条胳膊了,我怎么都不忍心,用力阻拦。
  “俺硬朗着呢,什么事都没有......”
  争执还没有结束,骤然间,从水洞那边的水沟里,呼的漂过来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水沟的水非常清澈,这团东西非常扎眼,我们两个同时一惊,退了一步。不过手电光一晃动,我就隐约分辨出来,那好像是顺水漂过来的一团衣服。
  “里面有人?”
  我又惊又喜,抬手就想把水里的衣服给捞上来,但是手刚一伸,那团衣服就呼的跳了起来,把老蔫巴吓了一跳。我抓到衣服一角,顺势一抖,一条尺把长的鱼从衣服里面抖落出去,落在水里飞快的游走了。
  把这团衣服抖开的时候,我的眼角就猛跳了几下,心里有说不出的振奋和喜悦,同时还有深深的紧张。我认得这件衣服,是金大少的外衣。我和他还有弥勒在河滩一起搭伴走了那么久,三个人跟野人似的,从头到尾都是一件衣服连着穿,彼此间熟的不能再熟了,拿着湿漉漉的衣服一闻,还隐隐有一股头油味。
  我想着,不可能这么凑巧,我刚刚找到这儿,金大少的衣服就漂到这儿。金大少那人比较鸡贼,精明,唯恐这团衣服无法引起我的注意,还专门在里面裹了一条鱼,这就说明,石洞里面的人肯定察觉到是我来了,想用这个方式联络。
  但既然知道是我来了,直接对话不比这办法更直观?我当时顾不上想那么多,金大少和爹他们之前都被困在龙王庙苦战,找到金大少的下落,那么爹他们的下落也会明了。我连忙就低下头,使劲想透过水洞看清楚那边的情况。
  “爹!金大少!弥勒!你们都在不在!在的话,回个话!”我看不到那边的动静,扯开嗓子就喊。但是声音透过水洞一直延伸出去,等了两分钟,没有收到任何回应。
  事情一下变的很奇怪,有一种让我琢磨不透的诡异,无论爹还是庞狗子或者唐百川弥勒,甚至包括金大少在内,都是自己人,已经察觉出我来了,还给了一团衣服做提示,但为什么就是不回话呢?
  我感觉到不对劲,一下就停止呼叫,左右看看,想要想别的办法。就在这个时候,从狭窄的水洞那边,顺水漂过来一只鞋子。我抖手把鞋子捞上来,稍稍一看,就认出这是弥勒脚上穿了许久的鞋。
  鞋子被水浸湿了,里面塞着一张皱巴巴的纸,轻轻摊开这张浸了水的纸,上面歪歪斜斜写着几个字,狗爬似的,一看就出自金大少之手。我不认识字,看见字体就额头冒汗,赶紧拉着老蔫巴。老蔫巴认字不多,幸好纸上的字并不复杂。
  纸上就写了几个字:别出声!千万别出声!
  虽然只是几个字,但是老蔫巴念出来的时候,却让我感到了沉重的紧迫感,同时还有浓重的疑惑。这张纸上的字明显是在示警,至少,我知道金大少和弥勒肯定是在水洞后面某个未知地点的,然而他为什么连话都不敢说了?
  我真的有点急了,如果不下水穿过水洞,在这边使劲的看也看不穿水洞另一边的情况,收到纸条,我不敢再出声了,在水洞这边急的团团乱转。
  就在焦躁不安的时候,水沟里又漂过来一只鞋,是弥勒脚上另一双鞋,鞋子里仍然塞着半张纸,上面写着字。这一次的字多,老蔫巴认不全,不过大概意思还能看的清楚。
  “我是金大少!没纸了!话不多说!再熬下去,就要脱了裤衩给你写字!我们几天没吃东西!赶紧的,带上干粮顺着水沟悄悄游过来救我们!”



  第二百二十四章




  震天琴声




  看到第二张漂过来的纸条,心里更加确定了,金大少他们肯定就在后面,被困住无法离开。但同时,我又有些迟疑,他们还能写纸条,就说明行动是自由的,活生生的人,会被什么困住?
  我和老蔫巴低低的商量了两句,然后自己就打算下水,但是老蔫巴抢先一步就跳进水沟,我没法争抢,只能看着他顺着水沟慢慢的穿过低矮的水洞,到了水洞另一边的空间里,过了一会儿,老蔫巴悄悄的示意我跟上。
  穿过水洞,那条水沟依然贴着空间的一边延伸到前方,周围是绝对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然而在钻过去的同时,我一眼就看到一小团正在燃烧的火。火光很微弱,不过在这种环境下足以照亮周围的情景,那一刻,我心里激动万分,因为不仅仅是金大少和弥勒,爹,庞狗子,唐百川,刘王家里两个前辈都坐在火堆旁边。
  目光一转,心里除了激动,又多出几分意想不到的惊讶,在距离火堆不远的地方,盘坐着一个魁梧强壮的身影,那道身影让我感觉熟悉,壮硕的身子,光光的脑袋。
  是大头佛?我当时就疑云丛生,不知道大头佛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我翻身爬出水沟,手里的手电光直射过去,其实在我和老蔫巴钻过水洞的时候,火堆边的人已经有了反应,寂静的空间里面声响可以传出去很远。我刚刚一站定,还没有抹掉脸上的水,金大少就站在那边手舞足蹈,示意我噤声。看样子,他们都是自由的,现在还看不出谁受了很重的伤,但就是围坐在火堆旁边一小片范围内,不敢来回活动,也不敢出声。我就借着手电筒的光芒给他们打手势,金大少跳着脚,使劲伸手朝我们中间的那段距离内指着。
  顺着他的指引,我转头一看,立即看到了一个东西,最开始还没有明白过来,但转眼之间,我分辨出那好像是一架古琴。
  土黄色的古琴,琴身斑驳,只剩下一根琴弦,像是被人丢弃在这里一样,但是古琴上折射出一条淡淡的光痕,拦在我和金大少他们之间。从金大少的表情和动作上看,这好像是极其危险的东西,让他们连动都不敢乱动。
  我一下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不过爹他们都安然无恙,让我放下心,周围又没有别的情况,可以从容又周全的想法子救他们。
  “咱们咋救他们?”老蔫巴紧紧贴着我的耳朵,嘀咕道:“俺看着那边的人都老厉害的。”
  他这么一说,我也有同感,连大头佛和爹那样的人都被困住了,我过来能做什么?然而电光火石之间,我突然想起谭家婆子死去之后透露的那句话,陈一魁被困在连环山,只有我能救他。
  想到这儿,我顿时有种一切都是注定的念头,我慢慢挪动脚步,想朝他们靠拢过去,但是脚步一动,金大少就和被针扎了一样,在那边拼命的挥手阻拦,不过他一阻拦,爹就站起身,把金大少拉到后面,示意我不用那么担心。
  双方的距离真的不算远,强烈的光照下甚至能看到他们面部表情的变化,我知道那架来历不明的古琴可能会有危险,尽力想要绕开它。但是刚走了几步,静静不动的古琴突然一晃,唯一的一根琴弦发出一阵如同龙吟般的颤响。
  轰......
  一股前后不知道听过几次的啸声,顿时潮水般的从古琴中涌动出来,铺天盖地,啸声带着一点点飘渺的虚幻,却让整片空间微微的震动,那种声势极其骇人,仿佛要天塌地陷了。对面那些人立即显得有些惊慌,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刚想硬着头皮冲过去,古琴中间似乎有一团几乎看不到的影子,如同一条蜿蜒的长线,扑面而来。
  我的眼睛朦胧了,视线不清,好像被一团风沙迷住了眼睛,脑子轰的一声陷入了混沌之间。我什么东西都看不到,连眼睛也睁不开,然而在这一刹那间,我能清晰的感应到,自己额头那块如玉的额骨下面,漩涡转动的快了一些。
  唰......
  一张若隐若现的脸就好像光影一般,从脑海中一闪而过,它闪的太快了,让我连感应也没有感应清楚,然而我却隐约有种预感,那应该是一张很熟悉的脸,它一直都隐藏在额骨后面的漩涡里。
  唰......
  我使劲想睁开眼睛,却无能为力,整个人像是僵住了一样,呆呆的站在原地,完全忘记了周围的一切,只有铺天盖地无处不在的啸声,一声一声回荡在耳边。随即,那张一闪而过的脸又一次出现在脑海中,我看到了它的眼睛,看到它的五官。
  这张脸很瘦,皮包骨头一样,它的五官没有任何表情,连那双眼睛都像结了冰一样。这可能是一张我从未见过的脸,然而却隐藏在额骨后面那个玄妙的漩涡中。
  耳边的啸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化为了一片古琴声,琴声铮铮,那张枯瘦又没有表情的脸始终在脑海里一次又一次的闪动。骤然间,我猛的意识到,这张脸,和红眼老尸的脸庞,是那么相像,难怪会让我感觉这么熟悉。红眼老尸的脸已经面目全非了,这张脸,很可能就是在它未死之前的面貌?
  红眼老尸未死之前到底是什么人?我只知道他从南方来,是道门中人,但是他的脸竟然一直都潜伏在我脑海中二十年之久,直到此刻,我才被动的回想起来。
  那片啸声渐渐变成了一团风云,龙吟虎啸,好像两团巨大的力量在不断碰撞而产生的波动,整个空间摇摇欲坠,极其不稳,而我却站在原地不知所措,连回避的余地都没有。前后很短时间里,乱糟糟的声响又隐约化成了叹息和悲鸣。
  “若不是你,大乱何至来的这样快......大河有禹王九鼎坐镇,本可固守万年,只因你......只因你......”
  我听到了一声回荡在周围的声音,那声音像是在感怀,又像是在责备,一字一句,字字扎心。我根本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然而听到声音的时候,心里却陡然升腾起一种深切的负罪感。
  大河这次的动荡和不安,完全是因为我?是我破坏了九鼎镇河的局面?这可能吗?我从出生之后就没有离开过小盘河,要不是因为寻找爷爷,直到现在我估计还会窝在那个河滩上的小村子里,这一切,跟我会有什么关系?
  我不知道那是谁的声音,很想跟它交流,和它攀谈,但是脑子里乱的厉害,几乎失去了自我。我看到了一片郁郁葱葱的山林,看到大河奔涌,看到了一团团的山水云海,整个人就好像陷在这团幻境中。啸声又一次覆盖了左右,山崩石裂,把一座座山都震的粉碎,碎石如同雨下,轰隆轰隆的声响不绝于耳,脚下的大地好像随时都会绽裂。
  我的身体随着这阵恐怖的颤动而左右摇晃,只感觉额骨后面那片漩涡转动的更快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嘣的一声清响,好像是古琴上唯一一根琴弦崩断,所有的声响全部中止在此刻,我的身子一歪,猛然睁开眼睛,就发现自己正压在老蔫巴身上。
  整个水洞后的空间狼藉一片,不知道多少碎石从周围被震落下来,不远处金大少他们燃起的火光已经被砸熄了,人都躲到了空间尽头的角落里。在我失去正常思维的那一刻,古琴中的啸声引发了一场震动,几乎震塌了空间。那架古琴仍然留在原处,唯一的一根琴弦果然崩断了,古琴如同枯木,再没有任何一丝丝光泽,已经像被风化般,变成一团散乱的木粉。
  身体已经恢复了正常,然而脑子却始终安静不下来,那段不知道谁说出的话一直在左右的缭绕。大河的祸乱,都是因为我才牵动起来的?如果这段话不是虚妄,那么我离开小盘河,参与到这件事里面,果然就是命里注定,逃都逃不过去的?
  “没事了,没事了。”老蔫巴使劲的安慰我,古琴化成齑粉,危机好像就解除了,金大少他们迟疑了一阵,连着试探,发现确实再没有什么危险,他和弥勒就率先一溜烟的跑过来。
  “干粮!干粮!”金大少饿的眼睛冒绿光,抓着老蔫巴仅剩的一条胳膊,拿鼻子在上面闻,吓的老蔫巴打哆嗦。
  紧跟着,爹他们也从空间尽头走了出来,我看到大头佛慢慢的朝我这边走过来,这个人对我来说,跟别的人不一样,他是个外人,却又是我心底最信赖和倚重的人。看见他的时候,我心里仍然忐忑,那种久违的愧疚和自责又一次蔓延在心田。
  许久不见,大头佛还是原来的样子,他走到我面前,静静无声,只是默默的看着我,在那一刻,我突然发现,他好像和过去不一样了,那双铜铃般的眼睛里,少了几分戾气和凶暴,多了一缕圆润和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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