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古事》---爷爷被黄河里浮出的石头棺材带走了

  第二百二十五章




  额骨印记



  “大头......”我看着大头佛,一时间就忘了询问他怎么会在这里,心里只是想着,想着他可以不再记恨我,不再埋怨我。我只要脑子一晃,就能想起大头佛当时失去命图将要昏厥过去之后,发觉自己被蒙骗时的愤怒和伤心。我倔强,有时候明知道是自己错了,却没有勇气去承认,但是这时候,我只想对大头佛说声对不住。
  “不必。”大头佛少了几分戾气,整个人看起来就没有那么粗暴,他摇了摇油光发亮的脑袋,道:“老子已经忘记了。”
  说着话,爹他们都从那边走了过来,大家都饿了几天,我把带来的干粮分给他们吃。金大少见干粮如见妻儿爹娘,亲的不得了,抱着猛啃,一边啃一边庆幸,说完全没想到我真能重新折回连环山,找到他们被围困的地方。
  说起这个,我想起谭家婆子给的提示,对爹说了说,谭家婆子提示的非常清楚,她并没有说爹这些人被困在连环山,而是提到了陈一魁。
  “爹,陈一魁,那是什么人?”
  爹还有庞狗子他们都没有说话,只是回头朝空间尽头那边的黑暗中望了望,随即,一条身影无声无息慢慢从那边走到了跟前,他还没有完全走近,我已经看清楚了,那是之前就见过的行脚老僧,百忍。
  百忍老和尚走过来的时候,除了正在猛啃干粮的金大少,其他人都站起身。百忍老和尚并不是慈眉善目的人,动起手来相当凶狠,曾经一把就抓死了九黎的麻杨婆,但他看起来却有一种常人所没有的镇定和自若,泰山压顶而其色不变。
  百忍老和尚盘膝坐在我对面,这一刻,不用别人多说,我心里也明白了,这个百忍老和尚,就是被人与庞大仲虎他们并称的陈一魁了。
  “儿子,跪下给太爷磕头。”爹在旁边道。
  随着爹的话,百忍老和尚淡然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年长老辈对后辈的慈爱之情,我已经猜到了他的身份,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郑重的磕头跪拜。跟我想象的差不多,太爷跟庞大是同一辈人,从他们那一辈开始,已经对大河将要发生的祸乱有了防备和对策,七门化成一团散沙,只是假象,那些老辈人死的死,失踪的失踪,也是假象,除了庞大是真正的下落不明,太爷还有刘王两家的人,都在隐忍蛰伏。
  “你们都先出去吧,我和他说两句话。”太爷跟爹他们吩咐了一声,老蔫巴怕金大少冒着绿光的眼睛,唰的就闪身跳到水沟里朝外爬,剩下的人跟着离开,偌大的空间里面,只剩下我和太爷两个人。等到人都走了,太爷不易觉察的叹了口气,望着前面已经化成一团木粉的古琴,道:“连环山一战,还是失策了。”
  直到现在,我才真正了解到,上次来到连环山,我们七门是有充足的准备的,所以才毫无畏惧,除了爹还有刘王家的高手,太爷也暗中先到了一步。太爷和庞大是并称的人,可能没有庞大那么骁勇,但也是一等一的好手。爹那帮人明着露面,太爷则潜伏到了这里,他想从水洞这边引出去一些东西,然后一举把龙王庙周围的旁门和圣域人全部格杀。然而事情的变化脱出太爷的控制,水洞里的东西不仅没能被太爷引出去,反而把他和大头佛一起困在这里。
  我当时被苗玉带走,爹他们陷入苦战,想要远逃可能有些困难,毕竟敌人的人数太多,一群人聚在一起,连冲带杀,最后真的走投无路,爹就带着他们来到太爷被困的地方,宁可被困死在这里,也总比让旁门人乱刀分尸的强。
  我心里装着很多疑问,水洞的这架古琴是怎么回事?那阵啸声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见到古琴,听到琴声,我的脑子就一片混乱,连额骨后面的那片漩涡也躁动起来?我觉得太爷是了解这些的,恰好身边也没有别的人,趁机就问了出来。
  “六斤看起来是真真的疼你,什么都不跟你说,不跟你讲,连书都不让你读,他就想让你做个普通的河滩人。”太爷笑了笑,又叹了口气,微微仰起头,道:“可惜,他想的还是太简单了,这些事情,你躲都躲不过去的。”
  “太爷,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就算不全知道,至少知道一些,但我不能告诉你。”太爷想了想,道:“你见过九黎那个年轻女人了,其实,事情她也知道,她是不是也没有告诉你?”
  太爷说的,很可能就是苗玉,苗玉这个来自南疆的女孩儿,对我的感情是真挚而且持久的,我毫不怀疑,那种情感无法作伪。但她肯舍命救我,却偏偏不肯告诉我具体的情况。
  “太爷,现在没有别的人,我也不是三岁孩子了,你说了什么,我自己知道就好,不会转口再告诉任何人。”我不死心,太爷不说,肯定有他的道理,但我还是想试着追问一下。
  “傻小子,这些事如果能说,早就和你说了,九黎那个女人,是爱极了你的。”太爷的神色一下变的无比凝重,尽管周围没有别的人,但他还是压着嗓子道:“把人都支开,是因为要和你说一件关乎你生死的事,这事,连你爹都不清楚。”
  说着话,太爷伸手从我身上取下了镇河镜,古朴生锈的铜镜到了他手里,好像就闪现着一层异样闪亮的光,他在铜镜上滴了一滴血,铜镜泛起红晕,接着,太爷把镜子慢慢举到我面前。铜镜比以往清晰了很多,借着火光折射出的一点光芒,我看到镜子里自己的脸。镜子里,我的额骨又变的和玉一样,几近透明,隐约可以看见额骨下面那一圈漩涡样的东西在缓缓转动。这并不是我第一次看到,所以没有太多惊讶,只不过没有想到,太爷早已经知道我额骨上的蹊跷。
  “看到了吧。”太爷收起镇河镜,把它重新挂到我脖子上,道:“这是一道印,从你出生就有,你想知道的一切,都在这道印里。事情,只能你慢慢去想,自己慢慢去悟,如果旁人直言不讳的告诉你,这道印就会崩裂,印崩裂了是小事,很可能要让你脑子混沌一团,发疯发狂,无药可医。孩子,这是个秘密,对你来说,要命的秘密,和你的命根子一样,无论如何,绝对不能再让任何人知道。现在,你明白了吗?不是不肯说,对你说了事,其实是在害你。”
  听着太爷的话,我顿时就恍然了。和他说的一样,苗玉,那个谜一样的女孩儿,可能真的是爱极了我的。难怪她每次都只是问,问我想起她没有,不管我想不想的起来,她都愿意去等待。她肯定知道很多,却不能告诉我,一旦告诉了我,额骨后面那道玄奥的印就会崩散,把我变成废人。
  我想,关于这道印的事情,我只能靠自己去一点点的琢磨,就算有人清楚,也绝不能再去询问。
  想了很久,对于这些只能作罢,我不能问,太爷也不能说。我想了想,转移了话题,提到了红娘子。这个女人同样带着一身的谜团,让我猜想不透。
  “太爷,上次在桑园村,爹露面了,您也出手杀了九黎的麻杨婆,当时没人能挡得住您,但是,您为什么对排教的大排头网开一面?”
  我记得很清楚,当时大闹桑园村鲁家和排教的大婚婚宴,太爷临空而出,把阴山道的老道士吓的魂不附体,红娘子虽强,绝对不是太爷的对手,太爷要杀她,不会费多大的功夫。但太爷放了她,最关键的是,太爷饶过红娘子的时候,亲口对她说,为什么不杀她,她心里清楚。
  “我自己,是不想放过那女人的,这件事,其实我也不清楚,最清楚的,是六斤。”太爷说到这个,就隐约露出了一丝无奈。
  当年,庞大跟太爷他们那辈人做了谋划,为了隐藏实力,太爷就诈死了,陈一魁的名头当时在河滩也是很响亮的,他的“死讯”传出,震动了河滩。岁月不饶人,为了保证诈死之后能活的更长久一些,太爷他们手里,都有一小截莲花木。后来,阴山道的人不知道从哪儿得到风声,直接挖了太爷的墓,连人带棺材刨出来,最后弄巧成拙,让太爷复苏之后杀出了阴山道。从那以后,太爷就一直隐姓埋名,脱身成行脚的和尚。
  七门的孩子跟普通人家的孩子不太一样,平时,家里的大人忙着自己的事情,要么就被迫离家隐藏,孩子们缺少关爱的管教,正因为这样,七门后人的性格大多比较暴躁,而且强硬倔强。
  “六斤的脾气,也是那样,这有我的责任,是我管教无方。”
  牵扯到红娘子的那件事,就是爹被排教诱杀之后,太爷才知道的。爷爷一直拿爹当命根子,一怒之下去找排教的麻烦,在他动身之前,跟太爷说过。太爷也顾念爷爷的安危,暗中出手帮爷爷的忙。就因为有太爷的暗中维护,爷爷才一鼓作气,几乎灭了整个排教。
  当时下面那些杂鱼烂虾根本挡不住攻势,只剩下红娘子还有排教的其他几个首脑。那时候,红娘子还年轻,太爷对付敌人从来不会手软,准备全部都杀的干干净净。然而爷爷跟红娘子在排营的深处斗了一会儿,没有打出结果就匆忙退了出来。
  “我当时就觉得这孩子那么大的岁数了,还是不成器,就想着替他把残局收拾掉。”太爷道:“但是六斤跪在我面前苦苦的哀求,求我不要杀了排教的大排头。”




  第二百二十六章




  先辈揭秘



  太爷的话无疑表明,爷爷当时心里是有苦衷或者原因的。但是不管太爷怎么问,爷爷就是不肯说,只是一个劲儿苦苦的求,太爷那种人历尽了沧桑,觉得不能放过排教和红娘子,他们既然已经开始对付七门的人,不斩尽杀绝,以后肯定还要横生事端。
  “六斤的性子也倔,认准的路,谁也拉不回头,我又有什么办法?”
  当时太爷火冒三丈,觉得爷爷是不是迷了心智,一怒之下一巴掌就扇了过去,爷爷连躲都不躲,让打的鼻子嘴巴一起冒血。但他嘴角流着血,还是死死的拖着太爷,不让他去追击红娘子,一边拽着太爷的衣服,咚咚在地上磕头,一直磕到额头血肉模糊。三来两去,太爷心软了,毕竟爷爷是他嫡亲又是唯一的儿子。
  我能想象到,爷爷那种性格的人,肯下跪磕到头破血流,那真的就是不顾一切了。虎毒尚且亲子,最后,太爷只能悻悻作罢。爷爷求他,要他以后见了红娘子,千万不要杀了对方。太爷想知道原因,可一提及这些,爷爷就闭口不答,那种情况下,太爷觉得就算活活打死他,爷爷也不会吐露一个字。
  “这一点上,我不如大哥,真的不如......”太爷叹息着摇摇头,他说的大哥,自然就是当年的七门大掌灯庞大,庞大那人恩怨分明,光明坦荡,身负七门的职责,从不会因为私心而改变初衷,老鬼也是他的独子,但是为了七门,为了镇河,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儿子下河,永无归期。
  自始至终,爷爷都没有告诉太爷原因,那好像是一件忌讳很深又让爷爷无法言语的旧事。太爷是个守信的人,答应爷爷之后,在桑园村里明明能当场击杀红娘子,最后还是信守承诺,放过了她。
  “我觉得,六斤不肯说,但那女人心里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就盼着她能感念六斤的恩情,以后不要跟七门为敌。”
  我心里一阵苦笑,红娘子跟我们之间就好像无缘无故的死仇,一见面就要死要活的,到了现在,双方发生了这么多的矛盾和冲突,她根本不可能罢手,只要找到机会,就会借机出手。
  说到这里,这个事情就没有答案了,爷爷的嘴巴很严,连太爷都没有告诉,那么事情的真相,或许只有爷爷本人还有红娘子知道。
  聊了片刻,话题又转到了当时龙王庙一战,我清楚的记得老疯子出现的时候,头把借用七七的身体,跟老疯子那些对话。太爷的年纪这么大,跟老疯子应该是同一辈人,他心里应该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刚开了口,太爷就说,他虽然被困在这里,但爹那帮人躲避追击逃到这儿之后,已经详细了跟他讲了事情经过。
  “太爷,那是当年十八水道的总把子吗?他跟七门之间?”
  “多少年没见了,可我一听应龙提起这些,心里就觉得,那必然就是四哥,孙神通。”太爷的神色变了变,如同在追忆当年的往事一样。
  庞大那一辈,七门虽然处于低调的蛰伏状态,但事实上是七门很鼎盛的一个时期,庞大,太爷,神通四哥,都是大河滩上一等一的角色,他们幼年一起长大,有着相同的抱负。庞大善于谋划,当时料定了祸乱将生,随后就开始进行准备。七门的人隐藏实力,恰好那个年头里,南方的水道处于一个混乱又无主的年代,七门中孙家的神通四哥,就借机朝南方水道靠拢,想要争取一些地位,培养一批属于自己的势力,以后大河滩发生变化,也可以帮上忙。
  “四哥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老疯子之前的事,我听张四野讲过,靠着自己的血性和功夫赢得了十八水道那些人的尊敬和拥护,本来事情发展的很顺利,但是庞大西去之后,七门就失去了主心骨,仲虎绊住庞大,另一些圣域的高手在河滩作乱,带着人沿河到处寻找九鼎的下落,太爷没有办法,只能暗中跟随,找机会格杀对方,然而他一个人忙不过来,老疯子就从十八水道匆匆赶回。
  “那批圣域高手里头,有一两个比仲虎也差不了多少,在陈蔡那个地方杀了宋家的五哥。”
  当时太爷已经追出去很远,宋家人被杀的事情,是他之后才知道的。但是老疯子可能恰好遇见了那桩事,以他的性格,必然会猛追凶手。然而这一追之下,就成了永别,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十八水道总把子的任何消息,好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多少年下来音讯全无。
  我心里自然清楚,老疯子不是死了,只是被排教暗中算计,一直困在水塘下面。
  一说到老疯子,肯定要提到他神智不清醒的情况,太爷没能亲眼见到老疯子,而爹他们又跟老疯子接触很少,说不清楚。我想了想,之前就有感觉,感觉老疯子神智时常,跟他后脑上那张扭曲的脸有关系。
  我跟太爷详细讲了讲老疯子的来龙去脉,专门说了说他后脑上那根凸出头皮的钉子。太爷皱起眉头,他经历的多,但对于旁门邪术之类的却不精通,一时间也搞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哥当年西去,总觉得留下我和四哥他们,能应付什么变故,但世事无常,最终还是把事情搞乱了。”太爷望着我,他的目光里有慈祥,而那种慈祥的背后,却总是有些让我说不出的情绪。
  那种情绪,隐隐约约带着一点点几乎察觉不出的埋怨。我从小跟爷爷长大,爷孙之情就不用说了,我是爹的亲骨肉,尽管那么多年都没见面,但父子血脉连心,他对我除了疼爱,没有别的。然而太爷就有些特殊,虽然是他的后人,可是毕竟隔了三代,他所流露的,或许才是陈家人对我真正的情感。
  不知道为什么,我一下子就想起来之前脑子一片混沌的时候,出现在脑海中的那道声音,那道声音说的清清楚楚,如果不是因为我,九鼎镇河的局面或许能固守一万年,不会这么早就爆发出危机。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用力的想,却想不出个所以然,人生里的经历一直是平淡又平凡的,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做出的错事。
  但是太爷眼睛里的目光瞬间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还是那种关切和爱护。
  “这么久了,你见过六斤没有?”
  说起这个,我的心就一阵阵疼,沉重的要死。上次见到爷爷,他腿上的伤还没有痊愈,走路微微有些瘸,可想而知,当时受伤时,一定很重。
  “听你爹说,他的腿受了伤,被人困住,最后拼死才逃脱出来。”太爷慢慢道:“你知道,是谁伤了他不?”
  如果太爷不提起这个,我可能已经淡忘了。现在仔细一回想,当时见到爷爷腿受了伤的时候,我问过,他不肯说,那时候情况紧急,也顾不上问太多,然而现在回想,里面就有疑点,如果是旁门或者圣域的人伤了爷爷,他不会有什么隐晦,可爷爷当时的表情,分明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苦涩。
  “是谁伤了爷爷?”
  “一个很像你的人。”太爷一字一顿的道,语气有些沉重。
  “太爷!那个人是谁!?我找人推演过,他跟我不在一个地方,命格也是反的,我们从来没见过,但第一次见面就杀的你死我活,太爷,你知道他是谁吗?”
  太爷想了想,点点头,道:“我知道,但却不能说,孩子,你切记,这个人是你宿命中的大敌,他跟你额骨后面的印记有关。圣域和旁门的人不肯告诉你他的来历,是因为怕你回想起那些事,我不能告诉你,一旦说了,你听了,印记肯定要崩裂。”
  我有些恍惚,之前总是觉得那个很像我的人,神秘而且阴森,跟他见面如同多少代的死敌一样,但此刻听着太爷的话,那种沉重感就无以复加。
  “孩子,你要记住,你的命,由天不由人。”太爷道:“你的命格,是六斤动的,他娶了圣域的女人,想要后代去掉圣域的圣迹,你爹身上的圣迹,就是用这个办法去掉的。但是六斤想的太简单了,你的情况,跟你爹根本不一样。”
  “太爷,有什么不一样?”
  “六斤不管动不动你的命格,你的命格就是那样,后半段将会陷入一片云雾,谁都看不清楚,谁都掌握不了。你命里注定会有一场厄运,只要熬过那场厄运,以后的命数,一定会逐渐清晰起来。”
  我不由自主的想,回想发生在自己身上那些不明就里的事。尾巴骨里面埋着的那颗银球就先不说了,那肯定是爷爷种下来的,他没有恶意,只是知道我在三十岁之前必然有场大难,所以才想借银球来改我的命,但太爷一番话,让我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我的命,显然不是爷爷想的那么简单,也不是一颗银球就能够改变的。



  第二百二十七章




  深夜引魂



  虽然暂时还没有得到最确凿的答案,但是我无形中已经开始意识,我,必然不是自己之前想象的那么普通。
  “大哥当年说过,这一代,将是千百年来风风雨雨最终有个定数的时候,或是大河崩乱,七门灭绝,或是千秋万代,永享清平,大哥主掌不了这一切。孩子,你爷爷,你爹,还有我都在人世,但是却让你一个人去走,去闯,你知道为什么?因为你要走的路,别人跟不上,只能靠你自己去走,谁也帮不了你。”太爷慢慢站起身,目光在黑暗中流露出一丝期待的光,他猛然一挥手,道:“这条大河,就在围着你流淌!”
  这是一番让我震惊的话,震惊之余,心里就像压了一座山。那种突如其来的责任感让我感觉呼吸都不畅了,一条泱泱大河,两岸万千生灵,七门和圣域旁门之间上千年的恩怨纠葛,全都要靠我去终结?
  “太爷,我想问问,上代的大掌灯,他还活着吗?”我感觉到了压力,就愈发觉得庞大这个人的重要,只有他可能才清楚七门和圣域之间连年争斗,一个要夺鼎,一个要护鼎,到底是因为什么,也只有他可能知道大河的河底,究竟隐藏着何等惊人的天机。
  “我不知道,或许活着,或许已经......已经不在了。”
  “如果大掌灯真的不在了,那大河河底的秘密,是不是要永远尘封下去?”
  “不,你一定会知道,一定会。只要你能熬到最后,一定会知道一切。”
  我和太爷在这里交谈了很久,等到把该说的事情都说的差不多了,才先后钻出水洞。我们出去的时候,老蔫巴已经被金大少缠的要死要活,爹他们当时一番拼杀,身上都有伤,金大少猎狗一样围着老蔫巴滴溜溜乱转,趁着老蔫巴不注意,一下拽掉他几根胡子,随手就架了火,拿老蔫巴的胡子熬水喝,多少年的老山参须子,功效非凡,一口喝下去,整个人都仿佛要飘然起来。
  跟太爷,跟爹,还有七门其他人聚在一起,有种说不出的亲切和安全感,然而这种相聚只能维持片刻,他们都有事做,我也有自己的事。就和太爷说的那样,我的路,别人跟不上,只能自己去一步一步的走。那是一种磨练,十年磨一剑,磨剑是枯燥又无趣的过程,然而十年一过,剑芒将会耀眼慑人。
  我们就从连环山分开了,七门的人不用多说什么,我只想再跟大头佛说几句,他好像真的变了,嘴巴里已经没有粗俗狂野的脏话,太爷并不是什么得道的高僧,他不可能把一个杀人成性的狂徒变成善人。我感觉有些奇怪,奇怪大头佛的变化。我私下问过他,太爷跟他说了些什么。
  “没有说什么,吃饭,赶路。”大头佛咧嘴一笑,那笑容比从前看上去憨厚了许多,就从上次见他到现在,时间不算很长,但是他看上去明显苍老了,络腮胡子的根部已经发白,不用多说,太爷把他救了之后,他肯定已经不再进血食。
  “你以后,是不是不再杀人了?”
  “该杀的人,还是要杀。”大头佛想了想,道:“我要死的时候,只觉得难受,百忍让我慢慢的想,他说你死的时候,会难受,旁人死的时候,何尝不是这样。”
  很多大道理,大头佛说不出来,然而他的心境的确发生了改变,我想,他停进血食,可能会一天天老迈,但他的腰身,迟早会和爷爷他们一样,挺的笔直。
  爹他们要分头在两岸继续巡河,临走的时候,太爷停下脚步,回头对我道:“孩子,你要知道,七门的人现在不顾生死护着还留在河里的鼎,就是在给你争取时间,他们护的了一时,护不了一世,只有你,才能牢牢护住这条大河......”
  “太爷......”
  “孩子,快快长大吧,快快长大......”
  随着这番话,太爷的身影已经走远了,此时此刻,心里的感慨都渐渐平息,前路无论是什么样的,只要活着,都要继续去走。我们也收拾了一下,从连环山离去,站在山外的故道边上,顿时又失去了目标。
  “我们还年轻,前路长远,四海为家,搭伴走四方,何其畅快。”金大少搂着老蔫巴的肩膀,脸上笑开了花,老蔫巴悔恨不已,本来以为离开雷真人就能安生点,但是绝对没想到金大少也不是省油的灯,前后半天时间,老蔫巴的头发胡子已经被揪走了一大缕。
  太爷本来想在龙王庙附近把露面的圣域高手一网打尽,但计划失败,反而暴露了七门的实力,圣域和旁门必然会加大围击的力度,我们保持原来的习惯,昼伏夜出。夜间赶路很清静,我们走了两天,第三天晚上,到了轮山峡。
  轮山峡是河滩赶路的一个必经之地,但是这个地方人烟特别稀少,没有常住的河滩人,就连过路的也情愿多绕几十里的路避过这里。原因很简单,别人都说轮山峡这个地方特别脏,解放前花园口决堤,大河河水一溃千里,两岸难民成千上万,天灾人祸全部都聚到一起,一大批灾民南迁,那是真正千里露白骨的荒年,不知道多少人在轮山峡里头避祸的时候饿死了,尸体没人收敛,大水一过,沉淀的泥沙把尸体全都埋在下面,等到水患平息了,也没人来管。轮山峡附近的地主舍不得丢下自己的地,水患过后回家,又觉得住在这里不安生,专门请了大仙来看,看到最后,有个缺德的大仙出了个阴损的主意,在轮山峡当年饿死人的地方种了一片槐树,把那片的冤魂游灵全部都压在原地。
  但这也不顶事,当年死掉的人太多了,轮山峡附近的人经常能在半夜听到一片好像叫花子讨饭时的声音,时间久了,怪事很多,谁都住不下去,先后搬走,这里最后就成了一片无人的死地。
  “照这么说,这儿就是丐帮的公墓?”金大少伸头望了望,道:“唬人的吧。”
  反正我听到的也只是轮山峡的传闻,然而四个人走了一段之后,一眼就看到月光下已经泛出一片新绿的槐树林子。
  “别再走了。”老蔫巴一把就拉住我,同时示意金大少和弥勒止步,他就是从小在老林子里长大的,对有些东西非常敏感,抽抽鼻子,道:“不安生。”
  果然,老蔫巴的话还没有说完,那片槐树林子的最外边,猛然就冒出一道一道好像被稀释过的影子,影子模模糊糊,像是挨班排队一样,慢吞吞绕着一棵棵树,来回的兜圈子,这和我之前见过的老槐锁阴一模一样,心里也不觉得怕。我们不打算在这里找东西,只是路过而已,应该没有什么大碍。
  不过在死过那么多人的槐树林边经过,确实很渗人,除了那一道一道虚虚幻幻的影子,还有隐约的嘈杂声,哭喊,叫骂,哀求,讨食,连成一片。
  骤然间,一声猪的嘶叫声从不远处传了过来,从小在乡下长大的人,对这声音肯定是不会听错的。
  猪的嘶叫声传来之后不久,几个精壮汉子抬着一口大猪出现在视野中,他们动作飞快,把大猪抬到林子旁边的时候,随手丢在地上,两个人拿着铁锹,平出了一块地。紧接着,一个壮汉提着杀猪刀,在大猪身上开口放血。
  我们四个暗中看过去,都有点讶异,这大半夜的,在槐树林子旁边杀猪放血,是怎么个意思?
  大猪身上的血放掉一半,就被拖到平出的地上,那个汉子估计是常做这事,手法精熟,猪还没死透,他就开始开膛剥皮,乱七八糟的内脏冒着一股热气和腥臭被拽了出来。两旁的人拿着两把利刀,把这些肠肚连同带血的猪肉剁碎,又有人不停的朝里面撒炉药(香灰)。
  一看见朝里面加炉药,就能确定这些人肯定不是做好事的。大猪的血肉内脏被剁碎了,血腥味顺风飘出去,在槐树林子边上游来荡去的那些影子顿时就像恶鬼一样想朝这边扑,但是都被槐树压着,左右不能离开太远。
  “他们像是要把这林子里的东西都引走。”金大少道,他们金窑跟这些阴物打交道的时候也非常多,看着对方的举动,大概就是那意思。
  槐树林子里一群饿死鬼,掺了沙子和炉药的猪内脏一飘出去,从槐树林里面不断涌动着一团一团影子,争先恐后想要扑出来。
  “差不多了,撒吧。”一个壮汉子道:“那帮人手里有枪,强攻不下,就用这些东西阴死他们!”
  乱七八糟的血肉内脏被装了两大桶,剩下的都被抛到林子边。林子里的恶鬼疯了一样,一层一层的挤成一团。看的我这样带着镇河镜子的人都忍不住头皮发麻。








  第二百二十八章




  索要八字



  鬼影重重,全部蜂拥到了林边,那几个精壮汉子看着把槐树林里的影子都吸引的差不多了,一声呼哨,从不远处的黑暗中,骤然跳出来一道低矮的身影,那家伙肯定是个汉子,但身材瘦弱的和女孩儿一样,奔跑间速度非常的快,身上裹着一件奇形怪状的衣服,看上去诡异之极。
  这个人风驰电掣一般从不远处猛然冲向了槐树林,按照道理来讲,在这样阴气森然的地方,带着阳气的东西只要敢靠近,肯定会被缠的无法脱身,但是这个身材矮小的人冲进一团一团的鬼影中,如入无人之境。
  “他穿的那件衣服......”金大少也收起脸上的嘻哈之色,眯着眼睛,小声对我们道:“人皮衣服......”
  我一听就知道这肯定是旁门里头以阴辟阴的手段,跟捞财神的捞尸世家一样,人皮筏子阴气重,连脏东西都看不见他们。
  就在我们一交换眼色的间隙中,那人已经穿过几团鬼影,靠近了边缘的槐树,他身手敏捷,一路跑着,一路在树上啪啪的拍上几道黄符。
  嘭......
  一棵棵树上的黄符随即就炸开了,冒出一团火光,那种力量不足以把整棵树都炸断,但是炸了黄符的树迅速的开始枯萎,连叶子带树干,好像被抽掉了水分一样,萎靡发黑。紧接着,被槐树压着的那些影子如同挣脱了枷锁一样,呼啦啦的朝着外面钻了出来。
  “走!”一个壮汉挥挥手,剩下的携手抬着装满了血肉内脏和炉药的桶在前面飞快的跑,一边跑一边撒,那种东西对饿死鬼来说就是致命的诱饵,不知道多少影子跟着他们蜂拥向黑暗中。显然,这些人是要把东西全部引到一个地方去。
  密密麻麻的鬼影子像一片滚滚的潮水,又像是当年刚刚结队经过轮山峡的逃荒大军,槐树林子里的那个人看着势头差不多了,抽身跟上了队伍,在鬼影中间钻来钻去的引着它们。我不知道他们要去做什么,不过没有多想,当时就和弥勒金大少还有老蔫巴暗中尾随了过去。
  人鬼同途,一路飞奔,朝轮山峡附近跑了大约有两里地,随即停了下来,我看到前面是一处山窝样的沙地,十几个人手里都拿着火铳,齐齐的对准一个黑乎乎的地洞口。等到后面的人带着一窝鬼影跑过来的时候,十几个人纷纷闪身躲开,身材低矮的人从后面跑过来,用力接过大桶,一下就扔到了地洞口里面。
  大桶在洞口滚动了几下,桶里的血肉碎末撒了一地,这下完全就炸窝了,那群鬼影挡都挡不住,一口气冲到了洞边。洞里随即啪啪响起两声枪响,但对这些鬼影没有任何作用。还没等我们再多看,另一只大桶又被用力投到洞里面。
  唰......
  眼见着一团一团的影子将要涌进洞里的时候,从黑漆漆的地洞里面,骤然闪出六道仿佛飘在半空的符,看似普通的纸符闪着一点一点的光,在洞边悬空连成一片,涌到边缘的鬼影就像一丛一丛泡沫,任何声息都没有发出,化成了泡沫,层层粉碎。
  “他娘的!”金大少顿时不淡定了,伸长了脖子,带着些许讶异,道:“这是我们金窑的磨灵符啊!”
  金窑背尸采金,一向都在积尸地里进行,免不了跟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打交道,日子久了,渐渐摸出了一些经验和门道,而且从高人手里讨到不少辟邪的法门。金大少从小在金窑长大,对本家的东西自然非常熟悉,一看见那六道连在一起转来转去的纸符,马上就认了出来。他一开口,我就知道,金大少可能想插手救人,左右看了看,对方差不多二十来个人,都是旁门中的角色,没有圣域的高手。
  前后不到三分钟时间,地洞口那六道黄符的光芒渐渐暗淡了,从轮山峡引过来的脏东西太多。黄符的效用一减弱,就从两边的间隙中钻过去几道影子,地洞里发出低低的惊叫,金大少皱皱眉头,跟我们打个眼色,随后起身跳了出来。
  我和弥勒二话不说,冲过去就打,把旁边拿着火铳的几个人都放倒之后,我扯开衣领,露出胸前的镇河镜,一路跑向洞口,铜镜天生辟邪,尽管锈迹斑斑,但是一路跑,两边的影子就一路闪躲。
  “是金窑的人不是!出来回个话!”金大少跟在我后面冲着洞口大喊,这货是金窑一宝,金窑从上到下没有人不认识他,声音一传出,随后就有了回应,从洞口里探出一张脸,瓮声瓮气的道:“是我!”
  “哎哟!大蛋哥!”金大少明显认识对方,而且没想到那人会被困在这里。
  一看到真是金窑的人,我们手下的动作更快,好歹都是欠了金窑的人情的,洞口边的脏东西全被逼到了一旁,我随手把破桶捡起来,丢出去很远,密密麻麻的影子立即冲着破桶去了。洞口暂时清静了一下,随即,三四个人从洞里飞快的钻出来,那个回应金大少的人约莫有三十岁的年纪,长的孔武有力,赤着上身,浑身上下连同脸庞上都布满了伤疤。
  一从洞里脱困,这人就像出了笼的老虎,一瞪眼睛,回头粗着嗓子道:“妹子,你出来吧,我们的人来了,一起冲出去!”
  话音一落,从洞口边又钻出一个人,那人虽然显得有点狼狈,脸上身上沾满了尘土沙子,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来,是谭家婆子的孙女,那个叫谭小秋的女孩儿。
  眼下的危机还没有完全化解,当时也顾不上多说,一起就朝外面杀过去,这么多人聚到一处,外面那些旁门的角色就撑不住了,尤其是那个被金大少称作大蛋哥的汉子,手里有枪,在洞里被憋的久了,冲出来就是几枪。这种东西比火铳犀利的多,旁门人屁滚尿流的躲,没跑及的都被放倒了。这些人没有太大的威胁,我就怕呆的久了夜长梦多,等到势头差不多,立即带着他们朝远处跑,后面的人也不敢追,不多久已经彻底甩脱了对方。
  我们在河滩一个水泡子边停下来,谭小秋毕竟是个女孩子,一身沙土很难受,凑在水边去洗。金大少抽空跟我们介绍了一下,那汉子是金大少伯父家的儿子,从小也在金窑里做事,这是金家的嫡系,完全可以信任。
  “大蛋哥,今天是怎么回事?”
  “我们只是路过,瞧着那么多人追着那妹子,看不过眼,插手想管管,没想到就被对方给逼住了,整整在这里缠了大半天,没什么大不了的事。”那汉子说完之后,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道:“另外,你能把我名字叫对么?是大胆,不是大蛋。”
  “你小时候不是得过疝气么?”
  那汉子脸都绿了,拿金大少没一点脾气。我心里暗自琢磨着,谭家婆子的身份比较特殊,如果不是极为要紧的情况,也不会有人轻易就把她杀掉,杀了谭家婆子,又追击她的孙女,这个事情估计有点说头。
  “小辣椒,咱又见面了呢。”金大少祸搅完金大胆,又跟着溜到谭小秋身边,笑嘻嘻的跟对方搭话,上一次见面,谭小秋就没给他好脸色,这一次更干脆,抹抹脸上的水,直接道:“滚蛋!”
  金大少脸皮厚,一点都不介意,我就觉得这事可能有点怪,拉开他,单独去问谭小秋。
  “见过我奶奶么?”谭小秋等到旁边没了人,神色立即焦急起来,急促的询问我。
  我不忍她难过,但同样也不想骗她,就这么一犹豫间,谭小秋已经从我的神色里察觉到了什么。到了这个地步,我瞒也瞒不住,冲她轻轻摇了摇头。
  “我奶奶......是不在了吗!?”谭小秋的眼睛里立即涌出两汪泪水,但这个丫头的脾气很暴且硬,忍着就是不让泪水掉下来。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谭小秋不肯哭出声,低着头无声无息的咬着嘴唇,好半天之后,才重新开口,我就问她,是什么人在追杀她。
  “是那个瞎子!”
  她一说,我顿时想起在旁门头把身边出现过的老瞎子,那人虽然功夫不高,但精通阴阳术数,他一遇险,圣域的人抢着救他,说明有很大的用处,同时对我们来说有很大的威胁。本来,我以为谭家婆子遇害,跟我们有关,不过谭小秋摇头说不是。
  谭家婆子上次替我扶乩的事情,没人知道,旁门的人也没拿这个当回事。谭小秋说,前些天,有两个苗人找到谭家婆子,请她去聊聊。对方没有敌意,言语和神色都很恭敬,还带了一些三苗的特产当礼物。圣域,九黎,旁门,现在好像都站在一条线上,谭家婆子推脱不过,跟着对方去了两天。等她回来,隐约跟谭小秋说过,苗人请她过去,是给九黎殿总掌坛的孙女算一些东西。
  “奶奶前脚回来,那瞎子后脚就到了。”谭小秋道:“他跟奶奶索要那个苗人女孩的生辰八字。”
  我一听这个,眉头立即皱了起来,而且心里随即产生了一丝形容不出的紧迫感。谭小秋所说的九黎殿总掌坛的孙女,很显然就是苗玉。这个苗家的女儿跟我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神秘莫测的关系。
  我意识到,瞎子索要苗玉的生辰八字,好像是冲着我来的。
  第二百二十九章




  新月纹身



  我陷入了沉思,从现在的形势来看,圣域跟九黎已经是一种合作的关系,除了仲连城这个被圣域称作叛徒的人,剩下的圣域主力和九黎之间没有明显的矛盾。但是暗中索要别人的生辰八字,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谭家婆子做神婆那么多年,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给谁推演扶乩,就要对谁负责,瞎子跟谭家婆子啰嗦了几次,谭家婆子都婉拒了,推说自己不知道。瞎子当时没说什么,最后一次跟谭家婆子说完之后,就冷哼了一声。谭家婆子预感到事情不妙,带着谭小秋就打算到别的地方躲一躲,然而中途果然遭到了伏击,谭小秋性子火辣,却没有那么大本事,被冲散之后自己流落到外面,而谭家婆子已经让半路杀掉了。
  “你知道,你奶奶都给那个苗家女孩儿扶乩了什么事情吗?”
  “她没有明说,只是提了几句。”谭小秋望着我,来回想了想,道:“奶奶说,河凫子七门自庞大以下,都是重义的好人,我不瞒你。奶奶只是提了提,她说,那个九黎殿总掌坛的孙女,不是一般人,她一个人关系到九黎的兴衰。”
  我的眼睛也不由自主的迷茫了,苗玉,那个谜一样的女孩儿,她到底是什么人?本来我只是以为她和我之间,有种莫名的关联,但是没有想到她本人竟然也这么重要。我没有见过九黎殿的总掌坛,但从九黎进入河滩之后,丝丝缕缕的细节都能看出来,他对苗玉很溺爱,包括苗玉的父亲苗不异在内,奉苗玉为掌上明珠。
  我想,除了父女之情之外,苗玉本身的特殊,也是一个值得深思的事情。
  那一刻,我心里有种突如其来的冲动。我遇见的女人不多,不管到了什么时候,我心里都始终被小九红的身影占的满满的,再也容不下别人,我感激苗玉,感激她帮我救我,但情愫也仅此而已。然而这个时候,我很想找她,我,她,包括我们之间,秘密太多了,和太爷说的一样,苗玉不会亲口告诉我那些实情,否则会让我额头里的印记崩裂,但我想跟她多说说,多聊聊,看能否从中找到一些线索。
  九黎的人就在河滩,但茫茫河滩上,刻意寻找一个人,该有多难?想着,我心里一动,问谭小秋道:“当时,九黎的苗人请你奶奶过去,是去什么地方?”
  “我没有跟着,奶奶一个人去的。”谭小秋回想了一下,道:“应该是枫凌渡口。”
  “枫凌渡口......”我一琢磨,枫凌渡口那地方,是很久以前的称呼,渡口其实早就荒废了,只不过地名一直沿袭下来,那地方是三十六旁门中雷家的地头。雷家擅长制作火药和火器,在过去枪支还没有盛行的时代,雷家的火器很受青睐。
  目标顿时明确了,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排谭小秋。谭家的人丁本来就不多,谭家婆子一出事,家里的人可能已经跑散了,谭小秋孤苦伶仃,既然遇见了,就不能不管。可是想来想去,现在除了金窑那边,真的没地方安置她。我和谭小秋说了,她不肯,因为见了金大少就想吐。
  “什么吐不吐的!像我这样的翩翩美少年,说媒的人已经把我们家门槛给踩平了,你嘴上说着不肯,其实心里早乐开花了对不对?”金大少腆着大脸,说话没轻没重,我唯恐他们再争吵起来,赶紧拦开。
  要去寻找苗玉的念头一冒出来,就再也抑制不住了。我总感觉着,其实很多事情,就隐藏在我自己身上,只要弄清楚这些就已经足够。金大胆这个人是性情中人,金大少表面上跟谭小秋争个不停,其实心里也可怜她孤苦无依,暗中叮嘱金大胆,要好好照顾她。
  这边的事情一办完,护着金大胆他们走上大路,我们也随即掉头赶往枫凌渡口。渡口已经荒废了,多年没有人烟,坐船顺着河滩上岸,又朝东边走了十多里,旁门雷家的外院和正院遥遥在望。我们对这里不熟,没敢冒然行动,潜伏在附近足足呆了一天。雷家进进出出的人不少,经过观察,我发现里面果然有苗人的踪迹,虽然对方换了装束,但某些特征还是存在的,只要稍稍分辨就看的出来。
  现在的年头跟过去不同了,以前兵荒马乱,争斗不休,这些豪门大户专门养着一批人,日夜不停的守护大院,不过现在虽然没有明着护院的人,但九黎的苗人一直给我阴森诡异的感觉,我们潜伏到了深夜,蹑手蹑脚溜到后院的墙边,老蔫巴想要翻墙先爬过去,可是身子刚刚从墙头冒出,上头骤然升起一片黑烟,化出一张来回晃动的脸,一下把老蔫巴吓的从上面掉下来,堪堪被弥勒伸手接住了。
  “这些地方都有苗人的布障,恐怕不行。”金大少琢磨了一下,道:“茅厕,只能从茅厕进去了。”
  茅厕一直都是很污秽的地方,但那种污秽正好会克制阴邪,金大少猎狗一样的抽动鼻子,顺着墙根溜了一段,随着一股淡淡的臭味,立即锁定了后院茅厕的位置。老蔫巴二话不说,一条胳膊也爬的飞快,攀上墙头的时候,果然没有遇见任何阻碍,可是下头臭气熏天,老蔫巴蹲在墙头,差点被熏下来。
  “哎妈!”老蔫巴回头招招手,示意没事, 一边小声嘀咕道:“这家人生活太好了,见天大鱼大肉的,茅厕里熏死人......”
  我跟着就翻了上去,这个地方进去的人多了反而不好,我没有确定的把握,只是先探探路,所以让他们都留在原地。顺茅厕进去,一出门就是后院,河滩上大户人家的后院一般都住的是干杂活的人,还堆着大堆的杂物。我小心翼翼贴着墙根,从后院溜进正院,夜已经很深了,整个正院里面黑灯瞎火,只有一间屋子亮着灯。
  当我看到那一点闪烁在夜色中的灯火时,心里就生出了强烈的预感,我要找的人,必然就在哪儿。
  我放下心里的急躁,慢慢从这里一路摸到那间屋子的后窗,天气已经开始回暖,但后窗还是关着的,左右看了看,找到一条小小的缝隙,勉强能贴着看到屋子里的情景。我连大气都不敢喘,把眼睛凑到了小小的缝隙边。目光投射进去的同时,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苗玉就坐在屋子里的桌旁,用一支炭笔在纸上画着什么,她画的用心而且专注,仿佛忘记了周围的一切。我暂时没敢出声,默默的在外面看着。她可能已经画了很久,恰好是收尾的时候,几分钟之后,苗玉放下手里的炭笔,慢慢捻起了桌子上的白纸。
  那一刻,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那张白纸上,画着一张人脸,虽然她不是专业的画师,然而一笔一划却勾勒出我的样子。她小心的捧着那张纸,就好像捧着一件自己最心爱的东西。
  她无声的望着那张画像,轻轻的抚摸着,过了很久,苗玉发出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轻声道:“你可知道,我一直都在想你......”
  此情此景,把我内心最深处仅存的一丁点怀疑也打消于无形,苗玉的身影,在我心里彻底的纯净而且透明了。如果不是情深到极处,她不会深夜对着一副画像喃喃自语。
  我一心想找到她,但当她真正出现在眼前,出现在离我只有咫尺之遥的时候,我突然茫然了,不知道该怎么做。是该轻轻喊她一声,或者直接破窗而入?
  “我要睡了,你就在这里守着我,哪儿也不许去。”苗玉微微侧过脸,像是要把画像上那张脸牢牢的记在心里一样,她微笑了一下,仔细的收起画像,随手放在枕边。双手一动,身上的衣服唰的就滑落下来。
  她只剩下一件贴身的小衣,乌云般的头发散在后背,隐约露出凝脂一样的肩头和腰肢。她的身段曼妙的无法形容,像是云层中的一汪流水,又像蓝天上一抹轻云,让我的心一瞬间就像是触电一样。淡红的烛光把这具娇躯衬托的如同浸在一丛粉花之中,我的脸唰一下就红了,烫的厉害。我无心亵渎她,马上就想移开目光,但是自己的心却管不住自己的眼睛,呆呆的望着她,好像出了神。
  她一无所知,褪下衣服之后,随手甩了甩散在身后的黑发,黑发荡开,她的后背立即显出一片如同纹身一样的痕迹。
  那是一片乌黑的纹身,纹在如雪的肌肤上,清晰扎眼,猛然看上去,纹身的图案弯弯的,仿佛一轮残缺的新月。我从来不知道苗玉身上有这样一个纹身,也从来没想到会有机会看到这个纹身。在望到这处纹身的同时,我来不及多看,也来不及多想,感觉额头一亮,额骨后面那片小小的如同漩涡一样的东西转动加剧,整个身子似乎都随着这片漩涡摇曳起来。
  我控制不住自己了,眼前猛的一黑,身子随之晃动了一下,脑袋眩晕的无法自持,哐当一声,重重磕在窗棂上面。眩晕的时候,心底还有那么一点清明,电光火石一样的想着,苗玉背后,那是怎么样一处纹身?那纹身,像是触动了我的灵魂一样。





  第二百三十章




  和她同行



  苗玉背后那道新月纹身有种说不出的神秘,我控制不住身体,额头撞在窗棂的同时,屋子里的苗玉已经有了反应,飞快的披上衣服,带着怒意猛然一转头,低喝道:“谁!”
  脑子仍然在发晕,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绝对不想让苗玉把我看成一个鸡鸣狗盗的无耻之徒,就那么迟疑了一瞬间,苗玉抬手挥灭了桌上的灯火,随即,我就感觉一片灰灰的雾气涌到了窗边,赶紧闪身一退,苗玉的身姿轻盈,破窗而出。
  “好大的胆子!”苗玉只以为有人夜窥,怒火冲天,破窗而出的时候声响传出,整个雷家院子里除了雷家本家人,还有九黎的高手,附近几间屋子马上有了反应。
  我心里叫苦不迭,没想到会引出这样的祸端,身在后屋,月光被遮挡了,黑乎乎的一片,但是苗玉伸手朝这边打过来的时候,猛然就顿住了手。她不可能把我看的那么清楚,然而仿佛有种细微又玄奥的感应。
  “是......是你吗?”苗玉的声音随即就轻柔了许多,微微带着颤音和欣喜。
  “是我。”我忍住脑海里眩晕的余波,这个时候再也顾不上什么了,附近屋子里的人影已经飞快的顺着墙根绕向这里。
  那一瞬间,苗玉就像是一块冷冷的冰化成了一汪暖暖的水,她伸手拉住我,二话不说,翻身从窗户跳进屋子,让我折身上了床,然后躺在我身边。还没等我们真正躺稳,外头的人已经到了,围着屋子看了一圈,什么也没有发现。
  “掌坛,是有什么动静吗?”有人隔着门问道,九黎殿下面十四个寨子,寨子大小不同,每个寨子里有掌坛一名,苗不异和苗玉的身份特殊,父母两个都是掌坛。
  “我已经睡了,什么都没听到,你们不要大呼小叫的。”苗玉稳住心神,带着淡淡的慵懒,对外面的人道:“这地方会有什么事,别疑神疑鬼。”
  外面的人不敢再啰嗦,嘀咕了一会儿,各自离开,可能是到院子里别的地方去巡视,一直等到人走远了,我们两个才松了口气。我刚想翻身坐起来,苗玉一把抱住我。
  她的身子很软,温热可人,身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花香,她的眼睛带着浓浓的暖意和开怀,借着前窗透进来的月光,望了我半天,轻轻嘘了口气,小声道:“你总是想着我的,是不是?否则怎么会半夜跑到这里来?”
  “我......”我真的无法回话,又不敢透露自己的目的。本来还想硬撑着身子坐起来,然而苗玉就像一片暖暖的港,风平浪静,有她在身边,说不出的安稳和舒适,呆呆的僵持了一下,我仿佛被什么触动了,连动都不想动,只想在她的拥抱下享受这片刻的安宁。
  两两相望,默然无言,两个人彼此对视了半天,苗玉慢慢伸出手,摸着我的脸,道:“记不得有多久了,都没有这样好好的看过你......”
  此情此景,就算是石头做的人,也要融化了,她说着话,嘴角带着笑,那双大眼睛里面隐隐流出了一点晶莹的泪。我难以自持,忍不住想伸手把她抱在怀里。然而手指尖刚刚一动,脑海中顿时闪出了小九红的影子。小九红的影子像是一道闪电,把心里的杂念劈的粉碎,整个人好像瞬间清醒了过来。我匆忙收回手,深深吸了口气,稍稍用力,拿开苗玉的手,从床上坐直。我不想再沿着这些让人动情的话说下去,当时就岔开话题。
  “我看到你背后,有一道纹身,像一轮弯月一样,那是什么?能跟我说说吗?”
  “你要我做什么,我都情愿,我都肯,但这件事,不能跟你说......”苗玉带着歉意,低下头,道:“不能。”
  我立即就明白了,她身后那道如同弯月一般的纹身,肯定跟我额骨后的印记有着极深的关系,苗玉不能说。
  “不要这样,我知道你的苦衷。”我抬手摸着自己的额头,道:“我知道这里,有东西。”
  苗玉笑了,又是欣慰,又是苦涩,两个人最难面对的隔阂,就是一个人心知肚明,却无法跟对方明言。
  “有的事情,我不能跟你说,只能靠你自己想。”苗玉想了想,道:“我带你去个地方吧,盼你能想起些什么。”
  “去哪儿?”
  “到了你就知道了。”苗玉毕竟是年轻的女孩子,心性中带着活泼和顽皮,她跟我很亲近,眼泪一干就忍不住想卖关子,我也跟着笑了笑,对她,根本不用有任何的怀疑和顾虑,她比任何人都要可靠。
  我们继续沉默着相望,但那种感觉却形容不出的美妙。一直等到院子里那些来回巡视的人彻底搜索了一遍,重新回去睡觉的时候,苗玉才轻轻起身,收拾了些东西,带我离开这儿。深更半夜,她唯恐惊动苗不异,跟着我从原路翻墙爬出去。
  在院子里前后耽误的时间太长,这个月份的深夜还是凉飕飕的,等我出来的时候,外面的三个人缩着袖子一溜儿蹲在黑暗处,金大少很不满,跐溜着鼻子,嘟囔道:“你这个事情就办的太不厚道了,我们在外头顶着寒气给你把风,你跑院子里头捡妞儿去了,你觉得合适吗?”
  “少废话,走。”
  我们当时就从枫凌渡离开了,连夜赶出二十里。我不知道苗玉要带我去哪儿,她又不愿意旁人参与,我想了想,跟弥勒约好了再次见面的地点,然后暂时分开。
  在我的印象里,苗玉从小在九黎长大,应该是第一次来到大河滩,然而走着走着,我就觉得她对河滩某些地方甚至比我这个土生土长的人都要熟悉的多。她带着我一路向南,那段路很长,水路陆路交替着走,一连走了三天,但苗玉说,路途还要走很久。
  如果是我一个人走这么远,会觉得枯燥和无聊,但是和苗玉在一起,那种感觉就没有了。她很俊俏,而且带着一股恬淡又很自然的气息,偶尔坐船累了,她会轻轻靠着我的肩头,闭上眼睛,整个人如同沉浸在一种说不出的幸福中。那种氛围,深深的把我感染了,就在念头一转之间,我突然想让这段旅程永远没有终点,就这样和苗玉相依相偎的一直走下去。
  又走了两天,我们到了老虎口,那是河滩沿岸有名的一段险路,水势很急,经验再丰富的船家轻易也不会直接从老虎口硬闯过去。不过这段险路很短,过去之后,水道地势稍稍变高,缓和了流势,河面平静,我们重新找了跳船,跟船家说好了价,让他一直把我们送到目的地去。
  “这河,不如九黎的水清澈,我却爱它。”苗玉坐在船边,凝望着河面,突然转头小声跟我说了一句:“只因为,你在这里。”
  我很矛盾,每每听到苗玉说出这样的话,我都有种想要一把拥她入怀的冲动,然而心里一产生这个念头,小九红的身影就会不由自主的浮现出来,把心头的冲动敲击的粉碎无形。对我来说,那是一种痛苦,也是一种折磨,更是一种忧虑。
  “小伙子,是带着媳妇走亲戚去?”老船家撑船在平静的河面上,得心应手,无意中看见我们两个脸上的表情,笑呵呵的打趣。
  “大爷,是了,我们走亲戚去。”苗玉抢着答了一句,仅仅是那么一句话而已,却让她脸庞笑的绽放成了一朵花。
  “小两口,恩恩爱爱,好着哩。”老船家转头望向河面上的夕阳余晖,道:“再走一刻钟,咱们就靠岸吧,这段河上浪头小,我们打两条鱼做饭吃。”
  哗......
  我还没有来得及说话,余光里就觉得船边的河面上浮出了什么东西。转头一看,是一块木头,心里本来已经松了,然而河面的浪花微微一动,那块木头唰的翻了个身。
  那一刹那间,本已经松下来的心猛然提到了嗓子眼。这块漂浮在河面上的木头只有一个巴掌那么大,它翻转过来的同时,立刻露出雕刻在另一面的一张小小的脸。那张脸就直接刻在木头上,眉眼五官清晰可辨,似乎是一个不足岁的婴儿,微微张开嘴巴,像是在啼哭,又像是在憨笑,哭哭笑笑之间,带着一种阴森的诡异。
  这张突然漂浮在河面上的木头婴儿脸一出现,我马上左右扫视了一圈,那船家只是普通的河滩人,一无所知的面朝前方撑着船。不等我转过头,小船旁边的河面上无声无息的翻出一串接着一串的水花,一块块雕刻在木头上的脸,接二连三的冒出来。
  小船顿时像是被一片木头脸围住了,一块一块的木头碰碰撞撞,像是细小的铁屑,全部被小船吸引过来,在周围密密麻麻围了一圈。事情到了这时候,肯定是不对劲了,坐在小船上还能听到一阵隐隐约约又嘈杂的婴儿啼哭声。





  第二百三十一章




  血婴围船



  我和苗玉一左一右守在船边,望着密密麻麻漂浮在水面上的木头婴儿脸,又听着不断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啼哭声,已经做好了应对的准备。苗玉微微皱起眉头,她来自九黎,是九黎殿总掌坛的孙女,尽管是个女孩子,不愿意多接触那些阴邪脏乱的东西,但门第出身,见识也比别人多的多,她肯定感觉到这片漂浮于水面上的木头带着极大的危险。
  “不要慌,不要乱动......”苗玉轻声嘱咐我,在想着应对的办法。
  “怎么像是有娃娃在哭?”老船家一直到这时候才感觉到了异常,转头在周围看了看,一望到船边不断漂浮的木头脸,顿时就呆住了:“这是......”
  苗玉不由分说,抬手取出两根不怎么粗的竹管,竹管一打开,一左一右慢慢游出来两条只有小指那么粗的黑蛇。黑蛇从竹筒里爬出来的时候还是懒洋洋的,但一出竹筒,就好像两道黑色的闪电,嗖的顺着船沿钻到水里。
  夕阳只留下最后一抹余晖,两条只有那么小指那么粗的黑蛇钻进水里,好像无声无息的被淹没了,但转眼的功夫,水花呼的一翻,两条足有胳膊那么粗的黑蛇露出水面,张开嘴巴,围着小船不断的游动,一边游动一边把木头婴儿脸一块一块的吞下去。老船家吓的一屁股坐到船上,大气都不敢喘。
  我身上有镇河镜,那些碰撞的木头始终都在船外飘荡,没有波及到船上面,可能是有些畏惧辟邪的铜镜。我不知道这些木头是怎么回事,只想着先离开,所以催促老船家赶紧撑船,然而目光转到他身上的时候,眼神就呆了一下。
  老船家靠着船梆瑟瑟发抖,从他身后的水面上,悄无声息的伸上来一缕像是头发样的黑丝,黑丝贴着船舷,蔓延到老船家身后的时候,一下缠着他的脖子,噗通就把他扯到水里。这是个普通的船家,我想救他,然而站起身扑到船边的时候,水面只剩下一片涟漪,连他的人影都看不见了。
  那时候心里一紧,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要护住苗玉,我赶紧退了一步,紧张的站到她身边,把她朝船中间拉了拉。这只是一种出于潜意识里的举动,但是就这么小小的一个动作,却让苗玉感动。
  “你总是这样,有了什么事情,把别人放在身后。”周围已经险象环生,但苗玉依然对我笑着,轻声道:“我再不让谁伤害你,谁都不行......”
  苗玉放下去的两条黑蛇游走的飞快,在小船边不断的吞噬着木头婴儿脸,不出三五分钟时间,大半木头都被黑蛇给吞掉了。我就想着九黎总掌坛的孙女,果然并非只靠着自己的身份,多少都是有些真本事的。然而这个想法刚刚冒出来,两条黑蛇突然就在小船边的水面上剧烈的翻动起来,尾巴上下起伏,打的船身啪啪作响。
  “是谁!?”苗玉看见两条黑蛇明显痛苦不堪的样子,又一次收敛了脸上的笑容,表情凝重。
  两条黑蛇翻滚了一下,肚子明显鼓胀起来,蛇身胀的和人腰一样粗,里面疙疙瘩瘩的好像有什么在不停的蠕动。苗玉想要抽手把它们召回来,但已经来不及了,嘭的一声响,两条大蛇一下就炸开了,被吞进去的木头婴儿脸杂乱如雨一般的重新跳出来,落入水面。
  啪嗒......
  一块木头脸夹杂着一股臭味落到了小船上,那就是普通的木头,然后刀工手刻,但此刻却像是有了灵性,在小船上来回的乱蹦,想要落回水面。苗玉一脚踩住木头,来回看了几眼。
  “说!是什么人半路害我们!”苗玉盯着那张木头脸,语气瞬间变的犀利起来。
  连着问了几遍,木头脸被苗玉死死踩在脚下,没有任何回应,苗玉从身上抽出一根像是锥子一样的尖刺,一下扎到木头脸正眉心上。
  哇......
  我听到了一声惨呼,尖利刺耳,尖刺越扎越深,木头脸的鼻子嘴巴开始朝外渗血,但除了那阵如同婴儿大哭的声音之外,仍然没有别的反应。苗玉抬脚把木头脸翻了过来,目光晃了晃,脸色一下就变的非常难看。
  “是什么人!胆子好大!是冲我来的!”苗玉咬着牙,我不知道她看出了什么,闪身弯下腰,那块木头上一面刻着婴儿的脸,另一面上平整光滑,仔细看的话,才能看到一串很难分辨的小字。
  “这是什么!?”我心里惊了惊,但又不认识上面的字。
  “有人推演我的生辰八字,但是推的不准,差了一点。”苗玉冷哼了一声,手里的尖刺一用力,噗的把木头脸扎穿了。
  一看就知道,这是借人生辰八字而做的邪法。我一下联想到了圣域的瞎子,谭家婆子就是因为不肯吐露苗玉的生辰八字而被半路截杀了。
  “想要跟我斗斗吗!九黎的术,不比你们的差!”苗玉不肯让我涉险,话音一落,她掏出一个只有核桃那么大的小炉,小炉子仿佛是红泥烧制的,尽管只有一个核桃那么大,但上头铸满了蝇头篆符。
  轰......
  红泥小炉里骤然升腾起一团小小的火苗,火苗跳跃着,在夜幕将要降临的河面上闪动着赤红色的光。火苗的光晕越来越旺盛,挣扎飞跃,眨眼间,小炉最外面那层火光的光晕猛然一挣,像是一只小鸟,冲天而起。
  火光的影子在半空一转,蜻蜓点水一样的晃动在水面上,漂浮在水面上的木头脸已经被浸湿了,但是一个接一个的燃烧起来。随着船边星星点点的火光,那片婴儿一般的参加和啼哭声越来越甚,整段河面像是被这阵声响给笼罩了。木头脸一开始燃烧就停不下来,纷纷化成一块一块的黑炭,在水中起伏。
  咕嘟......
  这时候,水面下就像架起了一团火,把河水煮的沸腾,翻滚的水花里,一只西瓜那么大的罐子,从水中浮现。第一只罐子之后,第二只,第三只,接二连三的浮出水面,密密麻麻的罐子取代了木头脸,气氛却一点都不轻松。
  “这是什么?”我对这些旁门的邪法见识不多,只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最恶心的东西!”苗玉皱皱眉头,道:“血婴罐。”
  苗玉简单的解释了两句,这种邪术在九黎最古老原始的秘术中曾经存在过,但太丧人伦,连南疆的蛮古部族都不齿。血婴直接从孕妇肚子里取胎,存在黑陶罐里,死胎和孕妇的怨气全部集中在一起,邪戾异常。清朝乾隆时期,清廷征大小金川,当地的土著用一车子狗头金从九黎那边请来了巫师,九黎的大黑法就赶着一群血婴,一晚上屠掉一棚绿营兵。
  小船失去了撑船的人,茫无边际在水中慢慢的漂流,一片黑陶罐子紧紧跟在左右,我拿起船篙,想要先稳住局面,但是小船突然朝旁边一晃,两只滴着水的手扒上了船舷。光线黯淡了,我分不清楚,一看见有异常,握着船篙就抡了过去。
  但是船篙在半途硬生生停下来,我看到扒着船舷的,是之前被拖下水的老船家。船篙这么一停,老船家已经借着空隙,翻上了小船。他浑身上下浸透了水和泥沙,估计是被吓坏了,上船之后就缩在角落中。
  我对这个普通的老船家没有太多的戒备,收起船篙,但是念头一转,就觉得不对。他被拖下水至少有十几分钟的时间,水性再好的人也会被淹死在河里。
  果然,还没等我再多想,老船家慢慢站起身,下巴滴着水,眼睛已经发直,他的眼皮沾满了河泥,伸出手,拿着一块已经被烧的半焦的木头脸,放在嘴里咯嘣咯嘣的嚼着。
  “他已经死了!把他赶下河!”苗玉在后头示警。
  就在苗玉示警的时候,老船家的喉咙硬生生的一动,已经把嚼碎的木渣吞了下去。我不及多想,用船篙顶着他,硬推他下河。有镇河镜的威慑,他对我有种不敢靠近的畏惧,却又不愿这样被推下河。
  嘭......
  我加了点力,但是老船家的肚子一下爆开了,杂乱的内脏飞的到处都是,一道血红的小影子,从他的肚子里钻出来,顺着船篙飞一般的闪到了眼前。那速度快的让人无法反映,我抽身已经算是非常及时,但胳膊还是被那道血红的影子抓了一把。
  我抬手把那道影子甩掉,对方嘭的落到了船板上。那是一个只有一尺多长的影子,刚刚成胎的人形,猴子一样委缩着身子,蜷在角落。这东西浑身上下都在不断的滴血,血人似的,戾气重的有些邪乎,连镇河镜都逼不退它。
  噗噗噗......
  随着这只血婴的出现,周围一片浮动的罐子都开始左右乱晃,罐口一个一个的裂开,密密麻麻的血婴哇哇叫着,像是一道道红光,从水面扑到船上,四面八方把我和苗玉围在中间。

  第二百三十二章




  死不分离



  密密麻麻的血婴从四周扒着小船,眼前立即像是浸入了一片挣不脱的血红。胳膊上被抓出了五个小小的红指印,一阵阵发痒,我挥动船篙,把扒上船头的几只血婴打下去,但那东西太过灵活,绕过船篙一击,贴着船板飞快的爬过来,爬到离我们只有一米来远的地方,瞪着血红的小眼睛,和我们对峙。
  这东西赶都赶不走,胳膊上的痛感越来越重,低头一看,沾着血色的皮肉好像要溃烂一样。苗玉不顾一切,抬手帮我把胳膊上的脓血硬挤出来,又敷上药。就这么短短的间隙间,周围的血婴有哗啦爬上来一片。与此同时,泛黄的水面上隐约有几条带着符文的铁索若隐若现,那是圣域的古术,可以暂时锁住河面。宽阔的河面像是生出了一道沟壑,把小船困在中间,团团打转。
  这一片翻上船的血婴还没有解决掉,被锁住的河面又开始翻腾,夕阳的余晖已经落到了山后,河道光线昏暗,我抬眼一看,除了爬上船的血婴,河面下头肯定还有别的东西。这次袭杀是冲着苗玉而来的,周密而凶狠。血婴根本不能沾身,我身有命图,被抓了一下尚且这样,如果是普通人,可能半边身子都会很快溃烂掉。
  哗......
  水花猛然一动,一双硕大的犄角从水下浮动出来,紧接着,水中露出一个牛头,顶在小船边,牛头仿佛铁铸的一样,蛮力无穷,我们没有任何防备,团团打转的小船一下被牛头掀翻了。我和苗玉一起翻落水中,我把船篙从中折断,双手一起抡动,尽力把周围的东西打出去。苗玉再一次拿着那个核桃大小的红泥小炉,从里面化出一道赤红的鸟影,在我们身边急速的飞舞,把渐渐围攻上来的东西逼退。
  “这些人不想让我活下去,是怕我总有一天会让你想起额骨后隐藏的一切。”苗玉咬着嘴唇,道:“这次不会跟他们罢休!”
  我心里一阵苦闷,现在不是跟谁算账的问题,而是要想办法突出重围,先保住我们的命。下手的人显然不想留下任何线索和把柄,没有一个活人露面,就想用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把我们困死。
  我的水性好,在水中踩着水,严阵以待。那只浮出水面的大牛做的很是精巧,在水里来回自如,两只犄角像是两把尖刀,怒冲过来。我被迫拉着苗玉一躲,不等停下身子,浸泡在水里的一条腿就感觉被锋利的利刃划了一下,那是普通的刀子,划开裤管,就被命图的余威阻住。但是紧跟着,我觉得双脚的脚踝被什么东西卡的死死的,然后使劲的朝下拽。
  我拼死挣脱,身在水中,力气再大也没办法十成十的使出来,身体在河水里起伏,同一时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噗的冒出一片纷纷扬扬的纸钱,还有一声沉闷的火铳声,整片水面影子重重,一团一团的从水里朝外扑。水下拽着我的那股力量骤然加重,一下把我拖了下去。
  入水的时候,眼皮上的膜遮盖下来,光线太暗,只能看到无数的影子游鱼一样在身边游动,我看到了很多活鲁班家里精制的木人,一手装着铁爪,另只手装着尖刀,至少十多个木头人一个一个连成一串,在下方全力蹬着水,联合起来拖住我的脚脖。这东西本来就是死的,在水中一时半会也挣脱不开,刚刚入水只有十多秒,感觉到面前的水流一波一波的浮动,一个足足有冬瓜那么大的黑球,迎面转动着扑来。
  黑球上满满的都是伸出来一尺多长的利刃,刺猬一样,小巧且转动的飞快,我被十几个木头人死死的拖住,身子迟滞,黑球顺水滚来的时候,闪躲不及,腰身一扭,两三把利刃贴着腰划了过去。这些东西一个一个的来,我绝对能安然应对,但是凑成一团左右袭击,防不胜防。黑球冲过去,随后又转过来,我弯腰一躲,利刃从脊背上带着丝丝的寒意一闪即过。
  抓住这个机会,我把腰弯到极限,抬手扭住一个木头人,硬生生把它抓着我脚脖的胳膊拗断,一条腿脱困,马上蹬着另一条腿上的木头人,不顾一切的猛踹下去。随即,身子立即感觉一轻,双腿一摆,整个人浮出水面。
  苗玉仍然在原地,靠着那个红泥小炉自保,我出水的一刻,她拼命喊我,让我不要再乱动。但是水下全都是隐患,我游动了一下,苗玉的身子突然一沉,坠入水中,只剩两只胳膊在杂乱的挥动。我猛吸了口气,再次潜入水下,游动过去,把缠着苗玉的两个木头人掰成几块碎片。
  苗玉挣脱着浮了上去,我就在她下面游了几圈,驱赶靠近过来的东西。河面没有光线,水下肯定也是昏黑的一片,看什么都不甚清晰。然而目光一转,河底骤然升起了一片绿幽幽的光,无数的符文闪动着亮光,小鱼一样在河底上飘来飘去。这段河道的水不算很深,符文晃动之间,河底的淤积的泥沙一个劲儿的朝上冲,绿幽幽的光一股比一股强劲。
  渐渐的,纷乱的泥沙乱流中,冒出一辆不知道何年何月就沉入河底的马车,马车前头是两只陶马,车轮缓慢的滚动着,顺着河底行驶到了正下方,古老的马车上面,拉着满满一车站立的陶俑。马车,陶马,陶人,都在那片符文的映照下,折射出绿幽幽的光,像是一支刚从幽冥地府中而来的队伍。
  我心里一晃,都说大河的河底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有,其实其中一部分东西,是过去人有意丢在河里的。沿河两岸每年祭河,拜龙王爷,都要投进入一些陶烧的人俑,这些生硬的陶俑在某些东西的催动下,从马车上一个一个的浮动起来,手里拿着各种各样的武器。这还不算完,水底的符文仍然闪烁不停,泥沙滚滚,一条一条像是半透明的影子,像是在泥沙里呆不住了,全都钻动出来,在周围来回乱晃了一会儿。
  嗖......
  一个闪光的符文像是一盏水里的灯,飞快的朝我们这边闪来,符文如同一个指引,水底冒出的东西全部被引着慢慢朝我们这边靠拢。我心里上下起伏,连忙钻出水面,大吼一声,抓着半截船篙,拼命把身前的东西打的七零八落,二话不说,几乎是抱着苗玉,三两下冲到已经被掀翻的小船边,用力把她推到船底。
  “好好呆着!不要乱动!”我一扭头,几只血婴距离已经很近,抬手把它们打出去,一连串的木头人带着咕嘟咕嘟的气泡,在左右浮现,半截身子露出水面,力气用的足了,一棍子把两只木头人打的碎裂。
  “去!护住他!”苗玉坐在翻转的船底上,心神不安,红泥小炉里又闪出一道赤红的鸟影,盘旋在我头顶。
  这是一场苦战,周围完全被封锁了,怎么冲都冲不出去。水底古马车上的陶俑沉重缓慢,像是被什么东西托着,慢慢的浮上来,我翻身用力一蹬,双脚在水里吃不上劲儿,蹬在陶俑身上,就如同蹬到一堵厚实的墙。
  噗通......
  从岸边某个角落里,几团圆球划过一道弧线,堪堪落在河心。圆球落水就迅速膨胀,一团黑乌乌的细丝像是头发一样在水里扭曲转动。我一抬眼,在一团黑发中间看到一双冷冰冰又带着死灰色的眼睛。
  这是几颗被人丢下河的人头,杂乱纷长的头发像是一条条细小的触手,在水里越蔓延越长,如同一团黑雾,上下左右全都是困局,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几颗在水里晃晃悠悠的人头飘忽着靠近,我用棍子抡起一片水波把它们扫出去,一眨眼间,水底的人俑全都冒出水面,像是身材高大的巨人,我被两个陶俑一夹,身子不由自主的一退,身后骤然漂过来一团头发,把手脚缠住。
  发丝坚韧的挣都挣不开,紧跟着,旁边几颗散乱着头发的人头也跟着漂过来,乱七八糟的头发像是一张网,把我兜在里面,头顶的火鸟让陶俑引走了,被头发缠住的一刻,身体就随之朝水里沉。
  “不!”苗玉呆在小船的船底,眼睁睁看着我被缠的无法动弹,她再也忍不住了,又没有别的办法,不假思索的一跃而起,从上面跳到我身边。
  “别过来......”我被缠的喘不过气,想要阻止她。
  但是苗玉没有任何犹豫,拼命游向我,身边的发丝如同长了眼睛一样,唰的就顺水伸张出去。苗玉没有躲避的念头,游过来之后,一把就把我抱的紧紧的。两个人随即就被乱糟糟的头发缠在一起。
  我心里一凉,这下完全没有活路了,我不知道苗玉为什么要这么做。两个人紧紧抱成一团,在水里越沉越深。渐渐的,苗玉不再挣扎了,她努力把脸庞贴在我的脸上,就好像这样抱着我,即便死去了也会安心。




  第二百三十三章




  白鱼解围



  我心里焦躁又感动,河水冰凉,我却能感觉到苗玉脸上的温热,她完全停止了任何动作,就那样抱着我,脸贴着脸。我用力挣着被头发缠住的手,扶着她的肩膀摇晃了几下,我怪她,怪她为什么要那么傻。
  但是苗玉的神色很安详,她在水中看不到我,嘴角却带着一丝笑意。她摇了摇头,那意思好像在说:和你死在一起,我愿意。
  困局已定,然而当我看到苗玉脸上的安详时,心里却愈发的想要她活下去。我和她一边被缠着不断的下沉,一边全力从身上拿出刀子,一团一团的头发在水里浑不受力,来来回回只割断了几缕。
  不知不觉中,两个人坠入了河底,一点一点闪着亮光的符文在周围晃来晃去。我还能支撑那么一小会儿,但身在这样的处境中,除了死,还有别的路吗?我极度的不甘,我还年轻,身上还担负着重任,我不想就这么死去。
  人最难面对的,只是现实。此时此刻,我无力改变这些。
  不知道是心底哪个地方宣泄出了一种异样的情感,我突然就安静了。我在想,如果这时,我真的必死无疑,那么我会做什么?
  如果真的要死,我只想好好抱抱眼前的人。隔着一层头发,我伸出手,第一次把苗玉抱进怀里。抱住她的那一刻,我突然想起外曾祖母那絮絮叨叨的话,人活到最后,除了那个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人之外,别的一切其实都不重要。
  我们抱在一起,轻轻的,又紧紧的,没有什么可以把两个人分开。苗玉的嘴唇贴了过来,贴到了我的嘴边,她很满足,没有临死前的痛苦和难舍。在这样一条湍流的大河河底,两个人如此死去。我又在想,不知道多久之后,我们的尸体浮出水面,被人打捞的时候,他们看见直到临死还紧紧抱在一起的两个人,会否感觉有种破碎般的凄美。
  “我不会丢下你,生,在一起,死,在一起......”
  我们的嘴唇贴在一起,我仿佛能听到发自苗玉心底的那道声音。我也闭上了眼睛,当一个人最终无法摆脱厄运的时候,能有另个她陪在身边,贫贱不移,生死不弃,那无疑是无奈但又欣慰的结局。
  就这样吧,我心里最后一丝念头也随着水流和翻滚的泥沙而打消了。
  我们两个的身体被泥沙裹住,本来完全没有活路了,我心里也不抱任何希望,但是闭上眼睛之后,周围的水流出现一股异样的波动,不由自主的睁开眼睛,周围那些闪光的符文开始杂乱没有规律的晃动,紧跟着,从水面上猛然冲下来一道犀利异常的影子。
  那道影子比我见过的所有游的最快的鱼还要迅猛,一头就扎到水底,当这道影子靠近的时候,我一眼就认出来,它是白鲤鱼,是那条已经消失了很久的白鲤鱼!
  白鲤鱼快速有力,扎到水底的时候,围着我猛转了几圈,看上去亲切又欢快,紧跟着,它张口开始撕咬缠在我和苗玉身子外面的头发,白鲤鱼一口牙齿尖利的很,而且在水里非常灵活,用刀子都割不断的头发,被它一口口就咬断了。
  看到白鲤鱼在撕咬头发,我本已经死灰一片的心里顿时又萌生出了希望,握着刀子开始帮忙。很短时间里,如网一般的头发被咬出了一个洞,我马上拉着苗玉钻出来,几颗人头拖着乱糟糟的头发还要逼近,白鲤鱼在身前猛然一甩尾巴,强大的水流把几颗人头推了出去。
  硕大的白鱼绕着我的身子游了两圈,这是爷爷养的鱼,不知道活了多少年,已经通了人性,像是能认出我一样,亲热又焦急的游了两圈之后,全力托着我朝水面浮去。身上没有牵绊,我自己也游的飞快,一手拉着苗玉。一口气将要用尽了,还未浮出河面,上方一片乱七八糟的东西又潜入水里,朝我们逼近。
  嗖......
  白鲤鱼像一根激射出去的利箭,从下头猛游过去,一头把两个最前面的木头人撞飞出去,几只古马车上的陶俑笨拙的想要挤住白鲤鱼,但无法得逞,白鲤鱼灵巧的从间隙中游出来,一口咬住一只血婴,迎头一甩,血婴被扯成两半,飘忽在水中。
  白鲤鱼横冲直撞,在周围来回撞了几圈,但我们仍然被围着,一道一道影子在不断的乱冲,层层叠叠,白鲤鱼灵活,却无法顾及的面面俱到,绕过两只陶俑,冷不防背后有两只挂满了利刃的黑球一闪而过,白鲤鱼转了转身子,它没有命图护身,锋利的利刃贴着鱼身过去,顿时被划出一道深深的伤口。
  白鲤鱼焦躁的游动了一下,仿佛发怒了,它不再跟周围的东西纠缠,鲜红的血飘洒出来一片,白鲤鱼近乎玉石一样的身体里面,一根根鱼刺都清晰可见,血肉中骤然闪出一点点如同黄金般的光,周围的木头人哗啦退出去一大片,连笨重的陶俑也摇晃着躲避开来。
  白鲤鱼带着我就朝前面猛冲,那点点金光如同有种异样的魔力,百邪退避,镇河镜染上了一丝丝鱼血,勃发出淡红的光芒,两种力量合并在一起,让邪祟非常避讳,白鲤鱼不顾一切的朝前游动,把偶尔凌乱冲出的东西撞开。我们跟着白鲤鱼正游的有劲儿,那头活鲁班家特制的大牛轰隆拦到前头。白鲤鱼连躲避的意思都没有,一头撞了过去,鱼身像是一把利剑,从木牛身上一冲而过,噗的撞出个窟窿。我跟着游过去,双手绊住牛头,用尽全力,把牛头掰下来。木牛四脚朝天浮在水上,屏障暂时被一扫而空。
  这一下就冲出去很远,白鲤鱼调头游到我们后面,把追击而来的东西全部挡住。它身上那点金光始终不灭,具有强烈的威慑。我感觉已经逃出了包围,却不敢露头,这些东西不会平白无故的出现,河滩上必然隐藏着敌人。我拉着苗玉一路潜水,从水下朝前方漂流了至少七八里地,白鲤鱼随后飞快的跟上来,一条鱼,两个人,结伴又游动了几里地,才彻底浮出水面。
  一脱困,白鲤鱼就在我身边来回蹭了几下,神态很亲昵。我看见它身上被划出一个大的吓人的伤口,鱼头也撞破了,却浑然不知。我恐怕它伤太重会撑不住,伸手摸摸鱼头,白鲤鱼欢快的一甩尾巴,好像示意自己没事。
  到了安全的地方,我带着苗玉上岸,蹲在浅水里。苗玉很喜欢这条白鱼,逗它,但是白鲤鱼只认我一个,不跟苗玉粘糊。
  “这条鱼挺有来头的。”苗玉看看,道:“被高人养过。”
  “怎么说?”我一边查看白鲤鱼身上的伤口,一边道:“你能看出什么吗?”
  苗玉跟我解释,鱼这个东西,本是野物。在那些修道者的范畴里,人是万物之灵,进佛道两门修行,本来就占了先天之利,但是其他的东西就很困难了。像我之前见过的花老汉,那不知道是积累了多少年,才修到了那个地步。
  而眼前这条白鲤鱼有些特殊,它不能跟花老汉和老蔫巴那样幻化出人形,但活的年头不会比后两者短。我心里顿时疑惑,这条白鲤鱼在排教人的讲述中出现过,而且我知道这是爷爷养的。
  苗玉一听,噗的笑出声,道:“别说你爷爷,就算你爷爷的爷爷还没出世的时候,这条鱼肯定已经在了。”
  这条白鲤鱼,不是爷爷从小养大的?它在很早以前就已经存在了,为什么会让爷爷养着?一直跟随在左右?而现在,它为什么又离开了爷爷在大河里游荡?我想想就有些后怕,如果不是白鲤鱼离开爷爷,今天很可能不会在这里遇见我们。
  “最早养这条鱼的人,肯定是个非常厉害的人,有能耐。”苗玉继续看下去,轻轻用手在白鲤鱼的伤口上摸了摸,白鲤鱼吃痛,躁动的一甩尾巴,拍的我们一身是水,苗玉毫不介意,抹抹脸上的水,道:“它能活这么久,是因为养它的人,在它身上加持了东西。”
  按苗玉的说法,白鲤鱼不跟花老汉一样修行,它一直都无忧无虑的和其它河里的鱼一样活着,只不过因为那道加持,才能活这么久。
  “它的加持在什么地方?”
  “揭开它的伤口就能看得见。”
  我不忍再触动白鲤鱼的伤处,但总是要替它上些药,再想办法把伤裹住。我硬着头皮,把白鲤鱼身上的伤口动了动,这东西果然是通了灵性的,苗玉要动,它不让,不过我一伸手,它就忍着疼,纹丝不动,只有那条尾巴在不断的甩动,仿佛是疼的有些受不住。
  伤口很深,深的已经见骨,这么大的鱼,身上的那根主刺和骨头似的。现在离了水,但白鲤鱼身上的伤口中,依然冒着一缕隐然可见的光。
  我把伤口稍稍的扒了一下,一眼就看到白鲤鱼的主刺上有什么东西,那一刻,我惊讶万分,全然没想到白鲤鱼身上的加持,会是这个。


  第二百三十四章




  驼背老头



  那道神秘的加持,是在白鲤鱼的主刺上,一个金光闪闪的小字。我没读过书,斗大的字认不了一箩筐,然而不知道是凑巧还是什么原因,白鲤鱼主刺伤的那个小字,我恰好认识。
  那是个“陈”字,仿佛是用黄金铸造在鱼刺上的,历经多少年都没有磨灭,烁烁生辉。我想了想,并不感觉太过诧异,这条白鲤鱼先是跟着爷爷,刚才又奋不顾身把我和苗玉从重围中引领出来,它骨头上的“陈”,想来不会跟我们没有关系。
  “给它这道加持的人,不说神通广大,至少也是能呼风唤雨的人物,很了不起。”苗玉认得汉字,看到那个陈字,颇有深意的望望我。
  我一边想,一边给白鲤鱼的伤口深处撒了些药,白鲤鱼通了人性,知道是在给它治伤,侧着身子躺在浅水中一动不动,一直到药粉慢慢融入了血肉中,才一甩尾巴,慢慢的游动着。我呆在这里还是有些不放心,马上带着苗玉沿河岸继续朝前走。白鲤鱼依依不舍,跟着在河水中游动,紧随我们的脚步。
  我走在路上,完全都被这条白鱼的事情给吸引了,走着走着,总感觉什么地方有些不对。这并不是我第一次见到白鲤鱼,刚从小盘河离开的时候,我被排教的人围攻,就是这条白鱼首先出现,引开了山羊胡子的注意。但是当时白鲤鱼还由爷爷养着,它对我并不怎么热切。但时隔这么久,它再次出现的时候,举动就完全不一样了。
  这是为什么?我想,它离开爷爷独自在大河里到处游荡,并非没有原因。
  我和苗玉连着走了很远,有她相伴,我真的不感觉有任何疲惫,精力充沛,情绪也比过去平静了许多许多。走到快要天亮的时候,我们暂且停下休息了一会儿,距离目的地不算太远了,直到这时,苗玉还是没有说具体要带我去什么地方。
  “这个关子卖的时间可是不短了,到现在还不能说吗?”跟苗玉的年纪相仿,而且接触之下,也亲密了很多。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仿佛是世界上最奇妙的事,有的人,相见一刻,就好像一辈子都再分不开了,有的人,相守一生,却还是不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些什么。
  “我只希望,你能自己想起来。”苗玉的神情很诚挚,没有故意要吊我胃口的意思,我明白她的好意,笑了笑,没再追问。
  接下来的路很顺利,我们到了距离河滩约莫有二十三四里左右的骑马坡。民国时期,这里还有一条河道,但后来大河改道,故道就干涸了,干涸之前连年落水,淤出了一片滩地,河滩地薄,这样的滩地都很难得,然而到骑马坡附近的时候,我放眼就看到一片荒芜,什么都不长。初夏正好是庄稼和草木生长最旺盛的季节,可是这里如同一片死地,生机绝灭。
  在外面经历的多了,一旦遇到反常的情况,心里就忍不住要多想。我在骑马坡河道附近站住脚,但只凭一双肉眼,什么都看不出来。
  哗......
  一阵风贴着地面从远处刮来,河滩风多,这是很正常的风,但是风越过河道飘到面前的时候,就有一股令人作呕的臭味。那是很明显的尸臭,相当难闻。
  “这个地方,是不是非来不可?”我一闻到那股气味,就有种很不踏实的感觉。
  “这里,是河滩唯一有可能让你回想起一些事情的地方,如果不来这儿,可能就要跑的更远。”
  我相信苗玉,听完她的话,随即迈动脚步,骑马坡故道是一条宽阔的故道,水一干涸,就好像横亘在大地上的一道裂痕。离故道越近,那股难闻的臭味就越浓,站在故道边上,我看见故道的底部,时隐时现的露出一些已经半掩在沙土中的遗骨,都是河滩附近或者山上的大小野物,一层贴着一层,不知道死了有多少,把河道底部铺了一片,看起来触目惊心。我回头看看苗玉,她什么都不说。
  “我要带你看的地方,就在这里,慢慢的看。”
  额骨后面的那片小小漩涡,对我来说可能极其重要,经历的事情越多,它的重要性就越发凸显。很多事,要靠我自己去回想,我想要抓住所有能找到的细节,苗玉此刻的神情还是淡定的,这无疑说明,这条铺满了白骨又飘荡着尸臭的故道,暂时没有致命的危险。我在旁边看了一会儿,从边上慢慢走到故道底部,谷上谷下,好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阴寒的气息瞬间就把我包裹起来。
  我身体很结实,并不畏惧这股气息,但是来自心底的不安愈发升腾。我一步一个脚印走到故道的中心,沙土,白骨,乱石,布满故道。我蹲下身子,面前是一颗露出土层一半的牛头,两根牛角断了一支,骨头已经疏松了,脆的土渣一样,手一捻就成粉。
  此时此刻,我心里冒出一个抑制不住的念头,想要挖开这些密密麻麻铺了一层又一层的骨架。那个念头一出现就不可收拾,因为总觉得在这些骨架下面,隐藏着什么。我板着牛头提出土层,在周围慢慢的刨下去,牛头下面,是完整的一架牛骨。
  心底的渴望强烈到了极点,那股臭味不知道在故道里飘荡了多少年,我尽力屏住呼吸,接着继续朝下挖。牛骨被拆散了,一根根的露出土层,挖到一半就隐约看见,下面还有认不出的各种骨骼。
  咕嘟嘟......
  就在我全力挖掘的时候,被我挖出的那个不大的土坑里面,突然就涌出一股殷红的如同鲜血样的液体,好像是什么东西被挖破了,又好像是一个埋在土里的庞然大物皮开肉绽。殷红的血像是涌泉,把我吓了一跳,站直身子赶紧就朝后退了一段,警惕的看着。鲜血把周围的土层浸红了一片,尽管是在白天,但气氛一下变的诡异起来。我觉得很不安,暂时放弃这里,转身按原路爬到岸上,苗玉站在原地,默默的望着我。
  “你为什么都忘了,都忘了。”她的眼神中有一点点掩饰不住的失落,低着头,道:“这个地方,还是你带我来的,为什么你一点点都想不起了......”
  看着苗玉的神色,我也随即产生了一种悲凉的失落。但是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从故道另一边的滩地远处,骤然出现了一道急速奔跑的身影,那道身影弓腰驼背,看上去老迈不堪,然而却跑的像是一阵风。身影在前面跑,后面呼啦啦跟着七八只野獾,风驰电掣一般的冲向故道。
  我的目光一转,看到这显得有些怪异的一幕,下意识的就挡在苗玉身前,野獾跑的很快,前面那道身影更是迅捷,转眼间的功夫已经跑到了故道对面,那道身影骤然止住脚步,但是他身后的七八只野獾却没有停脚的意思,猛跑着冲下故道,野獾的体型不大,从故道边凌空而落,噗通噗通的头下脚上,猛栽到河道底的乱石里面,脑袋被撞的崩裂了,身子抽搐几下就死的透透的。
  看到这儿,我顿时恍然,这七八只野獾,是被那道身影有意引着撞死在故道里的,这样想着,目光随后就投射到对方身上。在我注视到对方的时候,那人也死死的盯着我和苗玉。那是个老的看不出岁数的老头儿,弯腰驼背,腰身弯的像一张弓,他的头发稀稀拉拉只剩几根,眉毛胡子都掉光了,这样的天气,还裹着一件薄薄的花白相间的皮袄,像是一条在河边游荡了几百几千年的老鬼魂,直勾勾的望向我们。
  我从来没见过这个驼背的老头儿,但是他望向我的目光里,隐约有一种极度的不善,那种不善并非一见结仇。我们刚刚对峙了两分钟,驼背老头慢慢呲着牙,他的岁数那么大,头发都掉的所剩无几,然而一口牙齿却完整而且尖利。
  “你还没有死。”苗玉在身后静静站了片刻,突然就开口了,我心里一惊,她这样的语气,明显跟驼背老头儿是见过的。
  “他是谁?”我忍不住小声询问苗玉,这个鬼气森森的老驼背看上去不是什么善茬,一见面就有深深的敌意,说着话,我已经开始戒备,做好了对敌的准备。
  “不用担心,这只是个不入流的角色。”苗玉语气云淡风轻,好像没有把驼背老头儿放在眼里。
  但是就在我们交谈之间,驼背老头儿本来就佝偻的腰身压的更低,从故道对面踩着一片飞扬的尘土,一口气冲下故道。他的动作非常快,奔跑中极度的敏捷,那么快的速度,却连面前细小的石块都避的过去,奔跑到故道底部依然不停,直直的冲着我们而来。
  驼背老头儿飞快的顺着故道的坡爬了上来,我想着苗玉的话,就觉得这个驼背老头儿只是跑的快一些,应该能对付的了,所以没有很慌张。但是他一头从坡下面冒出来,抬手就是一巴掌,我把苗玉护在身后,抬手挡了一下,就这么一下,整条胳膊好像要从身体上被震的脱落,连同半边身子都开始发麻,当时就猛然一惊,全身上下所有的力量马上提升起来。
  这是什么不入流的角色!?

  第二百三十五章




  古老建筑




  驼背老头一上来就给了我一个下马威,让我心头唯一一点点松懈也消失无形。我挡了老头儿一下,自然而然的想着苗玉的安危。但苗玉还是不慌不忙,甚至连忙都不帮,静静站在我身后,她对我有十足的信心,就觉得我能斗的过这个“不入流的角色”。
  但是我一肚子都是苦水,驼背老头儿出手如电,招招不离后脑勺,每一击都恨不得把我撕成碎片。他快且凶狠,一边斗一边呲着雪亮的牙齿,我收了三口铜鼎里的血魄,力量算是非常大的了,然而在这个枯瘦老迈的驼背老头面前好像根本不够看。对碰了三五招,整个人身体里的骨头似乎都要被震散了。
  驼背老头眼睛里全是凶光,不打死我绝不罢手,接连不断的把我逼退了十几米远,苗玉无动于衷,我真是斗的有点急了,但是在搏斗中,我猛然间发现,在驼背老头儿满眼的凶光之后,还有一丝被隐藏起来的畏惧,那丝畏惧虽然只是丝丝缕缕,然而却像来自内心最深处。我抖擞精神,硬着头皮跟驼背老头儿周旋。
  可双方的实力差的太多,连拼命都没有机会,驼背老头两只枯瘦的拳头密不透风,一拳跟着一拳,把眼睛都晃花了。我觉得硬扛不住,开始躲闪,但是躲了前面躲不了后面,粹不及防之下,被驼背老头儿一拳捣在胸口。
  铛......
  这一拳被胸口的镇河镜给挡住了,铜镜让打的一阵嗡响,然而拳头残余的力量仍然大的吓人,我身子忍不住朝后一仰,觉得胸口里的血一个劲儿的朝喉咙涌动,强行忍住,鼻尖已经流出了一丝血迹。
  “你......”苗玉对我信心十足,但是看到我被打的没有还手之力,脸上就开始焦急,脚步来回的挪动,像是要出手帮我。
  “死!”驼背老头儿一击得手,马上就跟着扑杀过来。
  就在这个时候,胸口前一阵猛烈的跳动,那颗挂在胸前的牙齿平时静静无声,就算被敌人围的要死要活,它从来都不动弹,然而此时此刻,牙齿仿佛要活了一样,从胸前一冲而出。牙齿横飞,速度奇快,带起一阵犀利的破空声。驼背老头儿已经扑到了眼前,看到突然破空而来的牙齿,眼神猛然一滞,瞬间就畏惧到了极点,什么都不顾了,连滚带爬的想要躲过去。
  这么近的距离,牙齿又飞的那么快,驼背老头儿怎么躲都没用,临危之下只能避开身上的要害部位,用力一扭身子,牙齿从他的左肩膀上噗的穿了过去。
  嗷......
  驼背老头儿像是被一柄尖刀刺穿了似的,发出一阵不像人的哀号声,再也顾不得追击我,扭头就跑。我一下子就明白了,苗玉说驼背老头怕我,其实怕的只是我身上带着的这颗牙齿样的东西。
  “追他!”苗玉急急的喊了一声。
  我把飞回来的牙齿重新挂在身上,拔脚就追。驼背老头儿连滚带爬的滚下故道,不要命的跑,撒丫子狂奔都觉得太慢,干脆手脚并用,我穷追不舍,胸口上的牙齿还带着驼背老头儿身上一缕鲜血,不断的抖动着,微微发出一股若有若无的声响,那声响让驼背老头儿惊恐之极,跑出去一段,他的身躯猛然一动,滚滚的尘土之间,我看到驼背老头儿化成了一只猫样的东西,在河道底部继续逃窜。
  那的确是一只像猫又有些怪异的东西,黑白花的皮毛差不多全都脱落了,身后拖着一丛随风抖动的尾巴,大眼一看,足有八九条那么多。河滩民间传说中,九尾猫是至灵也至善的神物,不带一点凶戾之气,但驼背老头儿化出的这只九尾猫,却邪异狂暴。
  老的连毛都掉光的九尾猫顺着故道一阵逃遁,我们在后面紧紧追赶,一前一后跑出去最少六七里地,前面的故道被两旁塌陷下来的土给堵住了,九尾猫一边跑一边哀号,它被牙齿穿体而过,一路上鲜血滴个不停,跑到前面的时候,它闪身一晃,突然就没了踪影。我和苗玉跑过去,在土层的间隙中看见了一个圆圆的小洞,那洞非常小,九尾猫肯定就是从这里钻进去了。
  “这么多年了,我真没想到他还活着。”苗玉望望洞口,咬着嘴唇道:“我只想带你来看看,但这样下去,可能会有危险。”
  我只是犹豫了一下,苗玉既然专门把我带到这里,说明这地方或许有特殊的意义,我跟弥勒金大少他们行走河滩,危险见的多了,不在乎这些。心里主意一打定,我马上动手把小洞扩宽,小洞的洞口很狭窄,但是挖下去一截就渐渐宽阔了,一直挖到能容人通行的时候,我又探头朝里面看了看,九尾猫早跑的无影无踪,我小心翼翼,唯恐这东西在里面设什么圈套。
  “不会,他已经被吓破胆子了,至少现在不敢在这儿逗留。”苗玉摇了摇头。
  我随即就从洞口钻了进去,弯弯曲曲的洞,应该是被黄皮子之类的东西掏出来的,倾斜向下,在洞里爬着很不舒服,又有点气闷。洞的坡度很大,一直爬进去十几米远,土洞又拓宽了很多,可以直起身子站着走。洞依然是倾斜向下的,这样走出去一段,又根据洞的走向,我觉得现在已经到了故道的下方。
  周围悄无声息,没有任何动静,静谧的让人心里发毛。弯曲的土洞在前面猛然一转弯,走过这道转弯,我心里顿时就震惊了。
  面前是一片宽阔到无法形容的空间,我根本想象不到在大河故道的河底,会有这样一处所在。它广袤的像是一个巨大的广场,地下的土路如同被平整过,顺着这片平路向前走出去二三十米,前方如同一个小小的盆地,四面陡坡之下,我看到了一片深陷在盆地里面的建筑。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建筑,河滩上从古至今,也没有这种风格的建筑,它像一个沉睡在大河河底的巨人,带着古老苍茫的气息,完全淹没在无尽的黑暗中。我转头看了看苗玉,到了这时候,不用问也知道,她想带我来的地方,必然就是这儿了。
  依然看不到九尾猫的影子,小盆地四面的陡坡上,用整块的条石垒出一节一节的台阶,台阶很结实,我让苗玉在身后,带着她一步一步顺着台阶走下去。那是一座古老又恢弘的建筑,并不精致,但浑然大气。从这面台阶走下去,正巧就是这座建筑的大门。大门足有七八米宽,五六米高,用整根的原木串联在一起,坚固的好像无法摧毁。
  手电光线一照,大门两边有两架硕大的骨架,好像两头巨象,一左一右卧在大门的两边,它们已经死去太久了,却仍然像是两尊守护神,守护这座古老的建筑。我心里更加惊讶和迟疑,这座河底的建筑,到底是什么来历?是什么人所建?
  但是我确实什么都回想不起来了。
  我把感官提升到极致,严密的观察周围的一切声响和动静,一边观察,一边走向那道宽宏的大门。那种大门即便打开了,也不是一个人两个人可以推动的,当距离大门非常近的时候,我举起手电,在大门上来回照了几下。果然,大门的正中间,有一道两米来高,三米宽的小门,小门挂着一道石头样的锁。
  看着这道小门,我的脚步顿时停了下来,因为看到小门的同时,也随即看到了上面有一只狐狸的像。狐狸双脚直立,正正的被画在小门的正中间,那种画工跟后面苍茫又粗陋的建筑完全不同,精致到了极点,小门上的狐狸看上去栩栩如生。
  我转头看了看苗玉,她的神色间突然多出了一点点迟疑,有点吃不准的样子。我问她怎么了,她摇摇头,道:“不知道是不是我记错了,这道门,以前不是这样的。”
  这道大门是进入里面唯一的途径,但是小门上那挂石锁看上去很粗笨,却坚固的无以复加,我想着,既然已经到了这里,不管怎么说,都要进去看看。左右找了一圈,想找到进入其中的别的路。
  叮铃......
  骤然间,一股飘渺之极的铃声好像从前面传到了耳朵边,那声音虚虚实实,一时间就让人怀疑它是真实存在的,亦或是幻觉。因为铃声很不清晰,带着虚幻的感觉,然而整个脑子都随着这道若有若无的声音轰的晃了一下。
  紧跟着,眼前仿佛出现了一片水波纹般的晃动感,好像整片建筑都开始随着目光而摇曳。这种感觉非常不好。我开始紧张,拉着苗玉退了一步,然后在周围观察着声音的具体来源。
  目光一扫而过,但是扫过大门之后,又马上转了回来,与此同时,额头已经开始冒汗。因为我匆匆一瞥之下,发现小门上那幅狐狸画像的眼睛,好像狡黠的转动了一下。



  第二百三十六章




  赤红狐狸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目光马上转到了小门上面,赤红色的狐狸,在此刻看起来显得有点诡异,清脆的铃声仿佛还在耳边回荡,让人头晕目眩。我这么仔细一看,又觉得那只赤红色的狐狸还是端端正正的直立在小门的画像上。如此一反复,心里的警惕性彻底被激发出来,我慢慢的转头,就在目光移开的一瞬,那阵清脆的叮当声又一次飘飘忽忽的落入了耳朵。
  整个人再次不稳,前后一晃,险些摔倒,苗玉看起来也像是喝醉了一样,我心里一凛,因为在视线挪开的时候,余光瞥到那只狐狸好像微微动了一下。我有点急了,强忍住心头的烦躁和思维的眩晕,把眼睛彻底睁圆,猛的回过头。
  这一次,在手电筒的光芒照射中,我清楚的看到小门上的狐狸尾巴摇动了一下,像是从画里突然挣脱了一般,嗖的蹿了出来。我的脑子虽然是晕的,但意识还很清醒,抬手就抽了过去。赤红狐狸的动作很灵敏,在半空一折身,躲开我愤怒下的狂暴一击,稳稳的落在地上。
  吱吱......
  我听到那只赤红狐狸发出一阵类似人的冷笑声,距离我们只有七八米远,四脚轻轻点着地,贼兮兮的望着我和苗玉。这地方空旷,建筑的大门前没有什么遮挡物,我直接抽出了打鬼鞭,想要找机会把这只狐狸给收拾掉。但是在我抬手的同时,赤红狐狸左右晃了晃脑袋。
  叮叮当当......
  让人眩晕的清脆叮当声随着狐狸晃动脑袋散发出来,一直到这时候,我才看到在赤红狐狸的脖子上,挂着一只明光闪闪的银铃铛。这次的铃铛声比之前的都要清晰,带给我们的影响也很大,苗玉踉跄了一下,扶住我的胳膊才勉强站稳。赤红狐狸诡异多变,不在原地停留,不等我甩出打鬼鞭,已经灵巧的转移了地方,在我们周围来回的打转,一边跑,脖子上的铃铛一边作响,接连两三分钟,脑子几乎要炸掉了,嗡嗡的响动着。
  眼前幻象丛生,几乎已经分不清现实还有虚幻,面前古老又宏大的建筑像是随时会倒塌一样,我使劲晃了晃头,啪的甩出打鬼鞭,但是受到铃铛的影响,准头和力道都有偏差,赤红狐狸一折身躲过去,继续绕着我和苗玉飞跑。这是不见血的杀招,如果不杀了这只赤红狐狸,用不了多久,就会被铃铛声折磨的垮掉。
  我咬咬牙,强撑着追击过去。赤红狐狸虽然灵活,然而我从小就练着打鬼鞭,鞭子不说和自己的手指一样也差不了多少,鞭梢嗖的甩出去,堪堪缠住赤红狐狸的一条右腿,我拼命的朝后拖,赤红狐狸没有我的力气大,吱吱的叫了两声,猛然一甩头。
  随着重新传出的铃铛声,身后的黑暗角落里面凶机乍现,一道影子如同闪电一样快,带着犀利的杀气,飞扑过来。我正用尽全身上下的力气跟赤红狐狸僵持,这一下完全躲不过了,后心被重重的捣了一拳,眼前顿时一黑,趔趄着前扑倒地。整个腹腔里的五脏六腑似乎都随着这一拳开始翻腾,疼的几乎昏厥,但是我忍了下来,借着这一扑的势头,朝前翻滚了几米远,一把揪住赤红狐狸的尾巴,翻身而起,仓促下没有别的武器,硬生生在它的脊骨上砸了一拳。
  那一拳几乎用了此刻全身上下所有的力气,赤红狐狸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后半截身子一塌,脑袋像是风轮一样急速的晃动,它脖子上的铃铛发出一阵急促的响声,我的手忍不住一松,赤红狐狸一下就跳了出去,躲到远处连连喘气。
  “小心!”苗玉在旁边大喊了一声,我猛然一回头,就看见之前躲藏起来的九尾猫又化出驼背老头的身影,趴在离我只有五六米远的地方。我真是被打急了,眼睛里也随之冒出一股凛冽的杀机,九尾猫被牙齿穿肩而过,对我有种深深的畏惧,我的目光怒射过去的时候,他忍不住就倒退了几步,连滚带爬的躲到了大门边一只巨象的骸骨后面。
  这次危机暂时解除,赤红狐狸被我一拳打的不轻,腰骨受了影响,两条后腿也显得迟滞,但它很贼,再也不肯近距离靠近我们,远远的绕着圈子,苗玉踉跄着跑到我身边,看着我鼻尖还没有干涸的血迹,满脸都是担忧。
  “不行的话,我们走,现在就离开这儿。”苗玉唯恐再遭遇到什么危险,拉着我就要走。
  “我要看看,这两只畜生究竟有多大的本事。”我不肯走,眼前的困境是有点难以应付,但是转念一想,如果连这两只野物都斗不过,以后的血雨腥风,我该怎么面对?
  “那就杀了它!”苗玉咬咬牙,摸出那只只有核桃大小的红泥小炉,前两天我们在河心被围困的时候,红泥小炉被用了几次,此刻,炉里的火苗显得有些微弱黯淡。苗玉一手托着红泥小炉,另只手猛然在自己胸口重重捶了一拳,这一拳非常重,她的眉头一皱,嘴巴微微一张,一口鲜红鲜红的血,像是精华般的顺着嘴角滴下来,滴落到红泥小炉中。
  她的动作太快,我想拦也拦不住了。这个看着甜美又温顺的苗家女孩儿,性子跟小九红没有什么分别,她吐出的这口血,在苗医的理论中,叫做“心尖血”。一个人身上的血液有限,心尖血是其中的精华,平时一直围绕着心脏流动,受伤大量失血,全要靠心尖血循环重生血液去补充,是人体中最重要的一部分体液。九黎巫毒秘术中,一旦用了心尖血去催动法器,就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但是心尖血失去了就很难养回来,不到万不得已,苗巫很少会动用心尖血做法。
  一串心尖血如同鲜红的翡翠,落在红泥小炉里,小炉外面那片蝇头符咒好像颗颗开始闪光,本来黯淡微弱的火焰,一下子蹿起来有半尺高。苗玉嘴里发出一阵如同穿越了蛮荒的吟唱,半尺高的火焰扭曲而动,从里面嗖的飞出来一只火鸟的影子。
  火鸟好像传说中的金乌复生了,在大门边上飞快的盘旋了一圈,九尾猫本来就被牙齿吓的心惊胆战,此刻连头都不敢冒。火鸟围着巨大的象骨转了转,九尾猫在里面呆不住,一下子跳出来,不要命的逃窜到远处的黑暗中。
  九尾猫一跑,就剩下那只赤红狐狸,这东西跑的快,却没有火鸟飞的快,摇头晃脑的一边甩动脖子间的铃铛,一边伺机想要朝大门边的空旷地中跑,银铃铛对我和苗玉有很大的影响,但火鸟却毫无阻滞,一口气赶上赤红狐狸,迎头俯冲下去。
  轰......
  火鸟冲下去的一瞬间,顿时化成了一团火焰,赤红狐狸完全被火焰包裹起来了,一身红毛片刻被烧的焦黑,它吱吱的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想把火焰滚灭。我抓住这个机会从后面追赶过去,一把抓住赤红狐狸的一条后腿,抓的很紧。这只狐狸挣脱不过,它狡黠,却又像狼一样狠忍,猛然间转头,用力一扯,一条后腿被硬生生拽断了,赤红狐狸拖着伤腿,一瘸一拐的冲出去一段,我在后面紧追不舍,追到大门左边的边缘处,它连滚带爬的从一道斜坡滚了下去。我伸头看了看,那道坡很陡,但是并不深。本来想一鼓作气把它追上,然而目光一晃,就看到坡下面是一条沟,原来积着水,不过水已经干的见了底,只剩下一片烂乎乎的湿泥。
  赤红狐狸跳进泥沟,在里面滚了滚,把身上残余未熄的火焰扑灭。这次它伤的很重,半边身子都烧黑了,腿也断了一只,但是那双狭长的眼睛里,透出一股妖异且愤恨的光。
  它就躲在泥沟的一边,来回晃头,猛然听起来,脖子上的铃铛声杂乱无章,但再仔细一听,就好像带着一种怪异的节奏。这一下我就不敢妄动了,苗玉托着红泥小炉赶过来,跟我一起站在斜坡的顶端。
  “既然已经动手了,就把它杀了!”苗玉道:“这是这里的守门狐。”
  说着话,苗玉手里的金乌炉又勃发出一片灼人的热浪,赤红狐狸吃过炉子的亏,摇动脑袋的速度越来越快,那阵带着怪异节奏的铃铛声此起彼伏,连成了一片。
  咕嘟......
  面前的烂泥沟突然就开始冒出拳头那么大的气泡,一个挨着一个,几乎把二十米长的沟都覆盖住了。一片烂泥一边冒着气泡,一边慢慢的上下起伏,烂泥里面肯定有什么东西要冒头。
  很短时间里,一个又一个白乎乎的东西从烂泥中浮现出来,一条泥沟里面全是,约莫有十一二个。那东西硕大浑圆,等到冒出一半的时候,我隐约看到,那好像是一个个巨大的蛋。



  第二百三十七章




  弯月退敌



  那么长的一条泥沟,几乎被冒出来的白色的“巨蛋”给挤满了,十一二个巨蛋,从泥沟浮出的同一时间,就开始左右的相互摇动碰撞。巨蛋上沾着泥浆,外壳上隐约有一片古怪的符印,巨蛋之间的碰撞越来越猛烈,外面的那层硬壳很快就被撞的崩裂,咔咔的声响在泥沟里面回荡,那种感觉,无时无刻不在表示,随时都会有什么东西从巨蛋中破壳而出。
  我还不知道巨蛋里隐藏着什么,但那只赤红狐狸显然就是罪魁祸首。不知道现在还来得及来不及,苗玉托着红泥小炉,火焰升腾,又一只火鸟的影子从火焰中挣脱飞出,迅雷不及掩耳扑向下方,想要重新把赤红狐狸裹住。
  通红的火鸟一冲而下,正在摇动铃铛的赤红狐狸仓促想要躲闪,就在火鸟将要落在赤红狐狸头顶的时候,一个外壳破裂的巨蛋中,骤然冒出一道魁梧的影子,挥手一劈,火鸟的影子被嘭的一声打散了。那道魁梧的身影从巨蛋里面一步跨出来,抖身冲上斜坡,直奔我们而来。随着这道身影的出现,其它十多个已经被撞的崩裂的巨蛋都咔咔的彻底裂开了,一时间,十多条高大的身影从泥沟里快速的爬上斜坡,我赶紧拉着苗玉退后了几步。这十多条身影的脸庞还没有完全看清楚,但是已经随之飘来一股沉沉的死气和杀机。
  “你先朝后去!”我感觉到了迫人的压力,也感觉到苗玉的力量在这些身影面前不堪一击,我把她退到后面,回头看看退路。
  十多条巨蛋里冒出的身影转眼间就冲上了坡顶,一直到这时候,我才看清楚这些人的样子。我分不清他们是什么人,周身上下裹满了藤条编出的护甲,只露出一双带着死气的眼睛,漠然注视着我。我抽出身上的刀子,做好了迎敌准备,在我的意识中,只要不是那些旁门方外的邪术,我至少能应对片刻。
  “走!我们一起走!”苗玉同样感觉到了压力,不想让我一个人独自面对这么多的藤甲人。
  但是话音没落,十多个藤甲人已经散到四周,他们的身形高大,脚步沉重,每每迈动一步,就好像震动了大门之前的一大片空地。尽管脚步沉重如山,然而藤甲人的速度却一点不慢,包围圈一散开,就把我紧紧的围在正中。
  藤甲人仿佛就是隐伏在这里的另一批守护者,他们散开的同时,被烧的半死的赤红狐狸一瘸一拐的爬上斜坡,在那边继续摇动着铃铛,情况本来已经很危急了,飘渺的铃铛声让我再一次感觉到了眩晕,不等脑子反应过来,几个藤甲人前前后后的一起围攻,我硬扛了一下,对方的身体坚硬的和铁块一样,震的胳膊发麻。他们身子外面裹着的藤条显然经过特殊的处理,我忍着剧痛,折身绕到一个藤甲人身后,用力捅了一刀,但是锋利的刀子刺不穿藤甲,被弹了回来。
  那一刻,我就知道没办法对付,藤甲人身上密不透风,刀子都捅不进去,更别说用拳脚去打翻他们。苗玉手里的金乌炉也起不了太大的作用,藤甲水火不侵,火鸟刚刚飞出来,就被藤甲人一拳打散,接连几次,小炉子里的火焰随即黯淡微弱。
  这个包围圈没有任何破绽,无论朝那边冲,都会被挡回来,我在强撑,接连挨了几拳,没有击中要害,但是仍然踉跄着扑倒了几次,铃铛声不绝于耳,撑也撑不了多久,赤红狐狸看着我们被围的结结实实,随后就瘸着腿跑过来,距离一近,铃铛声更加清晰。
  就在我左右难以支撑的时候,旁边的苗玉骤然发出一声惊呼,我心里一紧,回头就看到她被砸了一下,娇弱的身躯难以承受这样的重压,脸庞立即涨的通红,忍了几忍,把涌到嗓子眼的血重新咽了回去。尽管我们同行的日子不久,但那种生死不离的情愫好像已经在心里扎了根,我不顾一切的想要冲过去,脚步一动,两个藤甲人在前面拦住我,对付他们的同时,后背放空,结结实实的挨了一拳。
  这一拳没有任何阻滞,一下把我打的几乎要飞出去,背后的命图隐隐一闪,把拳头的力量化掉一部分,但剩下的一部分仍然沉重不堪,我扑倒在地,就觉得眼前一黑,险些昏过去。此时此刻,一刹那的犹豫都会带来灭顶之灾,我想要重新翻身爬起来,然而身子一转,一只脚掌凌空落下,重重踩在我的胸前,幸亏有镇河镜堪堪挡了一下,可是整片胸骨咔咔的轻响起来,像是要碎裂了。
  胸口被藤甲人踩住,气都喘不上来,我两只手全力想要把哪只脚给挪开,但是力有未逮。苗玉连自保都困难,此刻再也维护不了我。我艰难的吸了口气,憋着那股力量,猛然一发力,藤甲人被掀的一个趔趄,退后了两步,然而还没等我完全站起来,两边的藤甲人一起夹击,挡了左边的藤甲人一下,整个身子本来就没站稳,斜斜的一歪,几乎扑到右边的藤甲人怀里。
  这一失误,脖子立即被对方紧紧的掐住了,藤甲人的力气比我想象的更大,我一百多斤的体重,在对方眼里轻若无物,身体被直直的提了起来,全身的重量完全落在藤甲人一只手上,觉得脖子要被掐断了。
  这一下彻底的喘不上气,身材高大的藤甲人提着我,尽管手脚都在拼死的挣动,但是连对方的身体都触及不了。
  “放开他!放开!”苗玉想要从地上爬起来,可是一个藤甲人随手抓起她,像是风筝一样的扔了出去,那一下摔的很重,苗玉嘭的落地,身体痛苦的抽动了一下。旁边的赤红狐狸发出一阵尖尖的冷笑,大摇大摆的从旁边溜到外面,眼睛中带着一种复仇的快意。
  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感觉整张脸都憋的充血,眼珠渐渐凸出眼眶,双手使劲掰着藤甲人的手,徒劳的用力。
  这不知道是我第几次陷入了死局,此时此刻,绝对不可能再有什么人堪堪的赶到援救我们。周围的藤甲人矗立在原地,继续用那种死气又漠然的眼光看着我被一点点逼入死路。铃铛声,再加上脖子上的重压,让我的意识开始模糊,呼吸陷入了被迫的停顿,藤甲人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我撑不住了。
  这个时候,我只想再回头看看苗玉,再看她一眼。然而对于现在的我来说,连转头都已经成为一种奢望。我的心里死灰一片,手脚慢慢的失去了力气。
  就在我将要失去知觉的一刻,身后的几个藤甲人突然挪动了脚步,脚步沉重且杂乱,好像陷入了一团恐慌中。他们跌跌撞撞的退后了好大一截,随即,我觉得脖子上的压力好像减弱了一点,这说明掐着我脖子的那个藤甲人的手,慢慢松了。
  “放开他。”苗玉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我仍然无法转头看到她,然而前后这短短的一分钟时间,她的声音变的那么镇定,那么淡然。淡然的声音中有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威慑,藤甲人刀枪水火不入,怎么打都打不垮,此刻却像是见了老虎的猫,一步一步的后退。
  “放开他。”苗玉的声音又一次传来,我感觉掐着我的藤甲人身体在瑟瑟发抖,终于,他的手一松,我应声落地,翻身爬起来,摸摸已经快要失去知觉的脖子。
  苗玉稳稳从身后慢慢的走过来,她每走一步,那些藤甲人就后退一步,我不知道在这短短的片刻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然而定下心仔细一看,我发现苗玉的身体外,好像升腾起了一片若有若无的光晕。地上的手电筒还在微微的晃动,我一把捡了起来。光线照射过去的同时,我看到苗玉的眼睛里,好像浮现着两轮如同新月一般的影子,那影子淡淡的,充盈在她的眼眶里。藤甲人都不敢迈进一步,就连那只赤红狐狸,也想要躲远。
  “都不认得我了?”苗玉的声音仍然很淡,我感觉不到太多的压力,但是那些藤甲人的头顶,好像突然压上了一座山,把他们坚挺的身躯一点点的压弯。苗玉一步一步的走,藤甲人连后退的勇气都失去了,弯着腰呆呆的站在原地。
  当苗玉走到我身边的时候,停下脚步,扫视了一圈,藤甲人都低着头,看不到她的目光,但是苗玉停下脚步的一瞬间,噗通一声,站在最前面的藤甲人膝盖一弯,跪倒在地。
  “你们还是九黎的勇士,回去,回到你们该去的地方去。”苗玉没有责怪这些藤甲人,淡淡的说了一句,她离我很近,只要我目光一瞥,就能看到她眼睛里那两轮如同包裹在云雾中的弯月。




  第二百三十八章




  水下冰宫



  苗玉在此刻好像和以前一样,又好像有所不同,这种变化完全来自她两只眼睛里的新月影子。尽管只是眼睛里两个小小的影子,却让她整个人看上去多了一分神秘,一分威严,隐隐之间,令人不敢直视。
  苗玉的话音一落,那些跪倒在地上的藤甲人战栗不已,看上去,他们完全被苗玉震慑住了,谁都不敢再有一丝一毫冒犯的举动。
  叮铃......
  藤甲人都停止了动作,只剩下那只呆在不远处的赤红狐狸,仍然流露出愤恨的目光,晃动着脑袋,脖子上的铃铛接连作响,这种响动不仅让人心神不稳,而且很可能是召唤控制藤甲人的一种媒介,随着铃铛声,跪在地上的藤甲人明显很焦躁,他们不能违逆铃声的控制,然而又不敢再对面前的苗玉冒犯,藤甲人慢慢抬起头,死灰色的眼睛在苗玉和赤红狐狸之间不断的移动着,难以抉择。
  苗玉眼睛中的新月影子猛然一盛,好像要从眼眶中脱飞出来,赤红狐狸浑身上下在不断的颤抖,极度畏惧苗玉眼睛中的影子,一瘸一拐的后退,想要逃走。苗玉一步一步的朝前走,赤红狐狸好像被什么东西压住了,一动也动不了,原地吱吱的乱叫。
  “你的胆子太大,在这里野的久了,连我都不怕了是吗?”苗玉的语气淡然,但其中有一股隐然的森森杀意,赤红狐狸惊恐万分,拼了命的想要跑。
  铃铛的声响一停止,那些藤甲人就渐渐安静下来,没有谁再敢多动手脚,跪在地上的藤甲人悄无声息的站起身,慢慢后退到了泥沟的旁边,重新钻回白色的巨蛋中间。巨蛋蛋壳上那一片古怪的符印一闪,破裂的蛋壳重新弥合,十多只巨蛋渐渐重新沉入到了泥沟里面。
  我在旁边看着,心里疑云丛生。苗玉的身份,我知道,但是此时此刻,她却彰显出了另一种完全不为人知的神秘背景,我根本不知道那些藤甲人还有赤红狐狸为什么突然就对她怕的要死,不过非常明显,她眼睛里那两轮新月一般的影子是个关键,这让我回想到了曾经无意中在她背后看见的那道新月一般的纹身。
  但这时候也来不及问她太多,我拔脚就冲上去,一把揪住赤红狐狸的尾巴,赤红狐狸被苗玉镇压着,动作变的迟缓,抽身想退。我对这家伙没有任何好感,刚才差点就把我们害死,手上毫不容情,挥动刀子砍了过去。赤红狐狸的身子一扭,在刀锋上方蹿了出去,但它好像没有多少力气,蹿的太低,肚皮顺着刀尖被划出一道深深的伤口,还没等落地,腹腔里的脏腑就随之洒落出来。
  铛......
  在杂乱的内脏扑落到地上的同时,我听到一声轻响,好像是什么硬物随着内脏一起掉落了出来。光线朝那边一照,随即就看到鲜血和脏腑中间,有一把古拙的钥匙。不用人多解释,我看得出,这把钥匙和大门上那挂石锁是配套的。
  “这是守门狐狸,钥匙就在它身上。”苗玉轻轻嘘了口气,等到赤红狐狸完全死透的时候,她的语气也变的和从前一样,我小心的捡起钥匙,回头望望,苗玉眼睛中的新月影子已经越来越淡,短短十秒钟时间里,无迹可寻。
  一时间,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该问什么,她肯定不止是九黎总掌坛孙女那么简单。但是这些事情必然跟我额头后面的东西有关系,即便我问了,她也说不出来。
  “你想进去看看,我陪你。”苗玉恢复了那种温顺又关切的神情,好像不管我要做什么,哪怕进一步就死,她也会毫无怨言的跟随。我站在原地想了想,这座古老的建筑,到底什么来历?现在还只是在大门外面,就差点被弄死,如果进去,会有什么后果?我不能说不怕,但是想想七门中的人,想想老鬼,爹,庞狗子他们,心里就明白了。
  人生,就是一场打拼的过程。
  我和苗玉稍稍收拾了一下,捏着那把古拙的钥匙,慢慢走到大门边,钥匙和石锁果然是配套的。我不知道这把锁有多少年没被打开过,当石锁打开,把小门推开一道缝隙的时候,一股逼人的寒气就从里面溜了出来,我不敢这样直接就走进去,用光线朝里面照了照。
  古老的建筑,深邃黑暗,光线照进去不远就被吞噬掉了,无法看到全景。深在故道底部的这座建筑好像被寒冰覆盖着,构建出建筑的全部是巨大的石块和整根的原木,石头木头外面裹着一层蓝幽幽的冰凌。
  光线无法照射的那么远,然而在我从门缝中一眼望进去的时候,心底骤然升起一股从来都没有过的感觉,那种感觉奇怪而且复杂,说不上是兴奋,是畏惧,是恐慌,还是别的什么。我隐约察觉到,在这座古老建筑的最深处,一定有什么东西,非比寻常的东西。那东西无时无刻不在散发一种气机,让我产生了错觉,突然之间就觉得除了建筑深处的这个东西之外,所有的一切都仿佛变的轻若无物。
  我极度相信我的感觉,同时又猜测不定,这座古老建筑的深处,会有什么?
  这种感觉让我仅存的一点迟疑都消失了,坚定的拉开小门,然后走了进去。这座古老的建筑让人震撼,一片巨石铺出来的宽阔的大路两旁,全部是跪卧在地上的兽骨,一排一排的延伸到远处,不知道有多少具。数都数不过来,我不能说胆小,但是站在这片建筑的边缘,心底就不断的开始发冷。
  但是苗玉的神情却比我镇定的多,她就好像走在一片山水田园中间,那镇定的表情中甚至有一点点惬意的舒适。我心底的好奇越来越重,最后实在忍不住了,站在原地望着她,问道:“能不能稍稍给我透露一点,这里是什么地方?”
  “有些事情,你全部忘记了,我也忘记了,只能隐约记得一些,我也需要去回想。”苗玉摇了摇头,道:“我只能记得,我曾经来过这个地方,但什么时候来的,来做什么,我没有印象,就因为这样,我才想故地重游,看看能否回想起些什么。”
  苗玉说的很诚挚,没有作假。我又转头望向建筑的深处,一个人的过去,到底包含着多少?有些人拼命想要忘记过去,有些人却拼命想要找到过去。
  “我们朝深处走,我感觉着,如果一直走到最深处,可能会有发现。”苗玉看看我,道:“深处,会有能让我们想起一些事情的东西,肯定有。”
  我和苗玉是单独的两个人,然而两个人却同时感应到这座古老建筑的深处,一定藏着什么要紧的东西,这就意味着,那东西必然存在。我心里升腾起强烈的欲望,马上迈步朝前面走,脚下的地面覆盖着坚硬的冰,滑的让人站不稳脚,沿着两旁俯卧在地面上的兽骨走出去十几二十米远,我嗅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脚步马上停下来,但是周围没有什么声响。那股血腥味浓的让人作呕,我把手电筒的光照射过去,全力望向前方,那种情况下光线虽然不强烈,然而视野却诡异般的清晰。
  我的心抖动了一下,连手都开始发抖,我看到在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一条不宽却奔涌的河,河里的河水像鲜血一样刺目猩红,如同千万人的鲜血全部流淌汇聚到一起,化出了这条血河。
  轰隆......
  看到血河的同时,我额骨头面的那片小小的漩涡急剧的转动了一下,我还是回想不起太多,然而耳边却隐约传来一阵滔天的厮杀声,金戈铁马,利剑铮铮,有人在呐喊,有人在哀号,飞沙走石,日月无光。我的眼睛似乎也被弥漫的狼烟覆盖了,漆黑一片。
  骤然间,一张脸从眼前一晃而过,那张脸庞微微有些扭曲,像是一片笼罩了天空的阴影。我心底的意识告诉自己,这只是一场幻境,但是这张脸飘过去的同时,我猛然间觉得它有点熟悉,似乎见过。
  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幻境消弭,那张脸不见了,眼前仍然是在奔流的血河。我的身子可能有点不稳,苗玉在旁边拉住我,关切的询问,我示意自己没事,前后一转眼的功夫,我突然就想起来,那张从眼前一晃而过的脸,和我背后的命图极为相像。
  黑色,扭曲的脸,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
  我实在分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在我额头后面隐藏的东西那么顽固,无论怎么想都回想不起,这让我对建筑深处的东西更加渴望,急于找到它,破解开心里的谜团。
  血河上面,有一道木桥,本来非常坚固,但时间过去这么久,估计也糟腐了,我定定心神,带着苗玉靠近小桥。先伸脚试了试,还能支撑住一个人的重量,然而踩在木桥上的一刻,头顶的穹顶上猛扎扎垂落下来几团东西。


  第二百三十九章




  黑木树棺



  突如其来的几团东西让我停下脚步,那几团东西隐约闪着红光,在小桥上方轻轻的晃动着。红光乍现,让几团东西看上去就像是几个巨大的半透明的红茧子,红光发自茧子的内部,透过茧子,甚至能看到里面窝着几条微微蠕动的影子。茧子还在滴滴答答的滴血,悬在我们眼前,触目惊心。
  茧子里的影子蠕动的速度不断加剧,看上去随时都会从里面跳脱出来。我左右看了看,没有什么趁手的武器,只能重新拿起自己的刀。
  然而随着这几团血红茧子的出现,从小桥后面的一片黑暗中又冒出来回闪烁的绿光,星星点点,如同在草原的旷野中游荡的狼群,齐齐的注视着我们。我的手心出汗,觉得这些东西很难对付,如果是别的地方,我很可能会在危机还未完全爆发之前寻找退路,然而此时此刻,建筑深处的东西带着难以抗拒的吸引力,就算再难,我也想冲过去。
  “不要,不要动手。”苗玉一把拉住我,她闪身站到我前面,面对那些血红的茧子和不远处星星点点的绿光,微微颤动的茧子顿时就完全停滞了,游来游去的绿光也骤然停在原地,它们好像从苗玉身上察觉出了什么,我只能看到苗玉的背影,却看不到她的表情,她站在桥头,慢慢挥了挥手,道:“尘土归原,你们都走吧。”
  不知道为什么,苗玉的语气中带着浓浓的伤感,那种情绪严重影响了我,我站在身后,忍不住就想落泪。停止了颤动的茧子还有绿光停滞了片刻,虚空中好像爆发出一片接连不断的哭号,非常凄惨,紧接着,茧子慢慢缩回穹顶上,绿光也一点一点的熄灭,完全隐没在黑暗中。
  苗玉一步不停,从快要腐朽倒塌的木桥上走到了血河的对岸,我紧跟过去,当走过木桥,站到血河另一边的时候,苗玉慢慢回过头,我发现她的眼角已经滴出了几滴晶莹的泪。
  “你怎么了?”
  “没有什么,只是觉得难过。”苗玉擦掉泪水,对我勉强笑了笑,道:“只是说不出的难过。”
  她此刻的神态,还有表情,让我的心骤然一软,不由自主回想起她曾经为我做过的一切。一直到了这时候,我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情不自禁。我抛开心里的所有杂念和顾虑,一把就抱住她,抱的很紧。她的心,和我的心,仿佛是连接在一起的,看到她落泪的时候,我也压抑且痛苦。
  “我给不了你什么。”我抱着她,能感觉到她软软的身体,还有温温的暖意,她很好,是和小九红一样,对我最好而且又施恩不图所报的人。
  “这就足够了,足够了......”苗玉对我摇摇头,刚刚擦去的泪水又充盈在眼眶里,她在哭,但是又在笑,哭的伤感,笑的满足:“只要你这样抱着我,我愿意死在你怀里......”
  此时此刻,我能给的,只是一个紧紧的拥抱,却让她无比的幸福,且满足。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慢慢松开她,前路还是一片黑暗,一眼望不到尽头,有了这个拥抱,我们之间又亲昵了很多,她拉起我的手,两个人并肩朝着远处的黑暗中走过去。
  可能是这一年之间层出不穷的危机和风波让我自然而然的养成了一种习惯,无论任何时候,心里都不会真正的彻底放松警惕,我牵着苗玉暖暖的手,那种感觉很美妙,但仍然在紧密的关注着周围的一切。最初的时候,我感觉很不踏实,在这种黑暗中,手电筒的光线只能照亮一角,在光线无法触及的角落中,时常都能听到窸窸窣窣的轻响,总是觉得要有什么东西突然冒出来,然而那阵声响每每一晃,就匆匆的消失,重新陷入死寂。
  我知道,这很可能跟苗玉有关,她在此时此地,有一种强大的无法形容的魔力,让所有的危机和邪祟都不敢露头。
  古老的建筑尽管宽博恢弘,但我们这样一路顺畅的走着,很快就穿过了那条直通至深处的大路。不知道走了具体有多远,手电筒的光线在前方照射出一排重重的影子。
  影子全部面朝着建筑的尽头,跪倒在地,它们死去很久了,依然保持着跪姿,端端正正,一丝不苟。它们身外的皮肉早已经无影无踪,连身上裹着的皮甲都已经化的和粉尘一样脆不可触。
  我倒抽了一口凉气,因为从这些身影的姿势就明显可以看出来,这些人是活生生跪死在这里的,它们生前一步跪倒在地,直到死去,都没有再挪动一下脚步,没有改变一丝跪姿。我根本想象不出有多大的毅力和坚韧,才能做到这一点。
  “它们,都是跪死在这里的?”
  “是,跪死在这里,面朝自己的信仰,自己的神明。”苗玉站在那排身影的后面,眼睛却已经飘到了前方。
  如果我没有判断错误的话,这排身影面向的地方,就是整座古老建筑的尽头,也就是最深处。我的心狂跳不止,终于走到了临近秘密的地方,走到了隐藏着那个东西的地方。我拼命的张望,把手电筒的光线直射过去。
  很诡异,建筑最尽头那团黑暗,好像是光线无法照透的,无论我站在这边怎么全力去看,却始终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情况。苗玉带着我,从那排跪倒在地的身影之间走过去。身影跪的整整齐齐,在它们面前,各自摆放着沉重的石刀,石斧。粗陋的武器上面,沾满了已经分辨不出的干涸的血迹,乌黑发沉,如同刚刚经历过一场猛烈的厮杀之后,这些人就匆忙赶到这儿,一口气跪到死去。
  到了这个时候,即便自己回想不起什么,即便谁都没有说明,但我已经能够看出,这些人之所以跪死在这里,完全就是因为建筑深处的那个东西。它们为此而死,毫无怨言。我的眼前一花,甚至能够联想到当时的那一幕:一个个身材魁梧高大,裹着皮甲,浑身伤痕的战士,在这里噗通跪倒,腰身挺的笔直,眼中流着血泪。
  “走吧,快要到了,快要到了......”苗玉拉着我,喃喃自语一般的念叨,一步一步走向那团几乎照射不透的黑暗前。
  距离越来越近,光线艰难的穿透了严丝合缝的黑暗,好像行走在一片浓雾中。我看见了一个用血红色的石头搭建起来的台子,大约两米高,四五米方圆。血红的石台之后,就是宽厚的山墙,这是建筑的尽头了。
  “这是什么?”
  血红的石台上,明显摆放着什么。那一瞬间,我的心奔涌成了一片怒吼的海,完全无法平息,根本形容不出自己的感受,就好像一股又一股的狂潮,毫无来由的冲击着我的心脏和思维。
  “就是它,它就在上面......”苗玉的神情也有些呆滞,好像是脱口而出的说出一句话,等我再去问,她又什么都说不出了。我又走了几步,脚步沉重如山,每走一步,都好像要耗尽全身上下所有的力气,一直走到距离血红石台只有几步之遥的时候,我终于看清楚了上面的东西。
  那是一截粗大又乌黑的木头,好像一块乌金一样,在光线的照射下折射出点点的亮光。这根木头如同一整棵大树,被砍去了树根树梢,然后削掉枝叶,静静摆放在血红石台正中间。我看看这截乌黑的木头,又回头看看后面那一排跪死在原地的人,心里恍然,那些人是为了这截木头而死的。
  “你认得这个吗?这是不是一截黑木头?”我问苗玉。
  “这不是木头,不是......”苗玉的眼睛有一丝怅然,一丝迷惑,又有一丝明了,她的神色变幻不定,咬咬嘴唇,转头看着我,道:“这不是木头,是一具,棺材。”
  “树棺?”我怔了怔,想起过去听过的一些传闻,在大河滩上,从来没有这种风俗习惯,但是在偏远的南域,有树葬的风俗。那种风俗古老悠远,是在丧葬风俗还没有完全确定之前的土葬雏形。
  “我想起来了,我终于想起来了......”苗玉的情绪很不稳定,已经两次落泪,但现在眼泪又像是止不住了一样,哗哗的朝下落,她没有抽泣出声,然而却两眼通红,使劲咬着自己的嘴唇,牵着我的手冷的像冰一样,显得痛苦到了极点。
  “你想起了什么!?”
  “我想起了这里是什么地方,我知道了......”苗玉闭上眼睛,似乎很不愿意回忆这段刚刚才回想起的往事,她的声音发颤,呆呆的抖动了很久,才道:“这是......这是真正的九黎殿......最古老的九黎殿......”
  九黎殿,血红石台,乌黑的树棺,一排跪死在树棺前的战士......这一切都让我觉得,那些人,为了树棺中的死者而亡,葬在树棺里的,是一个极其重要的人,如果看到他,我脑子里隐藏的东西,或许会被激发出来。
  树棺里,葬的会是谁?如果看到他,我真的能想起那些失落在记忆中的过去吗?


  第二百四十章




  棺中之人




  我被这口放在血红石台上的树棺完全吸引了,呆呆的想了很久之后才回过神。苗玉的情绪也稍稍恢复了一些,我们两个人对视一眼,很多事情我没有明着问出来,心里却一股一股的涌动着不解和诧异。
  九黎殿,那是九黎一域中的核心所在,是九黎之主盘踞的地方,我不止一次听到这个称呼,苗玉也曾解释过。在我的印象中,九黎殿自然会在万里之外的南疆九黎,但是它为什么会出现在大河故道的下方?
  而且苗玉清楚的说过,这是最古老的九黎殿,那意味着什么?
  这些乱七八糟的问题刚一浮现,就立即又被压了下去,此时此刻,我的心神已经全部集中在黑木树棺上。或许真的像苗玉说的一样,当我们走到古殿的尽头时,隐藏在尽头的东西,很可能会让人回想起一些什么,到现在为止,尽管我还是一无所知,但苗玉显然已经回忆起了部分往事。
  “这口树棺,是什么来历?你能想的起来吗?”我一边问苗玉,一边在血红石台的周围慢慢的走,慢慢的看。
  “我想不起,但是爷爷过去带着我聊天,说过很多往事。”苗玉望着那截如同乌金一样闪闪发光的树干,道:“九黎古域,曾经有一株乌苏大树,那棵大树三人合抱,不过只长着九片叶子。”
  九黎古老的传说中,乌苏神木和莲花木一样,只有一株,据说,那是夺天地造化的神物,可以让人死而复生。这种传说自然不足为信,但在九黎流传了千万年,九黎苗人深信不疑。那棵乌苏木早已经无存,后世的九黎苗人世代相传,他们唯一的乌苏木,做成了一具树棺,葬入了一个极其重要的人。这样的传说,苗玉肯定是听过的,一直到今天,她才亲眼看到了这具和传闻中几乎一模一样的乌苏木树棺。
  “打开它!”我绕着血红石台走了两圈,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不管这个事情有没有危险,我都要亲眼看看这具棺材里,葬的究竟是谁。
  说着话,我纵身跳上石台,把苗玉拉了上来。乌苏木树棺坚硬如铁,带着一种神秘又尊贵的气息,棺材还没有被真正打开,但是那种气息已经把人完全包裹起来,有些喘不过气。我不顾一切,越是这样,越是让我对里面葬的人产生了强烈的好奇。
  我转头看看苗玉,她没有多余的表情,眼睛也完全集中在树棺上。古老的树棺结构非常简单,从中间被一剖为二,挖空树心,人葬进去之后再盖上棺盖。标准的九黎树葬,棺材上下还有中间会有三道铁箍。但是此刻,我看到棺材上的三道箍已经被敲断了,就掉落在树棺的一旁。
  一看见这三道箍,我心里就完全确认,棺材里的人,非同一般,三道箍全都是黄金打造的,这是九黎丧葬中的一种礼仪,身份地位达不到的人,没有资格配用。
  我心里隐隐有种焦灼和不安,感觉手脚都有点发软,一直都在苦苦的追寻一件事情,当这件事情最终要水落石出时,那种心情,没人可以理解。我定定心神,双手一伸,稳稳的扶住树棺的一边。我想要马上打开它,以免夜长梦多,在真相将被揭露的时候突然又遭到什么意外。
  乌苏木沉重无比,我全身上下的力量全部集中到双手上,用力把树棺的上半部分一点点推开,挪出一道缝隙手,手指插进去,全力一掀,棺盖应声而落。
  一道身影,平躺在棺材里面,一动不动。在棺材打开的那一瞬间,我的心咚咚的狂跳起来,随手抓着手电筒,不知不觉间,刚刚稳定下来的心情又剧烈的起伏。光线晃动着照射到了棺材里面,把那道平躺在里面的人影照的清清楚楚。
  他可能已经死去很久很久了,额头上被一柄利器打穿了一个洞,不知道多少年过去,伤口的鲜血仿佛还没有凝固。他死的很惨,但是神色却出奇的安详。
  “你......你看到了吗......”苗玉低着头,眼中的眼泪一滴一滴的掉落下来,当她看见棺材里的这个人时,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先是掉泪,而后失声痛哭。
  我的视线一阵恍惚,眼睛随即就呆滞了,再也不能转动,整个人连同思维好像瞬间被冻结起来,一种前所未有的怪异和恐慌,像是潮水一般汹涌而来。
  如果我看的没错,这个躺在乌苏木树冠里的人,是我。
  他是谁?我分辨不清,但是可以确认,这个躺在棺材里的“我”,绝对不是圣域那个很像我的人。
  他有和我一样的五官,一样的身材,除去额头上那个血淋淋的洞,我和他几乎没有任何区别。呆滞之后,是一阵强烈的迷惑,我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望向正在哭泣的苗玉。
  可能是我想的太天真了,我总觉得只要打开这具树棺,看到里面的人,可能就会解开心里的一些谜团,让额骨后面那片漩涡被解读一部分,然而我看到了这个人,却重新陷入了一个更深的深渊里,无法自拔。
  轰......
  额骨后面的漩涡骤然急速的转动起来,一幅幅杂乱的场景从眼前走马观花一般的闪过,那片漩涡有了反应,然而仍然不能让我想起失去的记忆。
  “你想起什么了吗?想起什么了吗?”我急切的追问苗玉,这个事情太奇怪了。躺在树棺里的人是谁?他为什么跟我一模一样?他的身份是什么?能够安葬在古老的九黎殿里,用九黎古域唯一一棵乌苏木做自己的棺椁。
  苗玉泣不成声,哭的几乎昏厥过去,就好像自己生命中最重要,最亲密的一个人突然永远离开了自己,那种失去的感觉让她痛苦不堪,几乎陷在了挣脱不出的情愫中。我蹲下身,轻轻抱住她,没有再急着追问,也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用手抚摸着她一头乌黑的长发。苗玉整个人都埋在我怀里,泪水把衣襟打湿了一片。
  一直过了很久,她才抬起头,看看树棺,又看看我,随即把我抱的更紧,唯恐一松手,我就会从眼前消失。
  “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苗玉睁着泪汪汪的眼睛:“是我把你带到这里来的......”
  “什么?你说什么?”我的脑子轰的一下,险些炸裂,苗玉虽然哭的厉害,情绪又激动不已,=但她的神智明显是清醒的,她这样一说,无形中已经显露出一个事实,一个我从来没有想过而且有点难以接受的事实。
  这个躺在乌苏木树棺中的人,真的是我?
  “是我把你带到这里来的......”苗玉伸手擦着眼泪,但那泪水仿佛是擦不尽的,擦掉一片,又流出一片:“你死在连环山,血流了一片,我哭着,不想让你就那么死去,我带着你来这儿......”
  苗玉的话音还没落,我的脑子里骤然闪现出了连环山的轮廓,层层叠叠的连环山,山边奔流的大河水,乌云遮天蔽日,翻翻滚滚,我看到一道身影猛然从乌云中跌落下来,直直的落在群山之间,天地悲鸣,日月无光,那道身影踉跄着想要爬起来,但力有未逮。他的额头上有一个血淋淋的洞,他满脸满身都是鲜血,想要努力挺直自己的腰身,想要重新站起。
  但他失去了生机,也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他的眼睛粘着血光,无力的朝南面望了一眼。我看到了他的脸,就是此刻躺在树棺里的人。
  我不止一次听人提起过连环山这个地方,然而此刻听苗玉提起,却带给我一种强烈到无以复加的震撼。我真的觉得自己的脑海里有什么东西想一个劲儿的朝外跳,可是还没等抓住那条隐约露出的线索,额骨后面的漩涡如同刹那间膨胀了无数倍,险些把整个颅骨都撑的炸裂。
  那种感觉说都说不出来,好像脑袋要被崩裂成碎片,我不由自主的叫了一声,双手抱着头,痛苦的在地上来回翻滚,忍都忍不住。
  “不要!不要!”苗玉立即停止了想要说出的话,她翻身紧紧抱着我,脸贴着我的脸,急促又小声的念叨着:“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我不该说出那些,不该说出来......”
  我的脑子混乱了,乱的一塌糊涂,无法承受的痛楚中带着难言的悲苦,我好像回想起来一点点,但又好像什么都没想起来。但是我已经知道,很久之前,在连环山,曾经死去了一个人,那个人,是......我?
  苗玉不停的抚慰,不停的抱着我,不知道过了多久,那种痛苦难当,好似脑子要崩裂的危机才渐渐消退,我全身上下都是汗水,隐隐有一些后怕,真的和太爷说的一样,有的事情,只能我自己去琢磨,如果别人说了,我会因此而失控甚至死掉。





  第二百四十一章




  有口难辨




  我恢复了一些,和苗玉并肩坐在一起,她满脸都是歉意,连说话间都尽力放缓语气,仿佛话音重一点就会影响到我。我安慰她,同时心里在默默的想。
  很多事还没有想起来,但已经可以推测,这个躺在树棺里的人,当年死在了连环山,是苗玉把他带到了这儿,放在传闻中可以死而复生的乌苏木中,期盼他能够重生,不过乌苏木没有传说中那种神效,他躺了这么多年,依然是一具尸体。
  这无疑也说明,这具乌苏木棺,不是为这个人而打造的。那么,原本葬在九黎古殿中的人是谁?他为什么不翼而飞了?
  我们坐了很久,我也想了很久,然后慢慢站起身,当我的目光再一次注视到棺中那个人身上时,视线重新恍然。那人已经紧闭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眼睛,在此刻好像睁开了,他无声无息的望着我,没有开口,目光淡如秋水。
  我不感觉畏惧,不感觉可怕,心底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戚。那种感觉,我想没有任何人体验过:自己亲眼看着自己的尸体,看着它一点点的腐化,一点点萎缩。不知不觉中,我的眼睛里也充盈着泪水。
  轰......
  在泪水流满了眼眶的时候,沉寂的乌苏木树棺突然一晃,棺材中的尸体像是将要浴火重生一样,被一团看不见的火焰围住了,尸体急剧的开始虚化,飘渺,仿佛被烧成了一片灰烬,一点一点的从眼前飘散,消失。朦胧中,我听到了一道声音,在虚空与耳际之间回荡。
  “我为大河生,为大河死,那根丝,我斩不断,红尘铅华,我洗不尽,你来了,我就走了......”
  随着这道声音,棺材中的身影完全化成了一片粉尘,我想伸手抓住他,但是手一伸,那片粉尘嘭的爆开了,混入了空气中,慢慢的飘散,再也无迹可寻。
  “他......走了......”苗玉可怜巴巴的望着我,把我的手抓的很紧。
  在这一刻,我心里突然明白了,彻底明白了一个道理,有的事,错过了,不会重来,有的人,失去了,不会再有,那是一种彻底的失去,让人恐慌。我忍不住也紧紧抓住苗玉的手,看着她那张布满泪水的脸庞,心里有些甜,又有些苦。我不知道过去曾经具体发生过什么,但我能感觉的到,眼前这个女人,为我吃了所有不能吃的苦,为我承担了所有不能承担的累。
  两个人的手,紧紧的握在一起,连心仿佛都贴近到了没有距离。我就想着,她可以好,可以快乐,可以无忧。
  “我们走吧。”我望着空旷的古殿,无心再逗留下去。
  我们顺着原路离开这里,四周黑暗中依然偶尔会有窸窸窣窣的怪异响动,但从始至终都没有发生任何意外,从九黎古殿离开,站在干涸许久的故道里,我又一下子失去了目标。看起来,想要寻回那些过去,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你要去什么地方?”苗玉不肯松开我,问道:“陪我走走吗?”
  “好。”我想了想,跟弥勒他们约定的日子还有几天,这样陪着苗玉在大河中慢慢的游历回去,时间刚好。
  我们买了一条小船,慢悠悠的在河中漂流,和大河两岸无数奔波于河中的船一样。水流湍急的时候,我亲自驾船,迎风破浪,水流缓和的时候,就放任小船自己漂在河上。我坐在船头,苗玉靠在我肩膀上,像是慢慢的熟睡了,她的脸颊映出夕阳的一点点红晕,睡梦中,嘴角露着一丝甜甜的微笑。
  浪花一抖,小船来回摇动了一下,苗玉惊醒了,她虽然醒了,却仍然靠着我。我享受这种感觉,那是爷爷和爹的疼爱也无法取代的感觉,或许是这一年之间,自己经历的久了,漂泊的久了,感觉无依无靠,像是浮萍,总想有根。我就想着,这样和她在船上相偎相依,慢慢的走着,即便走一辈子,也是很美的事。
  这个季节,河上的船多了,来来往往。渐渐的,视线里出现了一条大船,当时,河滩上的大船不多,船一出现就分外扎眼。对方来的很快,但是好像并不是冲我们而来的,我的心随即稳了下来。
  那条大船乘风破浪,一路飞快,短短片刻间就到了眼前,一直等大船走近之后,我顿时慌了,大船的两侧船身上,插着两面毫不起眼的小旗,小旗子离的太远的话,根本看不清楚,但是一走近,就会发现,那是排教行船时的标记。
  排教的船?我抬眼一看,这艘大船好像并不是要做什么河道上的生意,船头站着几个人,视线一清楚,两团显眼的红色就映入眼帘。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因为一眼就看到了红娘子,还有站在她身边的小九红。我跟苗玉相伴了几天,想要把心底那种复杂的情愫全部压下去,但是当我看见小九红的一刻,那种情愫,还有心里隐隐的矛盾,顿时就压不住了。
  苗玉为了救我,情愿拼命,小九红又何尝不是?
  又是很久没有见到小九红了,她站在船头,呆呆的望着一侧河岸,她好像又瘦了,白皙的脸上没有一丝丝血色。她没有了往日的欢快,往日的直爽,就像是一个被锁在笼中许久许久的鸟儿。
  排教走水,船头都有负责观风的人,那些人从小眼力超强,大船贴近,我连躲闪的机会都没有。船头的红娘子抬眼就看见了我和苗玉,她的神情微微一怔,随后就露出一丝冷笑,拍拍正在失神的小九红,示意她朝这边看。
  小九红转过头的时候,本来呆呆的眼睛,猛然一睁。她看到了什么?她看到了那个让她朝思暮想的陈近水,正在大河中和另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孩,相偎前行。
  “九儿,你自己看看,你每思暮想的人,在做什么?”红娘子带着一股嘲讽又冷酷的笑意,转眼看看小九红:“你记得他,忘不了他,可他呢,他能记得你吗?”
  小九红说不出一句话,她的眼睛睁的很圆,仿佛看到了最不可思议的事情,嘴巴微微的开合了两下,像是定住了。
  “挤他们靠岸!”红娘子回头喊了一声。
  这段河道水流平缓,大船随即调头,小船的速度不及大船,马上就被硬挤住飞快的涌向岸边。船身一晃,唰的冲上河滩,我和苗玉在船里呆不住,闪身跳了下来。
  一直到这个时候,小九红的眼神还是直直的望着我,她什么都没有说,但是却哭了。
  “傻丫头,你知道那个女孩是谁么?”红娘子对小九红道:“那是九黎掌坛的孙女,苗不异的女儿,九黎公主一样的身份,陈近水会丢下她,想着你么?”
  “近水......”小九红迟疑了很久,呆滞了很久,嘴唇在发抖,听完红娘子的话,她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啪嗒啪嗒滴落在脚下,声音发涩,道:“是真的吗?你告诉我,是真的吗?”
  那一刻,我想起当时在桑园村,小九红面对大河滩三十六旁门上上下下的人,大声叫道:我是陈近水的女人!陈近水死了!小九红绝不独活!
  想到这儿,我的心一下软的像一团泥,然而余光一瞥,又看到了身边的苗玉。
  我该怎么办?怎么办!?我心乱如麻,两个女人,在我心里都像山一样重,我不忍伤害任何一个,也不想丢下任何一个。但是此情此景,我难以面对,恨不得现在就死过去。
  “你告诉我,是真的吗?”小九红站在船头,身子已经不稳了,一把扶住身边的红娘子,颤声道:“是真的吗?”
  我实在说不出任何一句话,哑口无言。红娘子在旁边冷笑道:“他没脸跟你说话,你还看不出么?”
  “我不信!不信!”小九红拼命摇着头,泪如雨下:“他宁肯丢了命,也去桑园村找我,他不会这么做!不会!”
  “醒醒吧!傻丫头!那时候他去找你,只是不认识九黎的女人!现在他有了九黎的女人!怎么还会记得你!”红娘子加重了语气,扶着小九红,道:“人,都是会变的!”
  小九红好像完全站不稳了,身子一软,旁边的人赶紧伸手扶住,她微微的喘着气,尽力忍着泪,不让它再滴落。她看着我,眼睛里的神色变幻不定,忧郁,怨恨,深爱,眷恋,不舍,忘却......
  “陈近水......我永远不要再见你!”小九红终于爆发出最惨痛的大哭声:“永远不要再见你......”
  第二百四十二章




  追杀到底




  小九红凄凉的哭声传到我耳边的时候,我就觉得自己头顶上那片天将要塌了,一步就从河滩的浅水中冲向大船,苗玉在身边死死拉住我。她的脸色有一点难看,低低的问道:“那个女人,就是别人常说的小九红?”
  “她救过我的命......”我不知道该怎么跟苗玉解释,面对这样两个女人,进退两难,我想要拦住小九红,又不愿挣开苗玉的手。
  就这么一转眼的功夫,小九红已经踉跄着扑到了大船的舱门边,随即消失了。我呆呆的站在水里,望着她消失的背影,心里像是倒进去了一汪苦水。红娘子站在船头,旁边的几个人在那里骂骂咧咧,说的话不三不四,很让人恼火,我没有注意那么多,苗玉倒是忍不住了,瞪了瞪他们。
  “姓陈的,不是个东西,狼心狗肺,幸亏九妹没有嫁给他。”一个排教的汉子呵呵冷笑着,道:“谁知道他在外面还胡搞了多少女人。”
  苗玉大怒,张口就想要回骂过去,但是她的眼睛一转,突然就露出了一丝笑容,笑盈盈的望着我,道:“我的男人是人中的龙凤,姑娘家爱见你,谁也拦不住,我心里恼你,其实也是欢喜的。”
  “不要脸......”排教的汉子紧跟着就是一阵骂,但是话一出口,就被红娘子挡住了。
  “九黎的公主,这里正巧有人在找你。”红娘子脸上也挂着笑,但是笑容里总有种说不出的怪异,她回头对着船舱那边轻轻咳嗽了一声,道:“果勇掌坛,出来看看吧。”
  随着红娘子的话音,三个苗人慢慢从船舱里面走了出来,他们身在内地,仍然穿着九黎的苗装,为首的那个人面白如玉,一头头发都已经白了一半,但是脸庞却妖异般的年轻,一双眼睛里闪动着玉一般的光泽,慢慢走到船头。
  这个名叫果勇的人一出现,苗玉的脸色立即就变了,微微皱起眉头。她在九黎的身份尊崇,面对苗人,从来没有任何畏惧,一向呼来喝去,寸步不让,看到苗玉此刻的表情,我心里就隐隐发毛,觉得果勇可能是个很难对付的人。
  “这个人是谁?”
  “九黎的一个掌坛,是爷爷的徒弟。”苗玉小声道:“我们跑吧,斗不过他,而且果勇不讲情面的,除了爷爷,谁的话他都不会听。”
  “你跑的太久了,你父亲心急如焚,早点回去吧。”果勇在大船的船头上挺立如松,语气不紧不慢,苗玉根本不听他说那么多,拉着我转身就跑。
  我们一动,大船上的人也开始动了,红娘子在后面喊道:“果勇掌坛,那小子你不要插手,我和他有旧怨,你带走你要带走的人就好。”
  大船上一共三个苗人,果勇自持身份,暂时没有动手,但他带来的两个人动作异常迅猛,领着排教一些人跳进水里,游上浅滩之后就开始猛追。我不知道九黎的人怎么又跟红娘子混到一起,心里又顾忌着那个不知深浅的果勇,跑跑停停。苗玉没有我跑的快,我不能丢下她,大概一里地的功夫,已经快要被对方追上了。
  “你先走,他们带我回去,也不会把我怎么样,我们迟早还能见面的。”苗玉回头望望,推了我一把。因为小九红的事情,我的心一直有点乱,但现在紧张的一思考,苗玉说的是最正确的退路。
  我心乱,且有些不舍,明知道还可以见面,却仍是不舍。苗玉对我笑了笑,示意我走,我一咬牙,转身就跑,自己一个人,速度完全提升上去了,后面追击着的人觉得势头不对,有人拿出哨子,猛然吹动,尖利的声响在空旷的河滩处传出去很远。
  嘭......
  苗玉一心想让我安稳的逃脱,等到我转身跑了之后,她干脆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等着对方。两个苗人和一群排教的汉子快要跑到跟前的时候,苗玉抬手就甩出一颗黑乌乌的像是头骨一样的东西。那东西落地之后一下就爆开了,黑漆漆的浓烟立即四下弥漫。一群人顿时被浓的不可视物的烟气包裹起来,开始纷乱。
  本来,以现在这个状态,我全力之下十有八九是可以逃走的,然而在浓烟滚滚散开的同时,我突然就听到苗玉一声低低的惊叫,那惊叫声中带着丝丝缕缕的痛楚之意。听到她的声音,我的脚步立即慢了,忍不住回头看了看。
  苗玉的那声惊叫显然不止我一个人听到,两个苗人脸色一变,当时就想顶着浓烟冲向前去,这时候,果勇在后面如同一根离弦的箭,嗖的就蹿过了过来。浓雾仍然在飘荡,尚未被河风吹散,雾中的情景时隐时现,我隐约看见果勇冲到浓雾中的时候,跟什么人猛然碰撞了一下,紧跟着,大雾里一声惨叫,两个人从雾气的边缘不要命的冲出来,显然是在果勇手下吃了亏。
  我心里惊了一下,两个刚从雾气里出来的人身上全都沾着湿漉漉的泥沙,明显是隐伏在河滩的沙地下面的,联想前后,我顿时恍然,苗玉很可能被这两个人暗算了一下。这两个人虽然被迫露面了,但脸上都蒙着一层薄的和纸一样的面具,遮挡了真面目。
  “这是什么人!”果勇抬手挥动了一下,面前一大片浓雾被驱散的干干净净,我看见苗玉被一个苗人扶着,嘴角渗着血,面色变的惨白。果勇很淡定,然而毕竟事关苗玉,他有些焦躁而且恼怒,冲着两个已经跑远的人猛追过去。
  “你们的人,嘴巴不严!”扶着苗玉的苗人转身瞪着身后那些排教的人。
  “这不关我们的事啊。”排教的人隐约知道苗玉的身份不同,马上开始辩解。
  “如果不是你们的人暗中漏风,怎么会有人一路跟着大船,在这里伺机伏击!”苗人相当恼火。
  我一听就明白了,有人想杀苗玉,但是苗玉从雷家偷偷溜走之后,我们两个的行踪就不确定,要杀苗玉的人只能跟随着寻找苗玉的苗人,寻找机会。我不知道苗玉伤的重不重,又不能这时候折身返回,停在原地,左右为难。
  和苗玉说的一样,果勇犀利异常,不仅仅是九黎的巫毒,就连身手功夫也相当出众,转眼之间就追上落在后面的一个人。两个人在这里伏击苗玉,必然也不是什么泛泛之辈,双方顿时交上手,后面的人也渐渐涌来。
  轰隆......
  我隐约看到旁边的沙丘后面有人影闪了一下,紧跟着,整片沙地微微一颤,一道闪着光的巨大的圆环在沙地周围亮了一下,地面轰隆轰隆的上下起伏,沙坑连连塌陷,这道圆环好像把一群人全部裹起来了。
  青天白日之下,头顶的阳光仿佛也被挡住了,方圆四五十米的一片区域,好像被单独的分割了出来,所有人恰恰都被围在这片区域内。我站在边缘处,觉得背后一阵发凉,总觉得有什么危机正在酝酿爆发,那种感觉相当强烈,我被迫朝靠近人群的地方挪动了一段。
  “是什么人在作法!”扶着苗玉的两个苗人左右看了一眼,他们擅长巫毒,对方外邪术也很了解,一看到眼前的形势就知道有人把这片区域圈了起来。
  苗人知道这些,但排教的人却不怎么了解,这片突然被围住的区域内飞沙走石,日光被挡在外面照不进来,昏沉沉的一片,愈发让人觉得不安。靠近区域边缘的两个排教汉子悄悄的后退,想要跑出去,但是一靠近昏天暗地的边缘处,两个人高马大的排教汉子就好像被一股无形无质的力量缠住了,又好像有无数把看不见的利刃在搅动,两个人的身体骤然就爆散了,破碎的血肉内脏飞溅的到处都是。
  “什么人!滚出来!”两个苗人一左一右的护住苗玉,站在区域的中心,怒声大喊。
  果勇揪住那个伏击苗玉的人,闪身退了回来,抬手朝上一甩,一只乌黑的小鸟从他手中冲天而起,小鸟只有两根手指那么粗,飞出去就混在飞沙中看不到踪迹了。小鸟一路飞,一路鸣叫,那种鸣叫声大的邪乎,又很尖利。这肯定是苗人之间相互联络的一种媒介,只要听到鸟鸣,在附近的九黎苗人会以最快的速度赶过来。
  本以为形势混乱了,没人再顾得上理会我,但是迷蒙的飞沙之间,我看到红娘子躲在排教人中间,无声无息的投射过来一道犀利的目光,死死的盯着我。她对我有种切齿的恨意,不过眼下已经乱成一团,每个人都受到了威胁,她暂时还不会动手。
  我移开目光,转眼望向苗玉,她的小腹上有一处血淋淋的伤,幸好还不致命。
  “你是什么人!”果勇眼见着一群人被困在这儿,立即抓住手里的俘虏,用力撕掉对方脸上的面具。
  伏击者很陌生,但是隐约之间,我看到他的衣领子下面长着两片腮,这肯定是圣域的人。果勇看到对方的龙鳃,心里顿时明白了,怒气勃发,揪着龙鳃,对准脑门一拳砸了下去,龙鳃被打的头骨几乎崩裂,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随即死透了。
  果勇随后快步移到苗玉身边,在一片飞沙风声中阴沉沉的道:“谁想杀她!难道不知道她是什么来历!?”



  第二百四十三章 命悬一线

  果勇的话让我再一次意识到,苗玉本身的神秘,但是这并没有起到什么威慑的作用,他的话音随着风声在四周飘荡,包围圈还是紧紧的围困着这一大帮人。事情是明摆着的,伏击苗玉的肯定是圣域的人,圣域,九黎,排教之间好像有种特殊的合作关系,果勇到了这时候还是不想翻脸。
  “有的人,不能留。”一道阴惨惨的声音从外面透进了这片区域中,我听着这声音有些熟悉,略略一想,脑子里马上回忆起圣域瞎子的身影。这个老家伙精通阴阳术数,这片杀域可能也是他主持布置的。
  “不要忘了圣域和九黎的关系。”
  “只要大掌坛的孙女不参与这件事情,那咱们还是亲的一家人一样。”老瞎子的声音再次飘了进来,道:“我们只杀陈近水!”
  “谁敢碰他!”苗玉的伤处一时半会之间根本痊愈不了,但还是咬牙甩开两边扶着她的苗人,冲外面喝道:“谁动他,我就跟谁拼命!”
  苗玉的语气很坚决,没有任何回转的余地,但是果勇有点迟疑,圣域瞎子现在占据着主动,九黎的人一共才只有四个。果勇还没有说话,红娘子带着自己的人朝后退了退。
  “大排头,这里也没你的事,只不过凑巧了,把你们一起围了,事情了结,咱们再好好说说。”老瞎子把九黎和排教都打点到了,接着就大喊道:“陈近水,你就靠女人护着吗!?你在连环山死了一次,这次要死在大河滩!”
  “什么!!!”我心里一惊,很多零碎的事情好像都被老瞎子这句话印证的清清楚楚,连环山那个地方,让我感觉特异,苗玉也模糊的说过,是她从连环山把那具乌苏木树棺中的尸体背到九黎古殿去的。
  难道,我真的死过一次?这在过去是根本无法相信的事情,我会认为很无稽,但是话从圣域瞎子这个死敌嘴里说出来,却带着一种让我无法怀疑的气息。
  “在连环山,你被自家人杀了,有女人救你,这一次,谁也救不到你!”老瞎子觉得胜券在握,身形在外面沙丘之间若隐若现。
  轰......
  他可能只是无意的一句话,但这句话飘到我的耳边,我的脑子就猛然一震,额骨后面的漩涡开始猛烈的转动。他说的什么?在连环山,是自家人杀了我?
  我难以自持,身体一下扑倒在沙地上,双手紧紧抱着头,感觉脑海里翻江倒海,那片漩涡无形中膨胀了无数倍,整个脑袋仿佛都要炸掉了。一点一点的场景,像是碎片般的来回流转,我又看到了郁郁葱葱的连环山,看到了山边奔涌的大河,还有遮天蔽日的乌云。
  乌云中,有两道身影在翻滚争斗,打的昏天暗地,但是很不清晰,我没办法看清楚他们。然而不用多想,就知道其中一个必然是躺在乌苏木树棺中的那个“我”,而另一个,只是一道背影。
  他是谁?圣域瞎子说,他是自家人。自家人意味着什么?是自己家的人?还是我们七门的人?
  对我来说,这不啻于一个惊天秘闻,关于额骨后面那道漩涡的事情,不能由别人对我讲述,老瞎子无意中一句话,天翻地覆,我感觉脑子随时都有炸开的可能,混乱的漩涡不断的膨胀,额头几乎要透亮了。我唯恐别人会看出什么,双手松开头颅,想要勉强站起身,这时候一片狂风贴着地面在区域内来回的转动,飞扬的沙子挡住了众人的视线,我站起一半,又踉跄着扑倒。
  咯嘣......
  那一刻,我听到了一声轻微但是又刺耳的响动,整个头骨突然一松,感觉有凉风飕飕的朝里面钻,随手摸了一下,心顿时凉了半截,额头经不住漩涡的膨胀,被崩裂出一道细细的缝隙,浑身上下的生机和力气仿佛都随着这道缝隙飞快的流逝着。我挣扎着掏出怀里一卷用来裹伤的布,在头上缠了几圈,
  “果勇掌坛,我这里给你开个口,你带着自己的人出来,姓陈的小子,九黎就不要插手了,怎么样?”老瞎子在外面跟果勇商量。
  “你在哪儿!你在哪儿!”苗玉一听圣域瞎子的话,推开身边的人,在风沙中来回的寻找,这片区域不算特别大,我扑倒在地上,几乎没有力气能站得起身,脑子仍然乱乱的一团,意识也恍恍惚惚。苗玉摸索了一阵,终于找到了我,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其中的内幕,看见我的样子,就知道是圣域瞎子的话无意中触动了我的禁区。
  苗玉马上轻轻扶起我,眼神中的惶恐已经无法掩饰,她唯恐我会在她眼前就这样死去。
  “会好的,会好的......”苗玉看着我渐渐失去了神采的眼睛,把脸贴在我的脸上,轻轻呢喃道:“没有事,有我在这里,绝不许谁在伤害你......”
  “这件事,你不要再插手了,否则在你父亲还有大掌坛那里,都说不过去。”果勇站在原地没动,却好像知道苗玉身在何处,朝我们这边道:“放手吧。”
  “果勇掌坛,这边给你们开了个口子,快点带着自己人出来,还有大排头,剩下这个姓陈的小子,就留给我们了。”
  圣域瞎子的话音一落,从外面一片纷乱的风沙中,出现了几道人影,身形飞快,一看就是高手,紧跟着,这片被围着的区域,好像被打开了一道缺口,圈子里的风顺着缺口呼呼的朝外吹着。果勇出现在不远处,想要拉走苗玉,但是没等他真正动手,苗玉突然抬手就把我抱了起来,她的身体娇弱,又受了伤,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来的力气,抱起我之后二话不说,直接想要朝那道临时打开的缺口冲出去。
  “你要干什么!”果勇那么镇定的人,看着苗玉的举动,也发急了,却又不敢用强。
  “我要他活着!我就这样抱着他冲!谁要杀他,就先杀我,我不还手!”苗玉头也不回的朝着缺口冲,身形一动,外面几个圣域的高手都严阵以待,那么大的圈子,只有小小一个缺口,被这些人堵着,连苍蝇都飞不出去。
  我的意识模模糊糊,但并非完全昏厥,身体毕竟收过三口铜鼎的血魄精华,还有命图护身,心底始终保持着一丝清明。我猛然想起来,苗玉这个人,关乎着九黎的兴衰,果勇铁面无私,也不敢开这样的玩笑,苗玉抱着我一跑,直接冲着缺口外的刀锋而去,果勇迫不得已,一步抢在前头,一把五彩斑斓的虫子撒出去,把缺口外的圣域高手逼退了几步。
  接着这一瞬即逝的机会,苗玉嗖的就钻了出去,剩下的两个苗人不敢怠慢,在身后紧紧跟随。
  “果勇掌坛!这就不好说了!”圣域瞎子知道苗玉抱着我冲出来,脸色顿时一沉:“圣域不想跟九黎翻脸。”
  苗玉根本不理会这么多,抱着我继续跑,但是怀里抱着一个人,速度很慢,仅仅几步就被人重新堵住。圣域的高手不买苗玉的帐,脸上的杀气很重,看样子随手都会动手把苗玉格杀在当场。
  然而苗玉吃准了果勇的软肋,根本就不避让对方的攻势,每每到了危急的时刻,果勇都拼了命的替她挡下来,这样一前一后的斗了一会儿,排教的人也围拢上来,隐隐又把我们围在了中间。
  “够了!”果勇的脸色阴沉沉的,扫视对方一眼,最后对着圣域瞎子道:“你明知道她的来历,还要动手!存的是什么心!”
  我昏沉着,但是把这些事情却看透了。杀掉苗玉,对圣域来说是百利无一害的,能趁势把我也杀了,苗玉一死,九黎的根本受到影响,势力衰减,必然无法跟圣域再公平的合作。
  “你不要死,不要......”苗玉看着我的表情一会儿清醒,一会儿恍惚,心里愈发不安。
  “不管她!杀了!”圣域瞎子这一次不打算留任何后手,也不打算给任何人面子,苗玉一意孤行,他咬咬牙,对那些圣域的高手下了死令。
  “不要觉得九黎好欺负!”果勇看见对方真的下手了,顿时大怒,也焦灼不堪,他们人少,一旦维护不住,有了闪失,就会危及到苗玉。苗玉出现意外,不仅仅要引起九黎大掌坛还有苗不异的愤怒,更会影响整个九黎。
  果勇是九黎大掌坛的徒弟,跟苗不异相提并论,一发怒,就完全豁出去了,在苗玉和我周围左右遮挡,把一次次袭杀硬生生接了下来,但是圣域瞎子带来的人也相当扎手,勉强支撑了那么一会儿,果勇有些挡不住,如果只是他一个人,自保逃走是没问题,可还要护住苗玉,危机丛生。
  苗玉抱着我,被困在中间难以脱身,红娘子可能跟果勇有一点交情,站在外围冷眼旁观,暂时没有插手。短短三五分钟时间,果勇还有另外两个苗人被圣域的高手缠死了,一个身材矮小但是无比敦实的圣域七指抽身冲到苗玉身后,一拳头重重砸了下来。
  七指神力,这一拳下去,苗玉就算不死也要丢掉半条命,她抱着我,抽不出手抵挡,我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眼睁睁看着七指的拳头呼啸带起一阵劲风,瞬间就要落在苗玉的头顶。


  第二百四十四章




  以杀止杀




  苗玉危在旦夕,她如果被打死打伤,我会有什么好下场?但是浑身上下没有力气,帮不上半点忙,心里一急,额头上那道已经被崩裂的缝隙瞬间又涨了涨,钻心的疼,险些就昏过去。果勇和另外两个九黎苗人被缠的无法脱身,尤其果勇,一个人牵带着四五个圣域的高手,眼睁睁看着苗玉将要丧命在七指的拳头之下,眼睛都红了。
  嗖......
  就在这时候,一道利箭的影子破空而来,速度快的让人无法分辨,眨眼就飞到了七指的脑后,圣域的七指不仅神力惊人,而且有命图护身,已经快要击杀苗玉,他不想半途而废,但箭在脑后,不得不挡。七指随手一挥,想把飞来的箭挡回去,手指一触碰到弩箭,笔直的箭突然一弯,像是活了一般,半空绕了个圈子,贴着七指的胳膊,闪电一般的顺着身子爬到他的脖颈上,吭哧就是一口。七指皮粗肉厚,这一口没能咬到要害,然而被咬的伤口周围立即发黑,七指狂吼了一声,从脖子上把那条利箭化出的小蛇抓了下来。
  嗖嗖嗖......
  紧跟着,十多支这样的弩箭纷纷袭来,目标就是圣域瞎子那帮人,七指的狂吼仍在耳边回荡,转眼的功夫,他脖子上的伤口黑斑就蔓延到了脸上,触目惊心,让人不寒而栗。没人再敢轻视,全力躲开激射而来的弩箭。
  “果勇掌坛!我们来了!”
  弩箭之后,至少十四五个九黎苗人的身影在不远处出现,一个个跑的飞快,这些苗人一到,果勇他们的压力顿减。苗玉全然忘记了前一刻还在七指的威胁之中,不顾一切的继续拖着我向远处跑。圣域的人被九黎的苗人给挡住了,想要追击,却无能为力。
  “圣域想跟我们九黎一战吗!”九黎的苗人看清楚了敌人,都气愤异常:“我们九黎从来不怕强敌!”
  圣域的老瞎子看到形势变了,又改口开始解释,但到了这个时候,九黎的人谁还会听他白话,二话不说,打成一团。这两方纠缠不清,一直在旁边围观的排教紧紧跟在我和苗玉身后,想要伺机捡便宜。九黎的苗人都不傻,马上腾出几个人赶过来救援。我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眼睛无神的晃动了一下,隐约看到跟过来的几个苗人里,有一个似曾熟悉的,稍稍一回想,就想起那是在童龄山八角楼见过的年轻苗人达召,当时麻杨婆用九黎秘图困住了大头佛,达召被我和雷真人合力对付,差点废了他。
  “大排头!念着我们之间的交情!这时候不要再插手惹麻烦了!”果勇仍然陷在苦斗中脱不开身,他唯恐红娘子会趁这个机会威胁到苗玉,一边跟圣域的高手大战,一边喊道。
  红娘子的脚步立即顿了顿,显然是在权衡利弊,她这一迟疑,救援的几个九黎苗人马上就绕过去,跟到了苗玉身后。排教没有圣域那么强劲的实力,红娘子也不傻,脚步随即慢了,看样子是想暂时罢手。借着这个机会,苗玉用尽全身上下的力气,一口气跑出去一两里地,这已经是她在焦躁之下的极限,一两里之后,苗玉气喘吁吁,再也跑不动了,小腹上的伤口不断的流血,把我们两个人的衣服都染红了一片。有人想要帮她一把,但苗玉心怀戒备,对谁都不放心,咬着牙,扶住我站在原地,一步都走不了。
  “你们都离我远点!不要过来!”苗玉一丝都不肯松懈,站着恢复体力。
  “你何必这么拼命,歇歇吧。”达召叹了口气,道:“我们都是九黎的人,会害你吗?就算你不信别人,还不信我?”
  苗玉第一次出现的时候,跟别的苗人对话之间我就隐约听出来,达召跟苗家有点关系,应该是姨表亲。苗玉在九黎身份尊崇,从小到大可能都没有吃过这样的亏,受过这样的苦,她也实在支撑不住了,孤苦无依,达召温言劝告,苗玉的身子一晃,达召快步走过来,从她手里接过我。
  “你到后面去歇歇,这些事情,就不用管了。”达召刚刚扶住我,马上就拖着我朝前猛走了几步,语气也随之变了,神色间有些狰狞,嘴角露出一丝残酷的笑意。
  “你要干什么!”苗玉大惊失色,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快步赶了过来。
  她在后面追,达召拖着我在前面走。在那种形势下,苗玉全身上下所有的潜能仿佛都被激发出来了,眼看着支撑不住,却依然健步如飞,紧紧追着达召,一步不让。达召自傲,但是本事有限,跟果勇那样的人根本无法相比,前后跑了二百来米,就被苗玉和其他九黎苗人从后面追了上来。
  “你清醒点吧!”达召跑不脱,皱皱眉头,回头道:“留着这个人,没有半点好处,已经挑拨的我们和圣域动了手,将来大掌坛要是过问,谁替你担这个责任?”
  “我不用谁担!达召!放开他!”苗玉咬着牙,身体难以支撑,心里又急又怒,一手捂着小腹上的伤口,一手指着达召,喝道:“不要逼我和你翻脸!”
  “我就想不明白了!”达召压低声音,冷冷瞥了我一眼,道:“这只是个大河滩上不入流的无名之辈,他哪里比我强了?你舍了命护他?你的心都给了他了?”
  我昏昏沉沉,但心里还是清醒的,达召要为难我,显然不仅仅是为了当时在八角楼的那些恩怨,苗玉这样的女孩儿,让人倾心,达召在吃醋。
  “我的事,你管不了!”苗玉一步一步的朝这边走:“他是条龙,你又算是什么?”
  “我杀了他!”达召受不了这样的气,一把揪住我的领子,他的另只手高高抬了起来,在微微发抖。我没有任何反抗和挣扎的余地,只要他的手落下来,我必死无疑。
  “你敢!”苗玉彻底被激怒了,箭一般的跳了过来,站在达召身后,手里握着那把尖利的长刺:“我伤心了,难过了,他会陪我,他会比我更难过!你看着我在流血,不管不问,只顾自己的私怨!达召!我的命,和他的命是绑在一起的,你不放手,我就杀了你!”
  周围的几个苗人都急了,连连劝阻,但是达召不放手,心里的恨意和醋意一起发作,高高举起的手动了动,想要杀我,绝了苗玉的念头。
  噗......
  但是还没等他的手落下,我隐约就看到一根尖刺从他的后颈穿透,由咽喉冒了出来,达召的身子顿时僵住了,眼睛瞪的很圆,手跟着一松,我重重倒在地上,一串鲜血滴滴答答的顺着达召咽喉的尖刺流下来,我能听见他嗓子里发出一阵咯咯的声音。
  “达召!!!”周围的几个九黎苗人大惊失色,都呆在原地惊住了,不知所措。
  苗玉抽回染着血的尖刺,达召慢慢用手捂着喉咙,噗通一声倒在我旁边,四肢抽搐了几下,嘴巴鼻子一起冒血,很快就不动了。周围的苗人看到达召被苗玉刺死,都睁大了眼睛,看看已经死透的达召,再看看苗玉,嘴巴微微开合,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们望向苗玉的表情,就好像苗玉犯了什么滔天的大罪。
  九黎地域偏远,人数一直不多,正因为人少,想要生存,想要不被欺压,就必须紧紧抱成一团,他们矛头一致对外,最忌内讧,如果残害同族,无论是谁,都会受到严酷的惩罚,这是一条不成文的祖规,在九黎沿袭了千百年。苗玉杀了达召,后果难以设想,即便她有特殊的身份,也难以逃脱惩处。
  此时此刻,苗玉再也支撑不住了,仿佛连手里的尖刺都拿捏不住,应声落地,周围的人呆若木鸡,她的身体摇晃了几下,扑倒在我身边。她伸着手,一点一点的朝我爬过来,一直爬到我身边,贴着我的脸,道:“有我在,没人能伤害你......”
  她的脸冰凉冰凉的,整个身躯都被鲜血染透了,她杀了人,却没有一丝悔意和畏惧,平静的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她艰难的挪动身体,斜斜的枕着我的肩膀,浑身上下所有的力气都用尽了。
  我一动都不能动,男儿有泪不轻弹,从当时仲连城点化我之后,我就明白,一个人的强大,并不在意他有多好的功夫,有多深的实力,强大来自内心。然而,看着这样一个女人,就倒在我身边,我的眼泪抑制不住,默默的从眼眶流了下来。
  过了片刻,周围呆立的苗人才快步走过来,把我和苗玉慢慢的扶起,没人再敢对我有恶意。这件事前后时间其实只是短短一瞬,当我们被扶起来的时候,果勇带着两个苗人,一身鲜血从后方风风火火的赶了过来。
  我和苗玉一身都是血,而达召已经气绝,果勇看到这一幕,微微皱起眉头,有人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可能把事情经过讲给他听,听完之后,果勇无奈的看了看苗玉。
  “这一次,不管是大掌坛,还是你父亲,恐怕都容不得你了。”



  第二百四十五章




  铜球救命




  “我不用谁容我,不用......”苗玉面对铁面无私的果勇,仍然没有半点后悔,她闭着眼睛,跟我倒在一起,嘴角还挂着那丝甜甜的笑意,轻声道:“我保护了他,他活着,我已经知足,爷爷,阿爸,要怎么对我,我没有什么可说......”
  “带他们走,这件事,我做不了主,要他父亲自己说句话。”果勇吩咐旁边的九黎苗人,几个人把我和苗玉轻轻抬起,快步沿着河滩而去。
  “你带我走,放了他。”苗玉被抬着,突然就睁开眼睛,对果勇道:“达召,是我杀的,和他没有关系。”
  “不行,我不能做主。”果勇摇头,这个人的脾气和秉性,苗玉清楚,话说到这份上,她就不再多说了,转过头看看我,道:“不要怕,不要怕......世间的人哪怕都恨你,我还是和你站在一起......”
  尽管苗人抬动我的时候轻手轻脚,但是我的感觉愈来愈不好,浑身没有力气不说,整个头颅好像随时都会裂成两半。他们抬着我和苗玉以最快速度赶出去了五六里地,河面上有一艘苗人的船,苗不异平时很少出门,这些人上船之后马上就朝着枫凌渡那边行驶。这段路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上船的时候,我和苗玉就分开了,她想反抗,然而几经颠簸,实在没有余力,昏了过去。
  我还保留着一点点意识,却觉得很可怕。死亡的滋味,没有多少人体验过,但是此时此刻,我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身上,好像笼罩着一层沉沉的死气,正在渐渐的蔓延。身在这种环境下,连用续命图的机会都没有,除了听天由命,再也没有任何办法。
  苗人的船一路没有任何迟滞,不停不歇的朝雷家赶去,几天的路程,我那种被死亡笼罩的感觉愈发浓重。果勇每天都来看我一次,也会给我上一些苗家的灵药,但那都是外伤药,对额头处那道被额骨漩涡崩裂出的裂痕没有多大作用。
  “你的伤很玄,我治不了。”果勇看上去不近人情,但这个人的心术很正,不会趁人之危,我现在这样子,他要杀我,不费吹灰之力,他却压根没有这个意思。
  “我还能再见见她吗?”果勇出门的时候,我费力的睁开眼睛,询问他。我已经被那团沉沉的死气包围了,然而却没有惦记着自己的安危,我最担心的,不是死去,而是死去之前,再也见不到她。
  “有的人,还是不见的好。”果勇在门边顿了顿,说了这句话,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就这样半死不活的被带到了雷家,情况比前两天恶化了很多,一天总有大半时间都在昏沉和痛楚中度过。怎么被人抬进雷家的,我不知道,等到意识恢复了一些,开始清醒的时候,苗不异已经站在了我身边。
  他不知道在我身边默默的站了多长时间,这是个沉稳如山的人,喜怒不形于色,看到我醒来,他没有责怪,也没有怒意,沉吟了片刻,道:“你放过她吧。”
  我连一句话都说不出,微微发昏的眼睛询问似的望着苗不异。
  “她跟着你,总是会被拖累的。”苗不异道:“为了这些,我专门请人替她推演过,她性子倔强,一意孤行,谁的话都不肯听,还在走过去的老路。走这条路,对她没有任何好处,你不要再见她,放过她吧。”
  我不置可否,无形中,苗玉在我心里,已经变成了一道烙印,不管是谁,要强行抹去这道烙印,就好像从我的生命力硬生生的夺去了什么,我难以承受这种失去。
  “你知道你现在的状况吗?很不好。”苗不异知道我说不出话,也看得出我的犹豫,他接口道:“我知道七门有续命图,但是续命图只能用一次,用了续命图,以后再有什么事,你还能用什么?”
  说着,苗不异从怀里取出一块羊脂一样的玉,他把玉举到我的脸前。这是一块古玉,带着莹润的光泽。古玉质美,但是不能和镜子一样那么光滑,只能微微映照出一道模糊的影子。透过这块古玉,我看到自己的脸的轮廓,那一刻,我终于知道自己之前感觉到的那团沉沉的死气从何而来。
  我的脸被一片黑漆漆的气笼罩住了,这股气用肉眼看不到,但是在古玉中折射的一清二楚。这是真正的死气,一个人一旦被死气完全包裹,那么离死就只有一步之遥。当我看到玉中折射出来的那一团黑气时,尾巴骨上好像微微动了动,嵌在骨头里的那颗银球好像咔的裂开了,里面的虫子一阵挣扎,接着就悄无声息,不知道是跑走了,还是死在了银球里。
  哐当......
  房门突然被人用力推开了,苗玉脸色苍白,定定的站在门外,她的伤只是皮肉伤,强撑着跑到这里,不等苗不异说话,苗玉跨过门槛,一把拉住他的袖子,央求道:“阿爸,你救救他好不好?你救救他......”
  “你现在的身份不同了,你是九黎的罪人!好好呆在自己的房里!不要乱跑!”苗不异板着脸,想把苗玉的手甩开。
  “阿爸,求求你,我求求你......”苗玉死死的抓住苗不异的袖子,不肯松手,她噗通一下跪在苗不异面前,道:“我以后听你的话,只求你救救他,阿爸,你救救他好吗?”
  苗玉的脸色和一张白纸一样,跪在地上哭着央求,苗不异板着的脸开始松动,这是他的女儿,捧在手心养了这么多年,想要狠心也狠不下来。他开始小声的劝,但是他不答应,苗玉就不起身,两个人僵持在原地。
  “痴儿......”苗不异叹了口气,苗玉拽着他的袖子,泪汪汪的望着他,苗不异不忍看自己女儿,把脸转到一边,苗玉求的急了,见苗不异始终不肯开口,急怒攻心,本来身子就虚,一急之下,身子靠着苗不异的腿,软塌塌的倒了下去。苗不异性子沉稳,然而一见苗玉这样硬生生的昏了过去,心急火燎的就赶紧把她抱了起来。
  我躺在床榻上,看着这一幕,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这不知道是我人生中第几次品尝到无奈的滋味,无奈到了极点。我对死亡没有太大的恐惧,但是这种生离死别一样的惨景,却让我痛不欲生。我望着苗不异抱起苗玉,走出了房门,前额的伤口咔嚓一声,像是又裂开了一些,剧痛难忍,我的牙齿咬的格格作响,就觉得现在活着,其实比死了更难受。
  我不知道一个人躺在这里熬了多久,眼前一阵清晰,一阵模糊。过了很长时间,苗不异走回屋子,他的脸色比之前有了一些变化,说不出的变化,我猜不透他的心思和想法,就觉得自己心里忐忑不安。
  “你危在旦夕,除了我们九黎,能救你的人,真的不多了,你要自重。一个人,只有一条命,那是最珍贵的东西。”苗不异道:“你要记住,你的命,是阿玉换来的。”
  我心里猛然一惊,苗不异的话是什么意思?他到底想说什么?事情关系到苗玉,我心里的忐忑更甚,但是不容我再表示什么,苗不异挥挥手,门外的两个苗人走进来,合力把我从床上抬起,然后一路走向雷家的中院。那种以前的大院子,一般都是三进,中院住人,还栽着一些花草。苗人抬着我,走到一丛花草后头,花草后面有一个一米多高的小石头屋子,屋子显然是用大石块临时垒起来的。石头屋子挂着一把锁,靠门的地方,缩着一个老的快要死掉的老苗人。
  苗不异跟老苗人说了两句话,他们用九黎的苗话交谈,我听不懂。老苗人听完苗不异的话,一直在摇头,苗不异费了很多口舌,最后,老苗人颤颤巍巍的站起身,从腰里拿下一把钥匙,递给苗不异,自己转身慢慢走了。
  这把钥匙,是打开小屋那把锁的。苗不异用钥匙把锁打开,一直到拉开小屋的门的时候,我才隐约看见,屋里面只有一口井,那应该是平时雷家取水的水井,但是被石头屋子给罩在里面。苗不异亲自动手,拉动井口的一条绳子,很快,一个沉在井里的东西,被他拉了上来。
  那好像是一颗铜球,镂空的铜球,球体外面长满了铜锈,哗啦哗啦的朝下滴水,铜球上布满了镂空花纹。
  “除了你们七门的续命图,现在只有这东西能救你。”苗不异让人把我放下,他拎着铜球走到我身边,轻轻抹掉铜球上的水渍和锈迹,道:“没有它,你难逃一死。”
  说着话,苗不异掏出一团像是黑泥一样的东西,揭开我额头上缠着的布,小心把伤口渗出的一片血迹擦干净,然后把黑泥搓成一条,轻轻的按到额骨的裂痕中间。黑泥按进伤口,就好像跟血肉融成了一片。
  等到伤口敷上了这团黑泥样的东西,苗不异郑重其事的打开了那只镂空的铜球。


  第二百四十六章




  隔世为人




  镂空的铜球一打开,一条细细的影子就从里面跳了出来,滑不留手。苗不异出手如电,一下把那东西抓住。那好像是一条金黄色的泥鳅,身上长满了银白的斑点,两根须子几乎有身体的一半长,在苗不异手里来回的扭动。
  “这东西,在九黎也只有两条,我专门带了一条出来,是怕阿玉有什么意外。”苗不异望着这条如同泥鳅一样的东西,道:“现在拿给你用。”
  我无法说话,也无法跟他交流,只觉得苗不异肯救我,肯定跟苗玉有关。苗不异也不废话,说完之后取出一把刀子,飞快的剁去黄金泥鳅的头尾,剖出内脏,然后把完整的泥鳅身子朝我嘴里塞。
  这东西不像普通的泥鳅一样腥臭难闻,带着一股异样的香气,像一道水流,顺着嗓子就滑到了腹中。苗不异看见我把黄金泥鳅咽了下去,又叫人抬我回屋。身子刚刚被放到床榻上,肚子里就忍不住了,翻江倒海一样,只觉得想吐。身体不知道从哪儿来了一点力气,翻身趴到床边,哇哇吐了起来。
  眼睛鼻子一起朝外冒水,这些天本就没有怎么吃喝,肚子里的东西很快吐完了,却还是停不下来,最后连胆汁都呕出一片,一直到五脏六腑都快要吐出来的时候,整个人仿佛也空了,有气无力的歪倒在床上,昏沉了几天的脑袋终于彻底失控,昏厥过去。
  就好像做了一个漫长的梦,等到我再苏醒的时候,周围的环境已经变了。我感觉好了很多,身子虽然有些虚,却恢复了意识和力气。微微转了转头,觉得这好像是一个洞,身边燃着火,火堆旁坐着一个人。那个人我有印象,是苗玉身边一个心腹。
  我起身坐了起来,当时脑子里第一个念头,就是苗玉在什么地方。
  “苗玉,在哪儿?”我跟这个苗人从来没有交谈过,一边问一边在周围观察了一下,这的确是个山洞,外面正在夜里,周围很安静,除了他以外,好像没有别的人了。
  “她走了。”苗人转头看了看我,在火堆里加了一把柴,道:“你先躺下吧,身体还没有康复。”
  九黎的苗人对我好像都没有多少善意,但这个苗人可能因为苗玉的原因,对我还算友好客气,他告诉我,他叫努雄。
  “她去哪儿了?什么时候走的?”
  “为了救你,她不得不走。”努雄带着一丝伤感,望着山洞外面黑漆漆的天,道:“她跟着不异掌坛回九黎了。”
  我的脑子轰就大了一圈,努雄在旁边慢慢的解释。苗玉杀了达召,虽然事出有因,但那依然是大罪,连苗不异都无法维护。在那种情况下,苗玉还是想让我活下去,她恳求苗不异,用那条黄金泥鳅去救我。
  “她答应了不异掌坛,这次回九黎,永远不再离开九黎一步......”
  我终于知道了,苗不异说的那句话意味着什么。我的命,是苗玉换来的。我不由自主的就想爬起来冲出去,但是身子一动,心顿时凉了,我昏迷了很久,这个时候,苗不异已经带着苗玉走的很远了。
  她毕生不离九黎一步,就代表着我永远都见不到她了吗?我知道苗玉的心,如果不是为了救我的命,她怎么会做出这样的让步和牺牲?我心里就想着马上去找她,即便追不上苗不异,也要一路跟到九黎。我一产生这个念头,马上就去问努雄,关于九黎的路线还有一些情况。
  “没有用的。”努雄看见我的表情,就知道我心里的想法,他摇摇头,道:“不异掌坛,不是九黎最厉害的掌坛,九黎的大掌坛,还有大苗巫,都不是你能对付的。到了九黎,你再有什么意外,没有人能救得了你。”
  一句话就把我震醒了,我凭什么去九黎找苗玉?就凭现在这点本事,去了九黎不啻于自寻死路,苗玉已经这样了,我再去自投罗网,那是要活活逼死她。一瞬间,我心里的念头就暂时打消,但那股执念却深深印在了心底。
  我会找她,但不是现在。过去不知道有多少人说过,大河滩上,谁的拳头硬,谁就是王法,我一直觉得,除了拳头之外,好像还有很多别的东西,比如亲情,比如友情。然而此时此刻,我突然意识到,如果拳头不硬,我可能一辈子真的再也见不到苗玉了。我的情绪很复杂,充满了信心,又觉得沮丧,总之百感交集。
  “你的伤还要养养,现在就不要想那么多了。”努雄低了低头,道:“她走的时候,再三嘱咐我,要让你好好的。”
  “我会好好的......”我应了努雄一句,又像是说给自己听,苗玉虽然已经走了,但她的心,还留在我心里。
  我在这里休养了两天,身体恢复的很快,额头上的伤没有痊愈,但已经可以行走。当时和弥勒他们约定的时间到了,我勉强起身想要赶去和他们汇合,努雄很尽心,接受了苗玉的命令,就把我维护到底,一路送我去目的地。这一次,发生了太多事情,恍然有种隔世为人的感觉。我自己动手取出了那只嵌在尾巴骨上面的银球,银球真的破裂了,里面的命格虫已经死掉,这意味着当初爷爷苦心给我规划的那条路已经完全断绝,从此之后,我的命数将陷入一团迷雾中,谁也无法猜测,谁也无法掌控。
  努雄也走了,追随着苗不异和苗玉的脚步回九黎。我独自走了最后一段路,九黎的那只黄金泥鳅驱逐了笼罩在脸庞上的死气,而且带来了勃勃的生机,身体每恢复一点,就会觉得有双倍的力量重新流回体内,三只铜鼎的血魄精华流转的更加快速猛烈,当我见到弥勒他们的时候,已经精神百倍。
  他们几个在约定的时间之前就赶到了,弥勒金大少跟我已经很熟,我全力压制着自己,不让情绪外露,但他们还是能看出一些,我不肯说,不知不觉中,苗玉,那个来自九黎的温情又神秘的女人,已经变成了我心里的一块禁区,脆弱柔软,不能触碰。我敷衍了过去,当时就带着他们一块上路。几个人在外面跑野了,风餐露宿成了习惯,偶尔才会在断粮的时候到人烟聚集的地方露一下面。
  过了有七八天,额头上的伤口已经被那团黑泥弥合的差不多了,在皮肤上留下一条隐约可见的疤痕。我们总在黑夜里赶路,这天黄昏,身上的干粮吃完了,想到附近的村镇里去买,买完之后可以连着走一夜。在临近一个村子的时候,周围还是沙地,但是我们前面不到十米的地方,突然就从沙子里蹦出来一团只有拳头那么大的火焰。
  火焰好像一轮小小的太阳,在黄昏中显得特别扎眼,这团火焰让我和弥勒一阵紧张,但是金大少眨眨眼睛,道:“别慌,这是我们金窑的讯号。”
  那团火焰闪着白光,在离地两三米高的地方停了一下,然后歪歪斜斜倒向了东边。金大少仔细分辨了一下,尽管只是一团小小的火焰,但是其中包含着很多外人察觉不出的信息,紧跟着,金大少带着我们就朝东走,跑出去约莫有几里地,轻轻打了个呼哨。
  不久之后,这声呼哨就得到了回应,对方很快现身了,我跟金窑的人不是很熟,但在中间看到两条熟悉的身影,一个是金大少的表哥,另一个是谭小秋。
  “大蛋哥,是你留的信号?”金大少看见金大胆就来了精神,嘻嘻哈哈的调侃,但是他心里也机灵的很,知道对方不会无缘无故的到处留讯息联络他,调侃了几句,问道:“找我有什么事吗?”
  “真的,叫我大胆中不中?要么什么都别叫。”金大胆看见金大少就感觉无奈,尴尬的笑了笑,又摇摇头,道:“不是找你,是找他。”
  “找我?”我怔了怔,金大胆这几个人一身尘土,明显在外面奔波了好几天,我跟他只是脸熟,没有多少瓜葛,全然没想到他来回的奔波是为了找我。
  几个人找了个安全的地方坐下来交谈,金大胆解释了原因。之所以找的这么急,是因为前段日子,他在外出的时候,见到一个人,初见到对方的时候,金大胆还以为是我,所以想上去攀谈,问问金大少的下落。然而没等靠近,他就觉得不对。金大胆看似鲁莽,其实心很细,从一些细微的细节上察觉出了破绽,当时他脑子就转不过弯了,不晓得这是怎么回事。
  他这么一说,我心里就清楚,他肯定是在无意中遇到了那个很像我的人。那个人已经有许久没有露面了。金大胆本来想暗中跟着,但对方人多,而且行踪诡异,跟着跟着就跟不下去了,被迫返回,他跟我不熟,回到金窑之后,就询问谭小秋相关的情况。
  谭小秋是谭家婆子嫡亲的孙女,还不算真正的谭家神婆,但是多少学了一些东西,有了既定的目标,她也觉得奇怪,扶乩推演了一下,这一推演,就推演出很重要的情况,所以急急忙忙带着人到处寻找我们。
  “那个很像你的人,在找一件东西,我还不知道他是谁,但你得拦住他。”
  “他在找什么?”
  “我不知道自己推算的准不准。”谭小秋犹豫了一下,道:“他好像在找一具尸体。”




  第二百四十七章




  天雷化阴




  “一具尸体?什么样的尸体?”我听了谭小秋的话,心里的一些记忆就被触动了,脱口问道:“他在哪儿?”
  “我只能推演出这么多。”谭小秋带着歉意摇摇头,无论神卦,还是扶乩,还是过话,都不可能把一件事情推算的百分百准确,谭家擅长钓尸过话,如果不是这样,很可能连那个人所寻找的具体东西都不清楚,能推算出这么多,已经很不容易了。
  我低下头,想起许久之前苟半仙给我卜卦时所透露的信息,他说过,那个很像我的人,是我宿命中的死敌,而且也是一个命格被遮掩了的人,他到大河滩,是为了寻找一件东西,如果真被他找到的话,那么可能连庞大出现都很难再制住他。
  想着,我的心就难以镇定,那个人从出现开始,就对我,以及河凫子七门带着强烈的敌意,我暂时还不知道他的真正目的,但可以想象的到,一旦让他得逞,不管对我本人,或是周围的亲人朋友,都是一场大难。
  “不能推算出他在什么地方吗?”我感觉紧迫,茫茫河滩,刻意去寻找一个人,没那么容易。
  “我只知道,他肯定在大河的东岸,但具体的位置,实在无能为力。”谭小秋道:“如果要找,就沿着东岸找下去。”
  “这就动身吧。”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把我的心情还有后面的计划全部打乱了,别的事情暂时都抛到脑后,当即就打算从这里出发。
  金大胆想要带着自己的几个人帮忙,但是跟他本来就没有太多的交情,他是看着金大少的面子,我不愿再把无辜的人拖累进来。倒是谭小秋,可能还会发挥一些作用。我们在这儿跟金大胆告别,连夜过了大河,从东岸开始找。
  然而过了东岸,又不知道该向南还是向北,几个人心里都没谱,原地迟疑了很久,我们人少,又不能分头行动。我转头来回望了望,突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预感,那种预感化成了明确的指示,我望着东岸的南边,就觉得,那个很像我的人,是顺着河岸一直向南去了。
  “我们朝南走。”我当时就带着他们一路向南,金大胆见到那个人已经是前段日子的事,现在对方不知道走到了什么地方。我们不得不日夜不停的寻找下去,一路搜寻任何可疑的线索。
  就这样走下去了七八天时间,一无所获。进了夏天,雨水多了,七八天遇见了两场雨,到了第九天傍晚,天又阴沉起来,黑的锅底一样,看样子不出多久就会有大雨降临。我们抓紧时间又朝前走了走,在河滩附近找了个窝棚,进去避雨。几个人刚刚进来,外面就一声惊雷,闪亮了半边天,黄豆大的雨点啪啪的滴落,越来越急。
  夏天的雨时常伴着一道一道的雷,雨幕把星光全部遮住了,大雨倾盆,只有半空的惊雷闪过的时候,才会扫过一片照耀天地的亮光。窝棚里到处滴水,潮气一片一片的,连火都烧不起来,只能就着凉水吃点干粮。
  “这雨一下起来就没头了。”老蔫巴蹲在窝棚边,被雨堵的无精打采,抹抹湿漉漉的头发。
  “老蔫,来,我给你擦擦。”金大少很殷勤,拿着干布帮老蔫巴擦头发,借机又薅走一缕,老蔫巴老实,不跟他计较,倒是弥勒看不过眼了,骂金大少,几个人在窝棚里乱哄哄的,只有我一言不发,透过窝棚的缝隙朝外面望着。
  大河滩下着雨,不知道远在南疆的九黎,是否也是这样。我又想起了小九红,想起她当时撕心裂肺的哭声和深深的失望。
  咔嚓......
  又一片一道接着一道的炸雷打断了我的思路,目光茫然的望向远方,在这种大雨中,如果没有强烈的光线,不可能看的太远,但是在我抬眼的一瞬间,就看到河滩前面的小山边上,有什么东西在接连不断的雷光中若隐若现。
  哗哗的大雨中,那东西慢慢的漂浮起来,越升越高,最后几乎飘到了小山的山顶上头。我不是千里眼,那么远的距离,本来是看不清楚的,然而那东西对我来说无比的熟悉,即便只是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却也随即分辨出,那是一口石头棺材!
  石头棺材悬空浮在山顶,接着就定定的不动了,雷光交替,棺材里有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冒了下头,又飞快的缩进棺材里。我看不清楚细节,但心里却感觉,那好像是红眼老尸的石棺。
  “它疯了?”我心里一阵诧异,赶紧让弥勒他们过来看,所有的阴邪之物,最畏惧的就是天雷,炸雷出现的时候,百邪回避,连头都不敢冒,然而红眼老尸却在一片雷霆不断闪动的时候出现在那么高的地方,它想要干什么?
  我们只凭着肉眼去观察,除了石头棺材的轮廓,别的什么都看不到了。弥勒金大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都期盼的望着谭小秋,谭小秋被几个人一起盯着,脸庞顿时红了,赶紧摇摇头,道:“我也不清楚啊。”
  “那棺材里头,真的是老尸?”老蔫巴突然拽拽我,道:“你看的清楚不?”
  我实在没把握说自己看的真真的,但有时候人的预感完全可以代替眼睛,我又朝那边望了一眼,死寂的黑暗中,雷光又是一闪,显出石头棺材的轮廓,我对老蔫巴点点头。
  “要是老尸的话,俺琢磨着,它是要得道了。”老蔫巴咂咂嘴,他是野林子里长了那么多年的老山参,见过的事情比我们加起来还多,尤其是那种神神鬼鬼的东西。
  老蔫巴说,红眼老尸这样的东西,本来就是从死尸开始修道的,不管它修到什么地步,有多厉害,一身死气不可能化掉,如果它还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就要思变。雷是世间至刚至阳的东西,红眼老尸想要最终得到,就要借助雷霆的刚阳,把身上的尸气死气一点点的化光,等到它身上的死气被雷霆化解于无形的时候,就是圆满的时候。但红眼老尸毕竟是尸,它不敢正面接触雷霆,只能躲在石头棺材里,每次借助一丝雷霆的威力就足够。
  “这事儿弄不好就拉倒了。”老蔫巴道:“以前吧,俺们那嘎达有个黄皮子,比俺岁数小那么一点,修来修去,修了一身本事,把脑袋也给修锈了,下着大雨,爬到树梢子上拿天雷化阴,哎妈,让劈的那叫一个惨......”
  如果我的预感没错,那口石头棺材里就是红眼老尸的话,那它距离得道,仅仅只有半步之遥了,只要借助夏天充沛的雷霆,把身上死气化光,就像佛门中得到圆满立地成佛。但是此时此刻,也是它最虚弱的时候,全身上下所有的力量都在抗御天雷的威势。我的心思来回转动不停,红眼老尸的来历也很神秘,更重要的是,它当时在连环山引走了老疯子,等于无形中救了我一次,它的举动让我琢磨不透。
  这个发现让我们几个人都躁动起来,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红眼老尸明显是在跟九鼎作对,真让它得道的话,剩下的几尊鼎也难以安定。但是该怎么去阻止它?我问老蔫巴,不过他只知道这么多,至于如何阻止红眼老尸,老蔫巴也一无所知。
  “老蔫,你别哄人,它现在正是发虚的时候?”金大少想了想,卷卷袖子,道:“那咱们就等着呗,等到头顶的雷过去了,棺材落下来,围过去揍死它。”
  我们紧张交谈间,半空的雷霆依然一道接着一道,闪烁不停。石头棺材飘在山顶上,时常都会有一片闪耀的电光火花贴着棺材一晃而过,每次被电光闪过,石头棺材都会猛烈的摇晃一下。我不确定红眼老尸的虚弱到底虚弱到什么程度,要是棺材落地,我们几个围过去又收拾不了它,就弄巧成拙了。
  轰隆......
  一道闪电如同一条游过天际的银龙,在石头棺材上方猛然炸响,石头棺材摇摇晃晃,好像飘不稳了。
  就在这个时候,石头棺材的下方,骤然飘起来一张巨大的黄符,那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大的黄符,黄符上面的符文鲜艳如血,在大雨天雷中呼的飘动起来,一下把石头棺材裹住了。
  石头棺材来回颠倒了几下,嘭的一声炸响,裹在外面的黄符瞬间粉碎无形,整个石棺顿时像是一颗燃烧起来的巨大的火球,闪动着火光,一下子坠落到山顶,顺着崎岖的山道轰隆轰隆的滚动了下去。石头棺材一滚落,顿时脱离了视线,我们再也看不清楚了。然而事情是明摆着的,红眼老尸被暗算了,可能早就有人盯着它,一直隐忍到它最虚弱的时候才突下杀手。
  “这货撑不住了!”金大少钻出窝棚,伸长了脖子去看,却什么都看不到,回头对我们道:“咱们要不要去悄悄看看?”



  第二百四十八章




  乌光入体



  金大少一说,我也坐不稳,眼睁睁看着红眼老尸的石头棺材被人暗中设计从山顶打落下来,心里的预感顿时很不好。是谁在暗算红眼老尸?它那么厉害,但毕竟还是具尸体,那个很像我的人,不正是在寻找一具尸体吗?
  不管让红眼老尸得道,或是让很像我的人找到他想要的东西,都是非常可怕的事,我当即就带着几个人穿过雨幕,朝着石头棺材坠落的地方跑过去,大雨遮盖了一切动静,我们跑的非常快,片刻就到了小山的山边。
  果然不出所料,今天的事情是针对红眼老尸的,而且早有预谋。大雨磅礴的山脚下,亮着几团耀眼的火光,石头棺材一落地就被几根铁索压住了。棺材盖子紧紧合闭着,火光周围人影闪动,雨声淅淅沥沥,把那些人说话的声音遮掩了一大半,听的不怎么清楚,隐约就听到什么“厉害”,“它怕雷”之类的话。
  说话之间,石头棺材开始抖动,棺材盖子想要开启,不止一个人亲眼见过红眼老尸的厉害,一发现棺材在动,周围的人影都有些慌乱。有人拖着一根很长的铁链,飞快的绕着石头棺材跑了一圈,把铁链埋在周围的地下,紧跟着,又有人在铁链一端竖起一根至少三四米长的细铁棍。
  “引下来!”有人大喊了一声。
  半空中升起一盏晃晃悠悠的灯,灯上拖着一根长长的绳子,一直垂到地面,大雨雷声之中,这盏漂浮在半空的灯立即引来了一道雷。我能清楚的看到一团电芒顺着绳子飞快的延伸到了地面,纵横交错压着石头棺材的铁链都带上了雷霆的威势,砰砰作响。
  红眼老尸只能硬扛一丝丝雷霆,像这样故意引着雷朝石头棺材上猛劈,它肯定受不了。一团雷光顺着铁索一晃而过,棺材抖动的更加剧烈,这样的天气,红眼老尸不敢露头,但是一直呆在里面,迟早会被劈成焦炭。
  “再引一道!”周围的人影看到这样引雷有效,马上就继续牵引那盏漂浮在大雨中的灯。
  轰隆......
  又是一道闪过天际的天雷,被漂浮的灯引下来一片电芒,石头棺材周围的铁索全都带着一点一点的电光,整个棺材都湿漉漉的,被雨淋透了,电芒贴着棺材的边缘滑动了一圈。周围的人影胆子更大了,从雨中一一现身,渐渐围拢向石头棺材。他们敢于围攻,必然知道棺材里面是红眼老尸,也知道老尸惧怕天雷,一道道雷霆不断的被人为的引到山脚,这些人估摸着红眼老尸只有缩头不出的余地。
  半空中密集的炸雷过去之后,陷入一片短暂的沉寂,只有周围几团飘忽的火光在闪亮,当那些人渐渐接近石头棺材的时候,棺材盖子猛然一挣,把压在棺材上的几根铁索硬生生的崩断。棺盖横飞出来,沉重无比,呼啸着在周围撞了一圈,没有人能阻挡这种力量,三四个人被撞的骨碎筋折,惨嚎不断。
  “它出来了!快点动手!”有人惊慌失措,没想到红眼老尸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敢露面,半山腰上有人牵引着那盏灯,微微挪动了一下位置。
  “动手的时候都他妈留点分寸!不要太过了!”一道熟悉的声音穿过雨幕,落入耳际,这道声音让我感觉极度的别扭,还有隐隐的危机感。我看的有些模糊,然而从这声音上就能分辨出来,那是很像我的人,已经消失了一段时间。
  “圣子,你就不要出来了,形势不稳。”一个看上去老成持重的人看见那人露头,马上出声阻止。
  听着这句话,我心里感觉有些荒唐。圣域人一向高傲自大,总觉得自己比任何人都要高上一头,平时的种种称呼,总要带着“圣”字。但是这样一称呼,无疑表明,那个很像我的人,在圣域里面的身份非常特殊。
  呼......
  圣域的圣子还没有答话,掀开棺盖的石头棺材里,骤然蹦出来一道影子,那身影我前后见了不止一次,很熟悉,一眼就看出果然就是红眼老尸。红眼老尸有灵智,好端端的在山顶借天雷化阴,就被这些人设计给弄了下来,愤恨不已,刚从石棺里蹦出来的一瞬间,抬手把距离最近的一个人拍倒在地。那人的骨头都被活活打断了,在地上翻滚挣扎,痛苦不堪。我一看,就觉得老蔫巴的话说的一点都不错,以红眼老尸的本事,一巴掌下去,普通人会被打成一团肉泥,然而现在,它的实力明显减弱了很多。
  “给我拿住它!”圣域圣子看到老尸出现,情绪一下子变的紧张而且焦躁,在旁边大声的吆喝,催促那些人过去围住老尸。
  雨夜中,红眼老尸那双眼睛发出一片通红的光,好像一个人因为愤怒而急红了眼的样子。它刚刚站直身子,周围立即甩过来几根细细的铁索,哗啦缠住了红眼老尸,铁索是引雷的东西,红眼老尸相当忌惮,奋力一抖,几根铁索砰砰的崩断。
  咔嚓......
  这时候,沉寂了片刻的夜空又亮起了雷光,天雷出现的没有任何规律,红眼老尸粹不及防,脚下的一圈铁索嘭的延下来一团电芒。红眼老尸一脚踩到闪光的电芒上,整个身子被震的飞出去几米远,一下倒在地上,来回挣扎。雷是它天生的克星,这一团电芒打的红眼老尸半边身子几乎都焦黑,周围的人一阵兴奋,七手八脚的围过来,想要把红眼老尸按住。这些人里,那个老成持重的圣域人是高手,也是围攻红眼老尸的主力,不等老尸翻身爬起,马上疾步上前。
  红眼老尸一下从地上蹦起来,跟围过来的人纠斗,它修了那么多年,离得道只剩下半步距离,即便在虚弱的情况下,依然犀利逼人。一圈人按不住红眼老尸,红眼老尸也冲不出来,暂时僵持住了。但是地下那一圈一圈的铁索时常都会闪动电芒,对红眼老尸是个巨大的威胁。
  “我们怎么办?再等等看?”金大少在身边嘀咕着。
  我琢磨了一下,不想让他们任何一方占据明显的优势,紧张的看了看现在的局面,跟弥勒他们稍稍商量,几个人分头就从藏身地蹿了出去。老蔫巴跑的最快,嗖的闪到前面,一把拽起地上的铁索就甩到一旁,滴溜溜转了一圈,把地面上的铁索全都给拖走了。这样一来,红眼老尸没了天雷的威胁,攻势更加犀利,把周围那些人逼的不住倒退。
  “又是你!”
  看到我出现的一刻,圣域的圣子先是一惊,接着就和以往一样,露出一丝阴森又残酷的笑。事情到了这时候已经非常明显,他想寻找的,就是红眼老尸,不管这里面有什么原因,我都不能让他得逞。
  就在我和圣域圣子相对的一瞬,正被围攻的红眼老尸骤然回过头,我和它见过不止一次了,连环山那一次,它还曾救过我们。但是此时此刻,红眼老尸脸上又显现出一道清晰的死咒轮印,它的眼睛变的血红,不顾一切的把身前两个人打倒,一折身就朝我冲过来。
  现场顿时有些混乱,红眼老尸一发威,我难以抵挡,它冲过来的同时,一巴掌带着劲风横抡向我。我侧身躲了躲,红眼老尸一巴掌拍到了后腰间存放一些东西的小包袱上。这一击不会致命,我也躲闪的很及时,只是包袱被蹭了蹭,然而紧跟着,我感觉包袱里急剧的开始颤动,好像有什么东西控制不住,想要挣脱出来一样。
  腰里闪现出一片灿灿的乌光,已经随身携带了一段时间的两块黑金桃木在此刻出现了一层异样的光芒。这两块黑金木里,一块是当时老农附身,从红眼老尸身上打下来的,另一块是爷爷在临危时交给我的。它们平时寂静无声,跟普通的物件没有什么区别,但是这时候,两块黑金木仿佛都要活了一般,一前一后从包袱里跳落出来。
  红眼老尸看到两块黑金木,马上丢下我,伸手就抓,想要把它们夺过去。这时候,头顶又是一道炸雷响起,粗大的雷光带着巨大的威慑,红眼老尸最畏惧这些,硬生生的停下脚步,嗖的退出去很远。
  黑金桃木就在头顶上面盘旋了一下,将要落下,红眼老尸退走的一刹那,雷光呼啦就从上空落了下来。没有任何东西能挡住天雷之威,头顶的两块黑金桃木顿时被劈的炸碎。黑金木粉碎的同时,一道若有若无的乌光伴随着电芒,顺着我的头顶就倒灌下来。
  我感觉身子麻了一下,又感觉那道黑金木化出来的乌光从头顶灌进去的同时,身体里就多了一股好像原本不属于自己的力量,仿佛胳膊和腰身猛然粗了一圈,蓬勃着一股宏伟的巨力,挤压的周身骨骼在不断轻响。

  第二百四十九章




  网开一面



  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快的让人来不及反应,红眼老尸被雷光逼退的同时,那些人又围拢过来,把它团团围住。
  “你们把老尸困住!姓陈的由我来收拾!”圣域的圣子对红眼老尸相当在意,话音一落,已经冲到了我眼前。
  我仍然站在原地,被电芒的打击还有入体的乌光弄的有些僵硬,看到对方冲过来的时候,身体里那股蓬勃的力量一下就像是爆炸开了一样。那种力量带给我强大的自信,觉得面前的一切都脆弱的不堪一击。
  当对方一步跨到眼前的同时,我一伸手就握拳砸了过去。我和圣域圣子前后交手不止一次,对于彼此的实力,两人心里都有数,每次都和你死我活一样死缠烂打,谁也奈何不了谁,但是这时候,我的拳头携带着一股谁也说不清楚的力量,圣域圣子刚冲到眼前,马上就像一只风筝一样,被砸的倒退出去,踉跄了几步,一屁股坐到地上,眉头猛皱,显然是吃痛了。
  我根本没有想到这一下就有这样的威势,微微一怔,随即就清醒过来,顺势朝对方继续猛扑。圣域的圣子刚刚勉强爬起来,我就堪堪扑到,一巴掌抽过去,力量汹涌而且速度奇快,圣域圣子不由自主的又一次翻飞出去,半边脸肿的老高,如果不是有命图护身,这一下就把他打的半死。
  那两块被劈碎的黑金桃木化出的乌光,显然有非凡的效用。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是占据了绝对的上风,必须追杀到底。我没有半点犹豫,再一次追了过去。圣域圣子狼狈不堪,嘴角滴着血,在湿漉漉的地上翻滚了一下,等到他再站起身的时候,手里已经多了一面小鼓。那面小鼓有强大的威力,当初把排营里面的水塘都硬生生震塌了。小鼓一晃,山摇地动,我的身体猛然停滞下来,感觉脚步沉重。
  “陈近水!我要你的命!”圣域圣子手里拿着小鼓,淌血的脸庞上一片狰狞,不要命的拍动小鼓。鼓声几乎把漫天的雨幕都震散了。隐伏在四周的弥勒和金大少他们想藏身都藏不住,被迫不断的后退,减轻小鼓带来的压力。
  雷光四射的半空,附近的小山山顶映照出几道模糊的影子,他们在山顶停了片刻,身后多出两只宽大又轻薄的翅膀样的东西,顺着雨幕从上面呼啸着滑落下来,像几只腾空而落的大蝙蝠。这无疑是圣域的一种异象,几个圣域的蝠翅一到,立即成为生力军。
  “这次你还有路走吗!”圣域圣子精神一振,抬手一扬手里的小鼓,那鼓声不仅带给我巨大的压力,同样让红眼老尸也坐卧不安,左右冲杀,可惜现在的它,实力最弱,几个圣域人加入战团,红眼老尸立即被困死了。
  咚咚......
  鼓声不绝,我感觉自己的鼻子已经被震出了血,咬着牙猛冲过去,一脚把圣域圣子踹出去很远,他连滚带爬,我追上去想要继续围杀,但是眼前身影一晃,两个圣域的蝠翅在前头拦住我。圣域圣子趁势躲到后面,不断的拍打小鼓。
  情况一下子变的很糟糕,这时候我想要离开,不是太困难,他们的主要精力都用来对付红眼老尸。但是我知道现在一走,红眼老尸迟早要被他们困住,鬼才知道圣域圣子围捕红眼老尸要做什么,那必然是很大的祸患,我不敢冒险。
  嘭......
  红眼老尸身体坚硬的像铁一样,普通的武器无法对它造成致命的影响。但是两个圣域的蝠翅合力扛着一个巨大的木槌,从背后把红眼老尸硬生生的砸飞了。它身子一倒,几根铁索又铺天盖地的笼罩下来,头顶雷光随时都会出现,对红眼老尸威胁很大。我匆忙分析了一下眼前的形势,趁着两个蝠翅都在阻拦我的间隙,想要帮红眼老尸一把。
  就在这个时候,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飘飘忽忽的卷出一团像是乌云样的东西,那东西在雨幕中起起落落,飘飘悠悠的晃到我们的上头。此刻,雷光又是一动,借着那片闪亮的亮光,我突然发现,那团飘忽过来的乌云样的东西,好像是一件破破烂烂的道衣。
  “妈的!排教!排教要干什么!”圣域圣子鼻子嘴巴都是被我打出的血,此刻完全无法淡定了,破口大骂,嗓音里带着些许恐惧,扯开嗓子大声喊道:“不要让它拿到那件道袍!”
  我一下子就回想起来,这件破破烂烂的道袍,是排教搬出来的那具泥胎外面裹着的道衣,我暂时还看不到排教的人在周围出没,但这件道衣,肯定是他们放出来的。
  周围的人一片慌乱,两个圣域的蝠翅腾身而起,想要临空抓住头顶的道衣,但是那件破烂不堪的道衣像是一条闪动在雨幕中的幽灵,形体不定,从两个人的手之间嗖的穿了过去,轻飘飘的悬浮在红眼老尸的身前。
  唰......
  那绝对是一种极度的契合,红眼老尸双手一伸,破烂道衣一下裹在它身上。那一瞬间,一种强大到让人喘不过气的气息,从红眼老尸身体间狂潮一般的涌动,它出手比头顶的闪电还要快,一把抓住身边的一个人,毫不犹豫的撕成了两半。
  “你们这些蠢货!”圣域圣子破口大骂,一看见红眼老尸裹上了那件破烂道衣,他的斗志好像全部消失了,什么都不顾,转身就冲进雨幕,头也不回的狂奔。我想要追赶,但是两个圣域的高手在阻挡,来回兜了几个圈子,都绕不过他们,只能作罢。
  红眼老尸一穿上那件道衣,气息立即变了,山一样沉重,刀一样锋利,除了几个圣域的高手能勉强阻挡两下,其余的人都像纸扎泥捏的一样,被红眼老尸抬手打的血肉横飞。这样狂猛的杀戮谁也承受不了,圣域的圣子抱头鼠窜,等到他跑的无影无踪了,周围的人也开始闪身四下逃跑。
  噗......
  一个圣域蝠翅跑出去几步,被红眼老尸在后面追上,它的手掌一挥,刀锋般的在对方后背划开一道口子,接着又揪住蝠翅的衣领,抬手一撕。带着命图的皮被红眼老尸血淋淋的撕了下来,蝠翅一声惨叫,叫声还没有落地,脖子就被拗断了。
  这一停滞,周围的人已经连滚带爬的逃远,红眼老尸停下脚步,手里抓着一片还在滴血的皮,通红的目光唰的就投射到我身上。我看见它额头上那道死咒轮印像是印上去一样的清晰可见,抹都抹不掉。
  它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但是那双通红的眼睛里却带着来回闪动的目光。我知道肯定逃不掉,暗中攥紧了拳头。弥勒和金大少他们纷纷从旁边冲了过来,一起面对红眼老尸。然而谁都挡不住它,红眼老尸不理会其它人,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我一个人身上,身体一动,已经到了眼前,那件破烂不堪的道衣裹在它身上,让它蓬勃出一种强大的魔力。
  我伸手挡了挡,却觉得胳膊被一根横扫过来的铁棍给重重砸了一下,身子随之踉跄着朝后退了好几步,还不等我站稳,红眼老尸一步跟了过来,抬手又是一击。弥勒和金大少完全不是对手,不用红眼老尸出手,仅仅凭它身上那股迫人的气息,就让两个人随着我不断的倒退。如此反复了几次,我的胳膊几乎已经抬不起来了。
  嘭......
  不知道是第几次被红眼老尸逼退,身体后退了两步,一下重重撞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上,完全没有退路了。红眼老尸紧追不舍,抬脚跨到我身前,高高举起了手掌。
  我面对过几次死亡的威胁,每一次死亡将要来临的时候,都会带给我巨大的恐惧和不安,这一次也不例外,然而那种恐惧只在心里停留了一瞬间,因为我惊慌之余,看到了红眼老尸高高举起的手掌,在不断的发抖。
  它的半边身子都被电芒击打的焦黑,只有那双眼睛,闪现着形容不出的光。我已经完全处在它的威胁之下,只要那只手掌一落下来,我不死也要丢掉半条命。但红眼老尸的手不断的抖动,那种抖动慢慢蔓延到了全身上下。它默然望着我,就像一个人在难以抉择的时候所流露出的犹豫不决。
  我很奇怪的安静了下来,心底那点恐慌顿时无影无踪了,我同样望着红眼老尸。雨幕还有时间仿佛都一起凝固了,红眼老尸额头上的死咒轮印一会儿清晰,一会儿黯淡,交替闪烁不停,它举着手掌在我面前最少站了好几分钟,最后,红眼老尸终于慢慢把那只颤抖的手掌放了下来,眼睛中的红光像两盏小灯一样,渐渐熄灭。
  大雨不停,雷光不断,红眼老尸转过身,朝后走了一步,第一步走出来,之后的脚步就越来越快,它穿上了那件破烂道衣,连石头棺材也不要了,很快就消失在雨幕中。我的心头一阵疑惑,一阵恍惚。它明明可以抬手杀了我,但是生死关头,红眼老尸还是走了。
  周围安静了下来,除了隐隐的雷鸣还有雨声,什么都听不到了。我感觉琢磨不透,大头佛曾经说过,死咒轮印是不会作假的,也不会有错,死人不撒谎,既然出现了死咒轮印,就说明人肯定是我杀的。但红眼老尸为什么会放过我?
  就在我犹豫和不解之间,停在原地的石头棺材里骤然蹿出来一道微微发黄的小小的影子,在周围探头张望了一眼,随后就急速的远遁,
  “哎妈!快快快!”老蔫巴躲在一边,望着从石头棺材里蹿出来的那道小小的影子怔了怔,立即就拍着大腿道:“快追上它!”

  第二百五十章




  内丹泡酒




  老蔫巴像是被人踩住了尾巴一样,指着那道从石头棺材里蹿出来的灰黄的小影子连蹦带跳,我们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来不及多问,老蔫巴已经抬脚追了过去,几个人赶紧在后面跟上,老蔫巴那速度一跑起来就和脱了缰的驴一样,我们追不上。跑了一段,金大少在后面气喘吁吁的叫道:“老蔫!追个什么劲儿!你倒是说句话啊!”
  “追上它!”老蔫巴追的很有劲,头也不回的道:“看看能不能拿它去救病老头儿!”
  一听这个话,我心里就激灵了一下。老蔫巴在赛华佗哪儿住了很久,他不知道老鬼的名字,但是经常帮着赛华佗照顾老鬼,平时称呼老鬼,就说是病老头儿。
  “那影子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金大少不肯罢休,继续追问。
  “都这时候了,你啰嗦啥!”老蔫巴追的风风火火,但从石头棺材里跳出来的灰黄的小影子跑的非常快,追了一小段,几乎要从视线中消失了。老蔫巴一急,一头就扎到地里,他是老山参,最善于在土里奔袭逃遁,老蔫巴一进土,立即看不到影子,我们几个人失去了目标,乱哄哄的朝前跑了一截,大雨阻碍了声音,一时间也不知道老蔫巴到底追到什么地方去了。
  “快着点!老蔫别出什么意外!”金大少追不上人,就心急火燎,平时虽然经常想着办法揪老蔫巴的胡子头发,但是真正遇见了事,他还是很担心。
  就在我们乱追一气的时候,前面骤然发出老蔫巴的呼叫声,赶紧拔脚撵上。手电筒的光线穿过雨幕,我一眼看到老蔫巴滚在泥水里,仅剩下的单手死死揪着一只灰獾的尾巴。灰獾被揪的挣脱不开,吱吱的乱叫,老蔫巴死都不松手,嘴里嘀咕道:“你跑啥嘛,俺就是跟你商量个事,至于这样跑么?”
  “哎哟老蔫!我咒你八辈祖宗!”金大少跑到跟前一看,当时脸就绿了,这样的灰獾在我们这边非常多,到处都能见到,一般都是抓了以后熬獾油,可以治疗烧伤。几个人被老蔫巴这样引着没头没脑跑了老半天,最后就抓住这样一只獾,金大少觉得不值。
  “你懂个甚!”老蔫巴不理会金大少,反手揪着灰獾的两条前腿,从泥水里爬出来,一脸诚恳,咂咂嘴巴,道:“都是自己人,你就别装了,没人会把你咋滴,俺拿自己的参格跟你保证,行不?”
  老蔫巴很擅长跟这样的野物打交道,也可能是他那种与生俱来的憨厚和迷糊让灰獾渐渐信赖。老蔫巴站起来不久之后,灰獾就慢慢停止了挣扎,两只前爪被老蔫巴提着,睁着圆溜溜的小眼睛,警惕的注视着我们。
  “别怕,没人能把你咋样。”老蔫巴不断的安慰灰獾。
  嘭......
  大雨中视线本来就不怎么清晰,几个人就觉得眼前花了一下,等到视线再集中起来的时候,立即看见老蔫巴手里的灰獾,变成了一个十几岁的半大小子,身上裹着一件灰不溜秋的衣服,满头满脸都是水,怯生生的望了望老蔫巴,又望了望我们。那种目光一下子让我想起了当时七七刚从阴山峡被带出来时的样子。
  “他不害人,可能是被老尸抓了准备炼药的。”老蔫巴跟我们解释,这样的野物和当初遇见的花老汉一样,人不犯它,它不犯人,在我们河滩的民间传说中,被称作“善仙”。老蔫巴一边跟我们说,一边亲亲热热的搂着灰獾的肩膀。
  我们没在这儿久留,马上转移,到了个能避雨的地方,几个人轮流把身上的湿衣服拧干。老蔫巴跟灰獾聊熟了,灰獾也肯开口说话,他的声音跟他的表情一样,对陌生人畏惧而且警惕。灰獾一说话,就和老蔫巴猜测的差不多,他是被红眼老尸抓住之后锁在棺材里的,今天趁着乱才勉强脱身。
  “你别怕,咱随便唠唠嗑呗。”老蔫巴迷迷糊糊的甩着头上的水,对灰獾道:“俺认识个老头儿,人老好了,谁有了难处都会伸手帮一把,铁骨铮铮的好汉子,要是他遇见你这事,二话不说,抬手就放你走了。”
  “那你......那你咋不放俺走?”灰獾怯怯的回了一句。
  “这不是想跟你唠嗑么?”老蔫巴脸都不红,接着道:“你说吧,那样的好老头儿是好人不?他现在落难了,你就不想替他做点什么?”
  “你想干啥呢?”灰獾本来跟老蔫巴聊熟了,但是一听他的话,立即又开始警惕,身子朝后缩了缩。
  “把你的珠子,借来用用呗。”老蔫巴说的云淡风轻,没事人一样,但灰獾一听他的话,当时就差点晕过去。
  在道家的典籍理论中,那些飞禽走兽花鸟鱼虫,皆称为“妖”,人修道,妖化形,灰獾这样的野物修行,时间长了,身体里的阴阳精血会慢慢凝结出一颗珠子,那是他一身精华所在,也是修行下去的最大资本和依仗,红眼老尸抓到灰獾,要用的其实主要是这颗珠子。这样的珠子用道家的典意来形容,就被称作“内丹”。内丹是灰獾的命根子,取出内丹,他就活不长了。
  灰獾一听就使劲摇头,打死都不肯。老蔫巴劝了半天,最后也急了,梗着脖子道:“又不是拿了不给你,就是用用而已,你干哈这小气?俺拿一根手指头跟你换,这总成了吧?要不,两根?”
  灰獾对于老蔫巴的来历也能看出来端倪,千年的老山参,那绝对是极其罕见的宝药,对他有巨大的诱惑。灰獾开始犹豫,老蔫巴伸出两根手指头,要跟灰獾交换内丹。
  “不行。”我马上摇头,我比任何人都想救老鬼,但老蔫巴已经失去了一条胳膊,我不想他再受到任何伤害。
  “叫我跟他聊聊。”金大少嬉皮笑脸的挤过来,硬提着灰獾跑到一边。他这人鸡贼油滑又大大咧咧,鬼见了都头疼,灰獾在那边都快哭了。过了半天,也不管灰獾愿意不愿意,金大少用平时揪下来的那些老蔫巴的头发胡子跟灰獾谈妥了。
  老蔫巴赶紧把弥勒随身带着的酒壶拿过来,灰獾万般无奈,又被逼不过,朝酒壶里噗的吐出一颗只有小指头肚那么大的血红血红的小珠子。老蔫巴抱着酒壶跟灰獾谈天说地,一直到天亮的时候,雨还没有停。灰獾哭丧着脸,跟老蔫巴道:“大爷,差不多了吧......”
  灰獾的内丹在酒壶里至少泡了有三四个小时,老蔫巴把珠子取出来还给灰獾,珠子刚泡进酒壶的时候,色泽血红,这一取出来,颜色就变淡了很多,倒是那一壶酒,被浸成了血色。一得到这壶酒,几个人都感觉振奋,好言好语把灰獾打发走,冒着雨就开始赶路,都想早点把药酒送到赛华佗那里。
  一路无话,大雨断断续续的下了两三天,把几个人都折腾的够呛,最后顺利的赶到赛华佗那儿。赛华佗也是见多了宝药的人,不确定能不能把老鬼救醒,但总归是要试试的。
  整整一小壶被泡的发红的酒全都给老鬼灌了进去,接下来就是等药力生效。连着奔波,大家都疲惫了,金大少他们去睡觉,我和弥勒都守在老鬼身边。守了有一个来小时,我瞥见赛华佗在门外转悠,好像心神不定的样子。我一转眼神,恰好赛华佗也在朝门里张望,目光一碰上,他顿了顿,接着对我招了招手。
  我心想他应该是有事,两个人到了旁边的小屋里,赛华佗念念叨叨的说了一堆闲话,说现在河滩的风声很紧,前几天庞狗子找到这儿了,一身是伤,血淋淋的,赛华佗给包了好久才弄妥当。
  “你们七门的日子,像是越来越不好过了。”赛华佗皱皱眉头,接触这么长时间,他多少也知道我们的来历。
  “老赛,你到底要说什么?有话就直说。”我和赛华佗也是很熟了,看见他的样子,就知道肯定有什么要紧事,却不便开口。
  “让我想想,让我想想。”赛华佗站起身在桌子旁边来回踱步,我没催他,过了好半天,他才咽了口唾沫,对我道:“有件事,在我心里憋了很久,不能说,但是又觉得事关重大。”
  “什么事?”
  赛华佗吞吞吐吐,啰嗦了一会儿,我终于听明白了,他说的是上次发现我尾巴骨后面那颗小银球时候的事情。当时,赛华佗没有防备,我记得他好像被猛然吓了一跳,脸色都变了,如同光天化日下见了鬼一样。事后我询问他,但赛华佗不敢说,刚一开口,天上就开始落雷,把住的房子劈跨了一间。
  “你很不同,七门在做什么,你们不说,我也不会问,但这个事,对你,甚至对七门来说,太过重要了。”赛华佗又咽了口唾沫,把声音压的很低很低,轻声道:“你知道,我当时看见了什么吗?”



  第二百五十一章




  镜中窥秘




  赛华佗的声音和蚊子哼哼一样,坐在他对面也只能勉强听到。然而他刚刚一开口,我们两个同时听见外面的天空上,隐约有雷声传来,赛华佗的脸色唰的变的惨白,随即闭上了嘴巴。和前一次一样,这件事情如同一件不能透露给任何人的天机,有天威在震慑。
  如果他干脆不提,可能我也不会多想,但他现在开了个头,我心里就和猫爪子挠着一样,痒的要死。这个事情关系到赛华佗的生死,我也不好追着问他。天空的雷声翻滚了一阵才褪去,赛华佗不再开口说话,对我挥了挥手,示意跟上他。
  两个人离开小屋,赛华佗在屋子后面的地里掀开一块埋在落叶里的木板,下头是自己挖出的一个菜窖样的地下室,顺着木梯子走了进去。
  “我看着庞家大哥每天那样不死不活的躺着,心里满不是滋味,你们七门太难了。”赛华佗是性情中人,虽然和老鬼一句话都没有说过,但听了老鬼以前的事情,对这个孤独又倔强的老头儿佩服的五体投地,我们躲在地下,赛华佗的声音依然很轻,道:“这件事,我想着和你有太大的关系,也想着这个会否对你会有帮助?但你也看到了,我不能说出来。”
  “那怎么办?”我想着,难道真的要赛华佗以后快要老死的时候才能不顾一切的把真相告诉我吗?
  “我不能说,但你自己有眼睛,可以看,我已经琢磨了很久,应该差不多的。”
  赛华佗已经为这个事做了准备,地下放着一张小床,四周的墙壁被抹的很平,他让我呆在这儿,自己上上下下的忙活,在周围挂了几面镜子,镜子从各个角度照射到下面的小床上,最后,赛华佗拿出那面曾经照出我额骨漩涡的小镜子,端端正正放在了小床对面的墙壁上。
  镜子摆放的很巧妙,透过点燃的几盏灯,每面镜子折射出的东西一道一道的相互再次折射,最终全部集中到对面的那面小镜子上。做好这些准备,赛华佗端进来一盆泛着黑色的花。黑色的花看上去娇弱的经不住一丝风雨的摧残,但是花朵上留存的一滴露水带着一种妖异的黑光。
  “这个是洋金花,要是完全清醒的时候,有些东西你估计看不到。”赛华佗就把那盆闪动着妖异黑光的花摆在小床的旁边。
  事后我才知道,这种黑色的花叫做曼陀罗,黑色的曼陀罗据说要用鲜血浇着才能养的活,是赛华佗给人治病时候用的麻醉药的配方。
  这一切都弄完,赛华佗拍拍我的肩膀,什么都没说,但我能看得懂他的眼神。
  赛华佗出去了,留我一个人在这里,我不想躺下,唯恐自己会错过任何洞察到真相的机会,我正正坐在小床边,正对着那面小小的镜子,几面镜子映着灯光,一道一道的交替折射,把自己的身影照在其中。洋金花的味道在不断的弥漫,黑色的洋金花据说拥有一种奇异的魔力,花香不断飘来,渐渐的,我的脑子开始恍惚了,眼前的事物层层叠叠,开始出现幻象。我努力的睁大眼睛,连眨都不敢眨,但经不住黑色洋金花花香带来的影响,眼皮子上下打架。
  时间随之也模糊了,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眼前映出一片水光,镜子里折射出来的东西开始泛起一片又一片如同浪潮般的波纹,脑子受到影响,也跟着带给视线强烈的干扰。我心底带着那一丝很难磨灭的清明,用残留的意识使劲望着那面镜子。
  轰......
  我感觉眼前突然闪过了一道雪亮的光,把地下的这间小屋照的一片通明,那一瞬间,镜子里猛然显出了一副我怎么想都不会想到的情景。整个脑袋更加模糊,震惊溢于言表。
  我看到了什么!?
  小小的镜子里,清晰的折射着对面的小床还有我,但是在亮光闪过的一刻,镜子里折射出的,是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全然没有了我的影子。那团东西身上鳞光闪烁,如同盘在小床上的一条巨大的长蛇。在那种状况下,我不可能看的分毫不差,然而心里始终感觉着,那是一条粗大异常的长蛇,微微吐着信子,嘴巴开合间,似乎能把一个人活生生的吞下去。
  啊!!!
  我忍不住就轻轻喊了一声,整个人从小床上栽倒在地,心里七上八下,难以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这就是当时赛华佗亲眼看到的真相?难怪他会见了鬼一样的惊讶和恐慌。
  我在地上慢慢的翻滚着,好像脑子带动着身体,翻江倒海。眼前的一片水波随即变成了一团飘忽的云团,耳边呼啸生风。我的眼前出现了大河,就好像身体漂浮在高高的上空,从上方紧紧注视着流淌在大地上的黄河。
  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了当时在三生观看到的那张三生图。过去,现在,未来,三生三世,境遇不同。前世的我,飘在云端,现在的我,浮于水中,未来的我,走在路上......场景移动的飞快,从源远流长的大河,一阵一阵的转到了远方,我看到下面仿佛又变成了一片绿色的海洋,郁郁葱葱的植被覆盖着大地群山。在我的记忆里,我从来没有离开过大河滩,也从来没有见过那种一眼望不到头的山和林海,但是此刻,它们清晰的出现在这片似真似假的幻象中。
  骤然间,我心里升腾起一股很强烈的感觉,我没有去过那地方,却能感应到,眼前的幻境从大河滩,一下子转移到了九黎,南疆的九黎!
  眼前的亮光一道接着一道,我能看见云团之中翻动着鳞光层层的一截身躯,像是呼风唤雨一样。身体里的血液好像沸腾起来,冲顶而出。我使劲晃了晃脑袋,扶着墙壁勉强爬起来,直直的对着小镜子。
  镜子里那条如同龙一般的长蛇的影子已经不见了,仿佛昙花一现,镜面重新映照出我的脸庞。镜子里的我,脸色苍白,像是刚刚生了一场大病。然而在我立身而起的同时,头顶还有两边肩膀上的阳火,呼的冲天而起,我能看到身体里三股隐约在流淌的红光,全部汇聚到阳火中间,让它旺盛的像是三轮顶在上方的太阳。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那是三团过去收拢在身体里的铜鼎血魄精华,那是禹王生前的血肉精华,蛰伏在体内,只是让我的力气大了很多。然而此时此刻,随着记忆里那些碎片一点点的展现在眼前,三团血魄如同要活了一般,让人精气旺盛。
  我的脑子还是模糊的,但是身体里的变化,却一丝一缕的全部接收到了。我不由自主的捏捏拳头,觉得自己强壮的能一拳打碎一座山。
  镜子折射给我的一切,好像即将要结束了,三团血魄的红光也渐渐收敛回了身体里。但是就在这一切将要终结的时候,一道隐隐的乌光,无声无息的从身体中流到了头颅上,我的眼前一黑。心底的意识还在,马上觉得,那是两块破碎的黑金木化出的那一道乌光。
  眼前只是黑了一下,等到再睁开眼的时候,视线混乱的无以复加。隐隐约约,我看到镜子里被乌光折射的朦朦胧胧,我看到了小桥流水,看到一个宁静的江南小镇。镜子里,一个小孩扎着冲天辫,在水里玩耍,视线如同飞闪,一转眼间,那小孩长大了,披上了一身道袍,在无尽的路上行走,他从漆黑的矿洞里千辛万苦挖出了一截罕见的黑金木,又小心翼翼的用这截黑金木雕琢成一块光滑平整的牌子。
  看到这一幕,我心里又是明白,又是糊涂。至少有半块黑金木是红眼老尸的东西,镜子里折射的乌光,无疑在说明黑金木的来历。镜中披着道袍的年轻人是谁?难道是未死之前的红眼老尸吗?如果黑金木是他挖出的,爷爷手里,怎么会有半块?
  一团一团的迷雾笼罩着我,难以猜想出其中的隐情。但是我很清楚,如果没有一种特殊又必然的关系,我怎么可能从乌光里看到已经发生了那么久远的事情?红眼老尸救过我一次,又放过我一次,我想,那种关系不会是敌对的。然而不是敌对的关系,为什么当初它见到我的时候,额头上就浮现出死咒轮印?死人不会撒谎,死咒轮印出现,就证明它肯定是被我杀掉的。
  乌光和铜鼎的血魄光芒渐渐的没入了体内,再也察觉不到,脑子也随之开始恢复,只留下黑洋金花带来的晕乎乎的感觉。镜子,还有自己的感官都变的正常,我抹了抹还在发晕的头,看到镜子中的情景,身体里就有些很莫名的像是被唤醒了,觉得双脚一撑就能冲天飞起。这是一种强大的感觉,自信满满。
  难怪,圣域瞎子还有旁门头把那些人,可能知道关于我的一些事情却不肯明说,他们估计清楚,一旦让我知道了这些事情,就会唤醒在神秘蛰伏的力量。

  第二百五十二章




  短暂苏醒




  心里想着,我慢慢扶着墙壁,舒展了一下身子,顺着梯子朝地面上爬。尽管心里多了更多的谜团,然而这辈子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觉自己的强大和自信。这可能就是冥冥中注定的,老天爷很公平,世间处处存在着舍得,失去了什么的时候,总会得到一些。有的谜团一时半会之间是解不开的,但是老鬼的事情就在眼前摆着,我很惦记他,蹬蹬的就踩着梯子回到地面。
  赛华佗一直都守在外面,看到我从下头上来,马上迎了过来,道:“怎么样?怎么样?你看到了吗?”
  咔嚓......
  我还没有来得及答话,本来星光晴朗的天空,突然无声无息的落下一道雷,那道雷很怪异,只是闪着光影,却没有任何声响。怪雷从天而降,一下落到身边不远的地方。紧跟着,赛华佗的脚步一踉跄,噗通一声倒在地上,两只手捏着自己的脖子,像是拼死挣扎。
  隐隐约约中,我看到从那道无声无息的怪雷间,飘下来一道虚幻无形的影子,正死死压在赛华佗的身上,使劲掐着他的脖子。
  天机果然是不可泄露的,哪怕就是这样间接且隐约的透露出来,也会带来意想不到的祸患。从天而降的那道影子,像是索命的死神,就那么眨眼间的功夫,赛华佗全然没了反抗的能力,吐着白沫直翻白眼。我心里一急,匆匆的跑过去。
  “不要找他的麻烦!”我唯恐会惊动其他人,低低的喝了一声,刚到跟前,握紧拳头一拳砸了过去。那道影子虚幻的好像一阵烟气,它肯定不是阴邪的东西,不畏惧镇河镜还有我身上旺盛的阳火,但是这一拳猛击,压在赛华佗身上的影子如同被一阵狂风吹散了,丝丝缕缕的白烟在周围弥漫着不肯散去。
  “咳咳咳......”赛华佗满脸都是惊恐,捂着喉咙连连咳嗽。
  我上去把他扶了起来,可能只有泄露天机的人才能感觉到死亡的逼近,赛华佗望着周围一缕缕飘散着的烟气,眼睛中的恐慌更甚,那烟气如影随形,驱之不散,还在威胁着他。
  “你走吧。”我望着周围飘荡的烟气,还有一片一片闪过半空的光,道:“世间没有什么天机,一件事只要发生了,迟早总会让人知道的。”
  我坚信纸里包不住火这个道理,滔滔大河流淌千年,生活在两岸的人成千上万,但是过去的千百年里,谁知道这条大河的河底,隐藏着巨大的秘密?然而到了现在,旁门,圣域,九黎,七门,全都在追逐这个秘密,为它而战,所谓的天机,其实已经不是隐秘。
  “走吧,不要再为难他。”我继续说了一句,铜鼎的血魄红光已经不会轻易的乍现,好像全部真正融入到了身体血肉中,一说话就带着滚滚雷音,那团飘渺的烟气好像对我有说不出的敬畏,停滞了片刻,渐渐散去了。
  赛华佗终于松了口气,惊魂未定的望望我,我心里对他充满了感激,明知道泄露了这件事,可能会有危险,但他还是硬着头皮给我指出一条明路。
  “没事了,不要紧。”我看看周围,屋子里的其他人还没有被惊动,我和赛华佗说了几句,他跑到下面去收拾,我快步到了老鬼的房里。
  老鬼服下药酒已经有段时间了,但我走进屋子的时候,弥勒回头看看我,无奈的摇了摇头。不知道这壶药酒有没有效果,到现在为止,他还是没有苏醒的前兆。
  “是俺说大话了......”老蔫巴可怜巴巴的蹲在门边,望着我,一脸的歉意:“俺也不知道,那条小獾的内丹管用不管用,病老头儿现在还睡着,真不行,你骂俺两句解解气......”
  我笑了笑,跟老蔫巴并肩蹲在一起,这老货太实在了。但是脸上虽然笑着,心里却沉重无比,我回头看了看,病榻上的老鬼静静的,没有一丝动静。
  心里扛着这样一个大包袱,一点睡意都没有,和弥勒一起守在屋子默默的熬。这一熬就熬到了快要天亮,两个人使劲撑着发沉的眼皮,望向老鬼。
  进了夏天,天亮的就早了,不知不觉中,外面传来了几声鸡鸣。弥勒打了个哈欠,回头对我道:“你去歇一会儿,我在这儿守着,到中午,你来替我......”
  我摇头不肯,平时总在外面飘来飘去,难得有安定下来的时候,守着老鬼,虽然不能跟他说一句话,但看着他还活着,还有苏醒过来的机会,心里就会踏实一点儿。
  就在我们两个说话的时候,我的余光突然瞥到,老鬼右手的几根手指,好像微微颤动了一下,我赶紧转过头,直直的望了过去,心里的急切顿时骤升到了极点。
  那一刻,我的心好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我清楚的看到,老鬼的手指在颤动,确实在颤动。这个发现让我欣喜若狂,一下扑到床边,轻轻抓起他的手,道:“长门,长门!”
  灰獾内丹泡出的药酒,好像终于发挥出了真正的作用,老鬼在沉睡的时候,手一直都是冰凉的,但此刻,他的掌心微微的发暖,手指颤动了一阵子,整条胳膊连同身躯好像都有了反应。弥勒赶紧跑出去把赛华佗喊了进来,几个人守在床边,目不转睛。约莫过了几分钟,老鬼整个人都在抖动,如同微微触电了一样。
  “老赛!我爷怎么样?他怎么样了?”弥勒急不可耐,匆忙询问赛华佗。但是赛华佗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睡就是几个月的病人,说不出所以然。
  唰......
  就在我们焦灼不安的时候,病榻上的老鬼突然一下子撑直身子坐了起来,他的眼睛还没有睁开,但是身子却挺的笔直,就和他过去一样,即便头顶压着一座山,也会挺着腰杆做人。
  我一下扶住他,弥勒不停的喊着,老鬼的胸膛开始剧烈的起伏,好像被闭塞了很久,然后突然可以顺畅的呼吸一样,大口大口贪婪的吸着气。渐渐的,他的眼皮子微微撑开一条缝隙,我能看到他的目光,能看到他在注视着我。
  他昏睡了这么久,靠老药吊命,瘦的不成样子,满脸的皱纹包裹着几乎没有肉的骨头,他一头白发凌乱不堪,身上一根一根肋骨清晰可见。我曾经告诫自己,不会再因为什么而落泪,而哭泣,但是握着老鬼的手,看看他一身上下满满的伤疤,我的眼睛马上就湿了。
  这个倔强,血性,耿直,又善良的老头儿,我无法形容他,只是觉得他的一切,一直在牵动着我的心。我的眼泪瞬间蒙满了眼眶,看着他骨瘦如柴的身躯,我想起了他在晾尸崖紧紧抓着我,想起了三刀六洞,想起他一声大喝震退群邪,想起他一身浴血却强撑着不肯倒下的身影......
  “爷......”弥勒噗通一下跪在地上:“爹不在,我替爹跟你磕头......”
  “长门......”我郑重其事的跟弥勒一起跪在地上,满含热泪,这个倔强的老人,他不仅仅救过我,更教会我一个男人做人的根本。男儿膝下有黄金,除了这郑重的一跪,我想不出用什么来表达我对他的眷恋和关切。这一刻,我只想让时间走的慢些,再慢一些,让这个一辈子从来没有享受过安宁和幸福的老人,可以在世间多停留片刻,哪怕只是一天,一刻,一瞬。
  老鬼的眼睛还是没有完全睁开,但是他可以看见我,看见他的孙子。看见我和弥勒一脸泪水跪在床前,老鬼的胸口猛烈的颤动了两下,几滴浑浊的老泪,已经从他的眼角滑落下来。
  老鬼始终没有彻底睁开眼,随着眼泪的滑落,他的呼吸也急促起来,他微微抬起手,颤抖着抚着自己的胸口,那种样子,让人觉得他有话急切的想说出来,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长门,会好的,你已经醒了,会好的......”我怕他太过激动,反而造成意外,赶紧就抚慰他,想让他安静一些。
  但是老鬼固执且机械的晃了一下头,他半睁开的眼睛里,有一种类似哀求般的目光。老鬼平生死都不肯求人,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流露出这样的目光。看到他的目光,我就意识到,他肯定有事,有很要紧的事要人去做。
  “长门,你慢慢的,有什么,缓口气再说。”
  老鬼还是说不出话,表情更加急躁了,他使劲用手抚着自己的胸膛,直直的盯着我。喉咙一阵一阵的蠕动。
  看着老鬼瘦骨嶙峋的胸膛,我一下子想起他拼死从西边赶回来,然后由赛华佗在他胸前发现的那张至今还让人琢磨不透的图。
  他是在说那张刺在胸前的图?


  第二百五十三章




  去生死山




  老鬼显然把胸前留下的那张图看的极其重要,他苏醒过来的第一时间就指着胸口,那张图,显然有特殊的意义。外曾祖母曾经说过,那张图里的场景,好像是圣域的生死山,但是真正的意义,只有老鬼明白。然而他颤抖着,一个劲儿指着自己的胸膛,只言片语也吐露不出。
  “长门,你是在说那张图吗?”我试探着问道:“是不是?”
  老鬼本来半睁的眼睛顿时又睁开了一些,目光里流露出肯定的神色,木偶一样的点了点头。在这种状态下,他根本无法表示出什么,只能靠别人去猜。
  “这张图,画的是圣域的生死山,是不是?”我接着问道。
  老鬼一下把我的手抓的很紧,从他的表情就能看得出来,我说的没错,他胸前刺着的图,的确就是圣域的生死山。老鬼显然也焦急万分,我想着让他安静下来,然后慢慢的说,但是他不肯,紧紧抓着我的手,嗓子在蠕动,拼命想要说什么。我拦不住他,赶紧就把耳朵凑过去。
  “你......去......去生死山......快去.......”老鬼好像把身体里所有的力量全部用出来,才断断续续勉强硬挤出几个字。
  “生死山,然后呢?”
  没等我把话问完,老鬼抓着我的手一下子就松了,笔直的身体软软的重新躺倒,眼睛随即紧紧闭上,不管我再怎么呼喊,他都没有任何动静。弥勒哭着,在地上砰砰的磕头,但老鬼又昏过去了。
  “这已经很不容易了。”赛华佗在旁边摇摇头,道:“那不是真正的内丹,能醒过来这一阵子,算是难得了。”
  “他还要这样继续昏沉下去?”我有点不愿意面对这个现实,老鬼已经成这样子了,他还能承受得住多久的折腾?
  “那真的没法子啊。”
  我的心顿时又沉到了底,几个人来回折腾这么久,满心欢喜的等着老鬼苏醒,但是他就苏醒了那么短短片刻,又昏沉了过去,谁都说不准,这次昏沉会持续到什么时候。心里沮丧又难过的同时,就想起了老鬼的那句话,那是他用尽全力才说出的话。
  圣域,生死山,那个地方,到底是怎么回事?老鬼苏醒过来的时候就要我赶过去?如果不是事关重大,他会这样吗?
  这样一想,生死山那个地方,好像非去不可了。等到弥勒那股难受劲儿过去,我马上跟他商量,老鬼说的事情,必然跟七门有关,弥勒的意思,是想跟爹那些人联络一下,但是我当时听的很清楚,老鬼指明了要我去,那我就必须要去。河滩这边的形势本来就很急,爹那帮人跟着我一走,剩下孤身镇河的爷爷,能承受的住吗?
  更重要的是,我想起了那句不知道被多少人说过的话,自己的路,总要自己去走。
  “你们留下,我去。”我抬眼望望西边,那遥远到无法触及的圣域。这句话说出来的同时,我才第一次觉得自己真正成长为一个男人,有担当,有勇气,有抱负的男人,无论前路是如何的艰险,我敢去拼搏,敢去面对。
  弥勒劝不动我,只是怕我孤身到圣域去会有危险。两个人争执了一会儿,他就屈服了,毕竟我身上还背着七门大掌灯的名分。老鬼说的那么焦急,事情就显得刻不容缓,我们在这边做了一些准备,老蔫巴溜溜的跟着我,道:“你去哪儿呢,带上俺呗,叫俺也见识见识。”
  我心知老蔫巴的意思,也和弥勒一样,怕我有什么意外。老蔫巴憨厚,其实也很倔,心里一直记着当时是我把他救回来的,巴巴的跟着我,死缠着要一块去,说的多了,他就有点急,跺着脚,道:“咋滴?看不起俺?觉得俺老了?”
  “不是那个意思......”
  “俺懂。”老蔫巴叹了口气,道:“出门在外,难免会有个闪失,俺跟着长长见识,说不准到时候还能帮上什么小忙不是?啥都别说了,要不是你,俺早就进了酒坛子去泡参酒了,就这么定了,别跟俺再啰嗦......”
  我想着老蔫巴跑的快,危急的时候最起码可以自保,他跟那些乱七八糟的野物都很熟,到了荒无人烟的地方,这也是保命的本事,琢磨了一下,最后点头答应。弥勒他们收拾的差不多了,我和老蔫巴抓紧时间上路,金大少他们送出去很远,我云淡风轻的把他们都劝了回去。
  “咱俩咋走,还坐船?”老蔫巴背着一个包袱,迷迷糊糊的瞅着我,道:“咱不坐船成不成?天天坐船,坐的俺想吐。”
  “先不急。”我摇了摇头,目光在大河滩周围扫了一眼。当着弥勒和金大少的面,我说的很轻松,但心里却清楚,圣域,那不是一般的地方,我不知道自己要在那边逗留多长时间,甚至,我根本保证不了自己能不能好胳膊好腿的回来。
  我不怕死,只是不想糊里糊涂的死掉,至少有些事情,我得问清楚。那些事情的钥匙,都捏在爷爷手里,他不能说对一切都了如指掌,但肯定是知道七七八八的。带着老蔫巴离开之后,我想先找爷爷一趟,然后再踏上西去的路。
  要找爷爷,就要先找到金宝,其实前后遇见金宝几次,我很明白,他帮着爷爷赶阴兵下河,对爷爷的下落肯定是知道的,只不过碍于某些原因不能明说,我心知他的苦衷,一直没有强问过。找金宝要比找别人方便的多,他始终在乱坟岗还有坟地活动,只要一路找下去,迟早可以遇见。
  在河滩来回跑了一年,过去不熟的地方也都走了一遍。爷爷的空船被旁门的人打沉又捞起来,没有那口鬼钟,就不能大规模的指挥阴兵,仅靠石头棺材,只能驾驭寥寥不多的阴兵。所以金宝赶尸的幅度也小了很多,沿着河滩的乱坟岗还有坟地走了一段,期间发现了一些痕迹。顺着这些痕迹继续找下去,越来越明显。金宝关爱老婆孩子,赶尸的同时还得照顾她们,在距离河滩还有二十多里的一处乱坟岗,我找到了金宝的傻老婆,哄着孩子在乱坟岗旁边一个低矮的小草房外面玩。
  这可能是我第一次主动去寻找金宝,他见到我的时候有些意外。我开门见山,跟他说,想见见爷爷。
  “我不知道六爷在哪儿。”金宝摇摇头。
  “金宝,话我就不多说了,我这里有事,要到很远的地方去,这一去,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
  “你要到什么地方去!?”金宝一怔,赶紧抬头问我。
  “你是个实诚人,老婆疯了,你不嫌弃,依然照顾她。”我不理会金宝的问题,继续道:“她是你的亲人,你知道心疼,但我爷呢?他那么大年纪了,一个人漂在河里,难道我就不知道心疼?”
  金宝让说的有些惭愧,低下头想了很久,最后咬咬牙,道:“六爷当时说过,打死都不能泄露他的行踪,水娃,你是他孙子,我破个例。”
  爷爷巡河,需要金宝的配合,他们之间有特殊的暗记,只要看到暗记,金宝就能读出里面包含的信息,然后跟着一路追随石头棺材,外带赶尸下河。他安顿好老婆孩子,带着我还有老蔫巴赶到河岸,在岸边看了一阵子,回头对我道:“六爷不在了。”
  “怎么?”
  “他不会走远,可能自己顺着河朝前漂一漂,要是你不急,就在这儿等,要是急,咱们就跟着找下去。”
  “现在就找。”
  金宝带着我们一路顺着河岸寻找下去,爷爷镇河的范围很不固定,在没有特殊情况的时候,会在某个地方暂时安身几天,除了必要的事情,金宝和他接触也不多,不知道爷爷在做什么。这一路找下去,走了有两天,我就越来越觉得周围的环境有些熟悉,低头想了想,模模糊糊的有那么一点印象。
  “水娃,不行的话,咱们等着吧,不能再朝前走了。”金宝道:“再向前十四五里,是排教的地盘了。”
  他这么一说,我猛然就想起来,再朝前一段路,就是排教的排营。一路上标记不断,那些若有若无的标记,都显示着爷爷一个人朝着排营的方向去了。
  爷爷跟排教之间,有什么关系?我被排教的人围攻了几次,按爷爷的脾气,早就该把这些人赶尽杀绝了,但他没有,当年反而阻止太爷杀掉红娘子。不用金宝再多说什么,我觉得爷爷一个人默默的漂到了排营附近。
  他去排营干什么?去找人?还是去做事?
  “金宝,你回去吧,这段路我认识,我自己走走。”我不由分说就把金宝给打发走,这一次,我下定了决心,只要能找到爷爷,不管用什么办法,我都要解开他和排教之间的谜题。

  第二百五十四章




  排营相见



  金宝不知道我要干什么,只是觉得我在远行之前想再见爷爷一面,所以答应了声就走远了。我的预感很强烈,爷爷肯定就在排营附近。我和老蔫巴加快速度,从排营靠近河滩的一边一路走过去,天色还亮着,河面上好像一望无际,什么都看不到。
  但是随着距离的拉近,视野也更加清晰,站在这边的河滩上,远远的眺望,就能看到远处排营的影子。我在河边朝前方望过去,仔细的观察了一会儿,河水起伏的河面上,隐约显出了一个影子。那影子无比的熟悉,我已经前后看到过不知道多少次,那是石头棺材浮在水面上的痕迹。
  我的心动了动,当即止住脚步,就在原地继续眺望。石头棺材静静的浮在水上,爷爷就坐在棺材的一边,望着远处的排营,仿佛入神了。如果放在过去,我见到爷爷的同一时间肯定会不顾一切的扑过去,但此时此刻,我强忍着心里的情绪,一动不动的看着,我想暗中看着爷爷到底要做什么。他那种深沉的人,如果身旁有别的人在场,哪怕是至亲的儿子孙子,或许都不会流露出自己内心深处隐藏的情绪和情感。只有当他一个人的时候,可能才是真正的陈六斤。
  我在原地观察了许久,爷爷始终没有任何动静,好像石化了一样,就是呆呆的望着只有一个轮廓的排营。排教平时很霸道,他们控制的这段河道几乎没有船只来往,从半下午一直等到临近黄昏,爷爷就那样望着,好像远处的排营里,有什么极其吸引他的东西。
  “咱俩一直这样呆着?”老蔫巴闲不住,在这儿等的久了,屁股就发痒,嘀咕道:“那是你爷,有啥话,直接问他呗。”
  我苦笑了一下,如果爷爷真是那么好说话的人,我何必带着这些疑团一直等到今天。我随口跟老蔫巴说了两句,说话间,一动不动的爷爷突然就起身在石头棺材里焦躁的走来走去,棺材里空间有限,他又走的很快,来来回回兜了不知道多少圈子。
  他可能在做一个抉择,让自己犹豫不定的抉择,不知道该怎么办。过了几分钟,爷爷猛然顿住脚步,好像下了决心一样,轻飘飘从石头棺材上翻身下水,他的水性非常好,无声无息的游到岸边,趁着将要落山的夕阳,朝排营的方向走去。我对老蔫巴嘱咐了一下,让他小心,然后悄悄的尾随爷爷。
  爷爷果然是朝着排营的方向去的,他走的很慢,而且脚步虚浮不定,似乎还没有完全下定决心,不知不觉中,他已经走到距离排营很近的地方。一走到这里,爷爷就停步了,我只能看到他的背影,然而祖孙两个血脉同心,不用看他的表情,我仿佛就能感应到,他正用一种带着期盼的目光,望着排营。
  他又停下脚步,在原地眺望。现在这个时候,是河滩上很紧张的时期,不仅仅我们七门,旁门和排教的警惕性都非常高,爷爷并不张扬,但是在这里呆了不到十分钟时间,不远处的排营大门呼啦啦冲出来七八个人,一路踩着尘沙朝这边猛跑,可能是发现爷爷了。爷爷做事一向谨慎,能不惹麻烦的时候就会回避,然而此刻,他只犹豫了一下,就打消了转身退走的念头。
  排营里冲出来的七八个汉子都是走水的人,身强力壮,但是冲到跟前时,有人明显认出了是爷爷,脸色立即就变了,嚣张又跋扈的气焰像是被一盆水给浇灭,怔怔的呆住。
  “我......”爷爷张了张嘴,缓声对那几个一口气冲到跟前的人道:“我要见见你们大排头。”
  七门的陈六斤虽然老了,但是当年一人孤身横扫排教的往事还留在河滩的传说中,七八个排教的汉子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狐疑又畏惧的在四周看看,唯恐这是圈套。其中两个人转头就飞快的朝排营跑,过不多久,排营的大门一下就洞开了,人群潮水一样蜂拥出来,红娘子就夹在人群中间,脸色阴沉沉的,一路朝这边走过来。
  那么多人围上来,但爷爷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一直等到众人把他围住了,红娘子才慢条斯理的踱步出来。
  我一直都不知道这个女人为什么对我们七门,尤其是对我们陈家有这么深的怨恨,她似乎完全忘记了她的命是当年爷爷网开一面才留下的,冷冷的笑了笑,用一种极度蔑视和不满的口气问道:“你来做什么?”
  “你......还好吗?”爷爷面对红娘子,仿佛也忘记了正是这个女人当年设计害了爹一命,他的语气有些发颤,全然没有了昔日一人面对无数旁门敌手时的镇定和威猛,颤巍巍道:“还有......还有......”
  “陈六斤,有的帐,迟早是要算清楚的,你不来,我也会去找你!”红娘子猛然退了一步,一挥手,喝道:“抓了他!要是抓不到活的,就抓死的!”
  “有的帐,我是要还,但怎么才能还的清......”
  周围的人一波一波的从四面八方逼近,但是爷爷一身功夫在此刻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定定的站在原地,除非被人攻向要害的时候迫不得已的挡一下,短短两三分钟,被周围的人连着打中了几下。
  今天的爷爷很反常,我怕他一时间自己迷了自己的心智,在围攻中遭到什么不测。此时此刻,我再也藏不下去了,让老蔫巴留在原地,自己一挺身就从暗处冲出去,奔向人群。当我一个人冲向对方成片的人群时,那种自信和强大的感觉顿时冲天而起。
  那一瞬间,我真正明白了仲连城当时的点化。一个人强不强,不在手段,而在内心,只有心里有战胜一切的信念,才会所向披靡。我的速度飞快,一道烟似的奔到跟前,几个外围的人转身想要阻拦,我伸出拳头,带着一路猛冲的惯力,轰然砸了出去。
  嘭......
  最前面两个一百七八十斤的敦实汉子被一拳砸的几乎倒飞出去,身子连滚带爬的在沙地里跌出去很远,噗的吐出一口血,再也站不起来。我一击得手,脚步不停,像一把刀子,硬生生撕开人群,拳头左右挥动,没有谁能阻挡。我一口气就冲进人群正中,骤然止住脚步,慢慢站到爷爷身边。
  “爷,我来了。”我再也不像过去那样见到爷爷就哭着喊着,如同一个长不大的孩子,我只是随口般的打了个招呼,但所有的情感,全都收敛在这句招呼中,我相信,爷爷能感觉的到。
  爷爷和红娘子显然都没有想到我会在这个时候出现,红娘子怔了怔,随即又露出一丝冷笑。爷爷一脸都是焦急,但是我已经来了,他想阻拦也来不及。
  “爷,我长大了。”我转头看看爷爷,道:“有些事情,不能一直瞒着我,爷,你到这儿来干什么?你难道真的不记得,是这女人当年害了我爹?”
  “孩子,你走,你快走......”
  “既然来了,何必慌着走?陈六斤,当年的事,你连自己的儿孙都瞒着?”红娘子看到爷爷脸上的焦急和不安,好像故意要戳他的痛处,道:“陈近水,你想知道,就留下来听听。”
  “不!不要!”爷爷像是被针扎了一样,几乎用哀求的语气对红娘子道:“过去的事,不要告诉孩子!”
  “你们,先退远一些。”红娘子对周围已经停止下来的人群下了令,那些人迅速散开,但还是远远的把我和爷爷围在正中,这里是排教最大的一个聚集地,一直到这时候,还有人源源不断的从排营中出来,跟同伴汇合到一处,声势很浩大,等到周围的人都走远了,红娘子才慢慢开口,眼中的蔑视和敌意越来越重:“陈近水,有的事陈六斤不肯告诉你,今天我来跟你说说,说说这个老东西当年做过的亏心事!”
  爷爷可能知道拦不住红娘子了,他的脸色死灰一片,瞬间就又好像老了十岁一样,身子晃了晃,我稳稳的扶住爷爷,望了他一眼。这一眼中包含了很多很多。我只想用这个眼神告诉他,无论他过去做过什么,对我来说,他都是一手把我拉扯大的爷爷。天塌了,我陪他一起扛。
  “陈近水,你知道你奶奶是怎么死的吗?”红娘子一脸都是挑拨还有幸灾乐祸般的表情,悠然道:“你可能也听说过,她当年为了给陈六斤续命,自己奋不顾身是不是?我告诉你,你奶奶,是天底下最傻的女人......
  “我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再说了......”爷爷的身子软的几乎站不直,双腿一弯,就要跪倒在沙地上,我使劲拖着爷爷,漠然望着红娘子。
  “实话实说吧,你奶奶就算不给陈六斤续命,她也活不了几年。”红娘子摸着胸口,道:“她有病,有心病。”
  第二百五十五章




  原来如此



  我听着红娘子的话,一言不发,心里却顿时七上八下。家里过去的事,爷爷不说,我只是从七奶奶哪儿听到了一些,现在红娘子一开口就让我意想不到,我一边拖着浑身发抖的爷爷,一边继续往下听。
  我一句话都不说,红娘子可能还在等着我问,但等了半天我也不开口,她就接着道:“你奶奶那块心病,全都是拜陈六斤所赐。”
  那件事情发生在很久之前,如果红娘子不说,可能我真的没有机会知道。爷爷认识了奶奶,不顾七门和圣域之间的千百年恩怨,毅然带着她走了,隐居到了别的地方,事情本来应该告一段落的,但是在他们私奔之后,发生了一件让奶奶怎么都没有预料到的意外。
  当时的爷爷还年轻,长相很说的过去,又有一身好本事,年轻有年轻的好处,却也有弊端,心智没有彻底成熟,做事不知道轻重缓急。有一次,爷爷出门跟七门其他人碰面,这是七门自己的事情,奶奶一个外人,不方便参与。事情商量完,爷爷日夜不停的朝家里赶,半路过了打尖的地方,就打算一口气走到天亮再说,但是这期间,他遇见了一个女人。
  红娘子没有说那女人的具体年纪,姓名,相貌,但可以想象的出,那肯定不是一个普通女人。
  “陈六斤开始的时候还装着正人君子,坐怀不乱,但是后来呢?”红娘子冷笑着,慢悠悠望了望已经失魂落魄的爷爷。
  爷爷跟那女人一路同行了三天,那三天时间里,他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没人知道,但是从那以后,他们之间就始终没有断过联系,那女人专门住在离陈家不远的地方,爷爷回家之后,隔上几天就会找借口跑出来找她。这种事情,肯定是不能让奶奶知道的,爷爷很小心,捂的严严实实,但是后来,那女人有了身孕,直接找到家里,爷爷粹不及防,一时间不知所措。奶奶知道了这件事,还看着那女人挺着肚子,当时心里一堵,一口血就喷了出来。
  爷爷面临着一个艰难的抉择,奶奶那人性子温顺,但心里容不下这种事,她昏昏沉沉了好长时间,没有大哭大闹,醒过来之后只是跟爷爷说,两个女人,让他自己选,如果选了对方,奶奶什么都不会说,马上收拾东西就走。
  那件事已经发生了很久,当时在场的人,现在只剩下爷爷一个,红娘子也说不出具体的过程,但最后的结果很明显,爷爷还是选了奶奶,带着奶奶走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们离开了原来生活的地方,搬到别处。
  但事情还不算完,那个女人身上,还怀着爷爷的骨肉,爷爷心里惦记,忍了两个月,忍不住悄悄去看她。从那时候一直隔三差五的照顾到她分娩,孩子一出生,爷爷违背了七门的祖训,擅自给了那孩子续命图。那女人还以为是爷爷要回心转意了,然而事实上,爷爷只是心里觉得愧疚,觉得对不住她们娘俩,尽自己的力做一些补偿。
  这件事后来又被奶奶发现,她当时伤心欲绝,爷爷可能做了解释,但那块心病始终留在奶奶心里。为了摆脱纠缠,爷爷悄然带着奶奶搬到了陌生的小盘河。说到这儿的时候,我想起七奶奶当时跟我讲的事,她说爷爷和奶奶离开两年,搬到小盘河,当时七奶奶看见奶奶的时候就觉得她郁郁寡欢。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的,爷爷的确做了一件错事,他伤了奶奶的心,同时又抛下了那个女人和初生的孩子。尽管给了那孩子续命图,但亲情,不是给予了什么东西就可以补偿的。
  “孩子......”爷爷苍老的好像不堪一击,听着红娘子讲述往事,那些往事也在重重捶打着他的心,他慢慢抬起头,一双老眼里全都是泪水,望着我,勉强开口道:“孩子,你走吧,我做了错事,悔了几十年,在心里越压越重,实在忍不住了,总要做个了断......”
  我暗暗吸了口气,说到这里,再不用谁解释,我也能明白。红娘子,必然就是当年那个女人生下的孩子,正因为这样,当时她和老鬼一番剧斗身亡之后还能续上一命,继续活了下来。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这个让我极度厌恶的女人,其实和爹是同父异母的兄妹,是我的,姑姑?难怪当时爷爷一怒之下扫灭排教,太爷暗中帮忙,但是到了最后关头,爷爷可能知道了红娘子的来历,跪着恳求太爷不要杀掉红娘子。
  那是他的女儿,亲生的女儿。
  爷爷的脸上满满都是悔意和愧疚,看看我,又看看红娘子。看着他苍老又可怜的表情,我的手无形中又加了把力,把他扶的更稳。
  他做的事,是不对,但这几十年以来,他尽力在弥补,在追悔。谁都年少过,谁都轻狂过,如果以一件事去定一个人的终身,那么这世间还活着的人都是负罪的罪人了。
  “爷,都过去了,都过去了。”我扶着爷爷摇摇欲坠的身子,小声的安慰他。这一刻,我心酸,但隐隐又很欣慰,过去的二十年间,都是爷爷在照顾我,保护我,安慰我,今天,终于轮到我来照顾这个老迈的老人。
  “果然是护亲不护理,陈家的人,都是这样。”红娘子看见我并没有因为听到事情真相而埋怨爷爷,就觉得自己的目的落空,在旁边冷嘲热讽。
  “你够了。”我扶着爷爷,转头对红娘子道:“你害了我爹,多少次跟七门为敌,多大的冤仇,难道还没有报完?”
  “没完!那些事,一句话轻描淡写就想带过去!?”
  “你记住!”我打断红娘子的话,道:“这是你的父亲,亲生父亲,他生你的恩情,你还没有报答过!”
  说完这句话,我扶着爷爷,转身慢慢的朝河滩上走,心里的滋味酸楚又难过。我想回回头,看看排营,尽管我什么都看不到,但是我知道小九红就在排营里。我是陈应龙的儿子,她是红娘子的女儿。
  有的人,终究有缘无分,不管多么相爱,多么眷恋,最后还是要分开。心底的难过渐渐化成一股温温的泪,想要涌到眼眶,我强行压住了,心里自己告诉自己,就这样吧,过去的,都当成一场遥不可及的梦,一场梦而已。
  红娘子站在原地,脸色阴晴不定,等到我们走出去几步,她一声尖叫,远远围拢在四周的人开始朝这边赶。红娘子也加快脚步,猛冲过来。
  “杀了他们!现在就杀!”
  我看不到红娘子,但是却能听到她急冲时带起的一阵劲风,一直到她快要冲到身后的时候,我猛然转身,迎着她一拳砸了过去。红娘子是河滩有数的高手,跟老鬼都能斗上一斗,曾几何时,我在她手下就像待宰的羔羊,丝毫没有还手的余地。但是这一刻,我一拳虎虎生风,仿佛身上加持了三口铜鼎的神魂精魄,嘭的一声,红娘子没有占到丝毫便宜,被生生震退了几步。
  我的一条胳膊也隐隐的发麻发痛,但心里的自信却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我再也不会像过去那样,面对旁门圣域的高手,没有反击的余力。
  “爷,跟着我,我们走!”我一声大喝,转手打倒一个排教的汉子,从他手里夺过一根长棍,在前面一路猛冲,长棍如龙,一棍子就扫开一片人,把他们打的东倒西歪,我就这样带着爷爷,从重重围困中杀了出来,奔向河滩。后面的人紧追不舍,我让爷爷走在前面,走一段就停步一下,转身把追的最近的人打出去,一身力量全都灌进手里的长棍中,棍子一扫,骨头断裂的声音接二连三的发出。
  我和爷爷一直跑到河滩的边缘,红娘子惊讶我的变化,惊魂未定中带着疑虑,一路上都在观察,到我和爷爷将要下河远走的时候,她可能觉得再不出手,我和爷爷就要走远了,带着人加快脚步,一下逼到了眼前。
  “回去!”我心里惦记爷爷,不想在这儿久留,猛的一抖棍子,把逼近的人打回去,红娘子不是那么容易就会被打到的,但是这一击带着犀利的杀机,她闪身躲过去,用一种狐疑又诧异的眼光盯着我。她可能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我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会变的这么强。
  那种强大,不仅仅体现在力量上,更来自心境。
  “红娘子!”我单手举着棍子,指向红娘子,沉沉道:“你忘记了陈六斤是你父亲,但他一直都记得你是他女儿,要不是他,你早死的连渣都不剩了!他已经老了,还在拼命,还在奔波!如果你连最根本的那点点良心都没有,我迟早杀你!”


  第二百五十六章




  拦路打劫



  我的声音掷地有声,不容置疑,红娘子那种人自傲之极,从来不肯吃亏,但是此时此刻仿佛被我的话给震住了,也不知道是震惊还是恼怒到极点,哆哆嗦嗦的说不出话。我不跟她纠缠,跟爷爷一起跳进石头棺材,顺水漂下去,过了一段,在半途接上老蔫巴,三个人一下漂了很远才停住。
  “孩子......”爷爷一直到了这时候,还沉浸在回忆里,不可自拔,昏沉的老眼中,目光已经不如往日那么明亮,他定定的望着我,呆了半天,才呐呐道:“我的水伢子,长大了......”
  我抓着爷爷的手笑了笑,眼睛却一阵阵的发涩。祖孙两个好久都没有这样静静的面对面坐着进行交谈了,没见到爷爷之前,觉得自己有很多话要说,但真正坐在一起的时候,却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我想,可能就是那样,过了年少的日子,不论面对谁,都不会像从前一般童言无忌,有什么就说什么了。
  “爷,过去的事,已经是过去,不用再放在心上。”我顿了顿,道:“长门醒了一次,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让我去圣域的生死山。”
  “圣域,生死山......”爷爷的神色一紧,在他眼里,我永远都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但是可能是回想到刚才的一幕,爷爷又松了口气,自己想了想,没有反对。该自己承担的责任,迟早是要承担的,无论这担子有多重。
  “爷,现在大河不稳,已经没有太大必要去巡河了,你上岸找个地方,好好照顾自己,我去了生死山,就会回来。”我嘱咐爷爷,说了一些事情。爷爷不是七门的掌灯,也不是长门,很多事情,可能他并不清楚,只是履行祖辈一代一代传袭下来的职责,我没有过问河底隐秘的事。
  这些事可以不问,但那半块黑金木的事情却很要紧。前一次爷爷交给我黑金木之后,就一直没能去问他,现在终于有了机会。
  “爷,上一次你交给我那半块黑金木,是从哪儿来的?”
  对于这种事,爷爷不会隐瞒,直接就跟我说了。我们陈家在很久之前就定居到了大河滩,虽然中间搬迁过,不过总体范围都在河滩内。陈家最后的一幢祖屋,估计有一两百年的历史,爷爷当年还住过祖屋。后来七门发生了变化,家里人东奔西走,特别是在太爷因故隐没之后,爷爷当家做主,在搬到小盘河之前,爷爷专门回了次祖屋。因为陈家一直是七门中人,家里的祖辈难免会在祖屋里留下一些不显眼的东西或者痕迹,爷爷搬走,就不打算再回来,所以想把祖屋给平了,让所有痕迹销声匿迹。
  祖屋被拆除了,但是在拆掉的废墟里,挖出了一个盒子,非常结实的柏木盒子,还裹着铜皮,那盒子没有任何标记,爷爷说不清楚到底是那一辈的先人留下的,祖屋一共一百多年的历史,不过盒子显然是在祖屋修建的同时就埋在屋子下头的,说明这盒子是当年搬到这儿的陈家祖辈带过来的东西,已经追溯不出具体的年代。
  盒子里只有那么半块黑金木,爷爷当时觉得,这东西被深埋在祖屋的地下,会不会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他曾经多方找人打听询问,到最后也只知道这是块罕见的黑金桃木,是道家用来制作法器的无上宝材。爷爷觉得这东西可能有还未解读出来的信息,一直随身珍藏,直到上次以为逃不出来的时候,才转手交给我。
  两块黑金桃木,本来只是一个整体,后来从中断裂了,一半在红眼老尸身上,另一半却埋到了陈家祖屋的下头。这其中会有什么隐情?我急着要到圣域去,暂时没有时间去探寻,事情只能到以后再说。
  跟爷爷前后聊了很久,什么事情都说透了,爷爷担心,却无能为力。圣域,自古就是一片未知之地,除了当年的庞大,整个七门再没有谁去过圣域,所有的一切都得我自己去摸索,去寻找。好在当初跟外曾祖母聊过一些关于圣域的事情,心里多少有底。
  话永远都说不完,但总得有分离的时候,我和老蔫巴从石头棺材离开,上了河岸,一直走出去很远,爷爷还站在里面朝我这边眺望着。我心里默默的想着,希望他一切都好。
  这可能是我平生第一次离开大河滩,就和金大少说的一样,外面的世界,跟河滩完全是两个样子。我和老蔫巴到了郑州,又到了开封,第一次见到了城市里的高楼,第一次见到了开封古城和郑州的二七塔。我们要从这儿过潼关,到西安,再从西安经甘肃进青海,最后徒步跋涉到荒无人迹的大河源头,去寻找传说中的圣域。
  这辈子第一次坐火车,一下子就被那截长龙一般的车体给震住了,看着一截截车皮相互牵引,在漫长的铁轨上哐当哐当的行驶,就觉得人真是能耐,什么东西都造的出来。
  “一看你就没见过世面。”老蔫巴看见我发呆,扯着我道:“别说这大铁皮车了,前几年,北京去了几个人,让俺们那嘎达的采参人带着进山找参,差点就抓住俺,不是吹牛,要是真让他们抓住了,俺十有八九是要坐飞机回北京的......”
  我和老蔫巴上了火车,当年的交通工具有限,路程远的都要乘火车,上车就满员。我们两个并排坐下,不一会儿,对面的座位上也坐了人。这样的路人本来就是萍水相逢,有投缘的就聊两句,没投缘的就沉默着一直坐到终点。对面一个带着眼睛的老头儿,像个文人,又像个教书先生,让人敬畏,倒是他旁边那个,一脸油滑像,四五十岁的年纪了,眼睛贼兮兮的乱瞟,我看他不怎么顺眼,也就不搭理他。
  火车在行驶,这一路要坐很久,对面那老油子的目光始终在我身上来回的打转,越来越感觉厌烦,就更不想搭理。老油子好像识趣,知道我烦,也不开口说话。趴在桌子上就睡,一直到了半夜,车厢里其他人都睡着了,老油子突然抬起头,贼兮兮的左右看了看,压着嗓子道:“老弟,你身上的东西,肯出手不?”
  “什么?”我一怔,皱皱眉头,出门在外,根本不想找任何麻烦,况且我也根本不知道老油子说的到底是什么,当即就敷衍道:“听不懂。”
  “都是明白人,何必呢?”老油子笑起来,老脸像一朵绽放的菊花,鬼头鬼脑在我胸前晃了两眼,道:“就是你胸口戴着的东西。”
  我下意识就转转身子,心说这人的眼睛也太毒了。但是越是这样,越让老油子来劲儿,不停的跟我磨叽。我几次推辞,忍不住就想翻脸了。老油子嘿嘿笑了笑,一下子伸出手,在我身前抓了一把。
  我的反应和速度都是极快的,他一出手,我也随即伸手抓住他的胳膊。但老油子的一只手好像专门练过,就好像过去的扒手在开水里用两根手指夹肥皂一样,灵巧异常,他的胳膊被我抓着,两根手指却从我的衣服里捏住了镇河镜。一拉一扯之间,半个镜子从衣服露了出来。
  “嘶......”老油子看到半截镇河镜上的花纹,立即就和被火烧了一样,倒抽了一口凉气,满脸玩世不恭的神色随即收敛了,转而出现了一种凝重和诧异,抬眼重新开始正视我。
  与此同时,一直眼望着车窗外的那个老学究也转脸看了看,那一瞬间,我看到两片厚厚的眼镜片下的眼睛,射出一道精亮的光。
  “这东西,哪儿来的!?”老油子被我抓的胳膊都要断了,却忍着疼不肯松手,呲牙憋着一股气,道:“多少钱我都收了!”
  “松手!”我唯恐会惊动其他人,低声呵斥他,手上一加力气,硬把他的胳膊给架开。
  但是老油子的那双手灵活的不可想象,胳膊被架开的同时,两根手指夹着镇河镜,硬生生把铜镜上的红线给挣断了,一把捏住镇河镜,抽身就跑。车厢里满满都是人,他油滑的像条泥鳅,一下从这一端跑到车厢的另一端,我怕踩住坐在过道上的人,手脚慢了一步。
  正在行驶的火车可能要进站,速度放慢了一些,虽然我比老油子慢了一点,但车厢总共就那么大的空间,再慢也追的上。随着我一步步逼近,老油子慌神了,左右看了一眼,一下冲到旁边,把微微打开的车窗哗啦提上去,身子一缩,竟然就从还在行驶的火车上跳了下去。




  第二百五十七章




  河口秘闻



  老油子跳车又快又突然,让我措手不及,当时也没有多想,招呼老蔫巴,跟着就从车窗也钻了出去,在那种行驶的车上,跳下去就掌握不住重心,身子落地之后猛烈的朝前滚动了一截,老蔫巴更惨,慌手慌脚的跳下来,额头被撞出一个大包,一张脸顿时变成了苦瓜。
  前后只差了那么二十秒钟,老油子还没有来得及跑出去太远,这人的身子相当的灵活,跑的也快,两旁是一片农田,一前一后追了两三分钟,随着双方距离的拉近,老油子就慌神了,硬着头皮猛蹿,我也憋着一口气,呼的朝前一跳,借着惯性,前扑过去,一下把老油子给扑倒在地。
  这个人让我吃了小亏,心里就非常戒备,出手也重,按住他嘭的捣了一拳,老油子的动作灵敏,但身手差了些,虽然全力抵挡,却还是挨了一下,眼窝马上黑了,拼命挣扎。我劈手先夺过镇河镜,又硬生生把他给提了起来。
  “老弟,老弟......”老油子扭来扭去的像条泥鳅,道:“误会啊,误会......”
  “你是什么人,干嘛抢我的东西!”我手里又加了一点力,老油子吃痛,身子一扭,我就觉得手里抓空了,他整个人金蝉脱壳一般的从衣服中溜了出来,继续猛跑,但是我满心都是防备,根本不给他任何机会,抬脚又把他给抓回来。
  双方距离这么近,老油子身上的衣服又挣掉了,我的鼻子一抽,隐隐约约从他身上嗅到一股很奇怪的味道,那种味道非常淡,有点土腥味,又有点臭气。我对尸臭很敏感,觉得老油子身上的气味略微像尸臭,却又不完全像。但不管怎么说,他敢半路抢我的东西跳车逃走,肯定不是普通人。
  “你要是再不老实,就别怪我心毒了。”我眯着眼睛望向老油子,在河滩上见的恶人太多,我装的惟妙惟肖,犀利的目光让老油子激灵灵的打了个哆嗦。
  老油子开始啰嗦,乱七八糟的话一串一串的朝外扔,我一言不发,听着他白话,等到他说的差不多了,掐着他的胳膊一用力,老油子承受不住这股强大的力量,肩膀上的骨节在咯嘣作响,脸色立即变的惨白,额头上的汗水唰的冒出来一片,疼的受不住了。这一下他就老实了一些,吭吭哧哧的说,自己是捣腾古货的。
  他这么一说,我心里顿时有了谱,这个人像是个盗墓贼,尤其是身上那股极淡极淡的土腥味和臭味儿,更暴露了他的身份。
  “你们这一行现在路数都变了?从偷改到抢了?”
  “老弟,我真的是喜欢这东西,看你的样子,也不会割爱出让,脑子一热......”老油子可怜巴巴道:“大人不记小人过,咱们走南闯北的混碗饭吃,都不容易......”
  “你认得这东西?”我捏着镇河镜,在老油子面前晃了晃,道:“说说看?”
  “这个东西,肯定是商周之前的东西,上古三皇时期的物件,我不瞒你,很值钱。”老油子一脸诚恳,跟我解释。他们虽然做的不是正事,但常年跟古货打交道,经验非常丰富。一眼就能看出镇河镜是商周之前的古物。
  我的心里动了动,这个老油子,真的就是个靠倒腾古货混日子的盗墓贼?镇河镜在我身上戴了这么久,我只知道那是七门一代传一代的辟邪古镜,至于别的信息,就所知寥寥。商周之前的夏,在历史上本来就是一个推测大于史料的年代,更不要说夏初的时候。我想着要是能从老油子嘴里得到一点意外的收获,也算值得。
  但是老油子说话很不踏实,每句话都要掂量掂量才能决定里面有几分可信。云天雾地了一会儿,我就觉得,他对这块镇河镜的渴望,绝对不是那种古玩收藏者或者二道贩子所应有的。这让我非常怀疑,越是怀疑,就越想把事情弄清楚。三来两去,就不得不用一些非常的手段,逼着老油子说实话。
  最后,老油子被逼的没办法了,咬了咬牙,道:“老弟,你是个明眼人,我要是在瞒下去,就是不拿你当朋友了,这块镜子的事,我可以和你说说,但是我得知道,这块镜子是从哪儿来的。”
  “在河滩上捡来的。”
  “河滩?黄河滩?”老油子怔了怔,眼睛滴溜溜转动了几下,道:“老弟,我们能这样认识,也是缘分,你的功夫是很不错的,现下有桩买卖,我们可以商量商量,你问这个镜子的事,说句实话,这块铜镜,我今天也是第一次见。”
  我没说话,但是皱皱眉头,说了半天,老油子还是不着调,他一看我皱眉头,唯恐我发火,赶紧跟着就解释道:“我虽然只是第一次见这块铜镜,可我大概知道这是个什么物件。”
  “是什么?”
  “我想,它像是一面镜子,但很可能又是一把钥匙。”老油子咂咂嘴。
  我听的有些迷糊,肯定要追问。老油子聊了一会儿就自来熟,盘腿坐在地上,跟我拉家常一样的聊。
  他的确是个盗墓贼,确切的说,是专吃水饭的。我们这边的盗墓贼大致就分两种,土耗子,水耗子,前者做活不下水,都挖旱地里的墓,后者相反,只在河里找东西。相对来说,在河里做活的难度和危险都要大很多,但是从大河里捞出的东西,基本上都是年代久远而且带着些许神秘色彩的古物,价值不菲。水耗子东奔西走,一年也不见得能做上一桩买卖,不过只要做成一桩,几年就吃喝不愁,属于那种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的行当。
  老油子是个水耗子,大概一个月以前,他还在河滩上。那一次,他跟搭伙的同伴两个人发现了一个很蹊跷的地方,做活就是那样,有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两人想一探究竟。水耗子的生意跟河滩旁门的生意大概差不多,反正都是不见光的,总挑着深更半夜寂静无人的时候动手。
  “那个地方,在老河口。”老油子道:“有时候半夜贴近河道,就能听见一阵一阵咚咚咚的声响。”
  这段河道上的怪异,老油子最早是在沿河的采砂人嘴里听到的,据说河里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像是敲鼓一样的响,从水底下冒出来,偶尔在河滩走夜路的人曾经琴儿听见过。老油子和他的伙伴也选择在半夜过去查看,但是两个人刚刚到了那段怪异河道的附近,一下子就呆了。
  那段河道一直都是采砂的人占据着,一到夜里,河道就安静了。在清亮亮的月光下,老油子他们两个看见河面上好像直挺挺的站着几个人,几个人站的笔直,好像传说中的水上飞一样,脚底下连条船都没有,就那么挺在水里,顺着河流的流向在移动。当时距离还远,老油子看不清楚那几个人是什么来历。
  听到这儿的时候,我就很怀疑,能人异士我见过,但老油子讲的太玄,让人不怀疑都不行。我没说话,只是神色间流露出了一丝疑惑,老油子做水耗子,眼力相当好,而且仔细谨慎,一看到我的表情就急了,道:“老弟,我要是说一句瞎话,天打五雷轰......”
  “你接着说吧。”我没反驳他,想把事情听完再说。
  看到河面上竟然这样站着几个人,如同踩水行走,老油子顿时止步,藏起来继续看。那几个人始终没有别的动静,顺河走了一段,一个接着一个咕嘟咕嘟的沉到水里。老油子就想着水性再好的人,一口气下去最多也就两三分钟时间,必然要出来换气,但是那几个人沉下去之后,再也没有任何踪影,足足等了有个把钟头,河面还是空无一人。
  一件怪事的背后,总带着极其巨大的吸引力,老油子跟他的同伴商量了一下,想要下水去看看。他们有一种土制的在水下换气的装备,其实就是水肺的雏形,储存的是平常的空气,运用得当的话,能在水里换五六口气,对于那些水性精熟的人,就意味着可以在下头呆十分钟左右。两个人牢记着当时对方下水的位置,就从那儿潜了下去。
  水面下什么动静都没有,他们抱着石头一直往下沉,就在刚刚沉下去一截的时候,寂静的水下突然爆出一阵咚咚的声响,几块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被震出来的石头呼的从水底冲上来,老油子有点怕,本来想抽身出水的,但就在此刻,水底下泛起了一片隐约的白光。
  他们在水下潜水,全靠石头来控制沉浮,那片隐约的白光出现的一刻,老油子也堪堪落到了泥沙翻滚的地方,透过那片光,他看到了一道很厚很厚的石门。那道石门在水底不知道多少年了,水流冲刷着泥沙,能看到石门上面繁复的花纹。
  石门微微打开了一道不足一尺的缝隙,说起来很怪,周围的水流常年不停,但是没有灌到石门里面一滴,都顺着边儿流走了。
  那道石门的正中,有一个非常清晰的圆圆的印记,像一个烙在大门上的烙印。印记里有一片水波纹,根据老油子的讲述,我就觉得,那道石门上的印记,跟镇河镜的大小,还有纹路,几乎是一致的。


  第二百五十八章




  后窗的脸




  正因为那道石门上的印记看上去特殊而且清晰,所以老油子牢牢的记住了,今天他大眼一看我胸前的镇河镜,马上就回想起当时见到的石门上的印记。印记和铜镜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老油子常年做这种事,某些方面的经验,甚至连爷爷都比不上,他琢磨了一下,觉得石门上的印记,其实应该是一道很特异的锁。
  一直到了这个时候,水面下还是没有人影。老油子记得清清楚楚,之前那几个好像行走在水里的人就是从这个位置下去的,却无影无踪。老油子跟同伴无法在水下直接交谈,只能靠简单的肢体语言来交流,但是老油子隐约有种预感,他觉得,那几个人好像是顺着这道只打开了一丝缝隙的石门进去了。
  遇见这种事,就算一个普通人也会猜疑,猜疑那几个人是什么来历,什么身份?这道石门是怎么回事?石门后面是什么东西?老油子做水耗子,对这些问题更加关心,但是河底骤然出现的石门让他觉得心里不踏实,没有贸然动手,等到气快换完的时候,浮出水面。他那个同伴胆子很大,执意要进去看看,老油子拗不过他,两个人重新下水,商量着老油子在外面等,同伴负责进去打探。
  “我当时怎么劝,他都不肯听啊。”老油子叹了口气。
  那个年头的盗墓贼也不好做,工具简陋,遇见什么意外,全要靠自己的本事去度过难关,一般的水耗子都有点特殊的本事,老油子的同伴会缩骨,一米七八的个头儿,顺着石门那道缝隙就硬挤了进去。老油子在外面巴望着,同伴进去之后会有什么意外的发现,让他们弄点好东西。但是对方硬钻进石门的一瞬间,整片河底好像微微动了一下,紧接着,从石门中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咚咚声,那声响让老油子心神不宁,赶紧就想把同伴招呼出来。
  但是已经迟了,那阵声响传出来的同时,仅仅打开了一丝缝隙的石门轰然何必,严丝合缝,连苍蝇都飞不进去。老油子跟他的同伴从小一块长大,一块搭伙那么多年,感情很深,当时就想救人,然而石门沉重的不可想象,在水下又使不出力气,老油子用尽全力,如同蜻蜓撼柱。他的同伴被关进石门里头,不知生死,老油子在河道附近徘徊了两三天,几次下水,那道石门还在,却打不开。万般无奈之下,他又想起了石门上那个道特殊的锁。
  老油子到处寻访同行,想问问关于那道印记的事,但那道石门的历史估计太久远,别人连听都没有听说过,在河滩找了一段时间,他没找到任何结果,就开始扩大寻找范围,这一次坐车是想到西安去,跟一个过去的老朋友打听打听。他其实早就察觉到了我身上的镇河镜,只不过不露声色,和我搭话,我又不理,态度也非常冷淡,老油子心里有些急,一急就动手抢。
  “这都一个月了吧。”老油子又微微叹了口气,道:“柱子可能是不在了,可是我不亲眼看看,心里总是不忍。”
  河底的一道石门,门上有镇河镜的印记,这件事,我也是第一次听说。但镇河镜是当年禹王留下的东西,一代一代在河凫子七门中流传,既然那道石门上有镇河镜的印记,那就说明,这个事情,跟七门有些挣脱不开的关系。
  我一边琢磨,一边暗中观察着老油子的神色,他在讲述中好像没有撒谎。那几个如同踩水而行又消失在河底的人,是谁?那道石门是怎么回事?如果自己压根不知道这回事的话,那也就算了,但现在听老油子讲完,心里就忍不住开始猜。
  “老弟,我觉得那道石门后面,肯定是有东西的。”老油子道:“咱们能不能商量商量?用镜子把那门打开?”
  我没答老油子的话,本来已经踏上了西去的路,但是此时此刻,我总觉得这道石门,好像有着很特殊的意义,极其重要,不能就这样错过。心里左右为难,犹豫着该不该半路返回老河口,去看看那道石门。
  “老弟,你觉得怎么样?”老油子可能认为我不好说话,在旁边一个劲儿的恳求。
  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就感觉到脚下的庄稼地里,有一点轻微到不易觉察的异动,那动静非常非常小,几乎让人分辨不出来。我一转头,轻轻抬手示意老油子闭嘴,然后全力的慢慢观察了一下。
  “出来!”我一下就发现了异动的真正来源,猛走了两步,在我们面前大概三四米远的地方,用力伸手一抓。我现在的力量已经非常骇人,全力之下,手掌没入脚下的土层里,一把就从里面硬生生提出来一个人。
  我用力一抡,那人身上沾满了土屑,反应却快,挣脱着想要逃走,我抓的很紧,他挣扎的也猛烈,刺啦一声,那人的衣服被撕破了一片,借着这个机会,翻身就要跑。老蔫巴一直蹲在旁边听我们说话,这时候比兔子都快,刺溜就贴着地面溜到那人脚边,一把抱住对方的腿。
  在那种情况下,我出手就是重手,因为不知道对方的意图,总觉得不安全。从后面紧赶了一步,一拳砸过去。这时候,跟对方已经照面,借着月光,我一下认出来,这个悄悄藏在土里的人,是之前跟我们在车上对面而坐的那个老学究。
  我心里有些震惊,也有些迟疑,这个人怎么也跟着我们一起跳车出来了?他隐伏在这儿,是偷听我和老油子的谈话?还是伺机对我不利?形势很紧张,我也来不及多想什么,反正不管是什么来意,总是让我觉得危险。我就微微的停滞了一刹那,老学究已经找到了还手的机会,但是他的两条腿被老蔫巴紧紧的抱住,脱不开身,速度也迟缓,我两只拳头一左一右,狂风闪电一般的轰击了七八下。
  不管在过去,还是现在,我很少有致人死地的念头,但是形势一急,出手可能确实重了,老学究左右闪躲了几下,最后额头正中一拳,我隐隐约约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对方反抗的动作随即就慢了,身子踉跄着一歪,噗通倒在地上,不断的轻轻抽搐。
  “恐怕是活不了了!”老油子看了一眼,咕咚咽了口唾沫,又抬眼在四周望了望,道:“幸好现在没人。”
  我心里有点乱,蹲下来看看,老学究的额头上淤出一片黑乌乌的血痕,可能真的是救不活了。我感觉后悔,却于事无补,把他抬到庄稼地旁边的荒地上。老油子很擅长挖坑刨洞,从身上的包里取出一把小巧的铲子,嗖嗖就地挖起来,不多会儿就挖出一个坑,把老学究埋了进去。
  “我记性不好,今天的事到明天说不准就全都忘记了,老弟,你看,铜镜的事......”老油子拍拍手上的土,半是邀功半是威胁的对我道:“这镜子你要真不愿意出手,就借我用一下怎么样?我想找找柱子,要是从河里弄出什么东西,最后肯定厚厚的分你一份。”
  “走吧,去老河口。”我想了想,转身就走,并不是觉得老油子帮了我什么忙,也不为贪图什么东西,只是我自己心里想要把石门的事弄清楚,水底下的石门肯定在河里不是一年两年了,多少年下来寂寂无声,但是偏偏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了端倪,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天意。再一个,老油子这人看上去很油滑,不过自己的同伴失踪那么久,他还一心想要寻找对方,心地还算好。
  我们当即就改变了行程,刚刚离开河滩,现在又折回了老河口。这片河道是采砂人的地盘,旁门也不插手,大体上是安静而且安全的。老油子先带我看了看出事的具体地点,要动手肯定得在夜里。但是很不凑巧,那几天沙厂估计接了单子,四五条船昼夜不停的在河面上干活,把计划全部打乱了。
  三个人无可奈何,只能就近在这里暂时安顿,巴望着沙厂能早点把自己的事情做完。这附近到处都是生面孔,也不用东躲西藏的住到野地里,我们白天在河道附近观察情况,晚上就正常休息。一连住了有三四天,心里有些急。
  “这是急也急不来的事。”老蔫巴没心没肺,一沾炕不到三分钟就能呼呼睡过去,临睡之前,还迷迷糊糊的劝我放宽心,耐心一些。
  我笑了笑,躺在床上,怎么都没有睡意,从躺下一直熬到深夜,无意中睁了睁眼睛,一下看见对面的后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无声无息的探出一张脸。
  那一瞬间,我身上的汗毛就直立起来,但是目光一转,惊恐全部都变成了浓重的疑惑。我看的很清楚,那张出现在后窗外的脸,是几天前已经被埋在野地里的老学究!
  第二百五十九章




  身份莫测



  老学究的事情就发生在前几天,我记忆犹新,跟老油子亲手把他埋了,除了七门的续命图,我真不知道还有什么能让人起死回生的东西。后窗上清晰的显现着老学究的那张脸,呆板,戴着眼镜,没有太多的表情,直勾勾的朝我这边望着。
  我的心一下揪紧了,却又不能大声声张,把别的人惊醒。我不知道老学究是什么意思,就那么直挺挺的站在外面,一动不动的望着。我翻身从床上爬起来,两步到了后窗边,老学究肯定是一个人来的,周围没有其它身影。心里又疑惑又感觉不可思议,但是他既然来了,现在已经躲不过去,不管对方是什么来意,总要面对的。我捏捏拳头,身体调整到一触即发的状态,一下把后窗推开。
  “果然是好胆识,好气魄。”老学究站在外面,好像没有太多的敌意,看见我一下推开窗子,呆板的脸庞上浮起一丝笑容。
  他开口的一瞬间,我已经察觉出,他还活着,绝对是个活生生的人,不仅言谈动作都正常,连眼镜后面的目光都活灵活现的。
  “你想干什么?”
  “出来说说。”老学究收起脸上的笑容,转身就走,我紧张的思索,如果他真有什么恶意,那么悄然潜伏到这儿的时候可能就已经动手了,用不着等到现在。我转身把老蔫巴推醒,让他跟着我,两个人一前一后翻过窗户。
  老学究可能怕我不放心,走了一段之后就停步了。我能看到他前一次被我重伤的额头的瘀血已经散去,可能也上了药。这个人顿时充满了神秘感,让人琢磨不透。
  “你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这没多大的关系,关键,我知道你是什么人。”老学究道:“我一看见你身上带的铜镜,就知道你的来历。”
  “那又怎么样?”我反问了一句,七门的镇河镜,还有黄沙场胡家的蛇篆刀,过去都是有名的辟邪宝物,虽然随着时间的流逝,它们的功效在不断减退,但名声在外,不少人都知道铜镜是七门的东西,这也不算什么出奇的隐秘。
  “知道你是什么人,就知道你要做什么。”老学究朝不远处的河道望了一眼,采砂的船还在劳作,河边灯火通明,他微微摇摇头,道:“这件事,你没必要做的。”
  “什么意思?”我心里一惊,难道那天我和老油子的谈话,真的都被老学究听到了?他话里的意思,分明知道我们要去河道做事。
  “有的事,是定数,谁都改变不了。”老学究指着河道的方向,道:“这段河道,其实没有什么事了,你再要听人挑唆,去横插一脚,只是多此一举。”
  “能再说的明白一点吗?”我对眼前的老学究彻底失去了判断,他会是什么人?他明显知道关于大河的一些事,甚至知道河凫子七门,还有圣域,九黎。
  “我只是劝你不要招惹麻烦,现在的处境,你们清楚,我也很清楚,这段河道已经平衡了,你再做什么都是多余的。”老学究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我的表情,看到我一副疑惑又心有不甘的样子,他想了想,道:“你是不是真想看看,那道石门后面有什么?”
  “你认得铜镜?知道石门?那你就该知道,这事,我非看不可的。”
  “看看也好,也好。”老学究点点头,道:“去看看吧,不要随意乱动里面的任何东西,这段河道现在肯定不好下水,两天以后的这个时候,河道边会有人来给你帮忙,记住,只看,不动。”
  老学究说完,也不管我还有没有话,转身就慢慢的走,我紧跟了两步,脱口问道:“石门后头,是什么?”
  “那东西,当时是我们给他的,全然没想到,他会这么用......那就是祸根啊......”老学究头也不回,不知道是再跟我说话,还是喃喃自语,总之说的话模模糊糊,我听不明白,再想追问,他已经走的远了,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这个事情搅扰的我心神有些乱,这个老学究知道的事情仿佛很多,他必然不是个寻常的人,也不会是籍籍无名之辈,但是在河滩奔波的这一年多时间里,我甚至连听都没有听说过这个人。
  我不知道他是谁,但是被他这么一说,对河下那道石门就更加好奇。我思前想后,没把事情告诉老油子,依旧跟前两天一样,在河道附近转悠。到了第三天白天,我们去河道边上的时候,老油子观察着那边的情况,就有些兴奋,他说沙厂的人可能要收工了。
  果然,当天下午,连着赶工了好几天的沙厂停止了工作,几条船先后离开,喧闹了几天的河道终于恢复了宁静。这是个机会,老油子说最好马上动手,免得再生出什么意外。三个人回去准备了一下,吃饱了东西,又眯着眼睛养神,等到天一黑,悄悄就跑到河岸边上。
  “老弟,你下过水没有?”老油子搓搓手,望着河面,道:“不行的话,我自己带着镜子下去。”
  “先等等。”我也把目光投向河面,沙厂的人连着几天在这边做事,河水好像被搅动的更加浑浊,那种情况下又没有比较实用的装备和工具,下水得很谨慎。我拦着老油子,不肯现在动手,其实是在等,那个老学究说过,会有人过来帮忙。
  我们到这里的时候是夜里九点多十点钟,这一等就是两三个小时,老油子不知道我在等什么,又不敢多问。一直等到十二点过了,我们三个人几乎同时听到从河岸前面不远的地方,传过来一阵铃铛声。我对这种声音很敏感,因为当时吃过守门狐的亏,但是此刻的铃铛声很正常,听到声音之后,从那边渐渐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
  那是个很老很老的老头儿,弯腰驼背,牵着一头跟他一样老的毛驴,沿着河岸走。毛驴瘦的毛都快掉光了,脖子上挂着一串铃铛,一走路就会发出叮当的响声。我还不能确定,这个老头儿是不是老学究说的过来帮忙的人,不过等了等,对方径直就朝我们这边来了。
  “这老头儿......”老油子看看老头儿,又看看我,一脸狐疑。
  我想跟老头儿说句话,但是他好像老的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牵着那头一摇三晃的毛驴,不理会我们,从我们身边走过去,一直贴近了河道下水的地方,使劲睁着眼睛朝前面望了望,咳咳的一咳嗽,沙哑着嗓子道:“黑蛋,去吧。”
  那头骨瘦如柴的毛驴走路都打晃,但是一到河边,看见奔流的河水,顿时就像来了精神,一瘸一拐的跑着,四蹄飞张,噗通一声跳下了河。
  “你。”老头儿蹲在河道边儿,看见毛驴下了水,转头看看我,道:“也去吧,抓着黑蛋的尾巴。”
  到了这时候,毫无疑问的说明,这老头儿可能就是老学究所说的过来帮忙的人。但是老头儿沉默寡言,就说了几个字,再也不肯开口,我问不出什么情况,转身就朝河岸下水的地方走。那头瘦巴干筋的毛驴在水里扑腾的很欢实。不知道是我看错了,还是真有其事,我总觉得这头毛驴身边大概两三米的方圆内,水里的泥沙仿佛都被逼开了,水变的清澈了一些。
  我心里更有底了,跟老油子把土制的换气装备带上,跳下水之后一把揪住毛驴的尾巴。毛驴在水里就像一条生龙活虎的大鱼,翻身扎了下去,拖着我们朝水里下潜,它一路潜下去,周围的泥沙被逼的翻翻滚滚,本来不利于下水的情况当即被逆转了。很顺利的一口气潜到了河底。
  在潜入水底的同时,老油子拿了一种大号又很特殊的手电筒,光线非常强,透过眼皮外面覆盖的那层膜,我看到一团一团泥沙翻滚的水流后,显出了一道石门,跟老油子讲述的没有区别,石门上花纹繁复,正中间,有一个很清晰的凹痕,那凹痕的纹路和镇河镜果然一模一样。
  毛驴拖着我们一直游到了石门跟前,我松开它的尾巴,在水下呆的时间有限,我马上取出脖子上的镇河镜,反手按到石门的印记中间去。铜镜跟这个凹痕绝对配套,镜子好像平整的镶嵌在里面一样,在镜子按进去的同时,厚重到无法形容的石门咔的从中开合,露出一道足能容人通过的缝隙。
  计划是下水之前就商量好的,石门出现缝隙,老油子马上攀着门边,用力挤了进去,我也跟着钻进石门。这道神秘莫测的石门里面,连一滴水都没有进,脑袋刚刚扎进去,我就感觉到一阵咚咚的响动隐隐约约从里面某个角落传来。
  那阵声响和老油子说的差不多,好像一面大鼓在敲,声响虽然不大,但是让石门后面的空间一下一下微微的颤动。


  第二百六十章




  井中之心




  石门中的这阵颤动完全被封闭的石门隔绝了,如果呆在外面,连一丝一毫都感应不到。那种颤动很轻微,但足以让人感觉震惊,老油子抹了抹脸上的水,显得有点不安。我站在原地,没有迈动脚步,然而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却从内心最深处轰然升腾起来。
  我可以确定,这是我第一次听人说起这道石门,而且是第一次亲自涉足这里,然而在进入石门的一刻,我却隐隐的感觉到了熟悉。就好像自己住了很多年的家,就算蒙着眼睛被人带到家里,什么都看不见,也能察觉到那股熟悉的气息。
  随着这种特殊的感觉在心头弥漫,连我自己都恍惚了,有些不敢确定,我真的是第一次来这儿吗?
  “老弟,先不要发愣。”老油子在旁边拍拍我,神色间有点哀伤,也有点失神。我清醒过来,随即,就嗅到了一股臭味。对于我,还有老油子这种经常在墓地中行走的人来说,那种气味并不陌生,是尸臭味。这道石门封闭了很多年,老油子的同伴硬挤进来之后就没有再出去,那人很可能已经死在这里,连尸体都腐烂了。
  “柱子?柱子?”老油子的声音有点发颤,举着手电筒朝前照过去,石门后面的空间不算很大,那种强光手电可以从门边一直照射到对面的空间尽头。这像是一个巨大的石室,透过光线,我看不到有什么多余的东西。但是目光一晃,完全被空间正中间几道矗立的身影给吸引了。
  我一下子回想起来,老油子和他的同伴当时准备动手下水查看的时候,曾经看见过几个踩水而行的人,沉入水底袅无声息。老油子判断,那几个人很可能是进入石门了,此时,他的判断得到了印证。
  这几道身影让我和老油子一阵紧张,对方连船都没坐,踩着水在河里行走,那会是一般人吗?但是目光再一晃动,我发现,几个人好像围着一个什么东西,定定的站着,一动不动,和石化的雕像一样。我和老油子从外面硬挤进来,弄出的动静够大了,对方却如同充耳不闻,根本没有任何反应。
  如此一来,我和老油子稍稍安稳了点,前后看了几眼,那几个人影真的好像围着什么东西,他们围住的东西吸引了几人所有的注意力。但是越看下去,越觉得诧异,就算被什么东西完全吸引了,也不可能没有任何反应。微微的震动,咚咚的暗响,几道如同石化的身影,再夹杂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尸臭,周围的气氛顿时变的诡异起来。
  “老弟,我先过去看看,你在这里等着,要是没有危险,我给你打招呼。”老油子的额头一点一点的开始冒汗了,但是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不管怎么说,都要看个究竟,他捏着手电筒,咽了口唾沫道:“你放心,真发现什么,我不会独吞......”
  “先等等!”我一把拉住他,眼睛眯了眯,来回观察了这一会儿,我突然觉得前面那几道出现在光线中的身影有些眼熟。等到眼睛完全适应了这里的环境之后,就看的更加清楚了。我着意数了数,那边团团站立的身影,一共有六个。
  六个一动不动的身影,一下让我想到很久之前和小九红一起涉足过的大河河眼!那个地方,传说是当年禹王埋骨之地,我们七门七家的老祖,都守在那个用来存放莲花神木的大坑旁边。我的视线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如果我看的没错,前面那六道静止不动的身影,好像就是原本呆在河眼里的七门老祖真身!老祖本来有七个,但是我们陈家的老祖,被爷爷弄走了,只剩下六个。
  一时间,我心里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像是没有想透,半知半解。河眼距离这里很远,七门老祖生前再怎么神通广大,毕竟是死去多年的人,它们肯定不会自己走动。联想老油子讲述的当时的情况,我就觉得,难道是莲花木像载着老祖的真身,从河眼那边一直来到了这里?
  越想,情况就越明了。这条大河千百年来有九鼎守护,有我们河凫子七门在不间断的巡河,很少会发生什么大的变故,所以七门老祖的真身一直呆在河眼。但是现在的情况不同了,三尊铜鼎离河,大河不稳,七门的力量还是薄弱,最后连老祖真身也要出来。它们不会被无缘无故的载到这儿,一定有什么重要的原因。
  对这个地方的熟悉感,还有六道老祖的真身身影,让我心绪起伏不定。跟老油子在原地观察了片刻,慢慢抬腿朝前走。和我们判断的一样,尸臭味越来越浓重,飘荡在空间里面。很快,老油子看到了他那个同伴的尸体,已经腐烂了。人被困在这里一个来月,没有食物和饮水,又出不去,估计是活活渴死饿死的。老油子很难过,但是此刻我也顾不上跟他一起缅怀死者,距离几道身影近了,我可以百分百的确定,那就是当时在河眼见过的几个七门老祖的真身像。
  六道身影,团团围着什么东西,每个人都缺了一只手。空间在不断的随着咚咚声而震动,走到这里的时候,我觉得那阵咚咚声,好像就是从六道身影中间发出来的。没有谁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但事情却是明摆着的,前一阵子,这阵咚咚的声响已经冲出石门,搅扰到了河面,所以老油子才能从采砂人那里打听到消息。这样的声音肯定不正常,莲花木像从河眼里载出七门老祖的真身,拉到这里。
  老祖是在镇着中间的东西!绝对是!从老油子见到那几个踩水而行的人沉河之后,咚咚的声响就被隔绝在了石门之内,再也无法传播到外界!
  它们中间,镇着的是什么!?
  除了微微的震动,周围倒是没有什么危险的气息。七门老祖的真身都被拉到这儿了,顿时让我感觉到了事态的重要。我摈弃了一切杂念,快步向前走了几步,走到这里,我一眼就看到,六尊身影围着地面上一个圆圆的洞。那洞好像一口井,一声一声的闷响,有节奏的从井里传出来。
  “老祖恕罪,恕罪......”我默默念叨了一下,又靠近了一些,弯着身子,从两道身影之间凑到了那口“井”边。
  井口黑乎乎的,我用手电筒朝下照。井边有一串我忍不住的符文,光线透射到井里的一瞬间,我看到了两股相互交织流动的水,在井中不断的旋转着,就好像传闻中的阴阳鱼,抱尾而游。
  两股化成阴阳鱼的水流非常清澈,几乎可以一眼望到底。我凑过来的同时,就听见老油子在后面噗通被甩了出去,重重落在地上,忍不住痛苦的呻吟了一声。回头看看,老油子的腰都快被摔断了。
  “我过不去......”他翻身爬起来,脸上都是惊恐。这口“井”被七门的老祖亲自守护着,如果我不是七门的后人,可能连边儿都不能沾。
  现在顾不得再想那么多,井中的水流下,不断有咚咚声在震荡,让两条旋转的阴阳鱼水珠四溅。就在这一刻,我趴在井边,心里突然萌生出一股极其可怕的念头。我暂时还没有看清楚井底到底是什么,然而却觉得那阵咚咚的声响,好像并非什么大鼓的声音。
  那好像是一颗心脏的跳动声,缓慢却有节奏,像是震动了整条大河的音节,空间的震动,完全是随着这阵咚咚声而产生的。
  我强忍着心里的惊恐,双手已经无形中颤抖不停,那阵声音让我说不出的畏惧。但越是这样,越是想把井里的东西看个一清二楚。我吸了口气,强行压住心头的恐慌,把手电筒的光线开到最强,顺着井口直直的照射下去。
  光线穿过清澈的水流,一直照射到了井底。水波荡漾,视线也跟着水波在晃动,我看到井底好像堆着几块残肢碎肉,被丢在井里不知道多少年了,却如同刚刚脱体而出的一样,真实的好像仍在滴血。
  在几块碎肉之间,有一颗拳头那么大的通红的东西,最开始的时候,我还没有反应过来那到底是什么。但是目光一盯住那东西,就看见它嘭的跳动了一下。我忍不住一下就坐到了井边,心里的恐惧瞬间达到了顶点。
  难道我的判断是真的?这口“井”的井底,是一颗跳动的心脏!?
  如果不是我亲眼看见,我可能完全不会相信,这是一颗什么样的心脏,又是什么人的心脏?它好像在震动大河,要掀起一场无人可以阻挡的滔天波澜!



  第二百六十一章




  你知罪否




  那一瞬间,我彻底明白了,七门老祖的真身果然是在这儿镇着井中那颗如同心脏一样的东西。井水清澈见底,在井边注视了片刻,我又看到在那颗如同心脏一样的东西下面,有一片淡淡的光,那种光并不算非常陌生,以前在河底漩涡的时候,好像见过,都是那种淡的和月光一样的白光。
  “老弟,那里面有什么东西?”老油子无法靠近,在旁边心急火燎的问,已经到了这一步,如果没点收获,他可能很不甘心。
  望着这口像井一样的圆坑,我满脸的谨慎,那个老学究曾经说过,现在的这里,一切都处在暂时的平衡中,不能随意乱动,否则可能会带来严重的后果。井水化成的阴阳鱼不知道游动了多少年,我总觉得那片白光中会有什么东西,心里犹豫不决,将要西行,这一次不把这里的一切看清楚,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来。
  我左思右想,心说不动这里的东西,只是看一看。井里的水不算深,随便就能潜到下面,我做好打算,跟老油子打了个招呼,然后慢慢顺着井边,想要溜下水。但是脚尖还没等真正触及到水面,一股无形无质又强大到无法抵御的力量猛然冲出,把我硬生生的推到了一边儿。这种感觉在河底漩涡时也曾经有过,被推开的一瞬间,我就意识到,这口井,下不去。
  “有没有什么发现?”老油子毕竟是水耗子出身,进来就想弄走点东西,眼巴巴的望着这边。
  我放弃了心里的念头,就在这时候,一声轻轻的啪嗒声,在身边响起,就好像有一滴水从上面掉落到了地面。在井底那颗心脏的咚咚跳动声中,这声音微乎其微,然而却像是一根针,让我的心头一阵说不出的刺痛,忍不住抬头一看,当时就说不出话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围在井边的那六尊老祖真身的脸庞上,慢慢流淌下来一道如同血泪般的印记,鲜红的血,一滴一滴从脸庞滑落下来,啪嗒啪嗒的滴到地面。我完全震惊了,这六尊真身早已经化成了泥胎一样的泥像,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机,但它们滴落下来的血泪却清晰可见。
  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心里感觉到强烈的不安,如果没有特殊的事情,老祖真身不会有这样反常的现象。我开始在周围扫视,唯恐会有其它情况,但周围还和之前一样,只是真身脸庞上的血泪不断的滴落。点点滴滴如同鲜血一样的血泪在地面滚动,汇聚。七门老祖都在泣血,血泪汇成一片,慢慢的流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引动它们。
  渐渐的,我感觉到那片猩红的血泪在地面上化出了几个字,只能看出那是几个字,自己却不认识。我抬头看了看,七门老祖的真身没有任何反应,直挺挺的站着,而地面上血泪凝华出的几个字符,代表着什么?是一种指示,还是有其它的寓意?
  不认识字始终是我的软肋,看见这些东西就满头雾水,万般无奈之下,我只能冲着后面的老油子招招手。老油子不敢靠的太近,呆在旁边伸头看了看。
  “这几个字......”老油子的心思也很细密,此时此刻,又处在这种环境下,看到地面上由血泪凝华出的几个字之后,脸色就微微一变,有点迟疑的望着我。
  “是什么?”
  老油子一说,我当时就呆了,血泪化出的字一共有四个:你知罪否。
  “字就是这样的,到底什么意思,我也不清楚......”老油子看看我,又看看地面上鲜红如血的四个字,已经觉得事情不对了。
  你知罪否,你知罪否......我心里默默念叨着四个字,额头上的冷汗不知不觉的冒出了一片,除了震惊,又有疑惑。我是七门的后人,因此才能在这个非常时期非常地点靠近老祖真身,靠近这口压着一颗心脏的井,老祖们流下的血泪化出的字,必然是对我说的。鲜红的字体在眼前晃动,虽然无声无息,然而透过这四个字,我却隐约能感应到七门的老祖爷所流露的失望和怨意。
  我心绪立即复杂的要死,到这里之后,我没有擅动过什么东西,想要下井,却被推开了,老祖爷们肯定不是因为这个而责怪我,必然还有深意。但是面对六尊已经一动不动死去多年的老祖爷,再看着地面上的四个字,我怎么都猜不出,自己到底是做错了什么,让老祖爷用这种方式责怪。
  到了这个时候,我再也无法淡定了,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三个头,嘴里念叨着:“小辈做错了什么事,求老祖爷们说一说,还有没有悔改的机会......”
  我的话音刚刚出口,六尊老祖爷真身的脸庞上,血泪如同雨下,哗啦哗啦的顺着身子淌落到地面,那么多血泪汇聚成了一道小溪,在地面平铺展开,密密麻麻的流成了几排字。老油子就站在后面不远的地方,借着手电光的强烈光线,字体刚刚凝聚,他就一个字一个字的读了出来。
  “你去了一个不该去的地方,遇见一个不该遇见的人,从此大河动乱的祸根就已埋下......”
  我只想让老祖爷们给一个明示,老油子把地面上的字原原本本的给我读了出来,我越听越觉得迷糊,心里不知所以然。心想着后面可能还有下文,但就在这几行字汇聚出来之后,老祖爷们脸上的血泪好像流干了,最后几滴血泪滴在地上,已经化不出字。
  线索从中而断,不管我怎么哀求,老祖爷们再没有任何动静。我默默回想着它们留下的话,去了一个不该去的地方,遇见一个不该遇见的人......这就是大河隐患的根源?我去了哪儿?遇见了谁?
  我越想越觉得心头沉重,尽管还不清楚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但总是隐约有种深深的自责和负罪感,感觉自己无法面对河凫子七门的老祖爷,它们没有任何生机的眼睛,在此刻好想全部凝聚到了我身上,让我如坐针毡,不敢直视。我忍不住一步一步的后退,像是在逃避责任,来回退了一截,脚下被什么东西突然绊了一下,一屁股坐了下来。
  身后是一个大概一丈方圆,一米高的石台,坐在石台上的一瞬间,那种刚刚进入这里就充斥在心中的熟悉感顿时猛烈到无法控制。这个石台好像一张睡觉的床,让我安稳,舒适,坚硬的石头也仿佛软化成了一团软绵绵的棉花。一坐在这里,我就觉得自己好像在这张石床上休眠过很久很久。这个石门后的空间,也立即让我觉得,是自己生活了很多年的家。
  接二连三的疑问让我的心潮起伏,但谁能给我答案?我更加确定,自己肯定不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那种熟悉感是别的感觉根本无法替代的。然而脑海中的记忆淡化到没有任何印象,想也想不起来。我在石床上呆呆的坐了很长时间,才慢慢站起身。
  这条路,我走了一段时间,这些谜题一个一个的浮现,虽然暂时找不到答案,但却意味着我已经距离它越来越近。我压制住心头的杂念,又跪在七门老祖爷身前,郑重的伏拜下来。它们本应该呆在河眼,守护三十年一回的莲花神木,但因为特殊的原因,迫不得已到了这里。心头的自责和愧疚还是没有消失,百感交集。
  “这里的东西不要动了。”我转头对老油子道:“没什么可拿的。”
  “好好好。”老油子已经被这些怪状搞的心神不宁,什么都顾不得拿了,只想早点离开。
  “这个事情,烂在你心里,不要再对任何人说,否则,会有后祸。”
  “我懂,我懂。”老油子忙不迭的答应,他的确打消了心里的贪念,在鼻子上盖了块撒了药水的布,去阻隔熏人的尸臭味,然后跑到自己同伴的尸体旁边,准备收拾一下带出去,好好安葬掉。
  老油子在忙碌,我只想再看看这个陌生却又熟悉的地方,这里就像是连环山,第一次涉足就带给我怪异的熟悉。心里正在想着,那边的老油子突然发出一声狼嚎,连滚带爬的从尸体旁边滚出去好远,站都站不起来了,浑身上下瑟瑟发抖。老油子的狼嚎让我心里一惊,转头望过去,他已经面无人色了,指着尸体,颤颤巍巍的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柱子......柱子......你......”
  我一眼就看到老油子同伴死去多时的尸体的手在颤抖,那种颤抖虽然轻微,但是放在一个死人身上却非常的明显。我心里讶异,这具尸体已经腐烂而且膨胀,然而却在这个时候开始出现了异动,这意味着什么?
  讶异归讶异,但心里并不那么怕,我身上有辟邪的镇河镜,而且额骨后的漩涡苏醒些许,让三口铜鼎的血魄旺盛复苏,阳气逼人,这样的情况,一般的邪物是不敢当面作祟的。





  第二百六十二章




  谜上加谜




  本来已经打算着要离开,但尸体的异状让我停下脚步。回头看看老油子,示意他镇定,老油子胡乱的点头,脸色始终很不安稳,做盗墓贼,尸体见的多了,然而这种事情如果发生在一个熟悉而且亲近的人身上,就让他接受不了。
  “柱子,我是来带你回家的,你安生点,安生点......”老油子吸了口气,调整一下情绪,然后试探着一边念叨一边重新朝尸体靠拢:“你有什么心事,我都替你办了,你家里头的老娘,我来养活,柱子......”
  嗖......
  就在老油子一步一步接近尸体的时候,一直微微颤动的空间突然加大了晃动的幅度,上下左右不停的轻轻摇动,仿佛随时都会塌陷下来一般。我身在不远处,却能听见那口井里的水流动的异常迅猛,水花一串一串的翻滚出来,井底的东西好像有些压不住了,要全力挣脱。
  我心里一惊,自从进来这里,一直都谨记着那个老学究的话,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举动,脑子还没有真正转过来弯,井中的水哗的一下翻上来一股,一道隐隐约约的红光从井中急冲出来,在上面飞快的盘旋一圈,从地面上的尸体头顶唰的钻了进去。
  已经腐烂又开始膨胀的尸体好像顿时活了过来,从地面上直挺挺的坐起,又翻身站直,黄里泛绿的尸水顺着身体朝下流,微微一抖,脸上坠着的两块烂肉啪嗒落到地上。老油子再也承受不住这种异变,噗通坐到地上,嚎啕大哭。
  但是我心里是很清醒的,那道隐约的红光从井里出现的一刻就被我捕捉到了,就是它钻进尸体身体里,才导致了这样的变化。那道红光是什么?是来自井底那颗蓬勃跳动的心脏?我没有躲避,在原地全神戒备,跟那具已经站起来的尸体遥相对峙。
  尸体的脸已经涨的不像样子,腐烂的过程就是这样,尤其是在潮湿的地方,死尸要膨胀很多。尸体的五官完全变形,发涨的眼皮子死死的盖住眼珠,但是在它抽身站立起来的同时,眼皮使劲翻了翻,从那道缝隙里,可以看到一股灰暗的目光在流动。
  “又见面了......”尸体的嘴巴没有张开,但是一道阴沉沉的声音不知道从身体哪个部位散发出来,那声音沙哑,苍老,却让我听的一清二楚。
  我心里顿时一滞,尸体的变化肯定来自那道红光,换句话说,此时此刻开口说话的,是井底的那道红光。又见面了,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它过去就跟我认识的?
  “你是谁?不敢现真身吗?”
  “真身一现,你还能活吗?哈哈哈......”尸体的语气和笑声都显得越来越阴森,那笑声里带着说不出的恨意:“大禹,又见面了,又见面了......”
  一句话就如同一道天雷,让我整个人都跟着心头的震惊而摇移起来。大禹!大禹!整个空间里除了我,就是老油子,这个称呼肯定不是对老油子说的,那么,这具附着在尸体上的红光,是在叫我?
  大禹,在河凫子七门前人后人心中,都是神明一样的存在,不容人亵渎。尸体的话让我心如雷震,恍惚中又好像明白了一些事情。前世,今生,那么多的记忆,那么多的谜题,今生的我难以回想起来。
  前世,是什么?是因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的禹王?我不敢相信,我是谁?禹王是谁?很难让我联想到一起。
  “你是什么人?”
  “大禹,记不得我了?”尸体的嘴巴一直咧到耳朵根,那种夸张的幅度还有满嘴的牙齿让人看上去头皮发麻。
  这句话刚刚说完,井中翻滚出来的一片水花在头顶凝化成两条首尾相抱的鱼,像一张大网,一下子把尸体覆盖在中间。水花包裹着尸体的身躯,尸体本来就已经烂的不像样子,被水一层一层的冲刷,碎肉横飞。那道声音在空间里回荡,显得痛苦又愤恨,然而那片水花柔软却不可突破,渐渐的,从骨肉分离的尸体中,嗖的蹿出来一道肉眼几乎看不清楚的红光,那点红光被水花包着,重新落入井中。
  咔咔......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只觉得井边那六尊老祖爷的真身无形中挪动了一下,朝井口又紧逼了一步,红光在水里扑腾,不过只是那么短短一瞬,就袅无声息,只剩下若有若无的声音在空间内飘荡。
  “咱们走吧!”老油子哆嗦着,红光一离开尸体,尸体就颓然倒地,再没有半点动静,经过这番折腾,尸体身体外面的皮肉掉了一大半,连骨头都要散架了,气味让人不敢靠近。老油子壮着胆子,看着真的没有什么意外,取出一个袋子,把快要散架的骨头装进去,背在身上就走。
  我心里满满都是疑问,刚才那具尸体的话,可能是我这辈子听到的最不可思议的一句话,但是它被重新压到了井底,我没有机会再去询问。我的心有点乱,老油子一迈动脚步,我也不由自主的跟上,两个人一前一后从门缝里挤出去,重新入水,很快就浮出了水面。
  下河的这段时间并不是很长,出水的时候头顶依然是一片星光,但是带着我们下水的那头毛驴还有牵驴的老头儿已经不见了,河滩上静静伫立着一道身影,眼光扫视过去的时候,我看到那是老学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这里等候了。看到他,我就萌生出一个念头:这个人,很不一般,他可能知道许多事情。
  我和老油子湿淋淋的爬上河岸,老蔫巴过来问我,看到我毛发无损,他才放心。我把他们都支开,走到老学究身前。
  “看过了?”老学究的语气仍然很淡。
  “看过了,有几句话,能问问吗?”
  “来吧,朝那边走几步。”老学究可能不想让别的人听到我们之间的对话,朝河滩外面走了百十米远,然后停下脚步,双腿一弯,盘坐到了沙地上。我和他对面而坐,心里有话想问,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我想了一会儿,此时此刻,没有什么比尸体所说的那句话更重要的事情了,冒然询问这样的问题,肯定会很唐突,但是我心里的直觉告诉我,老学究应该知道,他一定知道。我犹豫着,观察他的神色,问事情,还是要一步一步来,我先问道:“那口井里,压的是什么,你知道的对吗?”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老学究也想了想,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抬眼望着头顶的星空,道:“很久以前,有一个人,天生异状,骁勇威猛,他统领自己的族人,让部族兴盛,后来,部族的人数多了,地域受限,他开始东征西讨,想打下一片辽阔的疆土。这个人仿佛天生为战而生,征战多年,从来没有遇见敌手。但是,当他带兵向北时,却遇见了自己宿命中的劲敌。”
  老学究顿了顿,我听着他的故事,心里也想着别的事,有些分神,老学究咳嗽了一声,像是在提醒我,我赶紧收回心神,继续听下去。
  老学究讲的故事可能真的发生很久了,古老到无法追溯,那时候还没有国度的诞生,大地只是一片荒芜,一群上古的人聚集在一起,各自有各自的部族,为了争夺最适合生存的地方而彼此血战。那个能征善战的人在北方遇见了劲敌,双方大战了几场,各有胜负。
  “那个人出身南方,不是中原内地的正统,从古到今,一直被人视为异族。”老学究道:“你知道他是谁吗?”
  我不识字,也不看书,对于这些古老的传闻其实知道的并不多,老学究这么一说,我隐约想起过去好像听人提起过,但一下子又无法回想的那么清楚,所以摇了摇头,等待他的答案。
  “那个人,叫做蚩尤。”老学究一字一顿的道:“他遇见的那个宿命中的劲敌,叫黄帝。”
  一句话顿时让谜团尽散,老学究说的故事,发生在上古三皇时期,轩辕黄帝大战蚩尤,将其格杀,蛮部凋落,四散逃离。从那时候开始,黄帝部族位居中原,成为天下的共主。这已经是让人来回传说了几千年的历史,我学识不多,却总是知道一些的。
  相传,黄帝大战蚩尤的时候,并不是一鼓作气取胜的。蚩尤传闻善于制造金属兵器,威猛无敌,后来还被人称为战神。两个部族大战许久,最终,黄帝是在九天玄女的帮助下,才战胜了蚩尤,称为华夏正统。
  故事是讲的清清楚楚的,但是老学究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突然提起了一段几乎是中国人就会知道的上古传说?
  “传说,就是传说,人都说,蚩尤大战轩辕黄帝,战败之后身死,他统领的九黎因而衰败,从九黎中又分离出了三苗,事实呢,并非如此。”老学究摇摇头,道:“人都知道,玄女帮了黄帝,战胜蚩尤,但没人知道,她同样帮了蚩尤,蚩尤,没有死。”





  第二百六十三章




  上古秘辛




  老学究的讲述声情并茂,且带着一种隐约的神秘,我是有些意想不到,这样的故事流传了成百上千年,在所有人的心目中几乎已经成了定数,但那些上古秘辛的真相,真的和传说不同?老学究看着我脸上淡淡的疑惑,接着就开始继续解释。
  轩辕黄帝大战蚩尤,这段上古时的事情流传到后世,大概是成者王侯败者寇的原因,往往都被形容成正义战胜邪恶。两个南北不同的部族为了生存而战,不死不休,九天玄女在这个事情中扮演着极其重要的角色,世人传说,正是因为她的帮助,黄帝才得以顺利的大败蚩尤,取得中原地区的掌控权。
  但是老学究说,玄女帮助轩辕黄帝,是因为黄帝属下的部族是中原的原住民,蚩尤只是一个外来者,属于南方的蛮部。玄女的本意,只是不同的部族各自安居在各自的地域中,相安无事,她并不希望对某一方赶尽杀绝。
  “蚩尤太强了,被后世称为战神的人,可想而知。”老学究叹了口气,道:“不在大战中杀掉,那场征战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
  在那样的情况下,暂时没有别的选择,玄女相助黄帝,一鼓作气击败蚩尤,将其格杀。传说蚩尤战败身亡的时候,天崩地裂,长江倒流(传闻中,蚩尤出生在长江流域),蛮部上下哭号震天,蚩尤的尸体被运回了南方。这一切,不是玄女的本意,她悄然南下,亲眼看到当时的南部地偏人稀,穷山恶水,蛮部的老百姓不受教化,用兽皮裹体,茹毛饮血。而且,蚩尤战败之后,中原部族仍在追击,迫使残留下来的一部分蛮部继续南迁,一直到了南疆地区,从而演化出了后来的三苗。所以在历来的传说中,苗人一直奉战神蚩尤为苗族的先祖。
  在这种势态之下,玄女救活了在大战中被格杀的蚩尤。蚩尤的生死,在后世的传说中一直都是个谜,有的说他在当时的斗争中战败而亡,有的说他归顺了黄帝,主掌军事,其实是被玄女救回了一条命。那场战争确立了轩辕黄帝部族在中原的正统统治地位,驱逐了蚩尤的蛮部,玄女心怀慈悲,在救回蚩尤之后,又给了他两页残书。
  “是什么书?”我听到这儿的时候,总感觉那段上古秘辛中充满了不为人知的神秘和谜团,颠覆了我过去的认知。
  “许久的事了,谁知道呢?”老学究摇摇头,道:“玄女交给蚩尤那两页残书,只是为了让蛮部能在环境恶劣的南疆继续生存下去。”
  黄帝居于中原,蚩尤主掌南疆,各自生存,这才是玄女想要看到的结果。从那之后,双方的确经历了一段漫长又安宁的岁月,我心想着,以蚩尤那种彪悍又强势的性格,他大概不可能因为一次战败而彻底心服。但是他的命是玄女救回的,玄女只要在一天,他就只能屈居南疆。
  事情如果一直这样持续下去的话,那么至少南疆和中原之间不会再有什么大的冲突,但过了不知道多少年,变故终于发生了。
  “玄女羽化了。”
  “她会羽化?”我虽然没有读过书,但是心里却明白,羽化这个词,其实指的是死亡。不管是上古流传下来的传闻,还是我自己的观点,都觉得九天玄女,那应该是一个神仙一样的存在,已经脱离了生老病死。
  “这世上,有神仙吗?”老学究淡淡笑了笑,他说,玄女也只不过是个人而已,一个出众又特殊的人,好像我所知道的那些奇人异士,或许会活的很长,但终究要死去。
  说到这里的时候,老学究的神色中总有种我琢磨不透的淡淡的异样,我觉得那种异样的背后可能还隐藏着什么,只是自己猜不出,而且他也不肯说。脸庞上的异样一晃而过,他接着讲了下去。
  玄女羽化,屈居在南疆很多年的蚩尤马上开始蠢蠢欲动,他始终记得当年被黄帝大败的屈辱。但是经过这么多年的变迁,蛮部生活在偏远的南疆,实力已经大打折扣,而中原地区接连经过尧舜两代人王的治理,世道清平,繁盛强大,仅凭刀兵,蛮部很难再有任何的优势。
  这种故事,很难确定出一个非常精细的年代,只能大致推断出,应该发生在舜帝时期。蚩尤无法在军事上取得决定权,他就另辟蹊径,从南疆无声无息的北上,然后西去。
  说到这儿的时候,我心里一动,不用老学究在多解释什么,我自然而然就能想到,蚩尤当年西去的终点,很可能就是大河的源头,很可能就是圣域。
  “他想复仇。”老学究一句话就道破了蚩尤的意图。
  按照我过去听到的一些隐秘,在黄帝大战蚩尤时,中原大地上好像还没有大河。那条河,是被人开出来的,一道巨大的裂缝在大地上从西到东不断延展,滔天的水全部被收入裂缝中间,最终形成了这条横亘华夏大地的河流。
  舜帝晚年,洪水肆虐,正是因为禹王治水有功,天下臣服,从而才得到了舜帝的信任和禅让,最终成为天下之主。而此刻听着老学究的讲述,当时那场祸害大地的洪水,好像并不是毫无来由就出现的,那很可能跟远离南疆赶赴极西的蚩尤有关,很可能就是蚩尤引发出的大水。
  大水咆哮,中原地区忙于治理水患,南疆的三苗,还有跟随蚩尤秘密西去的人都有异动,从南面和西面两两进逼中原,当时的舜帝已经老了,为了择选可以统帅中原继续发展强大的明君,他特意把权力放给了禹王。禹王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匆忙劳累,一直到这时候,我才知道,他对付的不仅仅是水患,还有人祸。
  平乱的过程很漫长,而且今天的人已经无法详细的得知具体的经过,但是最终的结果非常明显,水患和人祸都被禹王平息了。禹王继黄帝之后,又一次打败了蚩尤。对于这种先后两次给中原大地带来战乱和水患的人,不应该存有怜悯,然而禹王杀不掉蚩尤,全都因为当年玄女留给蚩尤的两页残书。尽管杀不掉,却不能再让他放任自流,休养生息之后继续给中原带来大祸。禹王平定大乱,之后采取了非常手段,镇压了蚩尤。
  “你的意思是......”我的身子忍不住一抖,我想起了当时谭家婆子从大河里钓尸过话时得到的情况,尸骨说大河河底的漩涡下头,好像有一双如同星辰一样不灭的眼睛,而且我刚刚又看到了那颗在井中蓬勃跳动的心脏。
  老学究仿佛知道我想问什么,随即就点了点头。禹王大败蚩尤,不能把他彻底格杀,分尸镇压在大河中。蚩尤第二次大败,三苗和圣域的蛮部都认为这次他是真的死掉了,九黎,圣域,都进行了隆重的葬礼。
  但是,当年玄女留给蚩尤的两页残书有着巨大的效用,蚩尤被分尸镇压,隐患依然存在。万般无奈之下,禹王不得不亲自进行长时间的计划。血肉铸九鼎,一身十死,固守大河。
  我心里一惊,那口井中的心脏,十有八九就是当年被分尸镇压的蚩尤的心,过去多少年了,它依然在跳动,好像随时都会从大河中挣脱出来,难怪莲花木会载着七门老祖爷的真身过去压制。但是这种压制,能持续多久?如果等蚩尤的心脏真正挣脱出来之后,会有什么后果?
  我一下子有些了然,我们河凫子七门从古到今,不停的巡河,不停的奔波,就是为了协助当年的禹王,来镇压留在大河中的蚩尤残尸?
  一定是这样,我忍不住暗中念叨了两句,如果不是这样,七门何苦死死的守在大河两岸,那么多年都不曾离开,不曾放弃。
  “蚩尤如果真的从大河中挣脱,会发生什么?”我越想越觉得不安生,大河中的九尊铜鼎,已经有三尊离开了原地,那种平衡是当年禹王苦心才营造出来的,一旦被打破,就很难完全恢复原状。七门老祖爷真身镇压井中之心,那也只是无奈之举,可能无法长久。
  “我不知道他从大河挣脱,将会发生什么,但那并不重要。”老学究想了想,抬眼望着我,道:“他被分尸镇压那么多年,就算现在挣脱出来,也不会再有从前的那种威势,你知道不知道,蚩尤已经不重要了,真正可怕的,是蚩尤下面的东西。”
  “蚩尤下面的东西?”我愣了愣,但是随即就想起来,之前在井中观察那颗心脏的时候,就隐然觉得,那颗心脏的下面,还有一片隐隐约约的淡淡白光。我根本不知道那白光是什么东西,又意味着什么,然而此刻听老学究一说,我立即就意识到,那片白光中的存在,才是大河下的终极隐秘?是比蚩尤更加可怕的东西?


  第二百六十四章




  禹王气息




  “比蚩尤更可怕的东西,是什么?”此时此刻,我满心都是焦虑和不安,也真正的明白了,七门的祖先代代传承,不惜生命和鲜血,防备的并不仅仅是依然在大河下的蚩尤残尸,还有那片白光中的东西,这一下子就变成了一切的中心和焦点。
  “我说不清楚。”老学究摇头,道:“可能,当年玄女传给蚩尤的两页残书,全都用到这条大河上了。”
  我心里感觉遗憾,但转念想想,又觉得其实并没有什么可遗憾的,那种惊天的隐秘,不可能谁都知道。然而望着面前的老学究,我对他的身份更加好奇。这个人知道的很多,第一次对我讲述了这些过去从来没有人提及的事情,更重要的是,他为什么肯告诉我这些呢?
  “能不能告诉我,你是什么人?”我想着要把对方的身份弄清楚,他可能不会直说,但我一定得问。
  老学究可能早想到我会询问他的来历,顿了顿,望着上空的星光,道:“玄女生性恬淡,不求名利,她说,这世上的生老病死,风吹云动,山川河岳,飞禽走兽,都在自然中,万事皆虚妄。她的道统,叫做自然道。”
  “自然道,自然道......”我默默念叨着,难怪老学究会知道那么多的往事,他肯定就是这个玄女道统中的一员。
  我这么一问,老学究也没有回避,直言不讳的承认了自己的来历。身份明了,谈话之间又少了一些隔阂,扯到了七门和圣域还有大河三十六旁门之间的恩怨纠葛中。
  玄女的道统传人,其实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断绝过,始终存在。但是他们一般不问世事,七门和圣域之间的事,自然道比任何人都清楚,却从不参与。
  “眼下,已经到了我们不能不出的时候了。”老学究苦笑,老鬼说过,大河不稳,至多五年之内,就会有传说中的天崩降临,自然道也能感应到这一点,事关重大,他们再也无法隐忍,已经悄然出现在大河滩上。
  我心里一阵振奋,自然道的人一出现,势必要影响现在的趋势,这很可能会是和七门站在一条线上的势力。但是谈了那么几句,老学究的回答让我隐隐有些心凉,他们不跟七门为敌,但同样也不愿跟圣域为敌,他们的宗旨,只是用平缓的手段来尽力阻拦事态的发展。那是自然道的初衷,从玄女羽化之后,门人就没有违背过。
  “我们尽力做我们该做的,七门和圣域之间的事,不是自然道可以完全掌控的。”老学究说出了实话。
  我隐然失望,不过再一想,又觉得这没有必要。七门的事情,七门人自己承担,我不比别人差。
  说到这儿的时候,上古的那段秘闻,我已经完全明白。心里顿时又想起井里那道红光附着在尸体身上所说的话。那话怪异且让我震惊,现在心绪一平静,就愈发觉得话中隐藏着什么深意。我一分神,跟老学究之间的话题就暂时打断了,说起来很巧,我心里正想着这件事,老学究也恰恰问到了这件事上。他问我在石门后面看到的井里,那颗心脏下的白光是否旺盛,是否有冲天而起的征兆。我如实回答,然后踌躇着道:“那颗心,对我说了两句话。”
  “哦?”老学究很有兴趣的样子,追问道:“说了什么?”
  “它说......”我紧张的思考了一下,觉得这些也没有必要去隐瞒:“它说,大禹,又见面了。”
  老学究的神色一下子变的怪异,眼镜后面的目光如同凝聚成了一条线一样,全部直直的投射向我。这种目光让我觉得很怪,心里更不舒服。那个在脑海中一直翻来覆去的念头,忍不住又膨胀起来。
  前世,今生,那到底是什么?如果不是前世今生,井中那颗蚩尤还未死的心,会说出那样的话?蚩尤是上古时那件事情唯一的参与者,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事情的来由还有其中的人际关系了。
  老学究那双眼睛在此刻好想能看透人的心,仿佛一下子就明白我脑海中的念头到底是什么。我们两个沉默着对望了一会儿,各自想着心里的事,过了片刻,老学究脸上的表情都收敛起来,他用力摇了摇头,道:“不会,绝对不会。”
  “什么不会?”
  “你不会是禹王转世。”老学究很肯定的道:“九是极数,禹王是上古人皇,十死十生,已经是极限了,他没有转世的机会。”
  用老学究的话来说,禹王是真正的死去了,他不可能再转世为人。我不是不相信他所说的话,但是他的话跟井中之心的话截然相反,我左思右想,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不过,听老学究这么一说,我心里倒是踏实了一点,大禹转世,谁能负担起那么重的担子。
  “你肯定不是禹王转世,但那颗心为什么要那么说?”老学究也在思考,一边想一边看着我,神色中总有种很奇怪的表情。我被他看的有点发毛。
  说着话,老学究从身上取出一个很小的丝绒布袋,布袋打开,里面是一尊三寸高的玉像。我跟弥勒来回跑了那么久,冒充收古货的二道贩子,多少也知道些相关的知识。我看得出这尊玉像的玉料非常罕见,雕工也极其精美。
  玉像是一个女子,三寸的玉像栩栩如生,眉目传情。她温雅和善,那张脸庞如同一片没有形迹的流云,浑然天成,完美无瑕。
  老学究把玉像刚刚拿出来捧到我面前,他的手就抖了一下,面容跟着一变。这时候还是深夜,头顶有一片璀璨的星光,我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老学究身上,看到他手抖又变色,就觉得好像是发生了什么事。无意中目光一瞥,我猛然发现那尊玉像的脸庞上,好像滴出了两滴晶莹的水滴。
  “你不是禹王转世,但......”老学究捏起玉像,迟疑了半天,才慢慢道:“但你身上带着禹王的气息。”
  “带着禹王的气息?”我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但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井中之心也不会错认我是大禹。
  “是带着禹王的气息,但那气息从何而来,我就不知道了。”老学究把玉像装了起来,抬头看看天色。
  我不知道他是真的不清楚,还是有什么隐晦不肯明说,总之是不再开口了,转而又移开了话题。
  “我知道你们七门的职责,你要做什么,我不会阻拦。”老学究道:“事情紧急,自然道也会尽力而为。禹王留下的九鼎至少有两三尊已经失去了效用,等到九鼎全部离河,大祸可能就阻挡不住了。”
  对于九鼎,我心里也渐渐有了另外的想法。圣域九黎旁门,都在全力寻找九鼎,找到一尊就会捞出一尊,如果九鼎真的保不住了,那么就得全力收取大鼎里面的血魄精华,那样总比落在对方手里要强得多。
  “你要到什么地方去?”我想着是在车上遇见的老学究,他肯定也要出远门。
  “你去吧,相逢是缘,分开也是缘,凡事有因有果,不用问了。”老学究摆手,停止了这次交谈。这是自然道门人的处事宗旨,不跟人为敌,也很少和人结交,我理解他,没有多说,转身就走。
  走出去几步之后,我想想这次西行的目的,又停下脚步,回头问道:“圣域的生死山,你知道吗?”
  “我没有去过圣域,也没有去过生死山,但是我知道,那是蚩尤的衣冠冢。”
  当年蚩尤被禹王斩杀分尸镇压之后,消息流传出来,南疆的九黎是蚩尤复活以后蛰伏的地方,极西的圣域又是他对抗禹王的老窝。蚩尤勇猛,从属众多,他的死讯传出,九黎还有圣域都进行了葬礼,他的真身被压在大河下面,圣域的生死山是一处衣冠冢,同样也是圣域的祖地,每过一段时间,圣域人会在生死山进行隆重的祭祀。
  “生死山里,有一颗树,很大的树,你知道那棵树吗?”我接口问道,反正是要走了,借着这个机会把这些事情全都问了出来。
  “大树?”老学究怔了怔,没有去过圣域的人,能知道生死山已经很不容易了,对于那棵图中的树,老学究并不清楚。
  老学究慢慢消失在黑夜中,我转过头,遥遥望向了西方。外曾祖母说过,生死山的树,传闻是蚩尤当年亲手种下的,一棵树,那意味着什么?老鬼把这件事看的比什么都重要,苏醒片刻,唯一能表达的,就是让我马上赶到生死山去。他虽然没有机会说的更多,然而我却很清楚,那棵树,必然有很重要的意义。
  现在什么都猜不出来,但是我相信,等到亲自踏上圣域,寻找到生死山的时候,一切可能都会揭露出谜底。


  第二百六十五章




  狂风尘暴




  在我沉思着生死山时,老学究已经走的远了。自然道,这个在事件中比我们河凫子七门还要隐秘的势力此次出现,最终会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我找到蔫巴和老油子,老油子那种人眼睛里带水,跟着我在河下走了一遭,隐约就感觉到我可能不是一个普通的河滩人,一个劲儿的在跟老蔫巴套近乎,想和我们一块走。我婉言谢绝了,在老河口这里耽误了几天时间,熬了一晚上之后,马上又带着老蔫巴上路。
  这一路再也没有发生什么意外,我们从陕西过甘肃,最后再到青海。大河的源头,都说是在青海的巴颜喀拉山,极其遥远,当时的条件真的很有限,到了戈壁滩上就没有更快捷的交通工具了,人生地不熟,进程非常慢。到了恭孜的时候,几经周折,我找到了一个当地人,别人喊他尕老藏,四十多岁的年纪,过去经常在戈壁上行走,淘过金,也挖过冬虫夏草,经验非常丰富。
  老藏带了三头骆驼,在茫茫没有边际的大地上,走的好像爬一样慢,但心里急也急不来,当时那个环境,只能用这种方式在无人区里慢慢的前进。我们基本上顺着大河在青海内的流向逆流而上,这样可以一直走到最终的卡日曲河谷。有老藏带路,走的慢但方向是正确的,接近大河源头,只是时间问题。
  走了大概有三四天时间,跟老藏已经熟了,听他讲了很多戈壁滩上的事情。地域荒僻,戈壁上又没有什么植被,老蔫巴越走越蔫,很没意思的样子。到了第四天的下午,我们遥遥的看到前面有一片起起伏伏的沙堆土地,像一小片丘陵。尽管还没有真正接近,但是入眼就是一点一点郁郁葱葱的绿色,如同荒漠中的一块绿洲。那样植被茂盛的地方一般都有大股的水源,老蔫巴顿时来精神了,嗖的就蹿起来,想朝那边跑。
  “不行!”老藏二话不说,粗壮的身子一挺,直接把老蔫巴给挡住了,摆着手道:“那个地方嘛,不能去。”
  “咋滴,还有人收门票?俺给钱啊。”老蔫巴看着老藏的表情,很有点不服,嘀嘀咕咕的。
  “不是。”老藏用当地的土话跟我们交谈,听着很费力,但最后还是磕磕碰碰的弄清楚了,他说,前面那个地方,叫镜儿湖。经常在戈壁滩上行走的那些人都知道,镜儿湖好像戈壁上的一颗明珠,不过绝对不能靠近,很多接近镜儿湖的人都会毫无意识的下水,然后永远也浮不上来。
  老藏的话里明显带着浓重的民间传说色彩,不能信以为真,但是我们还有很重要的事,不想浪费没必要浪费的时间,所以我劝住了老蔫巴,抬头朝镜儿湖的方向又看了看。青海是黄河,长江,沧澜江的发源地,境内水系其实很发达,镜儿湖的面积不算太大,水源应该是黄河的一条小支流。
  我们直接避开了镜儿湖,从旁边绕了过去,大概又走了不到五六里地,三头慢慢前行的骆驼突然就有些躁动,抬头扬蹄,脖子上的驼铃叮当乱响。骆驼很温顺,平时如果没有意外情况,很少会出现这样的举动,老藏顿时警觉起来,抬头朝四周看了看。
  极尽的远处,如同刮起了一阵强烈的大风,风卷起戈壁上的尘沙,滚滚从地平线的另一端涌动过来。身边三头躁动不安的骆驼开始用前蹄刨坑,一下俯卧在地上,把头埋到坑里面。老藏看着如同乌云一样的沙团,急促的喊道:“怎么这个时候突然来了!”
  “这是搞啥?”老蔫巴生活的地方绝对没有见过这样声势浩大的风和尘沙,当时就晕了,转头来回的看。
  “尘暴!”老藏赶紧就开始收拾骆驼身上的东西,一边飞快的跟我们念叨,戈壁滩上带着骆驼和充足的给养,虽然条件艰苦,但总是困不死人的,走戈壁最恐怖的事情就是沙尘暴,一场大的沙尘暴,足以把地面上的任何东西都覆盖进去。而且一旦起风,看到尘暴的边缘,人就算拼命跑也跑不掉。
  “怎么办!到什么地方去躲一躲!”
  “那边!到那边去!”老藏什么都不顾了,拔腿就朝左边方向跑去。
  这场尘暴突兀的没有任何征兆,来的太猛烈了,刚刚跑出去不到一百米,看似距离遥远的尘暴边缘已经滚动到了前面不足一里地的地方。老藏觉得是跑不及了,狂风贴着地面,让人站都有些站不稳,在那种情况下,谁都顾不上谁。
  “不要慌!不要慌!”老藏一边跑一边扯开嗓子道:“等下如果听到谁召唤你,千万不要应声!切记!”
  “为哈!?”老蔫巴迷迷糊糊的,到了这个时候好奇心还是很强。
  “沙鬼!尘暴出现的时候,一定会有沙鬼......”
  老藏的解释还没有说完,蜂拥而来的一片尘暴如同大海上的巨浪,把天空都覆盖住了,迅雷不及掩耳的吞噬着地面上的一切。老蔫巴使劲拉着我,身子在发抖,我推了他一把,风太猛烈,两个人贴着耳朵几乎都听不到对方的说话声。我示意他不用管我,老蔫巴不肯,但是可能考虑到三个人如果被一锅端的话,最后连救援的机会都没有。老蔫巴身子一缩,一头扎进地里,这是他的长处,呆在土里,不会被尘暴威胁。
  老蔫巴躲了起来,我却真的躲不过去了,一转脸的时间,身后的狂风裹着密密麻麻的沙层劈头盖脸的就涌到身边。这可能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狂猛的风,一百多斤的身体在大风里好像一根稻草,根本站不住脚,跌跌撞撞的朝旁边趔趄出去了很远。这一下就再也停止不住了,顺着风的方向,一个劲儿的被吹动,眼睛睁也睁不开,全被尘沙遮盖。
  那一瞬间,整个人好像被卷到了另一个世界里,我勉强伸手提着衣服,脑袋钻到衣服里面,身体缩成一个球,任由风沙卷动身体在地上滚动。没有任何方向感,昏天黑地,来回滚动了片刻,从衣扣之间的缝隙中,我看到老藏的身影在风沙中摇摇晃晃,赶紧一把伸手死死的拽住他。但是那股风势太大了,老藏身上的衣服刺啦被撕掉了一片,两个人又被迫分开。
  后面的路还得老藏去引领,我不想他出现什么意外。强壮的体魄终于在这个时候彰显出了作用,我贴着地面,硬顶着大风的侵袭,使劲朝老藏踉跄出去的方向爬。爬出去一段,老藏在那边用力抱住了一头伏在地面上的骆驼,我被狂风卷动不止,心里一急,身体内的血液轰隆流动,三口大鼎好像压在了头顶,身形立即重的像是有千百斤重,挣扎着稳住,一步一步朝老藏靠拢。
  老藏一只手抱着骆驼脖子,另只手伸出来,朝远处指了一下。那边有一处废弃的沙堡,很久很久之前的建筑了,过往的路人如果遇到什么特殊情况,一般都会到里面去避一避。骆驼在这个时候都受惊吓了,赶也赶不动,想要去沙堡,就必须自己硬挺着摸过去。我爬到老藏身边,拽着他就走。两个人一起匍匐着爬动,沙子一片一片的朝身上扑,只要停下来那么一秒钟,好像就会被埋到地下。
  这样坚持了几分钟时间,风速开始变化,时大时小,沙团起起伏伏,像大雨之前涌动在半空的云层。那种场景很骇人,又有些奇幻。老藏的身子很结实,然而在此刻却没有我那么坚韧,全得我拖拉着才能勉强朝前面爬。尘暴最要命的不是突然到来,而是持续的时间没有定数,有的尘暴可能昙花一现,但有的尘暴会持续好几天,如果没有安全的藏身地,这样下去坚持不了太久。我憋着一口气,用力拉着老藏,借着风势减弱的间隙,一下朝前扑了十几米远。
  一团狂涌的沙尘像潮水一样覆盖过来,我几乎抓不住身边的老藏了,手微微一松,老藏整个人就好像一只风筝,呼的被卷出去很远。我被沙子迷的睁不开眼,捂着头躲了一下,等到沙团过去,使劲睁开眼睛,视线相当不清晰,比陷在一团浓雾里都要模糊。隐约中,我看到沙子里面有影子一闪,当时就不顾一切的抓住,然后猛然朝前爬动,想避过这一团一团来势迅猛的尘沙。
  当时就顾着逃命了,心里同时感慨着自然的力量,这阵沙尘并不是戈壁上势头最猛的沙尘,然而却比一百甚至一千个旁门敌人围攻更加难以应付,冲都冲不出去。我拖着老藏,又挣扎着爬出去十来米远,风势中减弱了那么一点点。
  “别丢下我......”
  “嗯。”我隐约听到身后的老藏模模糊糊的念叨了一声,当时没有多想,随口就应了一句,但是脑子电光火石般的一闪,就觉得不对。在这种狂猛的大风沙之中,面对面扯着嗓子喊都不一定能听清楚对方的话,但这道声音蚊子哼哼一样,却一字不漏的钻到了耳朵里。
  我猛然一回头,身上的汗毛顿时就直立起来,身后哪儿还有老藏的影子,我手里拽着的,是一个脸色白的和石灰一样的人,衣衫褴褛,正直直的盯着我。


  第二百六十六章




  镜湖秘境





  看到身后这个不是老藏的“人”的时候,我心里七上八下,抖手就像甩脱他。但是无意中嗯了一声,就好像被黏住了。我感觉有一股阴森森的气息,像一块牛皮糖,又像一个沉重的包袱,呼啦就扑到身上。
  “你答应了,别丢下我,带我回家......”那个脸色惨白的人好像鬼压身一样,直挺挺的就趴在我的背上,身上的镇河镜,还有旺盛的阳气都是辟邪的宝物,一般的邪祟看到我就会躲避,但这个东西阴魂不散似的,趴在我背上,它的身体被镇河镜还有我身上的阳气震的极其不稳,好像一团变幻无常的影子,扭曲着却始终不肯离开。
  沙鬼!我心里立即就冒出了这个念头。用老藏的话说,沙鬼是戈壁上最难缠的东西。在过去,各种条件有限,横穿沙漠还有戈壁都是很危险的事情,一旦给养跟不上,或者迷失了方向,或者出现别的意外,人困在里面走不出去,最后会活生生的困死。这些人死之前都在找回家的路,心里那股执念比任何冤魂都要重的多。我无意中嗯了一声,就如同给予了对方一个承诺,死缠着我不肯罢手。
  沙鬼压在我身上,沉重的好像喘不过气,随即,在纷飞的尘沙中,一条一条影子乱七八糟的闪来闪去,好像无数个迷失在荒漠中的人终于等到了向导,在尘暴中围拢着我,越来越多。我开始紧张,身上背着这一个死都不松手的沙鬼已经是种负担,又处在这样的环境下,难以脱身。
  老藏不知道被卷到什么地方去了,我心里发急,三团大鼎的血魄精华升腾而起,从头顶和肩膀呼的冒了出来,一片淡淡的红光如同一轮太阳,身上那只沙鬼好像冰见暖阳,身形越来越淡,渐渐就气泡一般的消散无形。
  “散!”我唯恐在此刻再被一群沙鬼给围住,尽管不怕,却要浪费时间,抖身站起来,一声大喝,头顶肩膀上的阳火旺盛之极,借势朝前面猛冲了几步,围成一团的沙鬼抵挡不住这样的气势,大鼎里是上古禹王的血肉,精气如龙,周围一条一条的影子闪动了几下,先后没入了尘沙中。
  呼......
  我心里刚刚松了口气,风势一下又大起来,这次的风势是最猛的一阵,我趴在地上,被风卷动着朝一边滚,方向完全迷失了,根本分不清楚刚才老藏所指示的沙堡是在什么地方。身不由己的感觉油然而生,大风一直在持续,呆着不动会被尘沙覆盖,但只要一动,立即被风卷着朝远处跑。
  时间也随之混乱了,不知道自己在这团遮天蔽日的尘沙里被困了多久。骤然间,身子猛然被风吹动着撞到了什么东西上,突的一震,本来在沙尘中应该看不到任何东西,然而抬眼之间,目光立即瞥到了一点绿色。
  镜儿湖?我心里一惊,跌跌撞撞之间,我又被风沙卷动到了已经避过去的镜儿湖。之前听到老藏提起镜儿湖的时候,我还有些不以为然,总觉得那是西北地区的一个被神化的民间传说,然而在漫天尘沙之中接近这里的时候,顿时就感觉到了镜儿湖的神秘。
  镜儿湖的四周是高低起伏的沙砾堆,湖边植被茂盛,这些湖泊外围的沙砾堆就好像一道一道天然的屏障,沙尘卷扬上天,但是整片镜儿湖波澜不惊,一团团的尘沙涌动到沙砾堆这边的时候就好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阻住了,丝丝缕缕也透不进去。镜儿湖变成了这片遮天尘沙中的一块净土,安静无恙。
  该怎么办?我犹豫了一下,死死趴在沙砾堆上,尘暴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在那样的情况下,我无法掌控方向和目的地,不能安全的躲到沙堡里去。此时此刻,保命才是最重要的事,心里一打定主意,我咬牙就从沙砾堆之间冲进了镜儿湖区域内。
  沙砾堆里外,好像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外面风沙肆虐,这里面却没有受到一丝影响,只有一阵阵的微风,轻轻吹动着不远处的镜儿湖和岸边的草草木木。当我迈进这里的第一步,隐约就听到一种很奇怪的声音。
  那种声音如同一种乐器吹奏出的悲歌,又好像什么东西在低低的鸣叫,我分辨不出那到底是什么声响,然而脑子却随着声响开始混乱,有点不知所以。
  脑子的混乱非常可怕,如同意识在不断的淡化模糊,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尽管心里还留存着一点清醒,然而在奇怪的声响之中,这点清醒也被掩盖了。我的目光清晰又迷离,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无意识的迈动脚步,朝着镜儿湖一步一步的走过去。
  湖泊里的水很清澈,黄河的支流在起源地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水质远比中下游清澈。我懵懵懂懂的走到了湖边,那水清的好像一眼就能望到底。当时心里没有别的念头,只想在这纯净无暇的水中泡一泡,游一游,好像湖里的水可以把身上乃至心里的污垢全部冲刷掉。这个念头一出现就强烈起来,我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走到湖边的时候,已经一步跨入了水中。
  我从小在河边长大,水性没的说,但是在这片湖水里,所有的水性都用不上了,我毫无目的一般的漂在水里,随着微风的拂动,身体轻轻的从湖边漂向湖心。湖面影射着天空,好像一面巨大的镜子,我觉得说不出的舒畅,全身都放松了,懒洋洋的不想动弹。就这样一点一点的漂到了湖心,那阵时刻回荡在耳边的怪异的声响突然一变,我浮在水面上的身体骤然一沉,呼的落入水中。
  人都有一种条件反射般的无意识反应,沉入水中的一刻,我下意识就屏住呼吸,心里明显觉得不对劲,却没有反抗的余地。黄河支流,镜儿湖,老藏的讲述,这些东西在脑海中不断的起落着,混成一团。我一直落到湖底,一阵微微的震动从极深的水面下传了上来,震动虽然轻微,却像是一阵狂潮触动了模模糊糊的心神。
  心神突然一亮,眼睛唰的就睁开了,眼皮下的膜落下来,让我在水里也视物清晰。那一刻,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看到的东西,心头像是敲鼓一样的狂跳。
  平静不起波澜的镜儿湖湖底,密密麻麻站满了一个一个身影,整整齐齐的挤在湖里。好像环卫着什么东西。那种场景让我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阴兵镇河。
  嗡......
  怪异的声响一下子加大了不知道多少倍,这一次我感应的无比清楚,那阵波动是从湖底发出的,带着一股股水花,咕嘟咕嘟的冒上来,波动让我骤然清醒,双脚一蹬,想要先浮出水面。
  但是我一动,湖底一排排站立的整整齐齐的身影也突然动了起来,一片一片的从下面上浮。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形形色色的人一起浮现在眼前。这些人沉在湖里,不知道死了多少年,却被一种神秘的力量驱使着,不顾一切的朝我涌动。
  就在那片身影凌乱着开始上浮的时候,我从身影的间隙之间,看到深邃的湖底,有一团东西。那团东西静伏在水下,没有任何动静,然而看到它的时候,我的心就好像被刺扎了一下。它外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绿藻,目光穿不过绿藻,也看不到那究竟是什么。但是这团东西把我所有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
  稍稍一分神,身下的身影已经浮到了跟前,头顶肩膀的红光骤然一盛,把湖水映红了一片,对于阴物来说,这绝对是巨大的震慑,本来争先恐后朝我涌动过来的人影在红光波及的范围边缘全部停下,惊恐的开始后退。我借机一口气浮到水面,深深吸了口气,再低头一看,湖底的东西飘飘渺渺,形迹不定。
  那是什么?我看到这团被绿藻覆盖住的东西时,心里就有一种很异样的感受,说不清楚那感受意味着什么,却有一种强烈的吸引。
  我只思考了那么片刻,湖底密密麻麻的身影可能都是过去无意被引进镜儿湖的过路人,它们畏惧我的阳气,不敢围攻。想到这儿,我反身重新潜了下去,想要看清楚,那团被绿藻包裹的东西会是什么。
  呜呜......
  在我重新潜入水下的时候,那种怪异如同乐器,又如同鸣叫的声音好像穿过水流,落入了耳中。我不假思索,一鼓作气的潜下去,周围的影子躁动不安,想阻拦却不敢靠近我,无形中分出了一条路,我顺利的潜到水底,距离那团东西,只有寥寥几米的距离。
  轰隆......
  骤然间,整片湖泊好像都在震动,那团被绿藻覆盖住的东西突然动了一下,左右摇晃,接着从湖底一冲而起,我一折身,飞快的上游,那团东西几乎保持着和我一样的速度,一前一后的冲出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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