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古事》---爷爷被黄河里浮出的石头棺材带走了

  第二百六十七章




  这人是谁



  那团蒙满了绿藻的东西从湖面冲出,嘭的落在湖岸边上,仿佛有千万斤重,真的周围的地面微微一晃。随着这团东西浮出,镜儿湖下面那一片密密麻麻的身影一层一层的从水下飘动出来,仿佛在跟随这团东西。
  我浑身湿淋淋的从水中翻上岸边,距离那团东西有十多米远,这肯定是个相当神秘的东西,然而怪异的是,看着绿油油的它还有一片死在湖中的尸体,我没有察觉到什么危机,反而心中有种莫名其妙的冲动。那片涌动的身影蔓延到湖岸的时候,绿色的东西突然轻轻晃动了一下,怪异的声音从一团绿藻间隐约荡漾出来,所有的尸体全部停止了动作,像退潮的潮水,悄然隐入水中。
  镜儿湖外的区域内,沙尘仍在肆虐,微风吹过湖面,平静的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就在这个时候,一大片绿藻啪嗒脱落下来,露出了被其包裹住的东西。尽管只脱落了一片绿藻,然而我却敏锐的看到,绿藻里面的东西隐然露出了让我无比熟悉的古老花纹。
  是一口石头棺材?
  我极度震惊,完全没有料到在距离大河河滩千里之外的黄河上游还能遇到一口石头棺材。对于这个东西,我前后遇见了很多次,绝对不会看错。就在我犹豫和惊讶之间,这口石头棺材外面的绿藻越脱落越多,最后完全露出了棺材本体,它和我以前见过的那些棺材没有区别。
  咔咔......
  棺材里面有什么东西在躁动,让棺盖开始微微的颤动,想要洞开。这一幕其实相当诡异,虽然没有什么危险的气息,但我还是忍不住后退了几步,警惕的望着它。很短时间里,棺材的盖子咔的一下打开了,一道身影慢慢从棺材里坐了起来。好像经过了千百年的漫长沉睡,突然苏醒了。
  我知道石头棺材的来历,除了那具红眼老尸过去意外占据的石棺之外,别的棺材全部都是当年禹王留下的。棺盖打开之前的一瞬,我还在猜测,这口石头棺材里面会有什么,然而在棺材中的身影慢慢起身的同时,我的大脑一下子就仿佛不会转动了,停止了思索,完全被眼前的景象震的一句话都说不出。
  棺材里面,坐起来的是一个人,高高的,瘦瘦的,嘴角和下颌都蓄着一撇浓浓的胡须,他睁开眼睛望向我,四目相对,我清楚的看到,这个从石头棺材里面坐起来的人,他很像我。出了那一撇浓浓的胡须之外,我看不出什么区别。
  震惊只是一瞬,大脑重新转动的同时,我的心里充满了戒备。因为我见过那个很像我的人,他给我带来了极其巨大的威胁和压力,看到石头棺材里的这个人,我自然而然的就觉得身上好像背负了一座沉重的山。显然,他并不是那个圣域的圣子,虽然彼此之间的样子几乎分不出什么破绽,然而他的举止,他的表情,他的眼神,都带着一种忧伤和怅然,还有淡淡的迷茫。
  他是谁!?在远离大河河滩的地方,有这样一口石头棺材,还有这样一个人。在我的认知中,禹王十死十生,除了最后一次葬入了河眼,把石头棺材留给七门镇河,其余九次大葬,都用石棺。本来心里觉得很难理解,但转念一想,这个地方,仍有大河的踪迹,只不过是在大河的上游。
  我满脑子都是疑惑,从眼前这口石头棺材外面蒙着的那一层厚厚的绿藻来看,它已经在镜儿湖这里停滞了很多年。
  “你......是谁?”我停了很长时间,终于忍不住开口了,试探着询问对方,只有问清楚,我才能知道在这么偏远的地方,为什么会藏着一口石头棺材。
  那人的目光变得有些呆滞,呆呆的说不出话,看起来,他并不是一个善于言语,善于表达的人,他的情绪很激动,手指头在发颤,听着我的话,眼眶里涌动着一层隐约的泪痕。我只想把事情弄清楚,但是他的表情一下让我不知所措。
  这个人好像不会讲话,只是默默的望着我,眼眶中的泪水一个劲儿的打转。停了好半天,他站在石头棺材旁边,抬手挥动了一下,一刹那,周围的风好像强劲起来,贴着湖面吹动。碧波荡漾的湖面上凝聚出了一股流动着的水流,水流一直在持续,而且渐渐蔓延到了整个镜儿湖。
  巨大的湖面如同绘出了一幅流动的画卷,我看着那股不停涌动的水流,心里就是一顿,水流弯弯曲曲,像一条微缩了许多倍的大河,九曲九转,从西北方向起源,在东边收尾。九曲黄河,有九个转动的小漩涡。猛然看上去,可能有些无法理解,但自己一琢磨,就发现那应该是大河中九鼎的分布图。
  大河的上游,还有下游的入海口,各有一个转动的漩涡,那就意味着这两个地方保存着一口鼎,石头棺材伴鼎而生,有鼎的地方,可能都有石头棺材。弯弯曲曲的九曲黄河,在湖面上好像一条蜿蜒咆哮的长龙,九鼎压住龙头龙尾,把它牢牢禁锢在大地上。到了这时,我彻底明白,镜儿湖的石头棺材,必然也是禹王留下的九棺之一,这个由大河上游支流而出的湖泊下面,或许还有一口铜鼎,这一切都能理解,然而棺中的人呢?他跟我很相像,只不过看上去更成熟沧桑一些,活脱脱就是二十年后的我。他会是谁?见到我的时候,他为何会泪流满面?
  我期盼他能给我一个答案,不管他是不是愿意开口说话,顿了顿就继续追问。那人的眼泪在流淌,他明显能听到我的询问,却犹豫着该不该张口。我满脸都是期待的神色,过了一会儿,他微微的张了张嘴巴,尽管双方距离还远,然而我却好像能观察的分毫不差。这个人的舌头没有了,口腔里空空荡荡的,整条舌头仿佛被人割掉了一样,难怪他不能用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情感。
  很像我的人,却被人割去了舌头,这一幕怪异而且让我心寒,恨不得他能用另一种方式把事情真相告诉我。语言是完全无法交流了,我又不认识字,一时间想不出什么可行的办法。他定定的望着我,不断的摇着头,好像是在示意我不要再问下去。
  就这样无声无息的对视了很久,那个人转身跳进石头棺材,冲着外面指了指。我在这里滞留的时间还不算长,镜儿湖外面的尘暴依然在持续,我明白他的意思,他好像要带着我从这里冲出一条路。
  不等我再多说,石头棺材拔地而起,直直的横穿镜儿湖,从外围的沙砾群中间嗖的没入了满天的尘沙之间。石头棺材经过的地方,沙土狂风好像也在躲避,堪堪的留下了一条狭窄却足以让人奔行的路。这条生路出现的间隙很短暂,我没有考虑的余地,不由自主就迈动脚步,飞快的跟了上去。
  一出镜儿湖,进入尘暴之中,视线又模糊不清了,我看不到石头棺材的影子,只能看见尘土间如同有一条卷空而起的长龙,把风沙逼退。我辨别不出方向,只是一个劲儿的跟着石头棺材猛冲,不知道过了多久,老藏所说的那座古老的沙堡出现在眼前,我顺着巨大的窗户一下跳了进去,躲进沙堡中,风势被坚固不可摧毁的建筑挡住了大半,人呆在里面勉强可以维持安全。风沙不停的从窗子朝里面吹,地面上积存着厚厚一片沙土。我顾不上别的,转头朝外面看了看。
  狂风中,石头棺材的影子就停留在沙堡不远的地方,棺材里的人好像对我有一种特殊的敬畏,他不肯靠的太近,就站在外头的风沙间。狂风吹的人站不稳脚,但他的身影却镇定如山,一丝不动,相隔太远,我已经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不过目光移动过去的时候,我看见他慢慢跪倒在地,磕了一个头。
  紧跟着,他猛然起身,一步跨进棺材里,石头棺材披着风尘,缓缓离地,我知道,只要一瞬间的功夫,它就会消失在满天的尘沙中。
  “等等!你等等!”我不敢冒然从这里面冲出去,使劲站在沙堡里冲石头棺材大吼。我不知道他能否听见我的呼喊,但是当石头棺材将要离开的时候,我却觉得,好像一个真相要离我越来越远了。
  嗖......
  石头棺材没有停留,但是在棺材消失于视野中的同一时间,一块东西破空而来,穿过层层风沙,啪嗒落在脚下的沙土上。我唯恐它会被风沙掩埋,弯腰就捡了起来。
  那是戈壁上很普通的一块石片,但是石片上写着几个鲜红的字,字体遒劲,好像是蘸着血写在上面的。我心知这肯定是石头棺材里面的人留下的东西,可是自己不识字,看着那些就麻爪了。
  第二百六十八章




  传说不假



  我只想知道石片上的字迹所带来的信息,一条大河,隐藏着多少秘密,离开河滩就有这样的发现,镜儿湖,还有那个人,好像蒙着一层神秘的面纱。我望着那些鲜红的字,也不想再白费力气了,小心的把它藏好,等到遇见老藏他们的时候再说。
  沙堡里有一些前人遗留下来的东西,我捡着那些木板之类的东西,想把缺漏的门窗给顶死,但是根本就靠不进窗子,索性放弃,直接躲在一个死角里面。从镜儿湖的迷雾中挣脱出来,立即就被老蔫巴和老藏的安危给牵扯住了,但是我不知道这场尘暴还得持续多长时间。
  就在我钻进沙堡之后二十来分钟时间,漫天飘忽的尘沙中骤然冲出一个人,不要命的从窗子跳进来。我一眼看出那是老藏,他好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跳进来之后就伏在沙子上不动了,我赶紧把他拖到角落里,上下看了看,老藏没受伤,只不过一路拼死逃命,体力耗尽,虚弱的不堪一击。我扶他躺好,又喂了点水,过了一会儿,老藏悠悠的醒转,看见我的时候又惊又喜。
  “你认识字吗?”我心里一直惦记着那个人留下的带字的石片,老藏一醒过来就焦急的问他。老藏这种人虽然土生土长,看上去又粗俗狂野,但在外面行走,不认识字很麻烦,他文化不高,不过寻常的字还是能认得的。
  我把石片交给老藏,他看了看,念出了上面的字:我有大罪,割舌惩戒,罪有应得,我不怪你。
  石片上只有这么十几个字,透过字面,我能听出一些含义,却又有些模糊。那个人很特殊,最起码在我看来是很特殊的,他很像我,被割去了舌头,丢在遥远偏僻的大河上游。而且从字面上很容易就能看出,他因为罪过被割掉了舌头,更重要的是,这件事,跟我有关系?
  我不怪你......我立即回想起他难过又不愿靠近我,临别跪拜却不肯再留一步时那种举动和神情。这个谜题扰的我心神不宁,总觉得不弄清楚的话,心里就像压着一块石头一样难受。我和老藏说着话,前面积存的厚厚的沙子下面拱了拱,老蔫巴的脑袋唰的就冒出来,抖抖头上的沙土,灰头土脸的噗噗朝外吐土屑。
  三个人有惊无险,总算能彻底放下心了。我们藏在角落里躲避尘暴,又问老藏关于镜儿湖的事情。但老藏不是本地人,只是过去路过了几次,听人说起镜儿湖的传说,真正的根源,他讲述不清楚,只有寻找本地人,或许还能问出个一一二二。
  这场尘暴来的快,去的也算快,前后三四个小时时间,总算渐渐的平息了。整个沙堡几乎要被尘沙灌满了,我们费力的爬出来,抬头朝镜儿湖那边的方向望过去,我觉得现在再去那儿,石头棺材不一定会现身,那人既然有意的和我保持距离,说不定就要躲避。三只骆驼就缩在沙堡外面的角落中,尘暴一过去,一个个抖落身上的沙子,安然无恙。老藏收拾了下还没有弄丢的东西,匆匆就从这里上路。
  尘暴一过去,整个戈壁滩又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之中。我们不敢停留,尽力的赶路,整整走了一天,到了第二天傍晚的时候,老藏说他听人提起过,西边大概二十多里的地方,有一片绿地,是围绕着大河的一条支流而生的,有水的地方就有生机,那边住着人,还种有青稞,我们可以在夜晚降临之前赶过去落脚,尘暴让我们弄丢了一些东西,也正好跟当地人补充一下。带着骆驼赶路,比在河滩上孤身赶路要慢的多,走到一半,天已经黑了。
  叮当......
  一阵沉闷的铃铛声从暗色的夜里飘到了耳边,对于这种声音,老藏熟悉,那不是驼铃,是牧羊人赶羊时,头羊脖子上的铃铛。这个地方没有大片的草场,放羊的数量注定不会太多,十有八九是附近那片绿地上的居民。顺着那阵铃铛声赶过去,果然看到了二十来只羊,一只挨一只的走着,一个岁数很大的老羊倌拖着一条鞭子,在旁边督促羊群。老藏过去搭话,老羊倌弓着腰回身跟老藏说话,当地的土话我听的不是那么清楚,老羊倌的话音又有些杂乱,他们两个念叨了半天,我都不知道在说什么。
  “不远了,大概还有十里地的样子。”老藏朝那边指了指,老羊倌说他就住在十多里之外。
  在戈壁滩上走了那么久,没有什么比热水和床铺更让人感觉舒服的东西了,我和老蔫巴顿时来了精神,跟着老羊倌朝前走。不过走了有四五里地,环绕河流而生的植被慢慢茂盛了一些,老羊倌赶着羊吃草,这是人家的生路,我们也不好阻止,跟着坐下来休息。老藏教我把脚上磨出的水泡都挑破,否则休息一阵子就走不成路了。
  这老羊倌看上去年纪很大,估计是在这里生活了一辈子的人。我一边挑水泡,一边就琢磨着,能不能找他打听一下镜儿湖的事。老羊倌掏出旱烟,准备打火,我找老藏要了卷烟给他递过去,趁机就搭上了话。开始时候说的家长里短,跟我想的一样,老羊倌说他放了一辈子羊,孤苦伶仃无儿无女。
  “再熬几年,就该蹬腿了。”老羊倌老的眼睛都睁不开,但是心态却乐观平和,嘿嘿笑了笑。
  “镜儿湖,您知道那地方吗?”
  “咋个不知道的嘛。”老羊倌点点头,要是在内地,隔着一天的路程,可能彼此之间就不太熟悉情况,但在戈壁上,一天路程就如同两个相邻的村子那么近,老羊倌在这儿生活很多年,对镜儿湖很了解。我一听,精神一振,也顾不上喝热水睡床铺了,原地跟他交谈下去。
  “那个地方嘛,据说,过去住着一条龙。”老羊倌耷拉着眼皮子,黑瘦的脸庞上挂着一丝神秘兮兮的神情,伸出双手比划了一下,到:“有这么粗。”
  老羊倌说的事情,完全是在当地流传了很多年的古老传闻。都说镜儿湖以前住着一条龙,很孤单,那条龙喜欢热闹,经常出水化身,拉着路过的人聊天解闷。最开始的时候,他还很谨慎,单纯的聊天,到后来出来的次数太多,渐渐就把自己的家底给露了出来。有一次,这条龙硬缠住一个从这里路过的女人,要跟人家拉家常。那女人初时害怕,渐渐的也觉得对方没有恶意,那条龙给了那女人一些东西,两个人聊的很投机。女人是回娘家的,从娘家带回来一些青稞酒,拿出来请对方喝。那条龙喝了酒,嘴里更没把门的了,云天雾地说了一堆,说自己是上古的王留在这儿看管什么东西的。
  老羊倌碎碎的讲述到这里,我心里就像打雷一样震动着。古老的民间传说,明显不是完全胡扯,上古的王,那说的不就是禹王吗!?
  “然后呢?”我忍住心里的震惊,继续问道。
  那条龙喝完了酒,渐渐就醉的不省人事,女人跑回家,嘴巴碎,把经过跟人讲了一遍。有人好奇,成群结队的跑过来,想看看传说中的龙。结果在河边看见一条水缸那么粗的龙,留着涎水还在酣睡。这一下就不得了了,一传十,十传百,都说河里有上古的王留下的宝贝,乱七八糟的人跑过来下河捞东西。不过什么都没有捞到,那条龙估计知道自己说漏了嘴,一时半会之间也不再露面,事情喧闹了一阵子,算是平息了下来。
  但是事情刚刚平息不久,当地就下了一场很大的雨,非常罕见,从古至今也没有几次。有人说,在大雨还有雷霆中,他们看到了一条翻滚在半空的影子,痛苦的咆哮,倾盆大雨之间还落下了一片猩红的血迹。那条翻滚的影子拖着残血,从河边直直的蹿到镜儿湖那边,一头扎了进去,从哪儿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倒是镜儿湖,成了一片禁地,涉足进去的人十有八九有去无回。
  “都是过去的老话了,真真假假的,听个乐吧。”老羊倌丢下手里的烟,朝前指了指,到:“那边有水,渴了去喝。”
  当年的条件很艰苦,一路走要一路留意补充饮水,就算身上还有,遇见水源也得喝饱再把水壶灌满。老蔫巴受不了这种干旱,跟老藏嚷嚷着喝水。我已经被老羊倌讲述的传说给彻底震呆了,又有些内急,水源就在旁边,不能方便,我朝那边慢慢走了几步,心想着,当年的传说,跟我知道的事情,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那条龙因为多嘴而受到了惩戒,镜儿湖里那个很像我的人,恰恰也是被割去了舌头的。
  我一边想,一边心不在焉的方便着,周围的羊三三两两的觅食。方便到一半的时候,我看到那只头羊慢慢走到我身边,扬起头。与此同时,我听到这只头羊蚊子哼哼一样对我小声道:“不要喝那里的水!”



  第二百六十九章




  一个对手



  我一下就晕了,正方便到一半,突然听见身边的一只羊说话,那种诡异实在无法形容。我打了个哆嗦,震惊中又带着极度的好奇,转头看了看。那是只很壮硕的头羊,的的确确是只羊,说了那句话之后,就在我脚下的细草间拱着吃草,很偶尔的,它会抬起头看看我,我发现那种目光,好像跟普通的动物不同。
  “千万不要喝那边的水......”头羊啃着草,又轻轻的发出了一道声音,这一次我有了准备,声音虽然轻微,但我听的很清楚,这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带着当地的口音。
  我顿时意识到事情出现了危机,但又不敢当场声张出来,微微侧头望向身后,那个老羊倌蹲在原地抽着烟,老蔫巴还有老藏两个在不远处喝水,一切看上去都平静无常。然而就在我扭头观察的期间,周围吃草的那些羊,好像有意又好像无意中凑到我身边。我看到羊的目光,那种目光让人感觉心塞,那绝对不是普通的羊所能流露出的,它已经带着浓重的情绪和情感。从它们眼中,我感应到了一种期盼。
  这辈子第一次遇见这样的怪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头羊交流。这群羊是羊倌带来的,头羊的怪异让我意识到,那个老羊倌身上,必然也有暂时还没有发觉的蹊跷。我唯恐引起对方的怀疑,又惦记着老蔫巴他们,一咬牙,转身就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顺着来路朝那边走。
  “口渴了嘛,水甜着哩。”老羊倌叼着烟,也像没事人一样跟我搭话。我不动声色的点点头,解下腰里的水壶就朝老蔫巴他们走过去。
  那是绿草之间一条很小很小的河,不知道从哪儿流来,也不知道流到什么地方去,好像随时都会被戈壁上的风沙给吞噬淹没。河水只有半米深,清澈的如同没有任何杂质一样,老蔫巴和老藏两个人趴在河边,咕咚咕咚的喝水。
  “来喝,水甜......”老蔫巴喝的畅快淋漓,嘴巴都闲不住,含糊不清的招呼我。
  当我走到跟前的时候,明显就觉得不对了,这两个人不停的喝水,好像根本停不下来一样,老藏的肚子已经喝的像一个凸起的球,却还在大口畅饮。我赶紧走过去,趴到他们身边,小声的阻止,但是两个人的眼神都有点恍惚,中邪了似的。我捏了捏老蔫巴和老藏的胳膊,力道用的很大,两个人一痛,脑子稍稍清醒了些。
  “别再喝了!”我小声的说着,头也不回,总觉得身后的老羊倌在暗中注视着我们。老蔫巴和老藏嘴角全都是水。人的肚子能有多大?喝了那么多水,肚子已经装不下了,只要稍稍一动,肚子里的水就顺着嘴巴朝外涌。但即便这样,他们好像还没喝够,眼巴巴的望着清澈的河水。我挡在他们身前,不让他们再喝。这个老羊倌,是什么来头?我想继续不动声色的观察一下,抬手撩了一捧水,装着喝下去,然后嘴巴凑着河面,呼噜呼噜一通猛吸,看上去喝的稀里哗啦,其实一滴水都没进嘴。
  我装着喝水,老蔫巴和老藏就不行了,捂着肚子仰面躺在地上,动都不能动,我眼珠子转了转,既然是在演戏,那就演的真一点。又装着猛喝了一阵子,侧身慢慢蜷缩在地上,挡着自己的肚子。
  “三口河的水,一口清,两口甜,三口喝下去,琼浆玉液也不换嘞。”老羊倌在后面咧着嘴,慢悠悠的走过来,看见我们三个都倒地不起,他嘿嘿的笑笑,一挥手里的鞭子,散落在周围的羊慢慢围拢,老羊倌把我们三个搭在羊背上,赶着就朝那边走。我的状况很正常,但是老蔫巴和老藏一肚子水,被羊驮着,肚子里的水就滴滴答答顺着嘴角朝下流。我忍了忍,想看看这老东西究竟要做什么。
  就这样走了大概有四五里地,不远处隐约浮现出了几间房子。老羊倌啪的挥动了一下羊鞭,屋子那边钻出来一道铁塔一般的身影,浑身黑漆漆的,身高至少有一米九,粗壮敦实,两条胳膊比普通人的大腿都粗。这个人相貌很丑陋,闷着头咚咚的走到跟前。老羊倌咧着嘴,道:“新货,都拖进去吧。”
  铁塔般的汉子力气惊人,一伸手就拖起老藏,随手搭在肩膀上,然后一手提着老蔫巴,一手提着我,转身朝那边的屋子走过去。我全神贯注,这个汉子力气虽然大,但我能对付,所以心里不那么慌,依然在隐忍。汉子夹着我们三个人抬腿进了屋,拉开屋子里面一道小门,把我们丢了进去。
  小门后面肯定是一个密闭的密室,很隐蔽,连窗户都没有,里面的空气混浊难闻,黑灯瞎火的,什么都看不见,但是那个铁塔般的汉子举着一盏灯关门的时候,透过隐约的光线,我看见周围乱七八糟的横卧着十几个人。那十几个人一动不动,跟死了一样,不过再认真看看,就会发现他们其实处于一种很怪异的状态。十几个人连最基本的动作都没有,一个个仰面躺着,都睁着双眼,目光呆滞到了极点,好像十几个失去了神智的活死人。
  “咱们有多少人了?”老羊倌也跟着走进屋子,对铁塔汉子问道。那汉子粗壮,但动作还有脑子都有点迟钝,想了想,对老羊倌做了个手势。
  “快了,快了。”老羊倌琢磨了一下,道:“等人够了,就能把镜湖里的东西逼出来......这群羊放了有一个月了,差不多,今晚就动手。”
  铁塔汉子嗯了一声,又推开小门,从里面三个两个的把十几个活死人给夹了出去。我暂时还不完全清楚老羊倌要干什么,自己暗中琢磨了一下,现在老蔫巴和老藏还模模糊糊的不知所以,只能靠我去护着他们,需要见机行事。
  十几个活死人让拖出去,在屋子外面摆了一排,老羊倌赶着羊群也挤过来,一只羊对着一个人。铁塔汉子弄了一盆子红兮兮的土,好像混进去什么东西的血一样,抓着朝上面撒。老羊倌耷拉着眼皮子,念念有词。十几只羊颤抖着,绕着身边的活死人兜了个圈子,然后张嘴咬住了对方头上的头发。
  我悄悄从密室里摸到屋子的窗边,注视着月光下的情景。那些羊咬着活死人的头发时,我觉得有一股一股若有若无的阴幽幽的淡光,从羊身上流淌似的灌注道那些活死人的身体里。淡光如同流水,很快,地面上十几个活死人有了反应,像是触电一样的发抖。这阵抖动如同勃勃生机,活死人呆滞到极点的目光中像是清醒了一点,一个个从地上爬起来。老羊倌念着一串谁都听不懂的话,十几个活死人慢慢从这里走出去,渐渐的消失在黑暗中。
  看到这儿的时候,我一下就明白了,这个老羊倌不是普通人,那肯定是一种不为人知的邪法,正常人的神魂被抽离寄居在羊身上,老羊倌每天放羊,其实很可能是一种驯化,驯化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寄居在羊身上的神魂被放回本体,本体将成为一具完全听命于老羊倌的傀儡。再联想老羊倌刚刚说过的话,镜儿湖里面有石头棺材招过去的阴兵,老羊倌的这些傀儡,估计是用来对付阴兵的。
  “刚来的三个,你去料理一下吧。”老羊倌做完这些事,如释重负,使劲伸了伸腰。铁塔汉子又应了一声,把散乱的羊群聚拢起来,赶到旁边的羊圈里,然后迈步走向屋子。我的心紧了一下,紧张的思索着,看样子,他是要对我们下手了,老蔫巴和老藏至今还没有反抗的能力,我不想动也得动。
  心里的念头一定,全身上下所有的力量好像全都凝聚到了一处,我闪身躲在门边,铁塔汉子完全没想到会有人藏在门后,一步跨进来的时候,我蓄势已久,对准他的右肋,猛捣了一拳。我的力气不会比他小,这一拳又是全力而发,铁塔汉子一下子吃痛,两根肋骨咔咔的被打断了,二百多斤重的身躯几乎飞起来,嘭的落在地上,我不等他再翻身爬起,一步冲过去,对准脸庞又是一拳,这一拳砸断了他的鼻梁,把他硬生生砸的昏死过去。
  这一切都发生在短短的瞬间,但是外面的老羊倌已经有了反应,我不想给他机会,放倒了铁塔汉子之后,转身冲出门外。
  老羊倌也吃了一惊,嘀咕了一句,随手一挥,屋子里面的灯随即灭了,除了外面的星光,再没有任何光源。暗夜朦胧,他的身子一缩,裹在身体外的灰黑的薄皮袄像是一件披风,一下把整个人给罩了起来,好像隐没在黑夜里面,踪影全无。



  第二百七十章




  邪不沾身




  老羊倌的身影好像蒸发了一样,从我眼前消失了,我正在全力猛冲,想要借势一鼓作气的放倒他,但是目标一消失,满身的力气顿时就用不上了,一下停在原地,左右看了一眼。
  嗡......
  一串晦涩又古老的吟咒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飘飘忽忽的出现在耳际,那阵吟咒声让我感觉心头一阵说不出的烦躁,一时半会之间却又分辨不出声音的来源,四面八方滚滚涌动,好像每个角落中都是源头。我觉得自己有些低估老羊倌,这个念头还没转完,头顶嘭的炸开了一团黑乌乌的火焰,乌光灼热逼人,头顶的头发都被燎着了。
  我躲避过这团火光,不由自主抬头看了一眼,心里突的一动。夜色下的半空中,好像悬着一具乌黑乌黑的尸体,正在燃烧,尸体身上的油被烧的滋滋作响,一滴一滴的朝下滴着,一边烧,一边晃晃悠悠的,像被一根看不见的绳子悬空拖起,阴魂不散般的跟着我的脚步。
  “滚!”我低喝了一声,头顶的红光猛然一盛,悬空的火尸畏畏缩缩的顿了一下,不敢再过靠近,我又跟着喝了一声,提高了音量,声音洪亮如雷,火尸呼的被震落下来,坠落到地上,摔的四分五裂。
  火尸爆裂开的火焰溅的星星点点,几颗火星飞溅出去的时候,隐约照出一个淡的像烟一样的影子。那道影子在飞快的移动,但是它已经被我捕捉到了,紧紧追随着这道影子留下的若有若无的轨迹,风驰电掣一般的抽身闪动过去。
  “出来!”我动起来的同时已经抽出了身上的打鬼鞭,许久都没有用到这条鞭子了,在此刻,它比一把锋利的长刀都要管用。我只能模糊的分辨出那道一闪而过的身影,却无法锁定具体的位置,不过打鬼鞭一出手,再反手朝回拉的时候,明显感觉鞭稍缠住了什么东西。我扯了一下,对方用力跟我对抗。
  这是个机会,我抓着鞭子就不松手,全力朝外拖,来回拉锯似的僵持了几下,我全力一抖,顿时,鞭子拖着老羊倌的身影,从黑暗中划出来,嘭的甩到地上。我身形一动,顺着鞭子的划动的轨迹蹿过去,一把揪住老羊倌,用力砸了一拳。老羊倌年纪大,反应却非常的快,脸庞一转,这一拳没能结结实实砸在脸上,擦着脸侧呼啸而过。不过就这么一下,也把他半张脸给打肿了,情急之下,我出手很重,老羊倌的鼻血哗的流下来。
  我得势不饶人,想要继续猛打,但是揪着老羊倌衣领的那只手突然觉得一松,老羊倌用薄皮袄中泥鳅一样的滑出来,滴溜溜的滚到一旁。他的衣服被扯掉了,赤着上身,精瘦的身躯上,满满的都是刺青,胸膛上有一个鬼头样的乌黑刺青,看上去狰狞凶恶。
  我不怕明面上的敌人,只要面对面的争斗,凭自己现在的本事,就算斗不过,也能安然逃掉。老羊倌一现身,我就不给他任何机会了,抽身想继续追过去。但是老羊倌流着鼻血,抬手撒出一片密密麻麻的东西,我不知道那是什么,迫不得已之下躲了躲。
  哗啦啦......
  一片密密麻麻的东西啪嗒啪嗒落地,好像是被血浸泡过的青稞,青稞落地之后,一颗一颗在地上乱转,老羊倌伸手抓出两块干硬的面饼,塞进嘴里乱嚼了一通。面饼,口水,鼻血,乱七八糟的混成一团,我被地面上这些来回跳动的带血的青稞扰乱了,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追击。就那么一迟疑间,老羊倌从嘴里把面饼抠出来,来回揉动了几下,用力抛了出去。
  轰......
  我总觉得老羊倌的举动会带来什么后果,脚步一动,硬着头皮想先发制人。但是一片在脚下转动的青稞轰隆轰隆的炸出一团团带着烟气的光,身前身后顿时飘忽起一条条半透明的血红色的影子,那些影子扭曲着在身边晃动,很让人心惊。我朝前一冲,身上的气息把几条血红的影子逼退出去,但是不等再迈进一步,突然觉得身后探出一双手,无声无息的掐住了我的脖子。
  我勉强转过头,立即看到了一张惊悚的脸。那张脸绝对不是人脸,足足有一尺长,嘴巴像是被刀子切出来的一样,嘴里只有四颗牙齿。我想要从对方的禁锢中挣脱出来,然而双手一挥,轻飘飘的像是没有触碰到任何东西,可脖子还是被掐的很紧。
  那一瞬间,我想起一路上跟老藏闲聊时的情景,就意识到自己遇见什么了。
  青海跟藏地接壤,同属青藏高原,高原的历史悠久,因为地域偏僻,很少跟当时较为先进的周边文明接触,所以古老的宗教信仰是当地人生活中非常重要的组成部分。在藏传佛教成为高原主流宗教之前,每个地区都有属于自己的原始本土或外来宗教。原始萨满教曾经在高原上拥有相当的信徒和地位,原始萨满教的巫师一直认为,万物都有灵,巫师能从万物中召唤出守护神。
  其实这个东西跟内地的神婆请神是同样的道理,内地的请神,包括笔仙,扶乩,还有旁门过去的鬼丁搬钱等等,请来的全部都是脏东西。原始萨满教所理解的万物中的守护神,土语音译过来,叫做“卡巴那”,萨满教的巫师认为这是万物的守护神,但别的地方宗教都觉得,那是万物中的“魔”。藏传佛教成为高原的主导宗教以后,其余宗教全部受到了或大或小的排挤和影响,原始萨满教的地位和信徒骤减,到现在为止,已经很少很少了。
  但那种古老又神秘的宗教,总会流传下来一些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东西。老藏说他亲眼在民和见过一个自称是原始萨满教祭祀的藏地老人,那人可以从一棵大树上召唤出附着在树上的魔头,能够轻松把一块石头给打的粉碎。我还不能完全确定老羊倌用的是什么秘法,但是综合分析,这和原始萨满教的召唤魔头很相似。
  我就感觉脖子上的那双手无形无质,却很难挣脱,被那个长脸怪物缠住的时候,老羊倌也完全腾出了手,擦擦脸上的鼻血,从身后一个黑乎乎的布袋子里掏出乱七八糟的一堆东西,让我看的胆战心惊。心里猛然一急,力量爆发,头顶和肩头的三把阳火升腾起来,九鼎血魄好像发出了一阵金属碰撞的铿锵之声。不管是脏东西,还是原始萨满教召唤出来的魔头,都畏惧至阳的气息,身上阳火一盛,脖子上紧紧掐着的手就像是被点燃了一样,长脸怪物失魂落魄的朝后猛退了几步,一脸的畏惧和惊恐。
  我就顶着这三把足以把阴物点燃的阳火,猛冲上前,眼前飘忽的红影子一条一条的被逼退,老羊倌手里乱七八糟的东西还没来得及甩出,我已经冲到了跟前,一把按住他的脖子,一拳捣在他的小腹上。老羊倌当时就萎了,身子痛苦的缩成一团,鼻涕眼泪哗啦哗啦淌了一脸。我不敢松懈,抽下他的腰带,把他结结实实的绑起来,然后吊在屋子外头一根木桩上。老羊倌一被绑住,一切异动都随之消失了。这个人肯定从原始萨满教学来了一些东西,不过功夫不到家。
  “你是什么人?”我看着老羊倌,还是无法松懈,这个老家伙一身诡异的刺青,很让人不放心。
  老羊倌闭着嘴巴不说话,我跟恶人打交道不止一次两次,有些人,嚣张跋扈又死牙臭嘴,看上去很硬气,但只要给点苦头吃,骨头马上就软了。我慢慢掏出刀子,在老羊倌面前晃了晃,刀锋贴着他的脖子,一直划到胸膛,老羊倌打了个冷战,还想嘴硬,我一用力,刀尖噗的刺进他胸口,划出一道浅且长的口子。
  “我只问一次,你可以不说,但是你肯定能看着自己的肠子在脖子上绕一圈。”我拿着还染血的刀子,盯着老羊倌的眼睛。
  跟我想的一样,老羊倌的胆子并不是很大,尤其是身上被开了一刀,气息都流逝了,我这句话一出口,他就挣扎着开始央求。我让他把事情好好说一遍,老羊倌说他是汉人,但是在藏地生活过十几年,藏地一个老头儿教他了一些东西,大概十多年之前才从藏地回到青海。
  “你说要把镜儿湖里面的东西逼出来,那湖里,是什么?”我继续追问。
  “镜儿湖......”老羊倌顿了顿,咽了口唾沫,道:“我都跟你说过了的,那湖里,有条龙。”
  “不要扯了,你自己也说的,那是道听途说来的传闻。”
  “不是不是!真的有一条龙,镜儿湖里真的有龙!”老羊倌生怕我不信,心急火燎的解释道:“我亲眼见过的!”




  第二百七十一章




  大河河源




  我一听老羊倌解释,就觉得他的讲述应该比较长,暂时先扔下他,跑回屋子,把那个铁塔汉子又结实的绑了几圈,扶着老蔫巴和老藏从密室走出来。两个人的意识还不怎么清醒,躺在院子里的地面上一个劲儿的嘟囔着口渴要喝水,我观察了片刻,他们应该没有生命危险。把这些都弄妥了,才重新询问羊倌。
  老羊倌在十多年前回到了青海,那时候这块绿地附近还有当地人居住,是老羊倌想办法天天搞怪,让人住不下去,迫不得已的搬走了。他说的镜儿湖的事情,具体发生在六七年以前,镜儿湖的传说由来已久,老羊倌对那个地方也很好奇,经常悄悄过去看,但是他比较谨慎,在没有把握之前,就不冒然硬闯。前后观察了一段时间,几个突如其来的人让老羊倌见识到了镜儿湖真正的秘密。
  那几个人的身份来历,老羊倌都不清楚,对方是从很远的地方而来的,一路走,好像一路在寻找什么,他们肯定是有本事的人,进入镜儿湖的时候,没有和普通人一样被迷惑心智自己下水沉湖。这几个人身带秘法,在湖边逗留了半天时间,然后就想办法入水。听着老羊倌的讲述,再自己推想一下,我觉得那几个人很可能来自圣域,其中有避水的龙鳃。
  这些人的术法跟老羊倌所学的东西不一样,猛然看上去也不知道对方在捣鼓什么,但是当时的声势越来越浩大,整片湖面都像海浪一样在起伏,湖底的阴兵层层叠叠的朝外冒,圣域的几个人做了充分的准备,他们都是强者,这些阴兵阻挡不住,到了最后,湖水像开锅一样沸腾了一会儿,一条巨大的影子裹着一团团绿藻从湖底呼的冲了出来。
  “我看的很清楚,很清楚......”老羊倌对那件事情记忆犹新,道:“那是一条龙!”
  那条长龙让在场所有人都震惊而且慌乱,龙,那只是存在于传说中的物种,神秘威严,不可亵渎侵犯。从镜儿湖中冲出的龙威猛无比,龙吟响彻戈壁,头尾一扫,山崩地裂,几个圣域的高手挡不住这种强大的攻势,有人被龙尾活活的拍死了,有的被硬生生咬成了两段,横尸湖边,前后几分钟时间,几个四散逃窜的圣域高手被屠戮的一干二净,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老羊倌躲在沙砾堆外面,没受到波及。
  几个圣域的高手全部死在镜儿湖,没人回去报信,这件事情完全被封闭在湖内。从那之后,老羊倌挖空心思的想要抓到那条湖中的龙,不过他亲眼见过那条龙的威猛,不敢轻易动手。
  我不动声色的听着,心里却波澜起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在镜儿湖看到的,是一个跟我相像的人,老羊倌看到的,却是一条龙。这种话如果讲给别人听,人家说不定会嗤之以鼻,但是我心里有一种强烈的信任,我相信那很可能会是真的。因为我想到了当时赛华佗冒死给我透露的天机,从那面小镜子里,我看到了盘卧在床榻上的那条粗大的长龙般的蛇。如果没有共通之处,镜儿湖里的人见到我之后会落泪,会下跪?
  “我知道的都说出来了,都说出来了,把我放了吧,这块地方让给你,镜儿湖也让给你......”老羊倌一讲述完,又开始苦苦的哀求,希望放他一马。
  我暂时收回心神,心里有些犹豫。老羊倌这个人能留吗?我深知道那些恶人的心性,他在这里盘踞了几年,害了多少人?如果把他放了,他绝对不会悔改。我从来不愿意主动去杀人,然而想起那十几个在小屋子里半死不活的活死人,我心里的犹豫很快就打消了。
  “你害了太多人,不能留,可以给你个痛快。”我摇摇头,示意不能放过他。老羊倌一把鼻涕一把泪,面对生死,他可能有些失常了,一会儿哀求,一会儿又威胁。我不予理会,执意要杀了他,以除后患。
  “你会后悔的!一定会!”老羊倌可能觉得真的没有生路了,哀求声立即停止下来,耷拉的眼皮下面,露出一丝怨恨之极的光,他突然就扯着嗓子发出一声凄厉到不像人的惨叫,嘴巴一下大张到了耳朵根,整个人瞬间变的狰狞不堪。
  我毫不手软,一刀捅进他的喉咙,老羊倌的惨叫马上终止,浑身抽搐了几下,脑袋软塌塌的垂了下来。那一刻,我觉得心神有些不宁,说不上的烦躁,随手把绳子解掉,想埋了老羊倌的尸体。但是他的尸体应声落地,立即像是被烈火炙烤的冰块一样,急剧的收缩,慢慢的缩成了一个球,身体里的血肉骨骼仿佛都化掉了,最后只剩下一张枯瘦的皮。
  我的心头咚咚的一阵乱跳,好像背负上了沉重的负担,又好像浑身上下的骨头重了很多,压的身子发沉。那种变化突如其来,让我粹不及防,心里明明觉得不对,但又察觉不出变化的端倪。我稳稳心神,把老羊倌剩下的那张皮埋起来,又弄了冷水,把老蔫巴还有老藏浇醒,两个人迷糊着坐起来,还不知身在何处。
  这个地方我不想久留了,回头望望已经很远的镜儿湖的方向,我心里隐然觉得,现在可能还不是揭开谜底的时候,但迟早有一天,这里的一切都会水落石出。三个人在这儿呆了呆,弄了点有用的东西,老藏又反身出去找骆驼,忙活到了后半夜,我一把火点了几间小屋,趁夜上路。
  越往西走,人烟就越稀少,当时那个年代里,除了一些公家派出的队伍,很少有人会涉足这种极其偏远的地带。我们走的很辛苦,临近黄河源,有一个叫图卢图的很小的村子,在过去,从这里经过的藏人称呼它是帐篷搭出的村镇。村子虽然很小,但估计是西入黄河源最后一个有人聚集的地方。荒漠戈壁,一条河就是一条生命线,从青海入藏,入新疆,很多人会选择沿河而行,到河源时再调转方向。在图卢图补充最后一次给养,以后的路,完全荒芜了,什么都要靠自己。
  “过去吧,这里人烟还不少。”老藏跟我说,只要有河流,就会有生存下来的契机,但是从很早以前,就有传闻,在极西的高原雪山里,有一群马匪,劫掠过往的行人,袭击成群的人烟,掳走很多人口,后来实在呆不下去了,原住民才渐渐迁徙。老藏不清楚事情的过程,不过我心知肚明,那是圣域的人外出“狩猎”,劫掠活人回去豢养,然后充当血食。
  “你还撑得住不?”老蔫巴适应那种苦寒的环境,就裹着一件皮袄,关切的问我。本来,在我们三个人里,我的身体是最结实的,然而走了这一路,越来越疲惫,脚步也越来越沉重,每天的正常赶路对我来说都是一种负担,时不时就想倒头下来好好睡一觉。但是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能调头返回吗?我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再难也得撑下去。
  但是身体的疲惫让我的心理也产生了压抑的影响,本来就走的慢,这样一来更慢了。在大河的中下游,人们看到的是一条奔涌流淌的河,然而只有真正站在黄河源附近的时候,才会惊讶的发现,那条大河的起源地,其实只是几口泉眼汇聚出来的极小的一条小河。卡日曲,五口泉眼凝生的源头,在大河的三个源头里,卡日曲流域最广,水源一年四季不会干涸,这是大河的正源。
  河源的后面,就是高原上起伏交汇的群峰,只有到了这里,才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雪山。一眼望不到边际的群峰,山顶的雪经年不化,白霭缭绕,和顶峰的云交织成了一团。老藏带我们到了古宗列渠,据说,那是大河三个源头其中的一个,事实上,古宗列渠位于一个东西八九十里,南北一百一二十里的椭圆形盆地,这是老藏远行时走过的最远的目的地,再向西南的雪峰,他也没有涉足过。在这种盆地里,大大小小的水泡子足有上百个,老藏说,这样的水泡子在当地叫做“海”。像很有名的星宿海,就是因为密布的海子而得名,那里的海子多的像天上的星星一样。
  “最后舒缓一下吧。”老藏苦笑着对我们说:“过了古宗列渠,我们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对于那片雪峰,老藏也一无所知,但一路上出生入死同甘共苦,他不愿在这个时候丢下我们独自离开。盆地里的海子提供了充足的水量,植被和生物繁茂,海子边上能看见两三尺高的灌木,还有黄羊。就和老藏说的一样,这里是进入雪峰之前最后的乐园,在海子里捞鱼,打黄羊,美美的饱餐一顿,就要走进那片千百年都无人涉足过的,圣域。

  第二百七十二章




  佛座雪莲




  在盆地里吃饱喝足了,就要横穿过去,继续向西南方向前进。到了这时候,我已经感觉相当的不对劲了,始终找不出身体上变化的根源。我的身体不可能生病,而且那种极度的沉重和疲惫出现的时间不久,这让我觉得,变化可能跟老羊倌有关,然而却不知道具体的原因。走盆地跟爬雪山完全是两个概念,我心里隐隐担忧,以这种状态,能够应对即将到来的挑战吗?
  “喝口水,喝口水再走。”老蔫巴端着一缸子热腾腾的水递到我跟前,我看到那水带着极淡极淡的黄色,而且烟雾升腾之间有股隐隐约约的药香。抬头看看老蔫巴,他迷迷糊糊睁着眼睛,装着什么都不知道,但我发现他本来就被金大少拔的稀稀拉拉的胡子好像又少了一缕。我知道他担心我,偷偷揪了胡子去熬水。
  “用不着,你不要......”
  “说啥呢?啰嗦啥,喝了喝了。”老蔫巴不由分说把缸子塞到我手里,随手摸摸自己的胡子,道:“别担心俺,胡子这东西,就像棉花套里的水,只要肯挤,总还会有的。”
  我心里感动,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端着缸子仰头喝了,说实话,这些参须熬出的水没有让我感觉轻松,只是心里暖暖的,好像多了一股力气。收拾好东西,然后继续朝前走。这个月份在内地应该已经很炎热了,但是临近雪山,又地处荒僻的高原,气温一直在降,前前后后不知道走了多少海子,在前面带路的老藏指了指,说前面那片海子结冰了。
  那是一个方圆大概有二三十米的水泊,海子的水面结了一半冰,岸边也白皑皑的一片,就算处在这个地方,也算是一种罕有的奇观。寒冷的烟气在海子表面上慢慢的流动缭绕,整片海子像是蒙在一层雾中。这个海子不大,而且也不是必经之路,完全可以绕过去,但是异常的情况让我们三个停下脚步,在原地观察着。然而一片流动的烟气散都散不去,海子岸边又光秃秃的没有多少植被,看了一会儿,还是云里雾里。
  “那是啥!?”老蔫巴睁着绿豆眼,使劲望了半天,突然跳着脚的喊道:“那是啥!?是个人!?”
  我和老藏都顺着老蔫巴手指的方向望过去,那一望,心里就噗通一跳。隐隐约约的海子岸边,好像站着一个人,虽然看不清楚对方的脸庞长相,但身姿曼妙,像一片流云样的完美无瑕,裹在白烟中若隐若现。看上去像是在岸边凝立,又好像刚刚从海子里出浴,轻轻甩动着长到腰际的黑发。
  “是个女人,在洗澡?”老藏回头小声的问我们。
  烟气中的影子就是那样的,但是我心里却不那么想,这个地方能遇见人已经算是意外了,更不可能是个刚刚从海子里洗澡出来的女人。我们看了半天,看不出个所以然,老藏就壮着胆子朝那边喊道:“是谁?说句话,我们是过路的。”
  那边没有任何回应,白烟还在流动,老藏喊了几声就闭上嘴巴。这时候,白烟呼的一下舒展开了,视线清晰了一点儿,我的目光一动,感觉白烟中的身影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朵洁白的好像不沾一丝尘烟的花儿。
  “那是!那是!那是!”老藏看到那朵花儿的时候,语气顿时迟滞了,结结巴巴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整个人木头桩子一样戳在哪儿,指着海子岸边的那朵花儿,满脸都是喜出望外的神情。
  “洗澡的妹子咋就不见了呢?”老蔫巴显得很不甘,觉得这朵白烟消散之后显露出的花很煞风景。
  “我们发达了,发达了......”老藏明显激动到了极点,有点失常般的来回跺着脚,我赶紧拉住他,示意他先镇定点。老藏咕咚咕咚喝了几口冷水,擦擦嘴巴,强行压住心头的激动,哆哆嗦嗦对我们道:“要是没看错,那是......那是佛座雪莲......”
  雪莲,那一直都是生长在雪峰地区的一种宝药,关于雪莲的传说很多很多,尤其是在高原地区,雪莲已经被赋予了一种神化的色彩。传说归传说,但真正的雪莲,是藏药中的珍品,尤其对于女人来说,雪莲有驻颜的神效。而老藏所说的佛座雪莲,更是雪莲中的异种,花瓣下面绿叶簇拥,像是一个圆形的小佛台,洁白的雪莲花盛开在佛台上面,白皙的没有一点点杂色。传闻,这种佛座雪莲是菩萨转世而生的。
  “你们等着,我去摘了它,摘了它......”老藏喝着水,把情绪暂时控制住了,然后轻手轻脚的放下行李,对我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在高原某些地区的传说中,这种神物虽然只是株花,但已经有了灵性,如果大张旗鼓的去挖,很可能人还没靠近,已经把花儿给惊走了。这一点跟东北深山老林中的采参一样。
  那是罕见的神药,不仅老藏想得到,我也很想把它挖出来,我和老蔫巴躲在后面,老藏悄悄的顺着海子边缘一路走了过去,我们距离那株佛座雪莲并不算很远,只要老藏手脚麻利,绝对可以把它摘下来。
  呼......
  就在老藏将要靠近那株雪莲的时候,周围消散的白烟突然浓密了起来,一下把整片海子都牢牢的裹在烟气之中,能见度顿时降到最低,几乎看不清楚人影了。我心头的危机感骤升,马上丢了手里的东西,朝那边喊道:“老藏!?老藏!?”
  前后不到一分钟时间,老藏好像听不到我们说话了,无论我怎么喊,一丝回应都没有。我不想让他因为这个出现什么意外,喊了几声之后,随即就要朝海子边走,老蔫巴拦住我,说他对付这些比我在行。不等我再多说什么,老蔫巴已经刺溜一下钻到了海子边的浓雾中。
  紧跟着,海子边的浓雾一团一团的开始涌动,一股淡淡的花香随着飘到了鼻尖,那股香味雅香清淡,然而嗅在鼻子里,却让我感觉一颗心就好像燃烧起来一样,火烧火燎的热。浓雾里传出了呵斥声,解释声,还有杂乱的乒乓声,我握紧了拳头,随时都想过去帮忙。
  “大妹子,不要这样......”老蔫巴的声音在浓雾中听的最清晰,但这句话还没说完,他就跟着哎呦起来,仿佛被人痛揍了一样。
  我再也忍不住了,拔脚就朝那边跑,脚步刚刚一动,海子边的浓雾唰的一下散开了,视野立即清晰之极。我看见最先进去的老藏茫然站在岸边,身上的衣服已经脱了一半,赤着上身,还在一个劲儿嘟囔着:“热死了,热死了......”
  老蔫巴更惨,眼睛被人打了个黑眼圈,鼻子也滴答冒着血,他一手捂着鼻子,一边还在嘀嘀咕咕的跟人解释。
  在老藏和老蔫巴的对面,站着一个女人,那女人跟我们之前看到的影子好像没有多大的区别,她很清秀,猛然看上去,像是一个窈窕少女,但细细一看,才知道她的年纪应该很大了,眼角和额头上细细密密的都是皱纹。这个女人脾气怒目注视着老藏,同时也握着拳头警告老蔫巴,不许再靠近。
  “大妹子,俺是好人,你听俺说,俺们都是路过的......”老蔫巴噼里啪啦流鼻血,还黑着眼圈,但是很有耐心,跟那女人不停的解释。我很怀疑这女人就是那株已经通神的佛座雪莲,她对老藏怀着深深的戒备和敌意,但老蔫巴本来就是株老山参,让雪莲觉得有种熟悉的亲切,老蔫巴一直在中老年妇女中很吃得开,满脸诚恳憨厚的解释,一来二去,那女人的神色就缓和了一些。
  我朝海子边又看了看,唯恐再出现什么意外,所以一步一步慢慢的朝他们身边走去。老蔫巴拼了命的解释,满头大汗,终于让那女人消除了敌意,慢慢放下自己的拳头。但是当她抬眼朝我这边看了看的时候,脸色随即一变,放下的拳头重新提了起来。
  “你是谁!?你不要过来!”那女人略显惊慌的冲我喊道,警告我马上停步。
  “大妹子,他也是好人,跟俺一块儿的,你放宽心,都是好人,没人会把你咋滴。”老蔫巴赶紧跟对方解释,怕引起误会。
  “他不是一个人!”女人的警惕性很高,本来对老蔫巴可能有一些好感和信任,但是看见我之后,女人就不能淡定了,朝后退了几步,指着我,对老蔫巴道:“你让他停步!”
  我停下脚步,只感觉奇怪,这肯定是我第一次见到这株佛座雪莲,然而对方看见我之后的反应这么激烈,让我心里忐忑不安。
  “大妹子,你看花眼了。”老蔫巴擦擦鼻血,又揉揉发黑的眼圈,道:“俺们三个结伴走了一路了,有几个人,俺还不知道么?”
  “你们一共有四个人!”女人指着老藏,又指着老蔫巴,最后才转手指向我,道:“他身上,还背着一个人!”


  第二百七十三章




  附身泄密




  那女人一句话如同醍醐灌顶,我立即意识到,为什么这一路走来总觉得脚步沉重的要死,每天都疲惫不堪,我背上背着一个人?
  女人的神色有点点惊恐,一直望着我,眼睛一会儿睁圆了,一会儿又眯起来,过了两分钟,她道:“镜儿湖是什么地方?你是从镜儿湖来的?”
  “你怎么知道这些?”我随即反问,到现在已经看得出来,这女人没有主动攻击的意思,只是为了自保,只要我们没有过分的举动,她应该不会发难。
  “是你背上的人说的。”
  “大妹子,这个......”老蔫巴不由自主的朝我看了看,又转头去问女人,道:“他背上有人?俺怎么看不见?”
  “你本来应该能看见的,只是出山的日子久了,在世俗里,眼睛蒙尘。”女人对老蔫巴的印象还不错,又察觉出我们没有恶意,语气渐渐缓和了,跟老蔫巴解释。
  像老蔫巴这样的老参,在深山老林里成百上千年化出人形,眼睛是最干净的,没有受到一丝沾染,能看见很多常人看不到的东西。但是被人从东北的老林带到大河滩,跟人厮混那么久,眼睛渐渐就不行了。但是这个女人一直都在袅无人迹的海子盆地里,她能看到我身上的端倪。
  我只觉得不可思议,自己身上的镇河镜就不说了,本身的阳气也很重,百邪不侵,有什么东西能附着到我身上?但是那女人很少跟人接触,怎么说都说不清楚,老蔫巴在旁边打圆场,老藏渐渐的恢复了意识,手忙脚乱的穿上衣服,最后,女人允许我们靠近一些。
  “看着我的眼睛,你能看到。”女人尽力把眼睛睁大,她的眼睛清澈无尘,像一汪洁净的泉水,我仔细看着,透过她的眼睛,能清晰的看到被折射出的一切。那一刻,我就惊了一下,我看见自己的背上,果然趴着一个淡淡的影子。那影子好像被一层透明的膜包裹着,从我脖子边露出半张脸。
  老羊倌!尽管影子很淡,然而我还是第一时间辨认出老羊倌的模样。顿时,老羊倌临死之前不甘和怨恨的惨叫仿佛在耳边回荡,我这样的人,邪物靠近,必然会遭到严酷的打击,老羊倌这样附着在我身上,势必也会付出惨痛的代价。我一下子就明白了,同时又感觉心惊,他这样趴在我身上,甩都甩不掉,沿途如果遇见了普通人也就算了,一旦遇见了有本事的人,能听到老羊倌的话,那么镜儿湖,还有我都会暴露在对方面前。
  我心里一急,身体里的铜鼎血魄开始疯狂的涌动,头顶和肩膀的红光一阵旺盛,老羊倌淡淡的影子裹在那层透明的膜中,被红光侵蚀的不能自主,来回扭曲晃动,然而,这道影子就像跗骨之蛆,挥之不去,我用尽了所有的力气,都无法把他给震下来。
  “大妹子,帮个忙呗,把他背上的东西给弄下去。”老蔫巴恳求那女人,他那种天性的憨厚让人一眼就能感应的到,女人生长在这种地方,心性也很单纯,被老蔫巴恳求了半天,想帮忙,却力有未逮。
  我身上,心里都觉得说不出的沉重,老羊倌死的不甘,不计后果用这种方式来报复。但是暂时又想不出办法,一下子僵持在海子边上。老蔫巴跟女人套近乎,聊了一会儿就很熟了,那女人是佛座雪莲的化身,叫做莲娘。
  我们很快就要穿过这片区域,涉足到后面那一片好像没有边际的雪山群峰中去,老藏也不认识路,老蔫巴说了半天,跟莲娘说让她带着我们到雪山里走一走。莲娘那种心性,根本就没有多余的心眼,而且对老蔫巴印象很好,没有犹豫就答应了。看得出,她其实很孤独,突然有个伴出现在身边,就让她欢喜不尽。
  事情一说好,我就跟老藏告别了,他只是个普通人,没有必要参与到生死无常的旅途中。在海子边上休整了片刻,老藏按原路自己回去,我们三个向着雪山群而去。对雪山里的路,莲娘的印象已经不深,当年她还是一颗种子的时候,因为机缘巧合从山里被吹到了海子盆地。不过总归比我们这些外来者要强得多,三个人尽力沿着雪山群中的山脚缝隙朝前走,因此行程很慢。茫茫的一片大山中,好像绝地,我只知道圣域很可能就存在于这片雪山的深处,却不知道具体的位置,寻找或许还要持续很久。
  孤寂枯燥的行程之间,好像忘却了时间,约莫有十多天之后,死寂的雪山中,骤然出现了异样的动静,那些动静从我们身后走过的路传来,而且越来越近,莲娘和老蔫巴都很机灵,嗖的一下没入身边的雪堆中间,我也随之藏身。很快,一队人从身后的路途间显出,在这种环境下,无论是车子还是牲畜都难以行进,只能靠徒步赶路,但是这队人骑着矮小却很结实的马匹,我看到那些马匹跟内地的马不同,头顶上长着两支角,在雪峰之间崎岖又狭窄的路上健步如飞。
  我不知道这些是什么人,但一看到他们,心里就隐隐有种感觉,这是圣域中的人。心神顿时警惕,仔细观察了下,这队人大概有六七个,从我们藏身的地方匆匆过去。正巧没有路标,这几个疑似来自圣域的人随即成为关注的要点,我示意老蔫巴和莲娘不动声色,在后面一路尾随。
  这个月份,雪山中没有大雪,那些人一路走过,留下了明显的印记,跟着走了大概有两天时间,前面的目标骤然消失了,六七个人外带六七匹异种的矮马好像从茫茫的山中蒸发一样,无论怎么观察,都没有一丝踪迹。情况立即变的复杂起来,三个人犹豫了半天,老蔫巴悄悄的潜伏过去,想再看的仔细一点。但是刚刚绕过前面山路的转弯,平静的积雪中猛然炸起一团雪花,来的迅猛而且突然,老蔫巴粹不及防,被飞溅的雪团迷住眼睛,纷飞的雪花中蹿出两条影子,一左一右提住老蔫巴的领子,硬生生把他给兜了起来。
  我心里一紧,拔脚就冲了过去,那六七个圣域人明显是发现了有人追踪,然后故意潜伏起来等我们忍不住上钩。我一出现,周围的雪堆里呼啦呼啦又冒出四个人,我顾不上废话,冲过去左右两拳,把提着老蔫巴的两个人打退,又把他朝后一推,护在身后。
  “胆子不小,敢跟着我们。”这六七个人为首的,是一个看上去四十岁左右的人,身强力壮,身外裹着一整张兽皮做的皮袄,嘴角露出一丝残酷的冷笑。但是冷笑刚刚发出,就顿时凝固在脸庞上,他望着我的眼神明显变了,先是迟疑,而后是说不出的震惊。
  那一瞬间,我看到这个人额头上的皱纹舒展开了,皱纹之间微微裂开一道缝隙,那道缝隙就好像生在额头上的一只竖眼,精光一现。
  “镜儿湖!龙......”这个长着三只眼睛的圣域人惊讶的几乎说不出话,他额头上那只一直隐藏着的眼睛肯定有异于常人的作用,能看到趴在我身上的老羊倌。
  我心里顿时紧张起来,圣域人从很久之前就在寻找位于大河上游的那只石头棺材,现在老羊倌主动把镜儿湖的位置暴露出来,镜儿湖肯定危险了。我的拳头握了握,眼下再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把这几个圣域人全都杀了。
  我一动,对方也跟着动起来,这几个人不是什么超强的好手,除了那个三眼,剩下的人估计连命图都没有。我下了必杀的决心,出手狂猛且沉重,一拳把一个圣域人的胸骨打的绽裂。接二连三的冲杀,六个人被放倒了三个,三眼知道了镜儿湖的秘密,再也无心跟我纠缠,转身骑着一匹矮马就跑,我被剩下的两个人缠着,暂时脱不开手,等到解决了这两个人,三眼已经顺着两座雪山之间的山路跑出去好几十米。
  当时我只想着绝对不能让圣域的人知道镜儿湖,拼了命一样追赶三眼。那种矮马很结实耐劳,但是在崎岖的道路上毕竟不如人那么灵活,一口气朝前猛追了差不多百米远,我抽手掏出打鬼鞭,用力朝前一甩,鞭稍堪堪卷住三眼的脖子,把他硬生生从马背上拖了下来。
  “死!”我出手如电,不等三眼落地反击,转身用膝盖压住他的脖子,这人可能带着命图,不那么容易杀掉。我抖手掏出一把刀子,划开他背后的皮袄,在他后背上猛割了两刀,用力掀起带着命图的皮。
  三眼吃痛,但是被我压在身下,就好像压着三尊禹王铜鼎,难以翻身,带着命图的皮一揭掉,他就活不下去了。
  啾啾......
  就在这个时候,从三眼身上骤然飞出来一只只有三寸长的鸟儿。三眼可能知道自己活不了,额头上那只竖眼里嘭的冒出一缕淡淡的白光,白光飞快的附着在那只小鸟身上,三寸小鸟冲天而起,情急之下,我抬手甩了一鞭子,但没能打中它,就那么一转眼的功夫,小鸟已经飞上了半山腰,继而消失在远处。
  “糟了!”我额头顿时冒出一层冷汗,那只鸟儿一定带着镜儿湖的秘密,赶回了圣域,但是此刻已经阻拦不及。



  第二百七十四章




  圣域裂谷




  心里的危机感骤升,然而鸟已经飞的看不见影子。当时脑子乱了,紧张的思考了一下,只能尽全力快速赶到圣域去,看看还有没有挽回的一丝机会。之前情况紧急,我出手太重,几个普通的圣域人都死掉了,一个活口都没留。我想了想,匆忙把几具尸体掩埋在雪下,然后一拳把一匹矮马打翻。
  我把昏死的矮马紧紧绑到另一匹马的背上,掏出刀子,在马后股用力扎了一刀,矮马吃痛,驮着同伴不要命的朝前跑。一匹矮马至少得有三百斤,那马背负这么沉重的负担,拼了命也跑的不快,我带着老蔫巴和莲娘在后面追赶,这样的马是圣域人出入雪峰的交通工具,肯定记得回去的路,只要紧紧追着它,一定可以找到圣域。
  矮马的耐力很强,一路被我们追着,不肯停脚。就这样疾奔了整整一天,到第二天黄昏的时候,那匹马终于到了体力的极限,摇摇晃晃的踉跄了几步,两只前腿一弯,噗通一下歪倒在地,口吐白沫。我们追到跟前,矮马还不肯就范,站都站不起来了,硬挺着朝前蠕动,我解开它背上的另一匹马,负担减轻了,它勉强站起身,打了个响鼻,一瘸一拐的慢慢朝前跑。就这样又跟了四五里,前面的地势猛然一变。
  那好像是雪峰群中的一小块盆地,生在两排高耸入云的雪峰之间,如同一道宽大的裂谷。裂谷不知道有多深,上面漂浮着一层好像多少年都不曾散掉的灰雾,透过隐约的雾气,能看见裂谷中布满了积雪。站在这个地方,能见度不高,除了一片无边无际的雪,好像什么都看不到。
  我抬头朝那边观望了一眼,在裂谷遥远的另一端,灰雾中探出了一截塔尖。在这种情况下,那一截隐约从雾气中伸出的塔尖,无疑表明,这里有人存在。
  圣域?这就是传说中的圣域?
  我不敢完全确定,而且身在大裂谷的边缘,不能不小心。我把还没死透的矮马埋到雪地里,然后蹲在裂谷边上观察着,过了大概十多分钟,灰雾之中露出了点点火光,火光在移动,明显是拿在人手中做照明工具的。看到这里,不管有没有旁证,这个地方,十有八九就是圣域了。我形容不出心里的感觉,让老蔫巴和莲娘留在上面藏好,自己悄悄穿过笼罩在裂谷上方的那层灰雾,朝深处迈进了一点点。一透过灰雾,视野就清晰了一些。刚刚一露头,下面星星点点的火光像是蚂蚁一样的在蠕动,密密麻麻一片。我听到了嘈杂声,还有乱七八糟的响动,心里猛然一惊,下意识就想抽身退走,但是又看了几眼,我发现那些人并不是冲我来的。
  不知道多少人在裂谷的底部聚集,然后分成两路,手持火把朝着裂谷另一边涌动。我听到一阵隆隆的声响,好像在打雷,也好像在放炮。紧跟着,那些手持火把的人全部汇聚到一处,推动着什么东西,我看不清楚,只能冒着危险靠近了一些。这道裂谷通往地面有一条宽阔的路,可能是人为修建出来的,至少两三百个人推着什么东西,把它从裂谷底部推到地面。光线有限,我始终没能看清楚他们推动的是什么,一直到人群涌动至裂谷上方的地面时,我才模模糊糊的看到,那好像是一块石头,巨大的石头。
  紧接着,一辆古老又沉重的大车被十多匹矮马拉着行驶上来,人群像是蚂蚁在合力搬动东西,把那块奇形怪状的大石头放在车上,石头压的大车格格作响,沉重之极,等到石头装上大车,二三十个裹着兽皮的圣域人护在大车两旁,车轮滚滚,从裂谷这里出发,沿着出山的路而去。
  我根本不清楚那块石头是什么,也不清楚这些人要到什么地方去,然而有了前几天的经历,我自然而然就想起了那只从三眼身上脱身而出的小鸟。那只鸟飞的极快,肯定在我们到来之前已经把信息传了回来。我很怀疑这二三十个裹着兽皮赶着大车的人是冲着镜儿湖而去的,但是不用凑近观察就能感应到其中至少有四五个我对付不了的高手。力量悬殊太大,如果这样硬着头皮过去阻拦,跟找死也没什么区别。
  迟疑了片刻,大车已经隆隆的消失在裂谷附近的雪山山路之间,好容易来到了传说中的圣域,我不想还没有任何结果就这样离开,左右为难,只能顾着一头,我忍住心里的不安,继续在原地注视。那群人送走了拉着石头的大车,接着就从原路返回,等到他们全部进入了裂谷深处,地面这边平静了。一条大裂谷狭长幽深,我的目的地是生死山,但站在裂谷边缘,还不知道生死山究竟在那个方位。
  我们就在这里连着藏了一天一夜,裂谷偶尔会有人进出,裂谷内的地域很广阔,我想着圣域人不可能把一整条裂谷都守的严丝合缝,会有防守上的漏洞,所以观察了一天之后,找到一个荒僻的角落,从哪里孤身穿过灰雾,真正进入了裂谷中。
  圣域人不知道在这片裂谷中的冰天雪地间生存了多少年,进入裂谷之后,处处可以看到人为的痕迹,巨大的冰块垒砌出来的房子三三两两散布在四周,裂谷的西边,有一片围着边缘而生的冰窟,那是圣域人的居住地,也是人烟最繁茂的地方。我嗅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冰窟的四周,到处都是堆积在雪中的骨头,层层叠叠,那都是圣域人吃掉血食之后留下的残骸,让人愤恨又不寒而栗。
  “拉过来,拉过来......”
  我紧紧贴在身后的石壁上,一转脸就听到远处有人在吆喝,紧跟着,三四个圣域人拖着一个女人和一个只有三四岁的孩子,从一个冰窟里走出来。圣域人吃血食如同宰杀牲口,那个女人想要护住孩子,却力不从心,她赤着双脚,被人抓着头发,使劲伸出手想要把旁边的孩子抱在怀里。
  “妈......妈......”三四岁的孩子骨瘦如柴,张开嘴哇哇大哭,也在伸手探向自己的母亲,但是一步之遥却如同千山万水,母子两个将要被宰杀,那个母亲临死之前连孩子的手也触不到。
  我面前十多米远的雪地完全被鲜血染透了,猩红一片,那可能是圣域人杀人的地方,腥风扑鼻。母子两个被拉到这里,踉跄着扑倒在地。那女人挣扎着爬起来,想拼命抱住孩子,但是身子刚刚一动,一把尖利的长刀已经从她后心一穿而过。刀尖从女人的胸前透了出来,血花飞溅,面前的孩子脸上溅满了母亲身上的鲜血,那一刻,她吓呆了,停止了哭泣,呆呆的望着母亲的嘴角不停的朝外涌动血沫。
  “这个小的肉嫩,咱们是没口福了。”杀掉母亲的圣域人抽出刀子,若无其事的在鞋底上一抹,转身走向木愣愣发呆的孩子。那小女孩儿只有三四岁大的年纪,圆圆的小脸被饿的双颊深陷,那双大眼睛含满了泪,她还不会反抗,不会躲闪,看着一步步举着滴血的尖刀走向自己的圣域人,她连哭都哭不出来。
  我不想暴露自己,但此时此刻,我无法再隐忍了,只觉得一股热血从胸腔轰的冲到了头顶。我想,我这样的人注定是做不了大事的,我不够隐忍,不够深沉,遇见这样自己无法承受的事,就会冲动。
  我一步从藏身地冲了出来,三个圣域人完全没有料到会有人中途插手,就那么愣了愣,我已经冲到跟前,一把按住那个持刀的圣域人,劈头盖脸就是一拳,对这种人,根本无需留手,这一拳几乎打爆了他的头颅。
  “你们,还是人吗!?”我带着一腔怒火,转身冲向另一个圣域人,这些做杂活的圣域人只是泛泛之辈,没有多少本事,挡不住我雷霆一击,第二个圣域人的脑袋嘭的被打的崩裂,倒在地上抽搐了两下就再也不动了。
  前后杀了两个人,本来应该很顺利,然而背上的老羊倌是个沉重的负担,无形中影响了我的速度,第三个圣域人没来得及杀掉,对方一屁股坐到地上,狼嚎一般的发出示警声,这里距离冰窟群不远,示警声传出去,那边随即有了动静,我一把抱起已经吓呆的孩子,飞身一蹿,一脚踢到圣域人的心窝上。
  星星点点的火把在冰窟群外围亮了起来,不知道多少圣域人循声而来,我抱着孩子拔脚就跑。身后的来路被人截断了,回不去,只能朝前正前方狂奔。我对这里的情况和地形一无所知,只知道前面应该是裂谷的西方。
  黑漆漆的前路,不知道通往何方,脚下只有一条路,沿着这条路跑了一段,我的心就开始突突的猛跳,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慌。但那种恐慌背后,却又有一丝兴奋。那是一种来自内心深处的预感,非常奇怪的预感。
  我预感到,这条路的尽头,好像有一个人,正在等我。



  第二百七十五章




  万夫莫敌




  我孤身一人抱着三四岁的孩子,在裂谷里好像捅了马蜂窝一样,追击的人越来越多,最初的时候,还都是些普通的圣域人,但时间一久,就有高手渐渐冲到了前面。有两个人骑着矮马,他们熟悉裂谷里的地形,追击中占着优势,离我愈发近了。
  这样下去不行,我瞅准机会,身形放慢了一点,等到一匹矮马离我只有几步之遥的时候,猛然一回头,手里的鞭子唰的甩出去,缠住马腿,硬生生把矮马给拉倒。马背上的人动作快的像是一道光,不等马匹倒地,整个人已经飞鸟一般的跳起来。我看到这是一个圣域的重瞳,但一只眼睛瞎了,身手很硬。落地之后一刻不停,顺势一拳朝我砸过来,我随手挡了挡,就觉得胳膊像是被一根铁棒子给打中了,隐隐发麻,二话不说,借着被震退的余势,扭头就跑。
  这是一场持久的追击,目前我只在速度上微微占据了一点优势,却始终无法甩脱身后的敌人。不知道在皑皑的积雪中奔跑了多久,怀里抱着孩子,背后还驮着老羊倌,越来越吃力。真被追的急了,我就想硬着头皮转身跟他们大杀一场,然而怀里的孩子已经吓呆了,一动不动的窝着,两只大眼睛中的惊恐一直流转着。我的心随之一软,这是个年幼又可怜的孩子,我可以不要命,但既然救了她,就是想让她好好的活下去。
  我打消了转身硬拼的念头,继续猛跑,形势的确很不好,脚步渐渐沉重,被老羊倌阴魂不散的缠着,身躯疲惫到了极点。
  “止步!不许再朝前跑了!否则活剥了你!”正在奔跑中,后面的独眼重瞳突然扯开嗓子冲我大吼起来。
  我不知道这一路追击持续了多长时间,只觉得已经跑出去很远很远,几乎到了裂谷纵向的另一端,这时候真的坚持不下去了。但是独眼重瞳的话一出口,让我察觉出了他语气中的异样。抬头朝前面看了看,在裂谷的尽头,一高一低两座小山左右相对,中间有一道不怎么宽的山道,独眼重瞳好像对前面那个地方有些忌讳,身后那些圣域人的脚步也微微发滞。
  这肯定是我第一次来到极西的雪山圣域中,但眼前的情景却让我觉得似曾相识般的熟悉,几乎不用多想,老鬼胸前那幅图的痕迹就展现在脑海里。这个地方,隐约就是那幅图中的样子,对于那幅图,我觉得很重要,所以牢牢记在心里。这样一来,不用后面的人多说,我也知道,现在肯定是到了圣域的祖地,生死山。当初听外曾祖母说过,生死山是圣域祭祖的地方,平时不准人靠近。
  生死山近了,我心里不由自主的又想起了图中的那棵树,老鬼千辛万苦的从极西赶回大河滩,就是为了把这个消息传回去。秘密,就在眼前了!
  我根本不管那么多,不论后面的人怎么呵斥阻止,脚步还是飞快,用尽全身上下所有的力气,把速度提升到极限,冲着高低两座相对的小山猛冲而去。后面的独眼重瞳恨的咬牙切齿,却追不上我,跺着脚的破口大骂。我正跑着,又觉得有点不对劲,此时此刻看起来,后面那些圣域人对生死山的忌讳,好像不仅仅因为这里是祭祖的祖地那么简单,就如同生死山蛰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让他们心有不甘却不能不放慢脚步。如果放在平常的情况下,我肯定要好好的斟酌一下,看看值得不值得冒这个险,然而这时候危在旦夕,也顾不得再考虑那么多。
  一高一低两座山紧紧相邻,山间的山道非常狭窄,入口处只能容三四个人并排通过,传闻中,这是九黎的始祖蚩尤当年密谋为祸中原的一个老窝,蚩尤曾经在生死山居住,并且亲手种下了那棵树。我一口气跑到了山道的入口前,独眼重瞳在后面硬生生的停下脚步,大喊道:“给我站住!”
  他越是这样焦急,我跑的越快,身形一动,就要从山道的入口冲进去。就在这个时候,寂静无声的山道入口里面,突兀的显现出了一只手,那只手悄然从黑暗处一拍而来,没有浩大的声势和惊人的响动,却带着一股死亡的气息。我的瞳孔猛然一缩,跑的这么快,想要抽身已经来不及了,身子猛的一扭,没能完全躲过去,被那只突如其来的手掌微微擦了个边。
  仅仅就是这一下,我半边身子都好像要碎裂了,脚步一踉跄,抱着孩子在地上打了个滚。等抬起头的时候,那只手的主人已经慢慢从山道后面的黑暗中走了出来。
  “这这......”独眼重瞳还有后面一众圣域人顿时像羊见了老虎一样,激灵灵的打了个哆嗦,开始不停的后退。我在原地挣扎了一下,身体的疲惫难以抵挡,这么一倒下去就恨不得好好的睡一觉。
  那个人从黑暗中走到了山道的入口,独眼重瞳绝对是个高手,但是那人连看都不看对方一眼,目光在我身上一瞥。我同时也看到了他,这个人的年纪真的不好说,以我的眼力都感觉不出他到底有多大的岁数。
  他只有不到一米七的个头,在苦寒的雪山圣域中,算是个矮子。他的脸庞看上去好像皱纹密布,但再转眼看看,又好像光滑的如同一个婴儿。这人有两道很浓又很长的眉毛,眉毛乌黑,但下颌的一抹胡须已经皓白如雪。他那么轻轻的站在山口前,就好像一座山挺立在原处,重有千万均,谁也无法撼动。
  可以说,这个人所给我的压力,是前所未有的,或许十八水道的总把老疯子也给过我那样的感觉,但是我知道老疯子的心底深处蛰伏着善行,所以还没那么怕他。然而这个人就好像一团雾,一个谜,摸不出他的深浅,不知他的立场,危机感在心里油然而生。
  也就在这一刻,之前奔逃中心里所产生的预感,好像得到了印证,在裂谷的尽头,果然有一个人,正在等我。
  “这是外敌!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来的!你不要多管闲事!”独眼重瞳看上去对这个两道寿眉的人怕的要死,但是他很想抓到我,在山道入口的对面迟疑了片刻,壮着胆子喝道:“你赶紧走!”
  那人不理重瞳,就好像一只猛虎根本不屑与豺狼交谈一样,装着听不到的样子,目光始终在我身上扫来扫去。重瞳吼了几声,得不到回应,自己又不敢冒然动手,一挥手,对身后几个人道:“你们去,把那小子给我抓回来!”
  后面的人立即体如筛糠,咕咚咕咚的猛咽唾沫。这分明是要他们过来当替死鬼,然而圣域中,等级戒律森严,几个人不敢违抗重瞳的指令,打着哆嗦慢慢的从两个方向一左一右的朝这边靠拢。寿眉不理会对方,一直等到几个圣域人凑近了之后,寿眉才低低的喝道:“滚!”
  他的声音不高,然而却像是一道轰隆的炸雷在心头响起,几个圣域人一起停下脚步,其中一个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显然是怕到了极点。
  “没用的废物!”独眼重瞳破口大骂,但就在原地来回打转,一步也不敢靠近。
  寿眉的两道长眉微微一动,斜眼看看重瞳,低矮又消瘦的身躯就像一道闪电划过夜空,我本来跟他面对面的站着,但就觉得眼前一花,寿眉已经从身前呼的闪到了后方。他的身形划出一道难以察觉的轨迹,一下就到了重瞳的跟前,一巴掌拍了出去。那种速度,那种威势,真的是我平生仅见,重瞳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整个人被一巴掌拍的倒飞出去,等到再落地的时候,已经只剩下半口气。我看的心惊胆战,独眼重瞳这样的人,如果放到大河滩,那绝对是可以横着走的,然而在这个寿眉跟前,却像是一个麻袋一样不堪一击。
  独眼重瞳被活活打死,剩下那些追击的人还有很多,但完全被寿眉震慑了,没有任何人敢再靠近一步,颠颠的后退。寿眉背着手,低矮的身躯像是一堵铜墙铁壁,无人可以逾越。
  “你不要太得意!”有圣域人一边退走,一边还想找回些面子,鼓着气道:“圣堂的长老很快就要出关了!到时候,让你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一句话还没说完,寿眉的脚步一动,作势要前冲,那一大帮人看着他的样子,顿时屁滚尿流,完全乱套了,一窝蜂的朝来路轰的四散逃窜。
  等到对方溃散逃走,寿眉才慢慢重新走到我跟前,我把怀里的孩子又抱紧了一些,心里满是惊讶和猜疑。
  他是谁?他是什么人?我心思飞转,隐约猜到了答案,却又不敢肯定。在我的印象里,除了那个当年纵横大河两岸,勇武无敌的庞大之外,还有谁能有这样的威势,一人当关,万夫莫敌?
  他是谁!?


  第二百七十六章




  乌苏神木




  我的心思晃来晃去,望着眼前的寿眉,很想开口问问他。但是没等我张嘴,寿眉低沉沉的道:“你从什么地方来,为什么要来生死山?是谁告诉你这个地方的?”
  不管从气势还是身上的装束,寿眉都能看出我是一个远道而来的外来者,我没心思回答他的话,满脑子又开始乱了。这个人,不是庞大,我可以断定。我没有亲眼见过庞大,但从种种道听途说中,我都能感觉的到,七门上代的大掌灯庞大,是一个义薄云天又光明磊落的人。然而眼前的寿眉虽然强势到了极点,可他整个人就像是乌云中的一轮太阳,有些阴森晦暗。心里生出这种感应,我马上提升了戒备,把怀里的孩子抱的更紧,微微的退了一步。
  “回答我的话。”寿眉提高了音量。
  我完全没有退路了,身子累的一塌糊涂,但就算在全盛时期,也不可能从寿眉手下逃走。我想着对策,心里同时又在嘀咕,这个人,难道是?
  心思一乱,动作就迟滞了,寿眉看我不回话,上下又打量了我一眼,突然一动,抬手朝我抓过来,我挡不住这种人的攻击,又要顾着怀里的孩子,连忙把孩子甩到一边,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整个人几乎已经被寿眉提了起来。但是他没有动手杀我的意思,只是在我胸前一揪。进山之前,我们准备了很厚实的衣服,身上里里外外裹着几层,然而寿眉的目光毒辣之极,一探手就从我胸口前把镇河镜给揪了出来。
  “果然是这样......”寿眉捏着镇河镜,两道长眉毛下的眼睛微微一眯,望着镇河镜上古朴陈旧的花纹,好像回想着什么事情,他没有拿走镇河镜,只是看了看,又把目光投到我脸上,道:“腰里有打鬼鞭,身上又有镇河镜,这是河凫子七门的掌灯或者长门才能戴的东西。”
  “你又是什么人?”我心一横,豁出去了,反正寿眉想要杀我,不会费多大力气,既然是这样,那就干脆痛快一点,有什么问什么。
  “是庞独让你来的?”寿眉不回答我的话,又反问了一句:“七门没人了吗?派你过来送死?”
  我心里一惊,原本一直以为老鬼孤身来到极西是很隐秘的事情,但寿眉一句就提到了老鬼。我心想着,难道老鬼当时也跟这个人照过面?越想越觉得就是这样,如果老鬼没有亲自来到生死山,他不会在胸前刺下生死山的图,既然到了这儿,那就必然跟寿眉打过交道。那么,寿眉的立场是什么?他没有杀老鬼,反而让老鬼带着生死山的信息离开了。
  想到这儿,我心里安稳了些,把一旁吓的发呆的孩子抱起来。小女孩儿睁着大眼睛,瘪了瘪嘴想哭,我给她掏了一块干粮,一边哄着孩子,一边思量着该怎么回答寿眉的话。寿眉已经看到了打鬼鞭和镇河镜,没必要再对他隐瞒自己的身份。
  “我是七门的人,是长门要我到生死山来的。”
  “身上还带着一个累赘,你的本事看起来有限,就算过来了,能做什么?”寿眉微微叹了口气,有些失望。我一听就知道他说的是我背后的老羊倌,那货的确非常讨厌,但是用原始萨满教的独门秘术缠住我,怎么赶都赶不走。
  “那棵树,在什么地方?”我本事不够,无法跟寿眉强辩,转移话题,直接就询问他生死山的那棵树。
  “下来!”寿眉一声低喝,朝我胸口嘭的砸来一拳,那一拳快的让人闪躲不及,但是拳头触在胸口上,我感觉不到多少痛楚,然而拳头的力量好像无形无质的穿过身体,一下把背上的老羊倌给震了下来。背负了多少天的包袱就这么卸下来了,觉得说不出的轻松。
  老羊倌一被震下来,他那道虚幻不定的影子就想要顺着积雪逃遁,寿眉一步抢到后头,抬手把那道影子拍的粉碎,根本连回转的余地都没有。我隐约听到老羊倌的一声惨呼,惨呼声随着破碎的影子渐渐消失,好像一堆雪花飘落在雪地里,再也无声无息。
  身上的负担卸下来了,心里顿时松懈,长长嘘了口气。寿眉把老羊倌的阴魂一巴掌拍的粉碎,重新走到我面前,但是这一次,他注视着我的目光陡然一紧,脸色也随之变了变,那种变化非常轻微,却让我看的一清二楚。我发觉到,他的目光正一动不动的盯着我的额头。
  额头上的异状没有几个人能看得出来,但寿眉这样的人就很难说了,难保不会从我身上看出什么与常人不一样的地方。我没有说话,跟寿眉对视了一会儿,他的目光收了回来,喃喃道:“你是七门的人?”
  “是。”
  “你是七门的人,又有一道转生印......”寿眉像是自言自语一样,低着头沉思着,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道:“庞独跟你说了吗,要你到生死山来做什么?”
  他这么一说,就完全可以确定当时跟老鬼是有过接触的,我就照实道:“长门从这里返回的途中受了重伤,昏迷不醒,生死山的图,是刺在胸膛上带回来的,他一直昏迷着,中间醒过一次,嘱咐我到生死山来。”
  “跟我来。”寿眉又想了想,招手道:“来吧。”
  他对这里的地形已经熟悉到极点,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带着我从狭窄的山道入口钻了进去。这里地处大裂谷的一端,头顶是终年飘荡不尽的灰雾,不见阳光,积雪厚厚一层,千百年都不会融化。我们走进山道之后,周围的地形宽阔了一些,这里是圣域人祭祖的地方,积雪中到处都是历年来供入的法器和祭品。
  寿眉带着我走了约莫有三四里地,现在的位置已经是在山道的中间部位了。寿眉手里有一支火把,走到这里的时候停下脚步,火把的光照太散,我掏出手电筒,打开之后,手电的光柱在前面不到十米的地方,映射出了一棵树的影子。
  生死山的树!
  那是一棵异常粗大的树,传闻是当年蚩尤亲手种下的,三个人都合抱不过来,在这种满地积雪的冰天雪地中依然保持着生机,千年不衰。这棵树很粗,但是不算高,枝叶稀疏,树身像是一块被埋在地下多少年的黑炭一样,乌沉沉的。树肯定还是活着的,不过因为环境的限制,不可能像在山外那样生长的枝叶繁茂。我的心头一阵激动,终于看到了生死山的这棵树了!
  目光顺着手电筒的光线在大树上来回照了几圈,隐隐有些眼熟。我觉得,这棵树很像是乌苏木。乌苏木和莲花木一样,传闻世间只有一棵,莲花木长在大河滩,乌苏木长在九黎。九黎的乌苏木被做成了一具树棺,但是生死山这棵蚩尤亲手种下的,估计是世间第二棵乌苏木。
  老鬼千辛万苦从这里赶回大河滩,带回生死山的消息,就是为了让我们知道有这棵树的存在。一时间,我有些恍惚,有些难以理解。乌苏木是罕有的神木,但是还不足以让七门拼了命的跑到生死山来。老鬼是什么意思?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寿眉打断我的思路,站在身边看了我一眼,道:“我在想,造化弄人。”
  “什么?”
  “以你的身份,如果倒退几十年,我必杀你,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杀你。”寿眉初见我时神情中的些许蔑视已经看不到了,他的眼神还有表情里,是一种凝重,慢慢道:“但是光阴穿梭,到了今天,我不杀你,反而带你来看这棵树。”
  “这棵树,是乌苏木?”
  “是乌苏木,天下罕有的神木,当年九黎的乌苏木打造圣棺的时候,生死山的乌苏木还只是一棵树苗。”寿眉可能不想多说乌苏木的事情,转口道:“庞独要你来生死山,他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你,是大禹转世?”
  “不是,我不是。”我心里慌了慌,这个问题不是第一次遇见了,但是自然道的老学究已经亲口说过,我肯定不是禹王转世。
  但这个问题一出现,就让我想起老鬼苏醒时那片刻间发生的一切,七门除了我,还有其他人,可他单单点名要我亲自来生死山,这里面一定有深意,只不过老鬼来不及解释清楚。这个问题如果不想也就算了,可是此时此刻回想起来,就觉得生死山一行,好像是我必须要走的一步路。
  “你的转生印还没有觉醒,现在谁都看不出来,但你肯定有用!”寿眉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腕,道:“我要你的血!”

  第二百七十七章




  沉睡的人




  “你干什么!”我一惊,抽手就想挣脱,寿眉好端端的突然翻脸,让人措手不及。
  “你到生死山是为了什么!”寿眉手上加了把力气,我顿时就挣扎不动了,但是他好像还是没有故意为难我的样子,加重了语气,道:“又不会要你的命,你慌什么!”
  “你要做什么,至少跟我说清楚。”我一手被寿眉抓着,一手还要抱着孩子,到了这个地步,什么样的结果我都不得不去面对,但总想着要弄个清楚,至少心里不会那么憋屈。
  “先把这娃娃放到一边去,不要让她碍事。”寿眉指了指旁边山壁根的一个石洞,那个石洞过去可能住有人,我在洞里弄了堆火,把孩子安顿好。
  等到这一切都做完,我一个人钻出石洞,寿眉看看我,又看看不远处的乌苏木,道:“来吧,知道你想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那就先让你看看这棵乌苏木。”
  十米远的距离,几步就到了,寿眉围着粗大的乌苏木转了一圈,树身上结着一层冰凌子,他转头看着我,道:“你们河凫子七门的希望,都在这棵树上。”
  “怎么说?”我听了寿眉的话,愈发意识到这棵树的重要。
  “看看就知道了。”寿眉不再回话,伸手把树身上结着的冰碴都抹掉,冻结的冰层清除干净的时候,我一眼就看到树干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疤痕至少一米多长,在粗大的树身上像是一道裂口。寿眉把火把凑到这道疤痕旁边,道:“仔细看看。”
  我也伸出手电筒,照向树干上的这道疤痕,疤痕像是被刀子硬生生劈出来的,已经无法完全愈合,中间有一条大概半个巴掌宽的缝隙。距离一远,什么都看不清楚,我不由自主的凑近去看。
  这一眼看下去,我顿时吃了一惊,因为透过树干上疤痕的缝隙,我看到了一张脸。那是一张老人的脸,他紧闭着眼睛,和老鬼一样,好像陷入了没有边际和尽头的昏睡中。我一下就明白了,这棵乌苏木里面,有一个人,沉睡的人。
  事情彻底明了,老鬼那么看重生死山的这棵树,意义并不在树本身,而是树里的这个人!
  我的脑子一会儿乱,一会儿清醒,过去的种种细节线索像是走马观花一样在脑海中晃来晃去,寿眉并没有给我解释,但是我已经隐约猜到这里面的隐情。寿眉说的很清楚,这棵树,或者说这棵树里的人,是我们河凫子七门的希望。
  “看明白了吗?”寿眉又一次打断我的思路,询问我。
  “看明白了,看明白了......”我喃喃自语般的念叨着,透过树干的缝隙,望着里面一动不动的那个老人,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过:“这是我们的老掌灯,是老掌灯庞大......”
  “你倒是很聪明,能猜得出来。”寿眉嘴角微微一咧,露出一丝笑容。
  “乌苏木里,是我们的老掌灯,那么,你就是......”我望着寿眉,道:“你是仲虎?”
  这个猜测在我心里盘旋,我真的觉得寿眉就是仲虎,因为除了他,我想不出还有谁能这样一人震退成群的圣域人。但是这可能吗?谁都知道圣域跟我们七门之间是千百年之前就结仇的死敌,不死不休的恩怨纠葛。仲虎既然还在生死山,他会留着庞大?
  但是又一想,就想起寿眉刚刚说过的话,最让他想不到的,是这个世间的造化无常。
  “没错,我是仲虎,在这里守着这棵树,已经两年了。”寿眉被我点破了身份,直言不讳的承认了,他摸摸乌苏木树干,道:“还有时间,你若想知道,先把事情跟你说说清楚。”
  我们两个就坐在乌苏木旁,我不停的转头望向乌苏木,那里面是老鬼的父亲。庞家两代人,从庞大到老鬼,热血衷肠,但父子都落得这样的下场,像是一个死掉的活人一样,不死不活的沉睡着,心里的难过溢于言表。
  仲虎开始慢慢的讲,他讲的很清楚,我也听的很明白。仲虎当年号称是圣域第一高手,究竟是不是,这不好说,但毋庸置疑,这绝对是个罕有的强者,为了牵制仲虎,庞大孤身西行,两个人在圣域外的雪山群中遭遇,翻翻滚滚的连着打了很久,棋逢对手,难分上下。
  “他杀不掉我,我也杀不掉他,当时还是死敌,我只想着能灭了七门的庞大,整个七门,乃至整个大河滩,就再也没有人能跟圣域抗衡。”
  仲虎抱着这样的心思,慢慢的朝雪山深处跑,想把庞大引到圣域来。庞大一路紧追,他们从大裂谷的一端直接进入生死山的山道,这个地方除了祭祖,平时没有人靠近,两个旷世高手在山道中重新斗成一团,庞大心里也清楚,只要被仲虎冲出生死山,就会引来更多的圣域高手,所以他拼死纠缠,要在生死山跟仲虎一决生死。两个人的本事相差不多,像那样拼死打下去,最终很可能是玉石俱焚的下场。当时的情况,对庞大不利,所以完全抛开了生死念头。我能想象到当时的一幕,庞大那样的人,就算拼掉自己的命,也会为七门扫除仲虎这个最大的威胁。
  事情的结果显而易见,两个人最后斗的有气无力,都受了致命的重伤,庞大的伤要重一些,最后连打都打不动了,面对着必死的困境。庞大死,仲虎也得死,最后实在没有办法的时候,那棵乌苏木救了他们一命。传说中的乌苏木有起死回生的神用,传闻虽然是虚妄的,但神木终究有一定的用处。
  “当时,我们谁也顾不上谁了,一人在乌苏木上挖出一个树洞,躲在里面保命。”仲虎沉沉的笑了笑,那笑容很复杂,又有些苦涩:“我和庞大谁都没想到,这一躲,就是那么多年。”
  两个人伤重垂死,躲进乌苏木里面之后,一下子就昏睡过去。乌苏木维持着他们的命,不至于气绝,但一时半会之间又苏醒不了。身在沉睡中,不知日月长短,没有人知道两个人就这样沉睡在乌苏木中,从那之后,庞大和仲虎好像猛然消失在世间,再也没有任何消息。那么多年袅无音讯,圣域的人都以为仲虎死掉了,七门的人也以为老掌灯庞大西去凶多吉少。
  一直到了两年前,仲虎率先苏醒过来,养了差不多一个月,恢复如常。但是他没有想到,这一场沉睡,几十年时间一晃而过,时间改变了一些东西,让仲虎的初衷也不得不随之改变。
  圣域秉承着当时蚩尤占据雪山时的信念,从古至今,一直都是这样,然而就是仲虎和庞大沉睡的后期,圣域的信念发生了一些变化,跟南方的九黎重新搭上了关系。蚩尤当年占据雪山为据点,只是想制造一场天下不定的大乱,颠覆舜帝统治的中原地区。后代的圣域人一直为此为目的,然而这几年间,圣域跟九黎媾和,他们的信念由“乱”而改为“控”。
  “他们想的是什么,你知道吗?”仲虎道:“想在大乱中君临天下,圣域和九黎一分南北,各统一方。”
  我立即就恍然了,仲虎那样的人,活了这么多年,心思机敏到了相当程度,他跟圣域现在的信念发生了分歧,原本的同族变成了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敌人,正因为这个原因,仲虎才想要留着庞大,用七门的力量去牵制圣域。
  “我那儿子,被当做叛徒驱逐出圣域,远走他方,我不走,是要在这里守着庞大,等他醒过来,但是一等就是一年多。”仲虎摇摇头,道:“他始终不醒,我没有办法。”
  仲虎号称圣域第一高手,他醒来的消息,早就被圣域人探知了,但是仲连城走了之后,仲虎一人当关,守住生死山的山道入口,圣域前后不知道多少次过来攻杀,都被仲虎挡了回去,这只是一时的安稳,庞大的情况不是那么好,只要离开乌苏木,肯定岌岌可危,仲虎只能等,等着庞大苏醒。老鬼当时确实混到了生死山,但是他也不能唤醒自己的父亲,只能带着相关的信息,回到大河滩去寻求援助。
  “事情跟你说清楚了,但是有的话,还是要说在前头。”仲虎伸手慢慢指向乌苏木,道:“你有机会唤醒庞大,但是只要你动手,你那道转生印的气息,可能就会引动圣域的一些东西出来,那东西,我不一定制得住,一旦制不住,就会有危险。”
  “我能唤醒庞大吗?怎么做!你告诉我怎么做!?”
  “先不要急,圣堂的老家伙暂时不会出关,你有考虑的时间,这是一步险棋,也是拼拼运气,拼一拼你身上转生印的气息不会惊动那东西。”仲虎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一丝笑,道:“运气好,我们救出庞大,三个人无惊无险,运气不好,三个人都要死!事关性命,你得想明白!想明白!”




  第二百七十八章




  复苏如常




  仲虎的话语中带着沉沉的警告,听他的意思,在乌苏木中沉睡的庞大应该有机会救醒,只不过有极大的危险。一直到这时候我才真正知道,老鬼当时为什么要拼死逃回大河滩,这棵乌苏木对他,甚至对我们七门来说,意义太重大了。我望着仲虎,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当时就一字一顿的告诉他,有什么危险我不在乎,只求能救出庞大。
  “七门的人,有骨气。”仲虎同样也注视着我,过了半天才嘘了口气,好像下定了决心一样,道:“那就救他出来!来吧!”
  “要怎么做?”我意识到自己被点名赶到生死山,肯定有特殊的原因,仲虎的话里也隐隐约约的透出些信息,我能唤醒庞大。
  “用你的血,来激活乌苏木。”
  “好!”我二话不说,随手掏出一把刀子,在自己的手腕上唰的划出一道口子,救人心切,我用力有点大,伤口中的鲜血蜂拥而出,仲虎伸出手掌在下面接着,满满蓄了一捧,然后小心的沿着乌苏木,泼了一圈。
  鲜血迅速就没入了乌苏木的树干中,这棵树在冰天雪地中生长了那么多年,受限于环境,一直都没那么繁茂,但是在鲜血渗入树干中的一刻,整棵大树好像被滋养了,上方寥寥不多的枝叶轻轻抖动,一团乌乌的光在树干周围流动。
  我三下两下把手腕上的伤口裹住,然后目不转睛的凑近树干上的裂痕去看,可能是心太急的缘故了,几分钟过去,在大树中沉睡的庞大没有什么反应,我就觉得急躁。仲虎背着手站在一旁,一边看着这边的动静,一边全神贯注在周围感应最细微的变化。
  “老掌灯,您醒醒,醒醒......”不知不觉中,我的额头已经冒汗了,一件事情在结果还没有产生之前,是最让人难熬和忐忑的时候。
  鲜血让乌苏木好像也苏醒了过来,神木周围的那层乌光越来越旺盛,从上到下,不停的流动闪烁,乌光渐渐进入了树干上的树洞里,透过缝隙,我能看到里面的庞大周身上下也被乌光浸染了。
  前后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看见树干里的庞大好像很轻很轻的颤动了一下,尽管那动作非常轻微,但是我一直全力在观察,这一丝异动也被我捕捉到了。我忍不住惊喜的转头望了望旁边的仲虎。仲虎喜怒不形于色,只是两道长眉毛跳动着,眼睛不由自主的望向了生死山山道外的另一边。
  庞大身上的颤动一出现,就再也停不下来了,越来越剧烈,到最后,他整个人都在狭窄的树洞里来来回回的摇晃着,可能有十几分钟时间,庞大紧闭着的眼睛唰的一下睁开了。他沉睡了那么多年,刚刚苏醒的时候肯定虚弱无力,然而庞大就是庞大,独一无二的庞大,眼睛睁开的同时,他一伸手,拳头在眼前一晃,嘭的砸在乌苏木树干的裂痕正中间。那一拳的威势,我无法形容,赶紧闪身朝后躲了躲,坚硬的神木沿着那道裂痕被砸开了,庞大的身影电光火石一样从里面蹿了出来。
  我终于看到庞大了,活生生的庞大,那个在大河滩被传扬了多少年的人。
  他很老迈,尽管是在乌苏木中沉睡,但是时间依然夺走了很多东西。他的个头不高也不低,满头的头发还有胡须白如银霜,他的相貌很普通,如同河滩上成千上万每天奔波行走的芸芸众生,他和蔼的好像当时小盘河村子里上了年纪的老人,只是那双眼睛,带着一种仿佛谁都看不穿的深邃,似乎是一片无尽的星空,一眼望不到尽头。
  庞大出来的一刻,看到了我,也看到了旁边的仲虎,他的脸色没变,但目光已经摇曳,这是当年的一对死敌,如果不是彼此之间不要命的拼杀,也不至于落到两败俱伤的下场。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然而庞大的心思何等机敏,看到眼前的形势,就知道其中必然有内情,他的脚步动了动,又随即停住。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激动,很多话到了嘴边也说不出口。
  就在我们三个人来回对视的时候,从生死山的山口外,隐约传来一阵喧闹和呼喝,仲虎朝山道入口的方向望了望,什么都没说,疾步赶了过去。我从激动中恢复了一些,立即想起来仲虎在救庞大之前曾经说过,我一旦动手,就可能会引来什么东西。他肯定是去山道那边观察情况外带阻挡敌人。
  仲虎走了,庞大并没有阻拦,最后把目光全都投向我一个人的身上。我看得出,老鬼身上,真的有庞大的一丝影子,看着他,我好像又看到了正在病榻上生不如死的老鬼,眼睛和鼻子一起酸了,心里那种痛楚忍都忍不住,一低头,噗通跪倒在地。
  “老掌灯......”我郑重的叩拜,然后摘下脖子上的镇河镜,双手捧到庞大面前。
  这个几乎已经被人神化的老人,神色波澜不惊,他是个意志如钢的人,情愿自己亲生儿子一辈子漂泊在大河里,但是时间改变了很多很多,他在意的事情,他在意的人,都变了。望着我手里的镇河镜,他有一点点迷茫,却又好像回想起了往昔。
  “你是什么人?”
  “老掌灯,我姓陈,陈近水。”
  “是......是六弟的后人?”庞大这样的人,胸中有大局,善于谋划,心思一点即透,看着镇河镜,再听到我的名字,他马上就反应过来,我肯定是七门的人,是陈一魁的后人。
  “陈一魁是我的太爷,我是七门的后人。”
  “七门......我有多少年没有再见到七门的人了......”庞大的眼睛渐渐眯成了一条缝隙,再坚定的人,也有他脆弱的一面,庞大一生以七门为家,视七门中人如同手足兄弟,尽管我只是一个后辈,尽管只是第一次见到他,但是庞大的情绪有些激动,身子晃了晃,一下靠在身后的乌苏木上。
  这时候,从山道的入口那边传来了厮打声,仲虎威猛的怒吼在空旷的山道里飘荡出去很远。我马上收敛心神,急促的对庞大道:“老掌灯,你先歇歇,先歇歇......”
  “这是怎么回事?”
  我只担心在这里继续逗留下去,会有意想不到的危险,趁着庞大靠在乌苏木上休息的机会,把大河滩上错综复杂的变故捡着重要的情况跟他讲了一遍。庞大一听就明白了,包括当年的死敌仲虎为什么会守着生死山的乌苏木也一清二楚。
  “你这个孩子,现在是我们七门的大掌灯了,好,很好......”庞大沉吟了一下,道:“你身上的担子,很重。”
  在很早之前,我就自己猜测过,如果老掌灯庞大还活着的话,那么很多秘密可能他都知道,这个时候询问这些,可能有些不妥,但是毕竟憋在心里那么久了,不吐不快。我直接问了出来,庞大没有马上回答,顿了顿之后才道:“有的事,穷其一生,总能找到答案,有的事,有的人却一辈子都不能明白。你是七门的大掌灯了,我只望你以后无论身在何处,要牢牢记住一句话。”
  “老掌灯,您说。”
  “做一个人,尤其我们七门人,平生行事,谨记一点,持善以固之。”庞大慢慢道:“你这个孩子,很不凡,我现在说不出什么,因为你身上那道转生印,不是一般人能够唤醒的,但是那个可以唤醒转生印的人,一定存在。你要统领七门,把祖上没有做完的事,做到最后,记住,持善以固之......”
  在庞大和我说这些话的时候,仲虎隔着半条山道,在山道入口喊道:“过来!快!”
  “老掌灯,我们先走,先走。”我赶紧就跑到旁边的冰窟里,把已经沉沉睡熟的孩子抱起来,然后和庞大一起向山口那边飞奔。
  山道外面,火把连成了一片,圣域的人不知道嗅到了什么气息,一下子来了很多。仲虎几乎已经被人潮淹没了,固执的守在山道入口,把逼近的人全部挡回去。临近山道的那一刻,刚刚从乌苏木中苏醒的庞大动如脱兔,一下闪到了仲虎旁边,双拳一抖,五六个圣域人被齐齐的打翻出去,连滚带爬,狼狈不堪。
  庞大,仲虎,这都是他们那个时代中最顶尖的人物,尽管老迈了,尽管因为沉睡而失去了当年十成十的霸气,然而两人并肩而立,就像一道铜墙铁壁,没有人可以逾越一步。山道外面围着的一大片人被震慑了,我心里稍稍安稳,就眼前这个形势,庞大和仲虎联手之下,完全可以冲杀出去,对方困不住我们。
  “仲虎!这次你逃不掉!”对面的人群中有老圣域人大喝了一声。
  轰隆隆......
  一道如同天塌地陷般的轰鸣声,从大裂谷中传了出来,那道声音滚滚如雷,把整片裂谷中的积雪都震动了。


  第二百七十九章




  守山石块




  突如其来的震动让我心神不宁,声音如同铺天盖地一样,在大裂谷中蔓延。我不知道那声音到底意味着什么,仲虎站着不动,脸色冷峻,然而我在他身后看见他的一只手轻轻的发抖。
  “仲虎!你叛离圣域!当年圣域第一高手的光环已经不复存在!”对面的老圣域人大声喊道:“圣堂震动了!你还能挡得住吗!”
  震动好像一阵天塌地陷般的大难将要临头了,就在我心神不安的同时,大裂谷极远处的地方,有一片淡淡的光从半空闪起。整片大裂谷的上方是一片浓重的灰雾,而且裂谷中没有高大的建筑,看到那片淡光的时候,我一下就想起当时刚刚靠近大裂谷边缘时所看到的那座几乎已经冲出灰雾的塔尖。那是裂谷中唯一一座高塔,淡光就是从塔顶散发出来的,在此刻显得尤为扎眼。
  “束手就擒,在把你叛逃在外的儿子招回来,或许还会有条活路。”老圣域人看到震动如同潮涌,精神顿时一振,越喊越有劲:“顽抗下去,难逃一死!”
  果然是这样,我心里很不安,仲虎在生死山守护乌苏木一年多,圣域人拿他没有办法,无人能制住他,但是我一出手救醒庞大,变故就出现了。从仲虎那只不易觉察微微抖动的手就能看出来,这种变故难以对付。
  老圣域人一喊,周围的圣域人也跟着起哄,呼喝声震天响起。那阵覆盖了大裂谷的震动还没有停止,地面上不知道累积了多少年的厚厚的积雪全部被浪花一样的翻动起来,生死山的山道入口附近积雪翻腾,露出下面一层一层尸体,都是这一两年之间围攻仲虎而被打死在这里的人。
  “这些人都是他杀的!今天终于能制住他了!”
  “仲虎!滥杀了多少同族,有道理吗?不觉得羞愧?还在顽抗?”
  面对一片呵斥辱骂声,仲虎发抖的手猛的一晃:“我杀人,从来不要道理。”
  话音未落,仲虎整个人就像一支离弦的箭,冲过前面层层人群,直奔向正在全力大喝的老圣域人。人群把山道入口围的好像铁桶一样,但仲虎出手,仿佛一把无坚不摧的利刃,把人群硬生生的撕开。
  没有人能挡得住仲虎,他一口气将要冲到跟前的时候,整个人腾空而起,苍鹰搏兔般把老圣域人笼罩在下面。老圣域人显然也是高手,抬头硬挡了一下,身子立即噗通从矮马上被震落在地,不等翻滚挣扎,已经被随后落地的仲虎一把按住头颅。
  咯嘣嘣......
  我从来没有见过有人能直接把身带命图的圣域人徒手格杀,但是仲虎紧紧按住对方的头颅,老圣域人的整个脑袋几乎要被挤爆了,头骨咯嘣作响。周围的人援救不及,老圣域人的身体来回的乱抖,然而却让仲虎压的不能脱身。
  “死!”仲虎低喝一声,双手一用力,老圣域的头颅嘭的爆开了,颓然倒地。仲虎瞥了瞥对方,冷哼一声,转身就朝相反的方向奔去,一边跑一边头也不回的对我们道:“跟上!”
  庞大立即动了,从山道一边逼退人群,和仲虎汇合,他们是死敌,但此刻配合的天衣无缝,一里一外穿过包围圈,稳稳的聚在一起,朝两座小山其中一座山脚绕过去。我跟在他们身后,心里有些感慨,这才是能成大事者,庞大心胸豁达,仲虎深谋远虑。
  这两个顶尖的高手杀出重围,再也没有人能追的上。有几个圣域人骑着矮马在后面追赶,却又不敢靠的太近,仲虎嫌烦,弯腰从积雪里捡起几块石头甩出去,两个圣域人惨叫着从马背上翻落,旁边的噤若寒蝉,再也不敢妄动一步。
  我们顺利的逃脱,从小山脚下直接上山,踩着山顶攀上了大裂谷的边缘。身后没有追兵了,仲虎的神色反而更加紧张,道:“再快一点!马上离开这儿!”
  我心里还想着留在原地等待我的老蔫巴和莲娘,所以顺着裂谷的边缘朝之前进入深谷的地方跑。前后跑了可能有三四里地,那阵已经消失了的震动,突兀的从身后再次传来。
  “它来了!”仲虎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我想不出会是什么东西让他这样心惊,不等我开口说话,仲虎咬了咬牙,转头对庞大道:“庞大,我们两个不一定能对付的了。”
  “让这个孩子先走。”庞大比仲虎要镇定一些,他回头看看我,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目光中希冀的光却让我感觉到了他的期盼。
  轰隆......
  震动声就在身后,而且速度飞快,越来越近,声响伴随着剧烈的震感,我回头照了照,手电筒的光芒中,隐约看见一块巨大的石头,在裂谷的边缘滚动。那一刻,我突然就想起来当时刚刚来到圣域裂谷时,那些圣域人运到山外的那块巨石。两块石头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巨大的石块足足有六七个人那么高,像是长了眼睛一样,沿着裂谷边缘一路朝我们滚动过来,既稳又快,这样的石块可以直接把人压成肉饼,万般无奈之下,我们被迫朝旁边跑,三个人分成三路,把目标散开。
  但是那块石头始终紧跟着我,一时半会之间还能撑得住,却不知道能撑多久。石块紧逼而来,庞大已经跑远了,又折身赶到我身边。
  “都这个时候了!还不肯告诉我们这里面是什么东西!?”我抱着孩子跑的吃力,对仲虎大声吆喝,不管对手有多厉害,至少得知道一些底细。
  仲虎说不清楚石块里到底是什么,传闻,石块是蚩尤当年留下的东西,圣域的后人都说,那是蚩尤老祖留给他们保命的东西,石头一共有两块,一直放在裂谷中那座高塔的旁边。圣域偏远,那么多年都没有外敌涉足过,所以两块石头始终沉寂着。仲虎当年在圣域的地位很高,不过毕竟不是圣堂的长老,没有资格知道这些隐秘。
  但是,石块腾腾而来,让我感觉到极度危险的气息,还有强到几乎喘不过气的压力。这东西明显是冲着我来的,庞大在旁边引都引不走。我只感觉这样下去不行,一边跑,一边握着手电筒朝前面照了照,心一横,猛然加快脚步,冲着前面一座大山的山脚就疾奔过去。
  山势相当陡峭,即便在山脚下,山壁也如同一面竖立的石墙,我跑的快,石块也跟的快,隆隆声响不绝于耳,我一口气奔到山边,紧紧抱着孩子,另只手腾空一抓,攀住石壁,双腿猛蹬,身子嗖的就顺势蹿了上去。借着这股余力,我腾出手一甩,打鬼鞭紧紧缠住一块突出的石头,用力一拉,整个身子腾空而起。
  嘭......
  身子腾空的同时,后面紧紧跟随的石头轰的撞在山脚下,那种力量无法形容,巨大的石块好像把整座山都撞的来回晃动,一下子卡在了山脚。我收回打鬼鞭,低头看了看,情况险到极点,石块就在脚下不足半米的地方,当时只要动作慢那么一点,一双腿就保不住了。
  我松开手,跳到石块上,但就在双脚落在石块上的一刻,巨大的石头咔的一声响,好像一个西瓜被破开了口子,一条缝隙顺着石块不断的蔓延,越裂越大。石块一崩裂,我就感觉里面肯定要有什么东西冲天而起,那种预感非常强烈,坐卧不安,闪身就跳了下来。
  身子刚刚落地,石块嘭的炸裂成了几块,石渣乱飞,我忍不住回头一看,崩碎的石块之间,窝着一团黑乎乎的影子,一种蛮荒的气息随之蔓延出来。
  “这......这是老祖留下的守山兽!”仲虎望着那团黑乎乎的影子,压着嗓子道:“搞得不好,我们都要死!”
  一句话还没有说完,那团黑乎乎的影子慢慢的站直了身子,我看到那好像是一头差不多三米高的人熊样的东西,头顶长着一支独角。那一刻,心里彻底恍然了,蚩尤留下的两块石头里,是两头守护圣域的神兽,一只被拉到镜儿湖对付湖中的石头棺材了,另一只就站在眼前。我不由自主把孩子又抱了抱,心里的畏惧油然而生,那种畏惧不仅仅来自面前的独角人熊,更来自仲虎的神色,能让这种顶尖人物都色变的,会是善物吗?
  “这片天地,果然是要大变了!?天崩挡都挡不住,连这种东西都显身了!”仲虎说不上是紧张还是什么,脚步一沉,慢慢捏紧了拳头。
  差不多三米高的独角人熊是蚩尤时代留存下来的神兽,一直都被封在石块里,此时此刻,它人立在面前,浓重的死亡气息瞬间把我们几个笼罩在其中。我心里真的没底了,在这种东西的爪下,即便庞大仲虎这样的人,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脱生。


  第二百八十章




  前后坠落



  独角人熊的脚步好像震动着群山上的积雪,呼吸如雷,一步一步之间,周围的空气中如同充斥着一种血腥暴戾的气息。庞大和仲虎一左一右从旁边冲到跟前,想要挡住独角人熊。这是当年蚩尤亲手留下的守山人熊,一旦苏醒,威不可挡,直立起三米高的身体,前冲中巨大的熊掌一抡,仲虎的身形一闪,硬生生挡了一下,当年号称圣域第一高手的他被震得倒退了两步,脸上青红闪烁。
  庞大随之跟了上去,和仲虎联手,我实在无法在这种战团中帮上什么忙,心里七上八下,这样的守山兽也被运到了镜儿湖一只,石头棺材里的那个人,能顶住如此狂猛的攻击吗?
  守山人熊一直在死盯着我,幸好两个顶尖的强者全力联手阻挡,庞大在那边纠斗了几下,回头让我先走,但是这种情况,我不能丢下他们独自离开,抱着孩子佯装朝后跑了一段,藏到了一片皑皑的积雪中,紧张的朝他们注视。
  战团一下子就混乱到肉眼无法分辨的地步,两个人一头熊快的目不暇接,庞大只想让我退走的更安全些,全力逼着人熊后退,翻翻滚滚的带起飞扬的雪花,顺着两座雪峰之间的山路一口气打了过去。咆哮和打斗声离我越来越远,我忍不住,心里只想着庞大的安危,从雪堆里一跃而起,猫着腰一路悄悄尾随过去。
  争斗越来越残酷,独角人熊浑身上下的毛渐渐像是千万根钢针一样直立起来,嘴巴开合之间几乎要喷出熊熊火焰了。仲虎在巨斗之间大喝了一声,庞大跟着就抖手甩出一截细细的神纹钢索,缠住独角人熊的一只熊掌,全力一拉。仲虎飞身如电,踩着旁边的石壁一跃而上,那动作飘逸灵动,沿着石壁一下蹿上去七八米高,紧接着,他的身子盘旋一转,半空闪动起一片亮晶晶的纹路,仲虎转身落地,落地的同时,那片纹路猛然一盛,一道雷霆样的光柱横空落下,堪堪劈在人熊的头顶。
  嗷......
  吼声震天,独角人熊被劈的一个踉跄,彻底激怒了,用力一挣,坚韧几乎不可摧毁的神纹钢索嘭的一声从中而断。
  人熊被彻底激怒,我距离还远,却已经能感应到那种巨大的强压。争斗连绵不绝,两旁山上的积雪不断的簌簌滑落,庞大和仲虎之间的配合算是很默契的,他手腕一抖,又甩出半截神纹钢,想要缠住独角人熊,但是钢索刚刚抛出,独角人熊猛然一挣,熊掌闪电般的探向庞大的胸膛。
  庞大那种身手,反应灵敏到极点,人熊来势汹汹,他无法躲避,被迫伸手架住胸前的熊掌。人熊一手顶住庞大,另只手掌一抡,身边的仲虎也被硬生生的顶住,脱不开身。人熊架住两个人,身子一弓,腾腾的朝前猛冲。仲虎和庞大再怎么被人神化,终究还是个人,人熊的力量足能撼动山岳,两个人怎么顶都顶不住,脚步不断的后退。
  战团就这样飞速的顺着山间的山路不断移动着,我紧紧跟在后面,穿过这条山道,眼前的地势猛然开阔,群山中间延绵出一条狭窄但幽长的裂痕。仲虎被硬架着,一步都挣不脱,他是圣域长大的人,对这边的地势很熟悉,从山道冲出的一刻,马上大喊道:“全力挣开!快!”
  我不知道这头蚩尤时代留下的守山人熊有多少灵智,但是它猛顶着仲虎和庞大冲过山路,脚步不停,速度更快了。我一看那架势,心里猛的一紧,看样子,独角人熊像是要一口气把两个人顶到前面狭长的裂痕中去。我帮不上太大的忙,可是也呆不住了,手里捏着打鬼鞭,随即加快脚步,想要冲过去。
  但是不等我靠近,人熊顶着两个人,一下冲到了裂痕的边缘,仲虎和庞大齐齐被推到了裂痕里面,我的心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然而庞大和仲虎身子悬在裂痕里,四只手紧紧的拽着人熊的两只熊掌,到了这个时候,脱身已经不可能了,就那么一眨眼的功夫,站在裂痕边缘的人熊被两个人硬拖了下去。
  我怔了怔,随即迈动脚步拼命的跑到裂痕边上,把孩子放在一边,那道裂谷狭窄但是深的看不见底,下面黑乎乎一片,能听到强劲的山风从裂痕中不断的吹过,呼啸连连。我心神慌乱到了极点,几乎无法面对这个现实,七门的老掌灯刚刚从乌苏木中解救出来,就跟着陷入不测之地?
  “老掌灯......”我一下趴在裂谷边,伸头朝下看去,光柱扫来扫去,瞬息之间,我看见一只手猛然从正下方一块凸起的石头冒出来,死死的扒住石块。
  轰隆隆......
  我全力又探出半截身子,想要看的更清楚些,视线穿过那块凸起的石块,我看到石块上紧紧扒着的,是庞大的一只手。心里一喜,随即就想甩出打鬼鞭把他拉上来,然而心里的惊喜刚刚出现,就被随后而来的震惊打散了。庞大死命扒着一块石头,那只几乎三米高的人熊伸着熊掌,搂着庞大的一条腿,而仲虎又抓着人熊后背上的一把熊毛死不松手。两个人,一只人熊的所有重量等于全部压在庞大的一只手上。
  “老掌灯!快抓住!”我马上把手里的打鬼鞭丢下去,鞭稍堪堪垂到庞大的头顶,但是他腾不出手。我心急如焚,能清楚的看到庞大扒着石块的手指绷的发青,满头的白发在微微的颤抖。那种负担太过沉重,即便是他,也支撑不住。
  “孩子,你走,不用管我......”
  “老掌灯!”我看着庞大的手因为不堪重负而一点点从石块上滑落,他真的撑不住了,我不顾一切的看了看路,从上面翻身下来,沿着陡峭的石壁朝下面爬,想要爬到他跟前,用力拉住他。
  “孩子,记住,持善以固之......”庞大的面色不变,丝毫没有面对死亡时的那种惊慌和畏惧,但是说话间的语气已经急促起来:“一定要找到那个能唤醒你转生印的人,只有那样,你才能带领七门,力挽狂澜......”
  一句话还没说完,庞大的手再也无法支撑,一下从石块上滑脱,没有任何悬念,三团身影相互纠缠着从下面急速的落下,裂谷深不可测,我失魂落魄的在原地呆了一会儿,一点动静都听不到,不知道是裂谷太深,还是庞大他们还没有落到底。
  “老掌灯!长门很好!他的儿子孙子都很好......”我来不及再说什么,只能这样凭空冲着裂谷大声的叫喊,庞大刚刚苏醒不久,几十年时间,他被困在乌苏木中一无所知,我希望他能听到我的喊叫声,那是唯一可以给予这个老人的一些安慰。
  在这里呆了很久很久,深邃的裂谷下方再也没有传来一丝一毫的声响。尽管亲眼见到了庞大,然而当时的情况那么紧迫,来不及交谈重要的事情,对于七门还有大河的事情,尚未问他。我不愿意相信这一切,然而望着深不见底的裂谷,庞大的结局,好像已经注定了。
  就在这时候,一阵嘈杂的喧闹在裂谷上方传了过来,声响打断了我的思路,我赶紧翻身顺着原路爬到地面,一把抱起呆在原地的孩子,刚一露头,就看到明闪闪的一片火把光,已经逼到了眼前。二十多个圣域人骑着矮马出现了,可能是一路跟随着之前打斗留下的痕迹追踪到这里的。那一刻,我又陷入到了危机之中,前面是圣域的敌人,后面是一条不见底的裂谷。
  “仲虎在什么地方!”一个穿着兽皮的圣域人坐在马背上,前后看不到仲虎和庞大的身影,圣域人的底气马上变的十足。
  轰......
  我不想搭理对方,眼前的雪花突然一翻,老蔫巴的脑袋从雪地里冒了出来,之前的打斗那么猛烈,把他也引来了,我不由分说,马上把手里的孩子塞给老蔫巴,让他和莲娘先退走。老蔫巴抱着孩子,刚刚没入雪堆,对面一群圣域人已经蜂拥而来。我没有庞大和仲虎那样的本事,但身后又没有退路,咬牙想要硬冲过去。骑在马背上的圣域人手爪子很硬,手里握着一根棒子,借着一冲而来的威势,横扫向我。那是无法躲避的一击,我拼着命一把抓住棒子,身子一趔趄,圣域人饿虎扑食一样从马背上扑来,他一动,后面的人群也呼啸着,张牙舞爪。
  我一个人完全顶不住那么狂猛的攻势,转眼间就被逼到了裂痕的边儿上,心里一沉,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和庞大仲虎一样,被迫从这里摔落下去。
  “去死!”面前的圣域高手毫不留情,直接想把我逼下去。
  心里什么都不顾了,只觉得要死也得拉个垫背的,恰好身前全都是人,我不顾一切的一冲,拦腰抱住两个人,身体猛然一阵失控,翻滚在地,就那么滚动了两下,骤然一空,流星般的从裂痕的边缘滚落下去,坠入了漆黑的裂谷中。

  第二百八十一章




  冰洞泣鸣




  失足坠落的感觉让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来不及想,坠落的速度远比奔跑要快的多,尽管时间很短,但我恍惚中知道已经下坠了一大截,两个圣域的高手仍然跟我缠成一团,不过无心在揪斗,都拼命伸出手想要临空抓住什么可以借力的东西,然而这种裂痕中寸草不生,周围都是滑溜溜的石壁,黑乎乎的也看不到任何东西。
  就这样滑落了一段时间,裂谷还没有到底,当时脑子里没有太多的想法,甚至连死亡的威胁也忘记了。
  骤然间,身子好像被什么东西拦腰挡住,重重的一顿,从那么高的地方坠落下来,又硬生生的被拦住,力量大的异乎寻常,我觉得一阵巨震,脑子像是要从脑壳里被甩脱出来,胸口一阵发闷,噗的吐出一口血,眼前一黑,立即失去了知觉。
  这场昏沉不知道持续了多长时间,深邃的裂谷中不见一丝阳光,也不知道是白天还是黑夜,苏醒过来的时候,脑袋沉的如同有一千斤重,抬都抬不起来。身上的骨头好像都碎了,动一动就钻心的疼。彻骨的疼痛让意识清醒了一些,身下有一大滩粘糊糊的东西。
  实在没有半点力气,我放弃了马上站起来的打算,咬牙从身上掏出一支备用的手电筒。光线亮起,我随即就看清楚了周围的情况。
  此时此刻,我躺在裂谷石壁上横伸出来的一块大石头上,石头很大,像一个小小的天台,我身下那一大滩粘糊糊的东西,是两个圣域人的尸体,从那么高的地方恰巧摔落在石头平台上,两个人完全摔成了一团肉泥,正是有这两个人垫背,我才得以幸免,保住了一条命。
  我感觉万幸,但情况很不好,身上的骨头不知道震断了多少根,鼻子嘴巴里都是淤积的鲜血,地势又很不利,平台在裂谷的半腰部位,下面还有很深,上不见天下不着地,等于被困在半中间,寸步难行。昏沉的时间可能很长,肚子里没有一点点食物,我翻出一点残留在身上的干粮,伴着雪吃了,又躺了很久。如果是在身体正常的情况下,我可能还可以挣扎着找一条路,但骨头崩裂,动一动都很困难。
  就这样躺着等死?我很不甘,真的要是摔死了,一了百了,但侥幸不死,求生的欲望就愈发强烈起来。我在这块方圆不过四五米的小平台上焦灼不安,勉强支撑起半个身子,周围乱看。上面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反正听不到动静。
  我彻底被困在了这里,身上的食物很快就吃光了,平台上的冰碴子也渐渐消耗的所剩无几,不见日月,我只能约莫出大概的时间,可能足足被困了有八九天左右,身上的外伤开始愈合,但是找不到上去的路。
  我想硬撑,然而这种情况不是拼命就能找到生路的,哪怕硬着头皮,也顶不住饥渴的煎熬。没有吃的东西,就那么八九天时间里,我瘦了一圈,脸颊深陷。渐渐的,意识开始模糊,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我想保留一点手电筒里的电池,以备不测,然而到了这个关头,也想不到以后了,我用最后一丝力气把手电筒扭亮,整个人已经颓然的躺在一堆残肢碎肉间,难以动弹。意识恍惚中,我还想着一些事情,很多人的脸庞在脑海中一晃而过,老鬼,爷爷,苗玉,小九红......
  那种状态是很奇怪的状态,大脑已经模糊了,感应不到现实中的一切,但思绪却异常的丰富,我回想着庞大在坠入深谷中时的最后一句话,我额头上那片如同漩涡般的东西,叫做转生印,那个能唤醒我转生印的人,会是谁?等到转生印被唤醒了,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醒醒,醒醒......”
  朦胧中,我感觉有人在轻轻拍打我的脸,嘴巴里像是被灌进来一股暖暖的水,苦苦的,又带着些许药香,水一进肚子,整个人都不由的精神了一些。我慢慢睁开眼睛,老蔫巴的脸在眼前若隐若现。
  “啥都别说了,喝吧。”老蔫巴二话不说,大把大把揪着自己的头发,泡到水里,朝我嘴里灌,一边安慰我道:“没事没事,你这身子杠杠的,那孩子也好着哩,有莲妹子照看......”
  我问了问,从我坠落之后,老蔫巴一直想办法在找,但是没有收获,我最后一次昏厥之前幸好打开了手电筒,让他在寻找中发现了亮光。老蔫巴身上的参须药力厚重,喝了那么多参须泡出的水,身上的伤不能痊愈,但精神和体力渐渐恢复。等到我恢复了一些,老蔫巴想要把我给带上去。
  “先下去看看。”我心里还惦记着庞大,本来,我觉得不管什么人从那么高的地方摔落下去,必死无疑,但是我却万幸遇到了意外,侥幸存活,这种侥幸让我的心里发生了一些变化,我总希望着庞大也能遇到这样的意外。
  老蔫巴拗不过我,两个人在平台四周观察了很久,石壁粗糙,完全可以攀行,但是我全身上下只剩一条腿和一只手臂勉强用的上力,攀爬的速度特别慢,完全靠毅力在支撑。从这个平台到裂谷的底部,大概有三百米的高度,短短三百米,浪费了不少时间,等到一脚踏上裂谷的底部时,险些就虚脱了。
  哗啦啦......
  一阵湍急的水声在耳边响起,裂谷的底部冰雕玉琢,完全像是一个被冰封起来的世界,到处都是晶莹的冰霜,一条河顺着裂谷的走向在流淌,河水的温度非常低,浑浊的如同稀薄的牛奶,站在河边,寒气逼人。
  我的心一下就凉了,我和老蔫巴自己爬下来,还能控制住身体,但失足坠落下来的人,即便不死,也会掉进河里,水流湍急的无法形容,进入河中的一切都会顺水被冲走。我心里仅存的那一点点希望瞬间消失破碎,可还是极度的不甘,老蔫巴扶着我,沿着狭窄的河岸朝前走,想要再看一眼。
  但是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庞大仲虎连同那只人熊,早已经无影无踪。走了大概有百十米左右,我知道不可能再存在奇迹,懊恼的停下了脚步。
  “咱们先想办法上去吧,莲妹子一个人带着那孩子,不放心。”老蔫巴在旁边劝。
  骤然间,一阵嘤嘤的抽泣声,好像从某个角落里传到耳边,猛一听,抽泣声被河水的奔流声掩盖了,但那声音像是一根针,怎么盖都盖不住,一个劲儿的朝耳朵里钻。我形容不出那抽泣声到底有多凄惨,然而听着哭声,心里只觉得无比酸楚。
  “是谁在哭?你听到没有?”我转头问老蔫巴,此时此地,遇见任何异常的动静都得查看清楚。我听的很真切,但老蔫巴一脸茫然,竖着耳朵听了半天,摇摇头,表示什么都没有听见。
  我觉得怪异,那哭声非常清晰,一丝一缕的在耳边飘荡,而且听了一会儿,我隐约分辨出了哭声的来源。挣扎着朝前面走了十来米远,心里陡然一惊,浑身上下的汗毛立即直立起来。
  在河的对面,有一个小小的凹陷进去的石洞,那只独角人熊仰面躺在洞口。它肯定是从上面掉进河里之后挣扎着爬上了岸,浑身皮毛上沾满了水,此刻已经彻底结冰。独角人熊的胸膛上有一个拳头那么大的窟窿,已经死透了,涌动的鲜血全部冻结在伤口附近。
  人熊死在小小的洞口之前,那洞口周围漂浮着一层氤氲的白雾,走到这里的时候,我能清晰的分辨出,那阵嘤嘤的抽泣声,就是从这个小小的洞口里传出来的。我举起手电,朝洞口照过去,但是光柱一扫,立即被那片氤氲的白雾给吞噬了,什么都看不清楚。
  这个洞里,有什么?我浑身上下不自在,独角人熊是蚩尤留下的东西,连仲虎和庞大这样的顶尖强者联手都收拾不下,但它就横尸在洞口外面,死的很惨。一瞬间,这个被白雾笼罩的小洞立即变的阴森又恐怖,那阵隐隐约约的哭声听起来也愈发的可怕。尽管隔着一条河,但冰洞里面不断漂浮的哭声带着一股仿佛谁都镇压不住的魔力,让周围的寒气更重了。
  “子辛......子辛......”
  那阵哭声中,猛然传来了清晰的话语,好像是一种殷切的呼唤,听到那阵呼唤,我更加焦灼了,明知道那洞里有足以灭杀独角人熊的东西,却又很想过去看看。
  “子辛......我从未求过你什么......已经这样......你连看都不肯看我一眼......子辛......”
  哭声中夹杂着泣诉,让人的心都碎了。不知不觉中,我的心神一阵恍惚,不管那洞里有什么危险,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我都要弄清楚,那感觉强烈到无法控制,我的身子一晃,当时就要跳进冰河,横穿过去,去看看那个笼罩着白雾的冰洞。

  第二百八十二章




  消融无形




  我站立不稳,听到那阵已经响在面前的哭泣和倾诉声,心里只想着要马上把它看清楚,我忘记了面前那条湍急的冰河,也忘记了横死在洞外的圣域守山兽,转头朝老蔫巴看了一眼,示意他在这儿等着。
  “赶紧拉倒吧!”老蔫巴不由分说的拉住我:“你这一身伤,能动不?”
  老蔫巴知道我想到对岸的冰洞里去看一看,但是他水性不好,稍稍一犹豫,抬手甩过去一根绑着石块的绳子,绳子在对岸的石缝之间卡紧了,绷得笔直,我刚想阻拦,老蔫巴已经卷卷袖子,刺溜爬到了绳子上,飞快的攀到了对岸。
  冰洞外面的白雾浓的好像化不掉,老蔫巴站在距离冰洞只有六七米的地方,似乎什么都看不到,横死在洞口外面的独角人熊其实本身就是个极其危险的讯号,那么强大的东西,心口被穿出一个拳头大小的洞,周围充满了危机。我目不转睛的看着老蔫巴,手心里面全都是汗水。老蔫巴想把情况观察的更清楚一些,被迫朝前一点一点的移动,刚刚走到独角人熊的尸体旁边,那阵隐约的哭泣声猛然间加大了一些,冰洞洞口的白雾中如同蓬勃出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大到无法阻挡,老蔫巴被这股力量影响着,整个人像是一颗子弹,嘭的被弹了出来。幸亏他机灵,被弹到河心上方的时候,伸手一抓,抓住横穿河面的那根绳子,身体在绳子上面上下起伏,晃来晃去,一张老脸已经唰白。
  “快回来!”我赶紧抬手招呼他,老蔫巴飞快的顺着绳子爬了回来,双脚落地,身子还在发抖,颤颤巍巍的捂着胸口,道:“靠不近啊,这条老命差点就交代在这儿。”
  如果是在过去,遇见了这种明显不能接近的危险地带,我会考虑冒险值得不值得,然而此时,心里所有的顾虑都被强烈的念头压了下去,我就觉得一定要过去看看,看看究竟是谁在哭泣。
  那阵哭泣声,好像在触动我的心灵。
  “你就在这儿等着,不要乱动。”我挺挺身体,身上多少处骨头都在之前被摔断了,行走困难,但完全忘记了这一切,不顾老蔫巴的阻拦,抬手抓住绳子,一使劲,尚无大碍的一条胳膊和一条腿搭在绳子上,朝对面爬去。
  河面并不宽,我爬的慢,但很快就到了对岸。呼啸的河水陡然带起一阵风,让哭泣声飘渺起来,鼻间隐隐能嗅到独角人熊身上的血腥气息,我定定神,唯恐会和老蔫巴一样被冰洞里无形无质的力量给弹出去,手上又抓了根固定到岸边的绳子,迈步走了过去。
  一步,两步,三步......距离冰洞越近,哭泣声就越清晰,我的脑子开始混乱了,哭声真切的让人分辨不出冰洞中是否真的有一个还未死去的人。我小心翼翼走到人熊尸体旁边,冰洞口的白雾突然一阵涌动,翻来覆去。我自己没有什么感觉,但是在靠近冰洞的一刹那间,突然呆住了。
  白雾滚动,露出了结满厚厚一层冰晶的石壁,石壁蒙着冰凌,清亮的如同一面镜子。从折射中,我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额头不知道什么时候骤然间就通亮了,那块好像玉一般的额骨在闪闪发光,脑海中的转生印,在转动。我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心中又是激动,又是紧张,但完全不敢大意,脚尖几乎一厘米一厘米的挪动着,从人熊旁边轻轻的继续靠近。
  呼......
  那股无形无质的力量没有迸发,但是在我距离冰洞只有四米左右的时候,一阵劲风从身前呼啸而过,把冰洞外面那层几乎化不去的白雾吹散了。白雾消弭,只剩下丝丝缕缕的白烟,白雾后的一切,顿时暴露在眼前。
  一直到这个时候,我才发现白雾后面并不是一个真正的洞,只不过是河岸石壁上一个稍稍凹陷的地方。白雾散掉的同时,我看到了一片触目惊心的猩红,一滩鲜血在石壁上留下了清晰的印记,像是一朵惊艳的花朵。石壁上有一大团结的坚硬如铁的冰,冰层太厚,一眼看不穿,然而我能意识到,这团冰里,好像有一个人。一根白惨惨的骨矛从冰块中横插而入,看到这一切,我好像模模糊糊的看见许久之前发生的一幕:这根骨矛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骤然激射而来,把冰块中的人活活钉死在石壁上,钉死在这个袅无人烟,千万年都不会有人涉足的冰河岸边。随着时间的流逝,被钉死在石壁上的人结出了一层又一层冰凌。
  “子辛......我只想再看你一眼,再看你一眼......”
  在我心神恍惚的时候,那阵哭泣声又一次猛然大声,那已经不是隐隐的抽泣,而像是嚎啕的哭声,就如同一个被幽闭了多少年的苦命人,突然看见了自己朝思暮想的人一样,哭声里充满了无助,充满了委屈。
  “我一直都想看看你,可能不能,我见不到你......子辛,能为你做的,我都做了,不要怨我,不要......”
  “你是谁?”我听着那阵哭声,鼻子猛然一酸,一串眼泪不由自主的从眼眶里滑落出来,说不出的心酸,说不出的悲痛。我一边问着,一边抬脚走到了那团坚冰前头,心里只想着,要把被冻在冰块里的那个人先解救出来。我一把就抓住那根露在外面的骨矛,骨矛冷的像是被冻了一百年的一块寒铁,寒气顺着手掌朝身体里钻,牙齿格格作响。我强撑着,用力想把它拔出来,但骨矛似乎在石壁上生根了,我的力气惊人,却难以撼动分毫。
  “子辛,子辛......不要这样,不要了......没用的,我只想问问你......”冰块中的人影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我看不清这人是谁,也看不到对方的长相样子:“若再回到很久以前,你还会弃我而去吗......”
  我咬着牙,一口气憋在心里不敢松懈,胳膊那么粗的骨矛重的千万斤,用尽全力也拔不出来。哭声愈发让我悲痛,就好像冰块里被冻住的是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人。我几次加力,都无法如愿,猛然间大喊了一声,抓着骨矛的手连同身体一起发抖。
  “子辛,子辛......我知道,你想救我,我很知足,知足......”那哭声里的委屈,好像随着我一声大喊而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暖暖的甜意还有满足:“我一直这样,就是想再看看你,再见你一面,我知足了......别无他求......”
  我只觉得胸膛里那颗心将要碎成一片一片的,这时候,心里所有的杂念都不复存在,我只想救出这个人,即便死了,也无怨无悔。
  “不要这样,子辛,你不愿听,我也不愿讲,可......可我已经死了,没用的......”哭声渐渐的停息,我看不清楚冰块里的身影,却清清楚楚的感觉到,对方如同在寒冰中露出一抹凄美的笑容:“见到你,再无牵绊,我要走了,子辛,你要保重......”
  “别走!”我脑子一阵天旋地转,身上碎裂的骨头都要崩裂脱体,用力一拽,手上的骨矛好像松动了,但是全力之下,牵动身上的处处伤口,那种剧痛让我眼前一黑,差点昏厥过去。
  “子辛,你可知道,我好舍不得,真的好舍不得......”
  哗啦......
  我就觉得只要再多那么一分力气,就能把骨矛给拔出来,但是手里的骨矛一下子崩碎成了粉末,那块坚硬的和钢铁一样的寒冰急速的开始融化,一滴一滴的水顺着冰块朝下滚落,像是一串一串晶莹的眼泪。我阻止不了这些,猛然扑向正在融化的冰块,我以为,只要外面这层寒冰都融化掉,我就能看到冰块里面的人。然而冰块融化出来的水最初是晶莹纯净的,可是就那么一会儿,水中带着淡淡的血色,冰块里的人,血肉不存,仿佛都随着冰块的融化而消融了。我不肯罢休,紧紧抱着越化越小的冰块。
  我的耳边一直充斥着那阵让人心碎的呢喃声:好舍不得,好舍不得......
  冰块融化的速度越来越快了,里面那道身影的影子也越来越淡薄,淡的像是一抹烟。当冰块完全融化掉的时候,我隐约看到了一张笑脸。我形容不出,却觉得那好像是这个世间最纯美的笑容。
  所有的一切都融化的干干净净,脚下只剩下一滩带着淡淡血色的冰水,我呆呆的注视着,脑子里空空荡荡,只剩下那张凄美的笑脸,深深的留在心间,像是一道烙印,无法磨灭。
  “子辛......保重......”
  脚下的血水慢慢流淌,一点一滴的汇入了身后的冰河中,整条冰河本来就流势湍急,这时候骤然间像发了疯一样,轰隆轰隆的涌动,像是要冲垮整条深谷。奔涌的河水掀起一股浪潮,四周隆隆作响,似乎天地一起随之悲鸣。
  我站在原地,停止了一切动作,只觉得心沉到了极点,那个被钉死在冰河岸边的人,不见了,永远都不见了。


  第二百八十三章




  鼎中有物




  随着周围的轰鸣,一种怪异的感觉在心里来回浮动,那是种失去的感觉,就好像自己生命里很重要的东西突然就不见了,痛的让人喘不过气。不知道过了多久,奔涌的冰河才慢慢恢复了原状,我看看周围,什么都没有剩下,空的如同做了一场梦,整个人都萎靡了。
  “快回来吧!快回来!”老蔫巴在对岸看我愣愣的发呆,扯着嗓子喊我。我又转头看了一眼,想把这里的一点一滴都牢牢的记在心里。
  抓着绳子慢慢回到对岸,身上几处骨伤本来已经开始对茬愈合,这么一折腾,全都重新挣断了。老蔫巴帮我把骨头正位,又小心的固定裹好。我什么都没说,但跟老蔫巴太熟了,自己脸上的表情已经把心声表露无疑。
  “想开点。”老蔫巴叹了口气,蹲在我身边,道:“这世上,本来就没有长久的东西,人啊物啊,该走的时候都要走,谁还能万年不死?你知道俺为啥每天没心没肺的,活着一天乐呵一天,愁眉苦脸的一辈子,等到蹬腿的哪天再想想,该有多傻,想开点......”
  我说不清楚心里那种死气沉沉的悲伤到底从何而来,但是老蔫巴的意思我懂,天地没有永恒,每个人都在全力避免着失去,可是无人能够幸免。失去不能失去的,那是一种经历,也是每个人都要走的路。
  等到恢复了些精力,老蔫巴问我还要不要继续沿着冰河寻找下去。我望望面前这条流淌的冰河,心情更加沉重,强撑着站起身,和老蔫巴一起朝前走。冰河两岸再也没有任何异样,走了至少十多里,那条冰河骤然流向了一片无尽的深渊里,河水飞流三千尺,深渊用肉眼根本看不清楚,手电筒的光芒照进去,昏黄一片,彻底没有办法了,面对无尽的深渊,我和老蔫巴有心无力。
  这次西行,不知道是有了收获,还是更让我心塞,终于知道庞大的下落,然而他只昙花一现,又消失了,生死不明。跟他相遇的太突然,情况又紧迫,我什么都来不及问。老蔫巴在深渊边上来回找了无数遍,没有一条可以下去的路,最后,他无奈的对我摇摇头。我在这里守了很久,心里全是庞大对我说过的话。
  “你说,持善以固之,是什么意思?”
  “这个,就是说,你认准了这是件好事,就要坚持做下去,或许很困难,但只要熬的时间久了,总会有结果。”
  我点点头,持善,可能不难,但固之,却不是件容易的事。那来自心底的信念和坚韧的毅力,寥寥五个字,就是七门庞大一生的写照。他来不及对我说那么多,却认定了我将要挑起七门的大梁,我牢牢记住了这五个字。过去以往,七门的无数先辈们,可能就是以这五个字,才苦苦的在岁月的长河中一路走了下去。
  “我们回去吧。”我望着已经守了许久的深渊,极西的圣域,只是人生中的一站,总还要回到大河滩去的。
  我们两个顺着来路一直走到下来的地方,身上受了伤,行动不便,不能和过去一样凭力气在陡峭的石壁上攀爬,来回耽误了很多时间,几乎把整条裂谷走了两圈,才找到一条勉强可以上去的路。到了地面的时候,零零星星还有圣域的人在周围出没,可能当时庞大仲虎还有守山的独角人熊滚入深谷下落不明,圣域也不死心,想要寻找。我们不跟对方正面交锋,一路躲藏一路行走,最后找到了带着孩子隐藏着的莲娘。我和老蔫巴在深谷下面呆了很久,莲娘担心的很,一见面就围着老蔫巴上上下下的看,看到他无惊无险的,这才放下心。
  “莲妹子,有啥打算,你也孤零零的。”老蔫巴抱着孩子,一边逗她玩,一边对莲娘道:“跟俺去大河滩走走呗,那边比这边有意思,俺给你逮鱼吃,教你扭秧歌,咋样?”
  老蔫巴嘴巴有点碎,但人很厚道实诚,莲娘的心性单纯,认准老蔫巴是个好人,心里就没有戒备。我还没有从那股说不出的悲伤中挣脱出来,不过还是替老蔫巴高兴,总算有了个伴。
  我们离开了,悄悄的从这里朝雪山群外面走。一直走出去很远,回头望望,好像依稀还能看到圣域裂谷中高高耸立起的那座高塔,心情随之又隐隐的紧张,当时跟仲虎他们没有过多交谈,然而从哪些话里可以听的出,圣域的圣堂,还有老不死的人物没有出现,那种人估计是仲虎都对付不了的。如果真是这样,圣堂的人一旦露面,整片大河滩上有谁可以抵挡?这条路让我觉得越走越难。
  整片雪山中如果刻意的隐藏,别人就很难找得到我们,四个人绕来绕去,最后离开了雪峰群。我感觉很为难,镜儿湖那边肯定是要出事,本来应该过去看看,但是现在这个状态,跟人动不得手。犹豫了很久,还是拿不定主意,但走着走着,行走的路线就一路通向镜儿湖。大概离开雪峰群四五天时间,空旷的大戈壁上,陡然出现了一队人。
  尽管距离还远,但我一眼就看的出,那就是圣域人当时拉着巨石离开的队伍。那辆古老的大车还在,车上的石头却没有了,十多匹矮马拉着大车狂奔。我隐约看到,大车上拉着一尊巨大的铜鼎。
  他们得手了!我心里一紧,石头棺材肯定是在镜儿湖守护铜鼎的,如果铜鼎被人拉了回来,那么石头棺材里的那个人呢?那个跟我相像的人呢?
  事情完全撞到一起了,不想管也要管,那尊铜鼎是禹王的血肉所化,绝对不能让人把它拉回圣域。我们躲着继续观察,队伍在镜儿湖必然也有惨重的损失,不仅那块石头不见了,随行的圣域高手也死了两三个。但是就算剩下的这些人,凭我现在的样子也对付不了。
  “怎么办?俺去把他们引开?”老蔫巴皱皱眉头,道:“把人引开了,你去赶着大车跑。”
  我觉得这样不妥,那么大的车子,目标太明显,一路跑了能跑多远?正想着,车队已经离我们越来越近。老蔫巴安顿好莲娘,身子一晃,从藏身地钻了出来,这地方人迹罕至,他一露头,立即引起了车队的注意。几个人涌了过来,追赶老蔫巴,但老蔫巴的速度,少有人能追的上,他带着几个人来回兜圈子,可是车队那些人防守分明,一部分去追赶老蔫巴,另一些死死守着大车上的铜鼎不离开。
  我的心一横,完全忍不住了,这尊铜鼎就算废了也不能让他们拉回圣域的老窝去。我借着那些人的注意力被老蔫巴吸引的机会,伏身靠近,但车队里还有高手,距离尚远,已经被对方发现了。
  我不顾一切的用尽全力猛冲,想要靠近铜鼎,中途被人拦住。一拳把一个圣域人打的倒飞出去,不等喘过气,一个圣域的高手已经冲到了跟前,看着对方的气势,我知道肯定招架不住,但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没有任何回转的余地。我硬着头皮调转了方向,身子还没站稳,一根带着石锤的木棒重重砸在后背,这一下几乎把我砸的飞出去,身子在半空划过一道弧线,噗通落在地上。我挣扎着爬起来,身后追击的圣域高手又赶到了。
  石锤呼啸生风,像是要把我硬生生砸死一样,我刚刚站直身子,来不及回头,呼呼的风声就从身后紧逼过来,我不敢再用后心硬挨对方的雷霆一击,猛一转身,伸出还没受伤的胳膊挡了一下。握着石锤的圣域高手是一个七指,神力惊人,一锤山崩地裂,我有命图护身,但是胳膊架住对方石锤的时候,隐隐听到一阵骨头碎裂的声音。手臂剧痛攻心,整个人不受控制的飞了起来,强大的力量随着手臂一直蔓延到胸膛,胸口猛然一堵,人还没落地,一口鲜血已经喷薄而出。
  这一下就把我砸出去八九米远,身子翻滚着落到了那辆大车的旁边,周围十多个圣域人团团围了上来。我接连挨了几次重击,脑袋已经开始发晕了,然而目光一瞥,就能看见大车上沉重又古朴的铜鼎。
  “拿住他,绑起来!”握着石锤的七指朝远处看了看,老蔫巴被一个圣域的强者给盯上了,跑的有点吃力,几次险些被对方抓在手里。
  我心里没了别的念头,连嘴角的血迹都来不及擦,一下挺身而起,用头撞开面前两个围逼过来的圣域人,翻身扒住大车,一下就跃进了铜鼎里面。铜鼎上蒙着一层缝合到一起的兽皮,我的身子把那层兽皮压下去,觉得下面好像有什么东西。
  随手一掀,我惊呆了。从外面看,一点异样也看不出,然而真正落入铜鼎的时候,才看到里面装着东西。
  那是什么!?


  第二百八十四章




  龙尸飞灰




  铜鼎那么大,里面最少能容千斤的器物,我掀掉兽皮的时候,一眼就看到里面盘着一条像蛇又不像蛇的东西。它浑身长满了鳞片,嘴边有两根长须,盘卧的身子下面隐约还有四只脚,看到这个东西的时候,我一下惊呆了。镜儿湖里古老的传说又一次浮现在脑海中,传闻,湖泊中隐藏着一条龙。
  这是什么?是一条龙?龙在我的印象中一直都是传说中才会存在的物种,然而当它真真切切的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彻底颠覆了我的思维。这条如同龙一样的东西沉沉的盘在大鼎里面,无声无息,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一丝丝生机,它死了,而且在死之前肯定经历了一场惊天动地的生死搏斗,我看到它身上的鳞片脱落了很多,满身都是伤痕。不用人说我也知道,圣域人拉去了那块封着守山神兽的石块,给这条如同龙一样的东西巨大的威胁,守山神兽可能死了,但它同样也失去了生命。
  “出来!给我出来!”握着石锤的七指在大车旁边张牙舞爪的大喝,周围那些圣域人怔了怔,七手八脚就开始朝大车上爬,想把我从大鼎中揪出来。这口大鼎被运送到这里,一路悄无声息,但是它好像专门在等候我的到来,我落入大鼎的时候,沉寂又古老的铜鼎周身上下绽放着一种黄灿灿的光芒,如同刚刚铸造出来的一样,像黄金般璀璨。
  光芒无孔不入,像是一片屏障,乱糟糟围住大车的圣域人全都被掀翻了下去,握着石锤的七指暴跳如雷,嚷嚷着把周围的人推到一旁,抡圆了猛砸过来。他这一击能有多大的力量,足以把人活生生的砸成肉泥,然而大鼎周围黄金般的光芒柔韧不可摧毁,石锤撞击在金光上,嘭的就断成两截,七指的虎口被震裂了,手里只抓着仅存的半截木柄,蹬蹬的倒退出去。
  那一刻,我忘记了周围的危险和攻击,盘在大鼎中已经死去的龙,两只眼睛圆睁着,身上布满了一层象征着死气的绿斑。它的嘴巴微微张开着,好像随时都还会龙鸣一声,冲天而起。透过它微微张开的嘴巴,我看到它只剩下了半截舌头。我像是明白,又很糊涂,想起石头棺材里那个像我的人,对方的舌头也是被割去的。
  这条龙一样的神物,就是石头棺材里的那个人的化身?
  周围嘈杂不断,打断了我的思路,抬头朝外面看了一眼,老蔫巴实在跑不过了,兜头就扎进了戈壁下面坚硬的沙砾土层中,但是这里的土跟东北深山老林还有大河滩上松软的沙土不一样,老蔫巴只钻进去半截身子,圣域的高手一步跟上去,提着老蔫巴的腿,硬生生把他给揪了上来。
  “出来!你不出来!我弄死他!”抓着老蔫巴的圣域人外表看上去和普通人一样,但难保不会长着三只手或者翼翅,他揪着老蔫巴风风火火的跑到大车跟前,抬手一巴掌甩了过去,老蔫巴被揪的紧紧的,这一巴掌几乎把他打的昏过去。
  “呸!”老蔫巴看着迷糊,但是关键时刻头皮很硬,噗的朝对方吐了口唾沫,扭头对我道:“你跑!快跑!别管俺......快啊!”
  老蔫巴一被抓住,躲在暗地里的莲娘也坐不稳了,呼的就跳出来,想要把老蔫巴救走。我心知现在出去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但是老蔫巴的样子又让我紧张。
  轰隆......
  绽放着金黄色光芒的铜鼎微微颤动了一下,眼前闪动起一片五彩的光,大鼎中隐隐有一股跳动的气息,从头顶开始朝身体里钻。这也正是我的初衷,宁可收走大鼎里的血魄精华,也不能让圣域人得逞。我被迫收敛心神,在大鼎里接受那股跳动的气息。
  我的视线有些恍惚,莲娘的呼喊,老蔫巴的催促,还有圣域人的喝骂好像瞬间远去了,死气沉沉的龙尸没有动,然而大鼎的金光里,骤然升腾起一道模糊的影子。那是一道并不陌生的身影,我又看见了那个拿着锄头的老农。
  他的样子在此刻看起来有点飘忽,但是他的眼睛却明亮的像是两颗星辰。我形容不出他的目光,总觉得里面带着忧虑,带着期盼,带着一种悲悯天下的情怀。大鼎中的气息不断钻进身体,那好像是一种异样强大的力量,气息混入血液,一路流过身体,被折断的骨头渐渐滋润了,急速的生长,噼噼啪啪的声响不绝于耳。
  老农手里拿着锄头,一句话都没有说,大鼎的气息流进身体一丝,他的身影就淡化一丝,直至最后无影无踪,我感觉仅存的那一缕身影烟气一样的盘旋在头顶,好像完全消失在眼前。所有的气息都被收的差不多了,铜鼎发出一阵铿锵的铮铮声,外面的金光急剧消散。我知道,它的血魄不存,化成了一堆凡铁。但是血魄精华流进体内,身上的骨伤以惊人的速度愈合着,这应该是我第四次收走大鼎的精华,再加上额骨后的转生印觉醒了那么一点,血魄精华完全和身体融为一体,我一翻身跳了出来,一脚把离的最近的圣域人给踢飞出去。
  “你终于出来了,不出来,我打死他!”揪着老蔫巴的圣域人左右开工,老蔫巴的两边脸庞已经高高肿起,嘴角鼻子都渗着血。
  “走啊!走!不要管俺......”老蔫巴的神情有些恍惚,但还是一个劲儿的催促我赶紧离开。
  我身上的血像是要燃烧起来一般,头顶那一缕好像随时都会消散的老农的影子在浮动。我抬脚冲过去,速度快的让对方无从分辨。老农快要消失了,但就是那仅存的一缕气息,也不是眼前的圣域人能够抵挡的。我伸手抓住对方的脖子,兜头就是一巴掌。
  噗......
  这一巴掌下去,被揪着的圣域人噗的喷出一口血,连带着一颗被打的脱落的牙齿。老蔫巴终于挣脱出来,被莲娘扶着,身子摇摇晃晃。我反反正正连抽对方十几下,一张脸几乎要打烂了。
  那种威势,无人能挡,圣域人转眼间就被打的七零八落,几个强者也招架不住,在空旷的戈壁滩上四处逃窜。莲娘扶着老蔫巴,从藏身地把孩子接出来,我想赶着大车先走一段,但是一转身,寂静的戈壁上,骤然冒起一片升腾的风沙。风在呼啸,沙尘滚滚,一下子遮住了头顶的太阳,昏暗无光。
  我看到大鼎中那条盘卧的龙尸慢慢的悬浮起来,在一片风沙中好像活过来一般,龙头龙尾都在随风摆动。它已经死了,真的死了,但是就在它悬空而起的那一刻,我看见它那双圆睁不肯闭上的眼睛里,好像淌落了几滴眼泪。
  一滴眼泪,足以涵盖一切。我不想体会生离死别的感受,但是这个时候,心里被悲伤和痛苦占的满满的。我知道,它一定就是那个很像我,又被割去了舌头的人,它要走了。
  滚滚的风沙中,传来一阵清晰的龙吟,啸声震天。浮在大鼎上方的龙尸轰的开始燃烧,它的身体在火光中很快化成了一片飞灰。
  “哥哥,我不肯理你,却不怨你,我走了......”
  我望着龙尸燃烧的火光,说不出一句话。龙吟中,一道声音从漂浮不定的灰尘中飘到了耳边。我听的很清楚,心里却茫然。但是我明白,无数不解的谜题,都在额头后面那道神秘的转生印中,只要解开了转生印,很多事情会了然于胸。正因为这样,庞大在临坠落进深谷的时候,还在嘱咐我,一定要找到那个能唤醒转生印的人。
  龙尸化为飞烟,完全混入了周围漂浮的尘沙之中,它灰飞烟灭的时候,那阵突如其来的狂风也渐渐停息了,空旷的戈壁上没有一个人影,寂静的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这里不是久留之地,我怔怔的站着,却知道,那些逝去的,再也无法挽回了。
  镜儿湖的铜鼎被捞了出来,原本镇压的东西可能也镇不住了。我带着老蔫巴他们登上大车,调头朝着镜儿湖的方向而去。一路无话,赶到镜儿湖的时候,透过湖泊周围那一堆堆沙砾堆就能看到异常。
  清亮的镜儿湖虽然对人来说充满了危机,但是湖边植被茂盛,水草丰美。然而此时此刻,整个湖泊上透着一片肃杀的气息,周围的草木全部枯萎死掉了,湖水变的浑浊,隐约还有一股血色,时不时就咕嘟咕嘟冒起一大片翻滚的水花。
  湖面不稳,在翻滚的水花里,我看到那口已经空了的石头棺材正压在湖心,但是它明显撑不住了,被水花顶的起伏不定。

  第二百八十五章




  怪异婴儿




  面对镜儿湖此刻的异变,我知道湖下面肯定有什么东西要露头,空空的石头棺材压不住它,在我们站稳脚步不久,湖面一声巨响,水花像是一头发疯的凶兽,水面上的石头棺材顿时被震飞出来,嘭的落在岸边。
  “那是什么!?”莲娘惊恐的望着湖面,她一直都活在平静的海子盆地里,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异动。
  哗啦啦......
  水花如同沸腾起来一样,落在岸边的石头棺材还想再进入湖中,但是刚触碰到水面,立即又被顶了出来。我匆忙穿过沙砾堆,快步奔向湖边,刚刚站到湖边的同时,水花中轰隆飞出一截枯木样的东西。那东西一出水面,周围好像掀起了一片血雨腥风,鬼哭神嚎。
  我被那股强烈的气息震的想要后退,如同面对着一片正在咆哮的大海。那截枯木样的东西在半空盘旋了一圈,呼啸而来,一眨眼间就到了脸前。一直到这时候,我才看清楚那好像是一截断臂。
  粗壮的断臂,足足比常人的腿都要粗,外面裹着一层骨甲,它被丢在湖里不知道有多少年了,却如同刚刚砍下来一样,伤口还带着滴滴的鲜血。不容我多想什么,断臂到了脸前,像是一柄出鞘的利刃,我条件反射般的挡了一下,刚刚收了第四尊大鼎的血魄,本来已经强了很多,但是在这截断臂面前,整个人都和一根稻草一样轻若无物,被震的站不稳脚,趔趄倒地。
  我倒在地上的时候,起伏的湖水已经涌到了岸边,水波不定,从浑浊的湖水之间,我看到湖底好像闪烁着一片亮晶晶的白光,水纹交织,渐渐在湖面上凝出了一个巨大的字。那个字我不认识,却陡然想起很久之前和大头佛在大河里见过的那个夏篆文字。虽然不认识这个字,但能分辨出,镜儿湖的这个字,必然也是夏篆文字。
  但是完全没有时间再多想什么,那截断臂杀气逼人,我被迫挣扎着站起身就跑,一口气从湖边穿过沙砾堆,老蔫巴很机灵,带着莲娘一下躲进大鼎中。断臂飞舞着一路紧跟,到了大鼎旁边,它骤然止住了。我相信,大鼎镇压的,就是这条断臂,被镇压那么多年,大鼎已经化为凡铁,然而余威还在,断臂犹豫不前,来回浮动了几下,骤然朝着西边急速的飞走了。断臂的速度非常之快,转眼的功夫就无影无踪,我稍稍松了口气,转头看看,镜儿湖湖面上那个闪亮的夏篆文字已经消散,我心里牢牢记住了那个字。
  大鼎无声,石头棺材也散落在岸边,它们可能都没用了,但是尘归尘,土归土,从这里来,就送它们回这里去。我赶着大车,把大鼎拉到了湖边,那么沉重的鼎,很难搬动,然而我在鼎身上轻轻抚摸了一下,大鼎好像还存着一丝灵性,自己从大车上滚动下来,一路滚入了湖水中。大鼎入水,岸边的石头棺材也随之落入水中,全部沉了下去,翻滚的湖面逐渐沉寂。
  “完事了?”老蔫巴探头探脑,但是再也看不到什么。
  这肯定不是结束,那截断臂明显是朝着圣域的方向飞去的,而且失去了大鼎,镜儿湖湖面下头那片闪亮的夏篆文字,也是很不详的凶兆。
  “先走吧。”我想尽力早点赶回大河滩,这里发生了异变,我阻挡不住,只能在大河滩上全力以赴。
  又走了一段路之后,我怕大车太扎眼,半途丢掉了,几个人徒步走那么远的路,非常不容易,幸好中间遇到了牧民,都是普通人,我们跟他们搭伙同行,对方很热情,对我们也相当照顾。七八个人一块儿走了大概有二三百里地,基本还是顺着大河上游的路线在走的,这个季节水草都旺盛,沿途时常可以遇到放牧的人。
  “老弟,明天我们要转路了,不能再一块走,但是可以给你们留一些东西,从这里向东,过了眼前这座陀螺山,很快就能碰到人。”一个老牧民吃过晚饭后跟我聊天,说他们明天要改路。
  两个人正说着话,不远的地方突然就传来骆驼脖子上的驼铃声,骆驼这种东西平时很少奔跑,但是此刻的驼铃声不稳而且急促,明显是被人驱赶着赶路。我们露营的地方燃着篝火,这在暗夜中是很扎眼的目标,赶着骆驼的人随即发现了篝火,不要命的跑了过来。
  “救人......救人......”
  我们几个人都站起来,分辨对方的身形。果然,一个人牵着骆驼,拼命的朝这边跑,一边跑一边大声的喊。等他跑的近了,从衣着装束还有口音上分辨,可能是附近的寻常牧民。跟我们搭伙的老牧人古道热肠,一听有事就迎了上去。
  “救救她,救救她......”那个狂奔的牧民可能急的有些晕头了,一跑到脸跟前,什么都不说,噗通跪倒在老牧民脚下,指着身后的骆驼,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他大概有三十岁左右的年纪,看着像是个老实人。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我看见骆驼上驮着一个人,是个孕妇,正捂着肚子不停的呻吟。老牧人安慰对方,让他先镇定一些。那人缓了缓神,吭吭哧哧的把事情说了说。他的确是这附近的牧民,妻子怀孕将要生产,但是可能遇见了问题,像是难产,这人没有任何经验,从这里到距离最近的镇卫生所还要很远,连夜就带着妻子想要赶过去。
  “这个事情,我们帮不上忙啊。”老牧人忧心忡忡,但是都是放牧的汉子,谁能料理这些?唯一的办法就是继续赶路,找到村子,或许能遇见有接生经验的稳婆。
  然而骆驼上的女人不知道还能不能撑得住,一刻都耽误不得。那人急的团团转,最后一眼看见了老蔫巴身边的莲娘,当时就扑过来跪下央求。
  “来吧!”老蔫巴拉着莲娘:“帮帮忙!”
  他本来是不会什么医术的,但是跟着赛华佗那么久,每天东聊西聊的也知道一些常识,眼下十万火急,赶鸭子上架,老蔫巴心肠好,也不顾那么多了,拉着莲娘就去帮忙。跟我们同行的牧民赶紧腾出帐篷,有人在外面的篝火上烧热水。别的人不方便进去,都在外面等着。
  “这是我第一个孩子,第一个啊......”孕妇的丈夫焦灼不堪,在帐篷外面不停的走来走去,一刻也闲不下来,几次都想冲进去看,被人拉住了。
  老蔫巴带着莲娘在帐篷里忙活了好一会儿,骤然间,一道婴儿的啼哭声从帐篷里传出来,外面的人都是一阵兴奋。
  “我就说吧,一定没事的,放宽心,放宽心。”
  婴儿的啼哭声清亮有力,听起来就很健康,孕妇的丈夫终于安稳了一些。正伸头朝帐篷里面看着,老蔫巴掀帘走了出来,手上全是血,表情有些尴尬。我心里觉得不踏实,找他一问,果然,初生的孩子是保住了,但是大人已经没救,现在还没断气,却撑不了多久。
  “孩子没事,孩子没事的......”老蔫巴从莲娘手里接过孩子,给孕妇的丈夫看,想给他一些安慰,但是大人没了,那种打击谁都承受不了,孕妇的丈夫一声嚎哭,唰的冲进帐篷。别的人还想劝,那老牧人摇摇头,道:“让他哭吧,哭出来才不会憋坏身子。”
  几个人都觉得惋惜,刚刚出生的孩子白白胖胖,却没了母亲。几个人围着,给孩子挡风,前后一会儿的时候,就觉得这孩子有点不一样,除了出生的时候哇哇的哭了一阵子,一出门就止住了哭声,睁着眼睛,一个一个的望着身边的人。我正在琢磨,老蔫巴悄悄把我拉到一边,低声道:“这个娃娃有点不对。”
  “怎么?会不会有什么......”我就认为孩子出生时哭的有劲才好,这样不哭了反而不对。
  “不是不是。”老蔫巴摇摇头,道:“这娃娃出生的时候,手里握着什么东西,小拳头攥的很紧,掰都掰不开。”
  老蔫巴接生的时候心里就有疑问,不过遇见了这样的悲事,也没机会说出来。我们两个正在嘀咕的时候,那边的牧民也发现了孩子的异常,凑过去一看,刚刚出生的,应该是个女婴,右手紧紧的攥着,老牧民伸手轻轻想掰开,但孩子死都不松手,咿咿呀呀的挣扎,意思好像在说不让人乱碰。
  在我靠近人群的一瞬间,那孩子明亮的眼睛唰的朝我这边望过来,慢慢挥舞着紧握的右手,我心里一动,又靠近了两步。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其它原因,在我靠近的同时,孩子一直紧紧攥着的右手顿时松开了。她的手心里,握着一件东西。
  “怪了......”老蔫巴低头看看孩子手心里的东西,身子一晃,忍不住激灵灵的打了个冷战。


  第二百八十六章




  群狼退避




  初生的婴儿手里,握着一块薄薄的如同冰块样的东西,那东西猛然看上去像是一块玉,但又像一块璀璨的冰晶,我看的出冰晶上面有两个字,却不认得。旁边的老蔫巴满脸的惊讶和疑惑,贴着我的耳朵道:“子辛。”
  “是这两个字!?”我顿时知道老蔫巴的惊讶从何而来,当时在裂谷冰河岸边,那道哭泣声飘飘袅袅的也传到他耳朵里。
  一瞬间,我心头的情绪就无比复杂起来,看看婴儿手里的两个字,又看看她。她的两只眼睛像是两颗最纯洁的星星,乌黑灵动,看到我正在注视她,她咧开小嘴巴笑了笑。我想把她手上的东西拿下来,但是刚刚一碰她的小手,那块冰晶就瞬间融化成了一汪水,滴落在地上。冰晶融化了,然而婴儿的手心上,却牢牢的印下了子辛这两个字。
  这绝对不是巧合,绝对不是,婴儿的父母都是很普通的牧民,但这个孩子,一定没有那么简单。我忍不住就想追问一些事情,可是刚刚出生的孩子,她能说出点什么?
  几个牧民帮孩子挡着风,低声交谈了一会儿,帐篷里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难产的女人可能没撑住,就此过世,女人的丈夫哭的非常凄惨,外面的人也跟着唉声叹气。
  “这是个可怜的孩子,盼她能平平安安的。”老牧民摇了摇头,准备好了热水和食物,在帐篷外面等着,哭声持续了很久,等到女人的丈夫从里面走出来的时候,已经将要昏厥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满脸泪水。
  按照当地的风俗,人死在外面,要连夜拉回家里,但是那男人有心无力,加上还有刚出生的孩子,老牧民就安顿他在这里住一夜,到天亮之后再走。气氛一下变的沉闷,每个人都受到了影响,没人再闲聊天,给篝火里加了些柴,各自找地方睡觉。莲娘是女人,天生带着母性,很怜惜那孩子,抱在怀里不肯松手。她说这个孩子的眼睛水灵灵的,名字可以叫灵灵。
  “可怜的,多抱抱吧,明儿个就该跟她爸爸回家了。”老蔫巴陪在莲娘旁边,照顾着从圣域救回来的孩子,看着就像老两口陪着儿孙一样。我欣慰又心酸,我还年轻,还有很多不曾经历过的事情,然而此时此刻,那种内心中的疲惫却让我极度渴望平淡又安然的生活。
  牧民们赶了一天的路,都疲倦了,不多久之后纷纷睡去。我坐在篝火旁边守夜,心里想着纷乱的事情,到了深夜,身边的几只骆驼来回焦躁的摇晃着脑袋,脖子上的驼铃铛铛乱响,一群羊更加不安,在黑暗中来回的乱拱,叫来叫去。牲口的躁动让我感觉到了异常,那个上了年纪的老牧民睡的浅,这一折腾就醒了,竖起耳朵稍稍一分辨,脸上的表情顿时变的很难看,二话不说,从身边抓起防身用的枪,匆忙把熟睡的人都喊了起来。
  “我们遇到沙狼了!”老牧民紧张的在四周注视着,被喊醒的人也各自拿起武器。我唰的站起身,朝远处望了望,河边的牧草长的并不高,仔细观察,就能从远处看到一对一对绿油油的眼睛,已经散在四面八方,朝我们的露营地靠拢。
  那个年头,不管是在河滩附近的山里,还是在广袤的牧区,都能看见狼的踪迹。我们那边山里的狼基本都是独狼,但是牧区的狼一出没就是一群。这可能是人能接触到的最危险的动物,一群狼可以把牧区里一切活着的东西都撕咬的粉碎。我已经数不清周围密密麻麻围拢而来的绿眼有多少双,老牧民急匆匆的把骆驼拉到外围,让它们伏在地上卧了一圈,人就躲在骆驼后面,拿着武器准备迎战狼群。
  嗷......
  月光下的牧草间,一头大的吓人的狼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它站起来几乎有一人高,仰头冲着天上的月亮嚎叫了一声。这声嚎叫如同进攻的号角,顿时,周围密密麻麻的绿眼开始飞快的移动,越来越近。不管是当时还是以后,我都不讨厌狼这种动物,我一直认为,狼的情感是细腻又个性的,但此时此刻,一群狼围攻而来,把在场所有人都笼罩在死亡的阴影下。
  砰......
  一个没有经验的年轻牧民可能是初次遭遇狼群,看到狼群围攻过来,当时就慌神了,不由自主的扣动扳机放了一枪,周围那么多狼,随便开枪都可能击中目标,这一枪放倒了一只狼,但是飙飞的鲜血引发了狼群的野性,它们攻击的速度更快了。
  “这是陀螺山最大的狼群!”老牧民完全没有办法,只能开枪迎敌,砰砰的枪声中,不断有狼翻滚着倒下,但是它们的数量太多,眨眼间的功夫已经冲到了跟前。羊群顿时纷乱,在我的印象中,但凡野兽都是惧怕火焰的,然而露营地中间那团篝火太小,不足以震慑狼群,几个牧民没有经验,手里的枪越打越乱,狼群之间的配合很默契,虽然只是动物,然而攻守有序,不一会儿的功夫,已经有强壮的公狼冲过防线,跑到了骆驼后面的羊群中间。
  场面一下子就乱了,孩子的哭喊声随即传来,我手里没有枪,形势一危及,一下就从骆驼后面站起来,满腔的热血轰隆隆冲向头顶,第四尊大鼎的精华刚刚收走,旺盛到了极点,自己都能感觉得到,身体上面升腾的阳火如同真正的火焰一样。
  “滚!”站起身的同时,一只强壮的公狼恰好从外面跃身而起,朝骆驼后面蹿,蹿起来足足有两米高,我大喊一声,抬手抓住它的后腿,用力甩出去。
  甩出去的狼哀号着翻滚,后腿已经被我生生拗断。我抬脚跨过低伏的骆驼,后面的狼呜呜哀鸣着不敢靠近,但是我一个人只能守住一角,跟狼对峙的时候,周围几个牧民没能守住,狼嗖嗖的从外面一只一只的跳进来,圈子里顿时鸡飞狗跳,人都慌了,毕竟只是普通的牧民,遇到抵挡不住的危险就开始四下逃窜。我孤立无援,又不能离开,否则会全面崩溃。苦苦的坚持了几分钟,人的惨叫声一下传入耳中,匆忙中回头一看,那女人的丈夫本来心神就恍惚,这时候跑的不利索,脖子被硬生生的撕裂,倒在地上抽搐,眼见是不活了。
  狼群在奔驰,左右都是密密麻麻的影子,猛然间,我感觉到了强烈的危机,再次回过头,就看到那只壮硕无比的头狼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的来到了身后,雪亮的獠牙闪动着寒光,我的注意力完全被它吸引过去,只要一个松懈,这只头狼可能就会发出致命的攻击。
  头狼彻底牵制住了我,圈子里面的人已经奔逃到了四周,猛然间,我听见老蔫巴在那边大喊,心里一慌,被迫调头朝后退,刚刚退了几步,身边有影子唰的闪了过去,那只头狼已经钻入了崩溃的防线内。
  一切都控制不住了,我想过去救援,但是身前身后十几只狼虎视眈眈,虽然不敢逼的太近,却一步不离。
  目光惊鸿一闪,心马上被揪的紧紧的,我看到那只壮硕的头狼人立而起,两条后腿一蹬,一下子把抱着孩子的莲娘给扑倒了,尚在襁褓里的灵灵从莲娘手里摔落出去,落在草地上。灵灵大哭,稚嫩的哭声中骤然飘出了清晰的音节。
  她一边哭,两只小手一边毫无目标的乱抓,哭声中的音节一个字一个字的落入耳中:“子辛......子辛......”
  放在过去,我根本不会相信一个初生的婴儿能够开口说话,但是灵灵的声音却真切到了极点。那一瞬间,我把什么都忘记了,不顾一切的猛冲过去,想要突破狼群去救他们。我的心慌乱之极,那么远的距离,我不知道还来得及来不及,强壮的头狼就在灵灵身边,只要一口咬下去,她脆弱的生命就保不住了。
  “子辛......”灵灵的双手显然是朝我挥动的,她那双清澈的眼睛带着泪,直直的凝视着我。我的脚步刚刚一动,头狼已经张开了嘴巴。
  “滚!”我来不及当时狂奔过去,完全乱了心神,不由自主的一声暴喝,我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灵灵出了意外,我无法阻拦,但必然会彻底屠灭陀螺山的这群沙狼。
  弱小到手无缚鸡之力的灵灵挥舞着小手,我的暴喝声并没有阻挡住头狼,它的利齿瞬间已经到了灵灵的脸前,双方只有短短十几厘米。灵灵突然一下止住了哭声,望着眼前的头狼。我几乎不忍再看,只怕下一秒就会听到灵灵的惨呼声,条件反射一般的闭上了眼睛。
  但是惨叫并没有发出,等到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头狼在灵灵面前急促不安的来回兜了几个圈子,最后慢慢的后退,一直退出去七八米远,嗷的一声嚎叫,调头逃走了。我怔了怔,随即冲过去,一把抱起灵灵。
  “子辛......”她的眼睛里还带着泪,但是被我抱起的一刻,灵灵咧嘴笑了起来,两只手上下摆动着,如同在宣泄心中的兴奋和快乐。
  她既然能说话,那么是否就意味着可以和我交谈交流?我的心也随之激动起来,轻轻抱着她,问道:“告诉我,你是谁?”





  第二百八十七章




  旧话重提




  我只盼望着能从灵灵嘴里得到一个答案,但是问了几次,灵灵只会咿呀的乱喊,偶尔蹦出“子辛”这个称呼。
  我有些失望,然而望着灵灵那张仿佛不沾染一丝尘世气息的娇嫩的脸庞,我突然感觉到,她的眼神,她的目光有些不同寻常。孩子的眼睛是最干净的,干净的像是一汪流动的泉水,但是灵灵的目光中,仿佛隐藏着一丝令人无法揣摩的气息。这个孩子,真的就是一户普通牧民家的孩子吗?周围的狼群已经紧随着头狼退走了,急速的消失在黑暗中,它们不是畏惧我,而是畏惧灵灵。
  “咿呀咿呀......子辛呀......”灵灵很快乐,仿佛已经忘记了刚才被狼群袭击时的一切,她的小手从我脸边拂动过去,语音变的含糊不清,但依稀还是能听见子辛这个称呼。
  这不是我第一次听见这个称呼,危机过去了,但我的心却更加沉重,心酸,痛楚。一听到灵灵稚嫩的话语,我就忍不住回想起在裂谷冰河岸边听到的令人心碎的呢喃。
  是这样吗?是这样吗?我一遍一遍的询问自己。裂谷冰河岸边那块寒冰中的身影在我到来的时候彻底消散了,对方呼喊着子辛这个称呼,带着深深的眷恋和不甘离开,而高原草场上的灵灵时隔不久就降生了,呼喊着子辛这个称呼来到了人世间。我不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然而我却不得不把她们联想到一起,这绝对不是一种偶然。
  狼群退去,四散奔逃侥幸活下来的牧民从四面八方重新回到露营地,开始收拾残局。有人死去,有人受伤,那个老牧人满脸都是悲痛,他的孙子在之前的突袭中被咬死了。本来说好的天亮之后才各自上路,但是出了事情,老牧人带人收敛了死者的尸体,从这里走上了回家的路。我把莲娘和灵灵还有另个孩子安顿在骆驼上,也当即出发。灵灵咿呀的喊叫了一会儿,可能是疲惫了,沉沉的睡去。我就想着,要多一点耐心,好好抚养她,总有一天,她会说出该说的话。
  就这么慢慢走了一夜,到第二天天亮,两个孩子都前后醒了过来,我们烧水吃饭,但是再抱起灵灵的时候,我发现她的眼神突然就和昨天不一样了,变的混沌,茫然,如同一个人骤然间一无所知了。她对我一直都是亲切且亲昵的,然而此刻,她望着我的眼神明显困惑而且陌生了。
  “咿呀......”灵灵看了看我,调转了目光,无意中,她看到了自己右手手心上那两个仿佛深深印在血肉中的字,本来茫然的眼睛一下子明亮了,又抬头望着我,咧开小嘴笑了起来,含含糊糊道:“子辛......”
  我的心一沉,意识到了些什么,但又不敢完全确定,只能耐心等着,足足赶了一天的路,到了傍晚的时候,依旧和昨天一样安顿吃饭休息。灵灵毕竟是个幼小的孩子,玩耍了一天,疲惫不堪,睡的很香,她这一睡就是一整夜,到了第二天醒来,我刻意观察她的举动。她的眼神再次茫然,好像把一切都忘记了,甚至连我都认不出来。
  但是当她看到自己右手手心上那两个字的时候,眼神随即又亮了,会冲着我笑,会在咿呀中夹杂着子辛这个称呼。
  她好像是快乐的,无忧无虑,然而望着她那纯净到一尘不染的稚嫩的笑容时,我心里的猜疑得到了印证。这个孩子只要睡过一觉,就会把一切都忘的干干净净,无怪从她出生开始,手心就印着两个字,只有看到手心上的字,她才可以回想到一些事情,回想到“子辛”这个人。
  她现在还小,可能体会不到太多,但总有一天她会长大,如果一个人只有一天的记忆,那将意味着什么?她或许会困惑,或许会抑郁,或许会痛苦,然而想想她,再想想自己,我深信了爷爷很早很早之前如同闲聊般时对我说过的话。
  命,都是注定的,可能一个人的命运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就完全定格,他要走的路,在出生时,已经隐然铺开。
  我们继续朝东南方向,朝着大河滩所在的地方走。远离了圣域,又走出了广袤的无人区,危险基本不存在了,后面的路程挺顺利,我们无惊无险的回到了大河滩。当我嗅到那股带着河水气息的空气时,一种亲切的感觉油然而生,身在故土,不知故土亲,只有远行的人,才能体会到故乡的一草一木,都令人感怀。我们没有张扬,赶到大河滩的时候,随即又悄悄的来到赛华佗他们居住的地方。
  我们赶到的同时,爹和庞狗子恰好都在,当时就聊了起来。莲娘是个陌生面孔,赛华佗一见她,眼睛就移不开了,围着莲娘滴溜溜的乱转,找借口套近乎,一次两次没什么,老蔫巴在旁边皱皱眉头忍了,但次数一多,让他忍无可忍。
  “老赛!闹什么!”老蔫巴揪着赛华佗的胳膊,使劲朝旁边推,极度不满的嘟囔道:“这是俺的,听懂没,俺的!”
  “宝药啊,宝药。”赛华佗抽抽鼻子,老货行了一辈子医,见多了稀奇古怪的灵珍宝药,一看见莲娘,就知道这是极其罕有的神物,接着跟我们一说,我心里就顿时激动不止,赛华佗说,有了这味宝药,老鬼就有可能真正的苏醒过来。老蔫巴看我们嘀嘀咕咕的,心里起疑,当时就护着莲娘,对我们警惕万分。
  “老东西,不要那么小气,又不是要谁的命。”赛华佗赶紧解释:“把你家娘们身上的花瓣给揪两片。”
  老蔫巴护莲娘护的紧,但是一听到是给老鬼救命,吭吭哧哧的去跟莲娘商量,最后弄了两片佛座雪莲的花瓣,赛华佗如获至宝,当时拿着就去配药。药配的非常顺利,我们看着老鬼服下去,就在屋子外面等。
  这些人里头,毕竟还是跟爹最亲,等待期间,详细跟他讲了这一次西行中间的种种经历,看得出,爹很欣慰,也很感慨。我闯荡了一年多时间,成长了很多。我们又说到了灵灵,一提起她,我心里总是涌动着无法形容的感觉。
  “孩子,有的事情,不知道该不该对你说。”爹听完我的讲述,犹豫了一下,望着我道:“过去,你还小,你爷从你出生的时候就不止一次的叮嘱过,这些事情不能随便对你讲。可是现在,你真的大了,要挑七门的大梁,要带着咱们七门的人去做老祖爷们没有做完的事。我想过,你长大了,这些事情是不是不该再瞒着,该让你知道的,就得告诉你。”
  “爹,有什么话,跟我还不能明说吗?”我听出来,爹是想说什么事情,这一路下来,他明显感觉我成熟而且强了,不再像过去一样,懵懂无知,任人摆布。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爹可能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说起,估计都是陈年往事,乱糟糟的没有头绪,他独自想了一会儿,怀里的灵灵又用手扒拉着我的脸,咿呀的呼喊中夹杂着含糊不清的音节,爹的目光一动,对我道:“你说这个孩子生下来就会说话,你可能不清楚,你刚刚出生的时候,也是开口说了话的。”
  “我说了什么!?”我一听就诧异了,额骨后面的印记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彻底觉醒,我自己身上很多事情都是谜团,一时半会之间找不到那个可以唤醒印记的人,就只能从点点滴滴的细节入手去寻找答案。我出生的时候究竟发生过什么?那些已经过去了二十年的事,现在看起来可能非常非常的重要。
  七奶奶说过,我出生的那一夜,很不平静,刮了一场多少年没有见过的狂风,也下了一场多少年没有见过的大雨,但是在我临降生之前,七奶奶被雷震昏了,很多细节都说不清楚,让我很遗憾,这事我见到爷爷的时候也曾经询问过,然而爷爷没有多说什么。现在跟爹聊天,总算找到了契机,当年我出生的时候,爹正好也在场,这些事情,他或许知道。
  “爹,我出生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情况?”
  爹的讲述跟七奶奶差不多,临盆之前狂风暴雨突降,七奶奶在屋子里接生,爹和爷爷在外面守着被狂风大雨冲刷的门窗。后来家里的屋顶漏了,七奶奶被炸雷震昏,临昏厥之前惊呼了一声,那种情况下,爷爷不方便进屋,但是爹忍不住了,当时他正好站在窗户边,一时心急,翻窗就跳了进去。
  “爹,村里的七奶奶当时跟我私下说过,我降生的时候,她在崩裂的屋顶外面,看到了一双沉沉的眼睛,是不是这样?”
  “我没有看到眼睛。”爹摇了摇头,轻轻嘘了口气,好像一下子被当年那种紧张又怪异的气氛感染了,目光猛然一缩,道:“我进屋的时候,正巧看见屋顶上有一个嘴里滴着血的人,正想朝屋子里面爬。”
  第二百八十八章




  彻底复苏



  我倒抽了一口凉气,爹的讲述和七奶奶的讲述有一点不同,可能是因为时间上的误差,导致他们前后看见的情景有了出入。尽管事情过去多年,但现在联想起当时的一幕,还是让人感觉诧异,隐隐间头皮发麻。
  “爹,那个人是谁?你认识吗?”
  “不认识,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爹摇摇头。
  当时狂风大雨,气氛本来就有些异常,看到那个人的时候,爹心里只想着护着母亲还有将要出生的我,立即拿起屋子墙角一根长棍子朝屋顶上用力的捅,然而那个正在一点一点朝屋里爬的人如同一条透明的影子,长棍没有任何阻碍,穿体而过,爹立即迟疑了。外面暴雨惊雷,就那么一瞬间的功夫,屋顶上响起一道炸雷,探到屋顶裂缝的长棍陡然带下来一缕劈啪作响的电芒,顺着棍子直直的蹿到爹手上。那个时候爹还年轻,没有现在的沉稳和本事,被棍子带下来的电芒直接打到了窗户外面,随即昏了过去。
  “我被甩到窗外,破窗而出的时候,听到了孩子的哭声,心里着急,但又控制不住。”
  爹被甩出震昏的时候,可能也是我刚刚来到世间的时候,他昏在大雨磅礴的窗外,等到再次苏醒,已经是第二天白天的事了,爹醒过来,狂风暴雨已停,整个小盘河村被一夜大雨冲刷的不像样子,家家户户都在修房,我们家也像是要被冲垮似的,但是初生的我很健康,活泼有力,爹刚做父亲,一看见我就把所有的事情全部忘记了,小心翼翼的抱着不肯松手。看得出来,爷爷也很高兴,只不过他深沉惯了,很少会流露强烈的情感,爹忙着照顾我,爷爷就跑去动手修房。
  “当时是你降生还不到一天时间,我就在床边守着你和你娘,你娘的身子虚,我寸步不离。”爹道:“自己的亲儿子,那儿有不爱的道理,但是守了一会儿,你就直直的望着我,眼睛里都是泪。”
  初生的孩子不会别的表达方式,唯一的表达就是哭泣,爹当时没想那么多,还以为是我饿了倦了,然而在他轻轻伸手想要抚慰我的时候,我骤然就清晰的说了四个字。
  “我说了什么?”
  “追悔莫及。”爹看看我,道:“事情过去二十年,但我一个字都不会记错。”
  一瞬间,我迷惑了,追悔莫及,追悔莫及,听着爹的讲述,突然又想起当时在河底那道石门后面见到七门老祖爷镇井的真身时,它们身上的血迹淌落而汇聚出来的几个字:你知罪否?
  我的确什么都想不起来了,然而这一切都让我觉得,我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事,这个错误带来了严重的后果。
  我继续询问,但是就是刚刚出生的时候奇迹般的张了一次嘴,之后,我就和其他普通的孩子一样,吃吃睡睡,哭哭闹闹,无惊无险的慢慢长大,爹本来还很疑惑,私下跟爷爷说过这个,爷爷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不过总归是有违常理的事情,他怕我知道了以后会有心理负担,所以当时就嘱咐过爹,不许他把事情透露给我。
  我和爹在一旁聊了很久,不经意间,守在屋子外面的几个人骤然发出一阵欣喜的欢呼,赛华佗从屋子里走出来,带着说不出的激动和兴奋,对我们招招手:“醒了!”
  一句话立即把我从交谈带来的沉思中拉了出来,当时什么都不顾了,拔脚就冲向屋子。病榻上的老鬼一反常态,身子在不停的轻轻发抖,赛华佗转身扶住他的手背,在后心的位置不轻不重的拍了两下,顿时,老鬼猛然睁开眼睛,张嘴吐出一小口已经淤的发黑的血。那口黑血吐出来,他整个人像是清醒了很多很多,目光里初开始有些茫然,然而望着眼前一个个熟悉的不熟悉的身影,老鬼的眼睛渐渐明亮,他能认得出这些曾经认识的人。
  病榻前有他的儿子,有他的孙子,但是老鬼命苦,他镇河时,庞狗子尚小,更不要说后来才出生的弥勒。这应该是他们祖孙三代第一次正经又正常的会面,相比之下,我这个不姓庞的人,跟老鬼接触的时间倒比他的儿孙更多。
  老鬼的目光最终投射到我身上,他的嘴唇微微蠕动了几下,眼神里有一种深深的期盼,不用他开口,我也知道他想说什么。
  他昏睡了有多少天?我已经不记得,老鬼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皮包着骨头的身体上,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伤疤,他一头白发白胡子乱糟糟的,那双眼睛看似明亮,但明亮之后,是一种难以觉察的萧索和黯淡。我的眼睛立即被一片水汽笼罩住,这还是昔日一声大喝震退百邪,三刀六洞面不改色的老鬼吗?
  “长门......”我紧紧抓住老鬼枯瘦如柴的手,再多的话,我说不出口了。
  “有没有到极西去?有没有找到生死山的那棵树?”老鬼很激动,但是他一心记挂着那件事,记挂着被困在乌苏木里的庞大,苏醒之后首先想到的就是这些。
  我该怎么说?我不忍欺骗他,但是如果实话实说,他能承受的住这种打击吗?他拼死逃回来,把讯息传递给我们,就是希望乌苏木里的庞大能够得到解救,可是现在......
  我这么一犹豫,老鬼立即察觉出了什么,他的眼神猛然一滞,舌头上像是压了一块千斤巨石,一直过了很久,他才颓然靠在床头上,喘了口气,道:“水娃子,说吧,说吧......”
  老鬼一旦苏醒,关于庞大的事情迟早是瞒不住的,我定定心神,缓和着把事情的经过跟他讲了一遍。我知道,庞大这一次绝对是凶多吉少了,但是为了让老鬼能够稍稍宽心,我没有把话说死,只是告诉他,庞大下落不明。
  谁都能听得出,这是安慰人的话,老鬼听完之后没有再追问,也没有多说什么,低着头,望着自己身上数都数不尽的伤疤,那一刻,他全身上下的精力好像瞬间无影无踪了,连抬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庞狗子和弥勒一起涌到床边,祖孙三个一刹那间都泪流满面。
  气氛一下子变的沉闷又让人伤感,老鬼扭过头,把眼角的老泪擦掉,抬头望着我,道:“水娃子,给我喝口酒吧。”
  我转头看看赛华佗,他想了想,对我点点头。我拿了点酒进来,屋子里其他人知道我们有话要说,先后退了出去。老鬼微微抿了口酒,似乎在体味那股辛辣和苦涩的味道,我在旁边把他昏睡之间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说了一遍。
  “我没有看走眼,你这个娃子,是要做大事的。”老鬼的语气变了,变的和爷爷那样低沉,似乎经过一场生死磨难,心性中的暴躁全部内敛起来,再也不和过去一般一开口就自称老子老子,他伤感但是又有些欣慰。
  “长门,咱们七门里的事情,能不能对我说一说?”我想着,爹和庞狗子还有唐百川他们正当壮年,我和弥勒也渐渐长大了,七门以后的责任,我们会承担,老鬼已经不堪重负,该交代的事情,他是得跟我们说说。
  “是该说说了。”老鬼可能不打算再把我当孩子看,但是他当年去镇河的时候还很年轻,庞大是他的父亲,却不可能把什么要紧的事情都告诉他。
  “长门,什么是天崩?”
  “天崩,那只是个称呼,七门故老相传,只要大河不稳,前后四五年时间里,必然会有一场滔天的大难,那场大难是什么样子的,我说不清楚。”老鬼道:“娃子,你知道当时我一出河,就带着你去找七门老祖的断手是为了什么吗?”
  七门的断手在各家保存了不知道多少年,一代一代的传承下来,但是从老鬼他们那一辈乃至再向前追溯若干年,断手好像一直是一种信物般的东西,从来没有派上过真正的用场。
  “我们七门的老祖爷,是这条大河的护河神,河底有些东西,常人见不到,只要不是到了真正天崩的时候,那些东西永远不见天日。”
  据说,河底有什么东西,七门的老祖爷很清楚,那些东西可能存在一种特殊的加持,只有带齐了七门老祖爷留下的断手,才有可能真正的靠近大河河底,去目睹河底的一切。七门七家,各持一手,不是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断手不齐聚。
  老鬼能知道的,并不是绝对的秘密,但是这个信息让我精神一振,断手可以凑的齐,那就意味着可以彻底的下河去一探究竟,看看河底到底隐藏着什么。
  我心里还存着一个难以揭开的谜题,子辛,这个称呼又代表着什么?别的人说不清楚,但是老鬼活了那么多年,又是七门的长门,他会否知道?我想了想,把事情对老鬼讲了,他的面色微微一变,道:“这个名字,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第二百八十九章




  河底之秘



  老鬼神色的变化让我意识到他肯定知道一些什么情况,随后就把详细的经过对他讲了,裂谷冰河岸边的那块寒冰消融无形,再也找不回来,但灵灵还在,我出去把灵灵抱了进来。这个出生不久的孩子其实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异常,每天能吃能睡,还是和以前一样,每每睡过一晚,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会茫然,只有看到自己手心上的字,才会好一些。
  “咿呀......”灵灵好奇的看着老鬼,老鬼现在的样子,说实话有些吓人,但是灵灵好像一点都不怕,盯着老鬼看了半天,又转头看看我,咧嘴笑起来。那笑容天真无邪,让我看着有些心塞,这个孩子其实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至少她不知道从自己出生那时起,就已经失去了父母。
  “我看不出什么。”老鬼看了一会儿,摇摇头,屋子里都是药气,我把灵灵抱出去,这孩子有些粘我,一脱手就想哭,莲娘赶紧抱到一边去哄。
  “长门,这个事情,你知道多少?”
  “除了我们七门的人,外人知道的的确不多。”老鬼道:“这个称呼,有很多很多年都没有出现过。”
  我只是个河滩上的人,过去十几年里面过的是普通平淡的生活,连书都没有读过,孤陋寡闻。如果放到城里那些读过书的人身上,听到子辛这个名字,可能对方会知道,古三朝中的商代最后一个君主商纣王,名字就叫做子辛。
  “人都知道,商纣王的名字叫子辛。”老鬼道:“可是除了我们七门的人,没有外人知道,子辛,那是禹王的小名。”
  我的心一下子又乱了,无论是冰河岸边冰块中的身影,还是刚刚出生就失去父母的灵灵,一口一个子辛,明显是冲着我而呼唤出来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事情扑朔迷离,似是而非,我在河底井中见到的那颗心所化的红光,直呼大禹,但是自然道的老学究明言,禹王十死十生,已经到了天数的极限,我肯定不是禹王转世。
  只不过,他也说过,我身上带着禹王的某种气息,很可能就是这种气息出现了误导,让冰河岸边的身影,还有灵灵误认为我是禹王转世?但是想了很久,我都说不清楚也想不明白,禹王的气息,究竟来自何处。
  “那个孩子,不简单。”老鬼望着窗外正被莲娘哄着的灵灵,道:“好好养着她。”
  “长门,还有件事情,我想不通。”我暂时抛开灵灵这件事,问道:“你从圣域生死山带回消息,后来苏醒时指明让我赶到生死山,你怎么知道,我能唤醒老掌灯?”
  “这个事情,是老六之前说的。”
  去年的初夏,跟爷爷巡河第一次见到石头棺材,爷爷跟着老鬼走了,两个人肯定有过一些交流。爷爷知道自己要一直镇河,何时能再上岸,已经是未知数,他放心不下我,又深知老鬼的为人,所以临别的时候做过托付,希望老鬼出河以后可以照看我。爷爷当时话说的不怎么清楚,有些含糊,他跟老鬼说,我出生的时候,天有异象,而且会开口说话,可能不是个寻常人。老鬼冒死赶到生死山,仲虎交代过,一般人救不出庞大。
  这些话让我的思绪又回到了二十年前那个风雨飘摇的夜晚,当时在场的七奶奶还有爹都先后被惊雷震昏过去,唯一目睹了全过程的人,只剩下爷爷。我不得不怀疑,那个夜晚,发生过所有人都不知道的事情。如果我的身上,真有什么不能让人知道的事情,那么爷爷的隐瞒可以视作一种保护,可是他隐瞒的有些过头了,自从巡河之后,我们祖孙几次相见,他还是不肯多说一句话。
  爷爷,你到底还隐瞒了多少?我心里涌动着说不清楚的感受,一直到此刻,我才知道,老鬼之前就曾经说过,整个七门里面,只有爷爷深的像是一片海,任谁都无法完全看透。
  “娃子,这个事情,你不能全怪老六。”老鬼道:“他觉得你不寻常,但是自己也吃不准这种不寻常将来会带出什么样的后果。”
  我默然点点头,爷爷的初衷可能是好的,他只想让我和其他普通人一样活着,而不是去做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
  “长门,你认得这个字吗?”我想了想,把在镜儿湖出现过的那个古字回忆起来,笨拙的在纸上一笔笔的画出。这个字很简单,但对我这种从来没拿过笔的人来说,书写着仍然很困难。不过那个字给我留下的印象很深,我确信自己模仿无误。
  “这个字是在镜儿湖里出现的!?”老鬼看到这个字的时候,大惊失色,身子一下就挺直了,面庞上浮现出一种浓重的危机感。
  “这是什么字?”
  “是夏篆,大小的大字。”老鬼嘴唇动了动,有些心不在焉,他犹豫了片刻,稳住心神,跟我说,这个“大”字本身并不意味着什么,然而字从水下浮出,就证明已经完全压制不住了。
  自然而然,我想起了那截从镜儿湖中脱水飞出又杀气逼人的断臂,断臂朝着圣域的方向飞走了。但是事情到了这一步,再去想那些事情,有些力不从心。
  我和老鬼又谈了一会儿,他现在这个样子,还需要静养,但是当时受创太重,就算静养恢复了,也很可能回不到过去的状态。不过我知足了,至少他还活着,对我来说就是一种莫大的欣慰。
  有些事情出现眉目,我一刻都等不及了,立即着手开始收拾已经拿到的断手,想要去河底再次查探一番,爹和庞狗子还有弥勒他们一起帮忙,七门各家的断手都保存的很好,加上我藏着的,七只断手很快就集齐。
  “去抱柳村,把王钟请出来。”
  抱柳村的宋家直系几乎死绝了,现在只剩下一些旁系留在村里维持。走到抱柳村村口的时候,回想往事,我心里很感慨,一年前来到这儿,一年后来到这儿,物是人非,连自己都变了。宋家的旁系没敢啰嗦,我们顺利运走了王钟。大河河底的秘密,对七门内的人来说也是绝对的隐秘,过去从来没人集齐过七只断手。老鬼跟我指点了一下,王钟的内壁上,有七个隐约的凹痕,断手可以堪堪的放在里面,我们趁夜把镶嵌了断手的王钟运到河边,在钟身上轻轻一拍,千百斤重的大钟滴溜溜的转动着,滚向河中,我趁势跳到钟里,无声无息的没入河水。
  沉重的大钟带着我直直的坠向河底,速度飞快,这个月份,又是大河一年四季中水量最充沛的时候,我屏住呼吸,大钟触到河底淤积的泥沙中时,开始急速的旋转,泥沙一下被卷动起来,王钟急速的下潜,一直钻到泥沙的最深处,大钟一动,河底顿时被硬挤出一个口子,王钟带着我嗖的钻入这个裂口。
  目光透过眼睛外面蒙着的一层膜,清楚的看到河底最深处的裂口下面,是一片我想都想不到的空洞。那一刻,我想起了当时在河底漩涡下方目睹到的情景。
  入眼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淡淡的白光,大钟坠到白光上方的时候,那股无形无质的力量像是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但是大钟里镶嵌的七只断手一阵轰鸣,铜钟轰隆一下穿透了那层如同无法冲破的阻碍,没入无尽的淡光中。
  隔着一层淡光,下面的一切都模糊不清,一旦穿透它,情况立即了然。我看到淡光的下面,是一片好像随着大河走向而延伸出去的中空的地脉,眼前五光十色,氤氲的雾气中,一道一道复杂的纹络相互交织,就好像罗盘上的纹路一样。无数的纹路如同烙印在了大河之下的地层中,延绵不尽。
  我站在王钟里,望着眼前的一幕,渐渐皱起了眉头。那些纹路交织的密密麻麻,根本分布清楚到底是什么东西,然而如果大眼望去,整片中空的地脉里,像是被画上了一幅抽象又巨大的图。
  一幅图?我根本不知道这片中空的地脉到底有多长,有多大的范围,但是那些纹路密布,让抽象的图一直延伸到视野的极限之外。
  看着这些,我想起了一年之前刚刚跟老鬼相遇的时候,他曾经对我说过的话。横亘大地的大河,其实是人开出来的。当时我知道的事情太少,怎么都无法理解老鬼的话,然而此时此刻,我脑海中不由自主的联想到了一幕臆想中的情景。
  禹王治水,治的并不是水,而是水底的东西。当年洪水滔天,禹王引流入河,可能就是为了用一条大河去镇住地脉中的这幅如同画卷一样的纹路群。我不敢冒然从王钟里跳出来,努力的继续观察,想要看看这些纹路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么巨大的图,不可能是人一笔一笔画出来的。
  紧接着,我的目光迟滞了,那一道一道扭曲不定的纹路,猛然看上去像是雕刻在地脉中的,然而再三观察,就会发现,那些纹路,其实只是一股气,一股肉眼可以分辨出的气。


  第二百九十章




  故人相见




  望着那一股一股有形的气凝聚成的纹路图案,我又一次惶恐无知,心底隐约的泛起了一片森森寒意,这些东西,就是大河河底真正的秘密所在吗?它究竟会带来什么样的祸患?那颗井底蓬勃的心脏,还有从镜儿湖飞出的断臂,可能都不算什么,老学究说过,就连蚩尤也不能说是灾祸的根源,他后面的东西,才是最可怕的。
  整片中空的地脉中除了这股气,仿佛什么都不存在了,王钟带着我从地脉间最少前行了有两三里地,纹路不绝,却始终无法察觉出别的,我有一种预感,河凫子七门的先辈成百上千年停留在大河滩,跟不同的人纠缠争斗,或许为的全都是河底这片隐埋在地脉中的脉络图案,可我看不出端倪,现在可能还不是图穷匕见的时候,我很不甘,却没有别的办法,在地脉中逗留了片刻,随着王钟浮出水面。
  爹他们迎上来询问,我如实说了,尽管心里充满了疑惑,但转念想想,这是大河最深处的隐秘,如果轻易能够知道谜底,那也就不算什么秘密了。
  我们回到赛华佗那里,相聚的时间太短暂,爹和庞狗子他们都要离开了。连着几天到处奔波,隐隐觉得有点疲惫,老鬼苏醒,让我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下,晚上安安生生睡了一个囫囵觉。这一觉不知道睡了多久,朦朦胧胧中,感觉有人在喊我。
  “子辛,醒来,醒来......”
  子辛这个称呼在我的心里越发变得敏感,听到这阵呼喊声,一下子就从梦里苏醒了,睁开眼睛的第一刻,我看到窗户外面的天刚蒙蒙亮,但是第二眼扫过身旁时,目光顿时呆住了。
  一个身姿曼妙到无以复加的窈窕身影,正静静的站在我的床边,她是个女人,像是上天亲手赐予世间的一个奇迹,她的脸庞上裹着一片轻纱,尽管面容看的不那么清楚,然而那种风华绝代的气息却缭绕身前。
  她的额头在隐隐发光,淡光透过皮肤,能看到她的额骨像一块凝脂美玉,美玉后面,一个漩涡般的印记隐隐旋转。
  不知道为什么,我呆住了,说不上是讶异还是震惊,怔怔的望着她,一句话都说不出。这个完美到没有瑕疵的女人同样在凝视我,她的眼睛明亮,我能感觉到她的嘴角挂着一丝笑容,彼此对视了片刻,她轻轻伸出手,在我的脸庞上抚摸着。
  陡然间,我晃了晃脑袋,眼前这片如同幻梦般的幻象轰然消失了,窗外的天依然蒙蒙亮,那个风华绝代的身影刹那无影无踪,我看到灵灵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到我的床边,正咿呀咿呀的伸着小手,在我脸上摸来摸去。我说不清楚心里的感受,这种事情如果发生在别的孩子身上,足以让人瞠目结舌,但是在灵灵身上,又有什么不可能的?我伸手把她抱起来,又回想着之前幻象中那道没有瑕疵的身影。她是谁?她的额头上和我一样,有一块闪亮的额骨,有一道漩涡般的印记。
  正在思索间,我感觉一股若有若无的轰鸣从某个未知角落中一下传到耳边,那道声音如同贴着大地席卷了百里千里,窗外刚刚开始朦胧亮起的天骤然间一闪,一道雷霆笼罩了天地,但是却无声无息,只有那片闪亮的雷光一瞬即逝。
  怀里的灵灵猛然扭头,一动不动的望着窗外,耳边的轰鸣持续了片刻,渐渐消失了,那声音像是一片翻滚的浪潮。我不知道声音从什么地方而来,但灵灵好像完全被这道声音吸引住,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望了许久。等到她回过头的时候,嘴里咿呀咿呀的喊叫声中,夹杂着一个一个含糊的音节。
  “你在说话?”
  “咿呀,子辛......镇住那颗心......镇住那颗心......”灵灵不断挥舞着小手,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她来回重复了几遍,我终于听清楚了那段模模糊糊的话,一时间,我还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灵灵已经恢复了常态。
  镇住那颗心......就那么一转眼的功夫,我自然而然的想到了河底石门的井中,一对阴阳鱼还有七门老祖爷真身所镇压的蓬勃的心脏。灵灵说的,是那颗心吗?那颗井底的心曾经带给我极大的震撼,此刻,一得到提示,我就再也无法淡定,毫无疑问,可能因为某些原因,井底的那颗心,快要镇压不住了。
  我心急火燎的爬起来,爹和庞狗子离开了,弥勒要留下来照顾刚刚苏醒的老鬼,身边没有能帮忙的人,但是我只觉得事情太过紧迫,当时也顾不得想那么多,孤身一人就打算从这里出发。老蔫巴他们拦不住,我带着一些东西转身就走,刚刚走出去几步远,身后突然爆发出一阵哭声。我没有回头就听得出,那是灵灵的哭声。
  那哭声稚嫩,但听着有种极度的伤感和悲哀,我忍不住停下脚步回过头。回过头的那一瞬间,我的视线仿佛又恍惚了,我看见那道风华绝代的身影就在身后矗立着,她的脸庞上没有喜,没有悲,看似波澜不惊,然而她的目光里,却有一片掩饰不住的失落和哀怨。
  那是一片让人的心都能粉碎的目光,目光让我犹豫,徘徊,我混乱了,真的不知道该调头就走,还是该回去抚慰她。
  人生的许多困苦,矛盾,全都来自抉择。抉择是比任何事情都要难以面对的难题,抉择会让人放弃一些东西,尽管不舍,却仍要放弃。我忍不住想要回身走回去,然而心念一转,又想到了很多很多人。我熟悉的,陌生的人,就像大河两岸无数碌碌奔波的平凡的生命一样。
  我的心,顿时硬了,硬的和石头似的,我顾不得再多看,再多想,咬牙不再回头,朝着远方的路,一口气就狂奔出去。灵灵的哭声依然在耳边回荡,直到跑出去很远,哭声才算最终消失。为了快一点赶路,我走的是水路,大河水位一涨,流势迅猛,河里的船少了,一路走的很快。大概有两天时间,畅通无阻的前路猛然被阻住了,船家撑着船,朝远处的河面望了望,对我道:“咱们先避一避吧,前头像是有人在斗架哩。”
  那时候的大河滩还比较闭塞,靠水吃饭的人很多,因为利益关系,采砂淘水之间时常都会发生摩擦和械斗,经常行船的人见怪不怪,一般只要不掺合进去,就不会被牵连。听了老船家的话,我也抬头看了看,远处的河面上有一大三小四只船,大点的船明显是被攻击的目标,已经被团团困住,硬挤着想朝前冲,但是始终让三只小船堵截,难以逃脱。
  我有事情在身,本来不想管那么多闲事,可是看了几眼,猛然在大船的船头看见一缕亮黄的布条子,现在这年月走水行船不可能和旧社会一样,船头扯着大旗,但一看这缕亮黄的布条,我就知道,那是金窑独有的标记。我想了想,跟金大少的交情那么好,当时也帮过我们大忙,现下金窑有了事,不能眼睁睁看着不管。
  我也不想声张,趁着老船家不注意,无声无息的下了水,水性已经完全纯熟,再加上身上的力气大了,一口气潜出去很远,中间连换了几次气,等到再次露头的时候,已经穿过三只小船的包围,到了大船的船边。
  这一冒泡,顿时就看到小船上有人翻身下水,灵活的像是一条鱼,手里拿着工具,一伸一张之间,能发现这人的耳后,隐约有一片龙鳃。大河滩上的龙鳃基本都是孟家的后人,只遗留了龙鳃,但是身上没有命图。龙鳃明显是想把大船凿沉的,金窑的人估计也发现不对劲,在我露头之后半分钟时间里,船上猛然探出一颗油头粉面的大脑袋。
  很久不见,金大少还是那副把家败光了都不带心疼的熊样子,伸着头破口大骂,但是转瞬间看到我,脸上顿时惊喜交集。我冲他笑了笑,一头扎进水里,在船下头揪住龙鳃,没有人能比龙鳃更通水性,不过现在的我跟过去不同,就在水里硬生生卡住对方的脖子,死死拧住他不放手,三五下就制服了,提出水面。大船上随即垂下绳子,我一手抓住绳子,一手提着已经昏死过去的龙鳃,蹭蹭的上了船。
  这一上船,我看到了金大少,还有他表哥金大胆。双方交情深了,客套的话就不多说,金大少在我胸前擂了一拳,算是打招呼。
  “这是怎么回事?”我望着下头三只小船,小船上有孟家的人,明显就代表着三十六门乃至他们背后圣域的势力。金窑历来奉行谁都不得罪的原则,不跟三十六门还有排教的人联盟,但同样也不敌对。
  “你说这些人?”金大少一提这个就显得火大,骂骂咧咧道:“我戳他八辈祖宗啊......”


  第二百九十一章




  父子情深



  金大少怒火冲天,一骂起来就听不住嘴了,恨不得真把对方的祖宗从祖坟里给骂出来。谭小秋皱皱眉头,道:“你嘴巴干净一些成不成?”
  金大少那脾气,油滑其实又倔强,但是一物降一物,一看见谭小秋就没脾气了,嘴上不敢再骂,心里却不服,梗着头赌气。金大胆在旁边劝了劝,拉着我摇摇头,道:“你别计较,他心绪不好。”
  周围的敌人还在,我们一边驾着大船朝远处走,金大胆一边简单跟我说了说。金窑跟旁门的冲突,其实还是从我们身上而起的,当时我被围攻,金总把为了救儿子,硬着头皮带人跟旁门动了手,金大少又不肯丢下朋友,一来二去,双方大打一场,最后结怨。就从我西行这短短的一段日子里,金窑处处受敌,生意做不成了,金总把本人也在冲突中被打的重伤。金窑下面的几个把头本来就心怀不轨,借着金总把重伤的机会,硬逼着要给金大少动家法。金大胆是个实诚人,一来二去,说的我心里很难受,谭小秋听着,望望身边一言不发的金大少,满脸歉意,轻轻拉拉对方的袖子,柔声道:“我话说的重,你就别往心里去了好不好?你消消气,我给你道歉还不行吗?”
  金大少翻翻眼皮子,看看一脸歉意的谭小秋,叹了口气。金大胆一番话,可能真的触动到他心里的痛处,金总把重伤,下面几个把头逼着对金大少动家法,还逼金总把让位,弄的实在没办法,金大少漂泊在外,连家都回不去。事情归根结底是因我而起,望着金大少,我想了想,翻身从大船上直接跳下去,浮水冲向周围的小船。身躯里的四尊大鼎精华就像铜鼎附体了,一拳一脚都重的有千斤,三下五除二把一条小船上的人全部打下水。金大胆他们精神振奋,合力出击,摆脱了小船的围困,大船呼的冲过河面。
  “你要到哪儿去?正巧,家也回不去了,在外面浪荡,有什么事你说,咱给你帮帮忙。”金大少嘴巴很碎,其实是个有心胸的人,憋了一会儿就回过神,问我有什么事。
  我的心里很暖,过去,我一直觉得除了爷爷,这个世上好像没有谁会在意我,关怀我,但是经历的多了,见识了人心的丑恶,同时也知道,除了亲人,其实还是有很多人会让我感动。
  “到金窑去。”我打定了主意,金家的落难既然跟我有关,我就不能坐视不理。在我没有能力的时候,是他们在保护我,如今情况反转,我要回报。
  金大少不肯,唯恐我再受什么牵连,但是主意打定,谁也说服不动,硬逼着他们调转船头,直奔金窑而去。一路无话,我们赶到金窑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之后的事了。金窑的老窝在弥山河谷那边,金家在河谷附近的山脚下头,我们悄悄下了船,绕了远路,金大少皮皮踏踏,但很惦记金总把,想先偷偷看看父亲。我们从大院后门溜进去,家里的人许久都没有看到金大少了,见他突然回来,都吃了一惊,然后对我们连连打着手势。
  “那帮王八蛋又过来找事了!”金大少一看对方比划,就知道是金窑下面几个把头联合起来找金总把说事情。
  我们从后院一直到了前院,趴到前院正屋的窗子后面。透过窗子的缝隙,一眼就看到金总把脸色惨白,勉强在正位上坐着,下面四五个人,都是金窑下头主事的把头。一个满脸横肉的胖子正喋喋不休,金总把耐着性子听。
  “总把,你过去常教我们的嘛,公事私事要分清,现在咱们金窑遭了大祸,事情都是因为你家的小子引出来的,生意做不成,下头那么多人都喝西北风去?咱们哥几个私底下商量着,都觉得为难,总把就一个儿子,又从来都不护短,怎么说呢?这个事情,起码得给个章程吧。”
  我一听就知道,这几个人又要撺掇给金大少动家法,明面看上去,这是主持公道的事,但几个人用心很歹毒。金窑做生意直接就是真正的黄金,利益大,下头做事的人都有丰厚的报酬,可是谁犯了忌讳,私刑也非常重,弄不好会要半条命。金总把就金大少一个儿子,指望他能接班,一旦动私刑的时候做点手脚,把金大少废了,金窑总把的位子,迟早要落到外人手里。
  满脸横肉的胖子一说,其余几个把头也随声附和,金总把的身子晃了晃,身边的人赶紧扶住。
  “他现在不在家里头,有什么事情,推后再说。”金总把喘了半天气,终于回了一句。
  “总把,不是咱们几个非要为难你,下头的兄弟说三道四,人的嘴巴堵不住,这样下去,公私不分,以后谁还会用心做事,您说呢?”满脸横肉的胖子皮笑肉不笑,步步紧逼,道:“他不在家里头,咱们那么多人,可以出去找嘛,只要您不护短,一句话下来,不出三天,准能把人给找回来。”
  “总把您过去也常跟我们说的,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嘛。”
  “不动刑难以服众,咱们怎么跟下头的兄弟交代?前后和旁门的人斗了几次,死的死,伤的伤,那些兄弟们要是知道总把护短,他们真的闹起来,谁也压不住啊,总把,三思而行啊。”
  几个人东一句西一句,句句都把人朝绝路上逼。满脸横肉的胖子一点都不饶人,硬逼着金总把下令去找金大少,这些都是常年混迹江湖的老油子,把金总把逼的一句话都说不出。
  “好了!”金总把猛然从椅子上站起身,咬着牙,道:“我不护短,子不教父之过,我那儿子惹了祸,我有责任,他不在,我来受家法!”
  几个把头都是一怔,随即就又露出一丝阴笑,他们的目的本来是想先搞掉金大少,金家没了继承人,金总把迟早要老,可以慢慢架空他,几个人没想到金总把竟然要替金大少受家法,心里的得意就不用说了,但嘴上还假惺惺的劝。我从窗户的缝隙看见他们一张张嘴脸,心里忍不住的恶心。
  “按理说呢,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个事不该牵扯到总把,但是现在不给个说法难以服众,咱们很为难啊。”满脸横肉的胖子佯装为难,但嘴角那丝阴笑连掩饰都掩饰不住,摇头晃脑道:“总把既然这么说了,那就装装样子,走个过场,下头的人知道事情有了结果,想必就不会再多说什么了。”
  “废话不要多说!给个章程吧!”金总把也是那种暴躁脾气,心里忍不住气,一步从椅子边跨到堂屋正中:“什么家法!我替他受了!”
  “这个嘛,按道理说,该是三刀六洞的是不是?”几个把头悠然坐着喝茶,道:“总把你做做样子就好了,千万不要当真,来,给总把拿刀。”
  当......
  一把明晃晃的杀猪刀随即就丢到金总把的脚下,差不多一尺长的刀子,锋锐逼人。他重伤之余还未痊愈,真要是受了三刀六洞,心里再憋着一股气,后果难以预料。但是金总把惦念着儿子,毫不犹豫的弯腰捡起刀,扫视面前几个把头一眼:“三刀六洞之后,谁都不要再拿我儿子说事!”
  话音一落,金总把猛然就一脚蹬在旁边的椅子上,随手举起刀子。金大少完全忍不住了,喃喃道:“近水,你呆着,不要露面,不要露面......”
  紧跟着,金大少一下撞开窗户,翻身跳了进去,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金总把身边,死死的抓着他的手。他一露头,屋子里几个人同时一惊,金总把的话,金大少在外面听的清清楚楚,翻身进来的同时,已经泪流满面。
  “儿子,好孩子,你干嘛要回来?干嘛要回来?”金总把一边抹着金大少脸上的泪,自己却也老泪纵横:“天大的事,爹都替你扛了,你走,快走......”
  “爹!不说这话!你儿子是有种的!”金大少一把抹去脸上的泪,抬手夺下金总把手里的刀,唰的转过身,面对几个把头:“我惹的事,我来担!你们几个王八蛋看好了!三刀六洞!我来受!”
  几个把头万万没有料到平时花天酒地玩世不恭的金大少会有如此刚烈的一面,顿时面面相觑。金总把心疼儿子,随即就拦住他,硬要替他受家法,父子两个争来争去,把头们来回使了几个眼色。
  “总把,你们父子都在场,咱们有话就直说了,现在世道不同了,有的老办法行不通,该变变是要变变的,三刀六洞,不受可以,只不过,金窑总把的位子,你们金家是不是该让让了?”
  “不行!金窑是我一点一点拼出来的!总把的位子,我儿子要坐!”金总把一心只想着金大少能接班,听见这话马上就不依了。
  “总把,醒醒吧。”满脸横肉的胖子嘿嘿一笑:“整个金窑现在人心惶惶,除了那个有头没脑子的金大胆,谁还站在你们这边,谁会给你们出头?人嘛,要识时务的......”
  “放屁!”我在外面听的一阵一阵的冒火,也随即翻身跳了进来:“谁说没人会出头!”
  “哟呵!”满脸横肉的胖子不屑的一声冷笑:“真请了救兵了?报个名头出来,让咱们看看,到底请的何方神圣?”
  “那你听好了。”我直直身子,一字一顿道:“七门大掌灯,陈近水。”
  第二百九十二章




  乌黑石块



  几个把头一听我的话,当时就嘶的抽了口冷气,这一年间,河滩上发生了那么多事,七门陈近水这个名字,已经飘到了外头,跟旁门几次大战冲突,行船走水的人耳目最灵,即便没见过我的人,也知道陈近水这个名头。
  “你还敢......还敢出来......”
  我一步就走到那胖子身前,死死盯住他:“想夺总把的位,你死了这条心吧!”
  “我们金窑的事,什么时候轮得到外人来插手了!这是什么道理!?”有把头在下面不服,出声呵斥。
  “你们都是金总把一手带起来的,现在以下犯上,咄咄逼人,这又是什么道理!?”我随手拉住金大少,道:“总把的位子,他来坐!”
  “这个人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想做总把,他不行!”满脸横肉的胖子也豁出来了,挺着身硬顶道:“绝对不行!”
  “我说行,他就行!”
  双方针尖对麦芒,谁都寸步不让,我就觉得这样口舌之争没有用处,一下冲过去揪住胖子的衣领,都是刀口舔血讨生活的人,没有善茬,但是胖子这种角色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刚刚哎了一声,我一加力,把他硬生生双手举过头顶。这是罪魁祸首,逼的金总把无路可走,绝对不能轻饶。
  嘭......
  我举着胖子,又看了看旁边几个瞠目结舌的把头,接着用力一摔,满脸横肉的胖子足足有二百来斤,像一个沉甸甸的麻袋,嘭的被丢在地上,骨头都要摔断了,痛苦的翻滚呻吟,我一脚踏在他的胸膛上,胖子不堪重负,噗的吐出一口血。
  “今天留你一条命,是要你记住一句话。”我微微弯下腰,盯着噗噗朝外吐血沫的胖子,道:“金窑的金大少,是我兄弟,总把的位子,他来坐,以后谁要作乱,我第一个平了他!陈近水言出必行,你们自己思量!都给我滚!”
  我一抬腿,直接把胖子踢到了门槛边,就这两下,几乎已经要了胖子半条命,剩下几个把头惊恐万分,蜂拥到门边,抬起胖子就走。我轻轻嘘了口气,看看自己的拳头,那句流传了千年的老话,果然是没错的,大河滩上谁的拳头硬,谁就是草头王。天大地大,道理最大,但是在那些不讲道理的人面前,拳头无疑是最有效的东西。
  金总把和金大少感激万分,一定要出力帮我的忙,我婉拒了,这个事情太危险,带人帮忙其实就是拖他们下水。在金家停了半天,我重新一个人上路。后面的路上再没有发生什么事情,顺利的一直赶到老河口河道附近,水位一涨,采砂的船也都消停了,河面一片空荡。但是当我赶到这里的时候,河道明显有点不正常,一股一股大片的泥沙不停的从河底翻滚上来,隐隐约约中,那阵曾经听到的如同敲鼓一般的声响不绝于耳,那咚咚的声响之间,我还能听到一阵嘶叫声,嘶叫凄厉,听着就头皮发麻。
  我想要先观察一下这片河面,不知不觉越走越近,一直走到临水的地方,翻滚的河面突然就好像爆发了一样,一片泥沙水流浮现出一张扭来扭去的脸,那张脸几乎布满了河面,让我心头猛然一惊。
  “大禹,可敢放我出来......大禹,可敢放我出来......”
  一道隐隐约约的声音不断从水中漂浮出现,我全神贯注,小心的俯身藏好,没有应声。那张占满了河面的脸扭曲了一会儿,水面下头又涌起一股浪头,把它硬生生压了下去,两股水波混乱的撞击在一起,很久之后才平息。这一刻,我第一感觉就是灵灵的提示可能是对的,这段河道下头的那口老井里的心脏,已经快压不住了。
  我思索着该怎么才能把局面控制住,月黑风高,除了水浪声,周围静悄悄的,我俯身藏了很久,刚想站起来,就看到从身后的河滩上,两个只有三尺高的影子,拖着一辆小车,吱呀吱呀飞快的跑了过来。看到那两条影子,我还以为是活鲁班家的木人,但是再注目一看,那是两个半寸丁。
  三十六旁门里有人会养半寸丁,但河滩上另一些神婆大仙同样会养,我暂时分辨不清楚对方的来历,马上又缩回身子。两只三寸丁又矮又壮,拖着小车跑的飞快,不过他们的目的地好像不是我所藏身的河道,对方的身影从我身前不远的地方一冲而过。等他们跑出去一段之后,我悄悄的尾随了过去。
  半寸丁那种东西是不知道疲倦的,一口气就跑了十多里,刚刚离开了老河口河道才算完全停止下来。他们把小车拖到河边,两个半寸丁又忙收忙脚的做了些准备,然后一前一后噗通下了河。一过老河口河道,水面就平静了很多,两个半寸丁入水之后,好像无声无息,但是他们前后换了两次气,河底似乎就有异动了。
  唰......
  两个半寸丁又一次下沉之后,猛然浮出水面,一人手里拖着一根和擀面杖一样粗的绳子,一边游水,一边朝岸上拖。三寸丁虽然矮,但力气一点都不小,再加上水里的浮力大,他们浑身湿淋淋的爬上河岸,水里被拖着的东西也渐渐露头了。
  那一刻,我有点惊讶,因为两个半寸丁拖出水面的,好像是一口石头棺材。但是目光再一转,就发现那不是石头棺材,而是一整块乌黑乌黑的石头,和一大块埋在地里的煤炭一样,闪着乌亮的光。这东西看上去无比的沉重,半寸丁上岸之后,明显吃力了,最后咬牙切齿拼了死命的拉,也没法把乌黑的大石头给拖上来。停在岸边的小木车躁动不安的晃动起来,紧接着,木车里又跳出一只半寸丁,拖着车子朝远处跑,原来的两个半寸丁使劲拉着绳子,全力僵持。
  木车越跑越远,渐渐消失在黑暗里,我也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顿时犹豫了,想着该留在原地,还是随着木车继续尾随。但是那块乌黑的大石头完全吸引了我的注意,犹豫了片刻,果断的决定留下。
  两个半寸丁就和拉纤的纤夫一样,背着绳子,把吃奶的劲儿都用上了。前后大概二十分钟的时间,消失的小木车重新从远处跑了回来,木车在前面跑,后面呼啦啦跟着一群人。我眯起眼睛,等他们跑的近了,我发现那可能都是在老河口附近采砂的人,但是此时此刻,那些采砂人的表情很怪异,一边随着木车奔跑,眼睛却还死死的闭着,混混沌沌的好像梦游。
  木车带着一群采砂人跑到原地,那些汉子七手八脚的接过半寸丁手里的绳子,合力朝上拉。我一下就明白了,那辆木车是看到半寸丁拉不动水里乌黑的大石头,所以到附近去招来一些帮手。采砂的汉子长年累月干重活,一个个身强力壮,那么多人一起用力,水里乌黑的大石块终于被慢慢拖上了河岸。我在旁边看着,越来越奇怪,那些采砂汉子从始至终都没有睁开过眼睛,有的一边拖拽绳子,还一边发出鼾声。等到石头被拖上岸边之后,采砂汉子们懵懵懂懂丢下手里的绳子,一个挨着一个的沿着原路走回去。
  直到这些人消失在视线里,半寸丁拿出锤凿,围着乌黑的石块开始叮叮当当的敲打,但是他们敲的很小心,好像石头里面有什么东西会被惊动。这一切彻底引发了我的好奇,这辆怪异的小木车是什么来历?这块乌黑的石头又是什么东西?
  随着他们的敲打,我渐渐又看到,这块乌黑如煤炭一样的石块并不是一个浑圆的整体,石块正中间有一道裂缝,就像一个巨大的盒子,盒盖跟盒身之间紧密相接。半寸丁就是沿着这道缝隙敲打的,看样子是想把石头从中间凿开。
  我保持着沉默,一声不响的看着,想看看他们能从石头里敲出什么东西,然后再做打算。半寸丁一边敲着,小木车也随之慢慢靠近石块。前后大概十多分钟时间,石块之间的缝隙被敲透了,明显开始松动。
  唰......
  就在这个时候,乌黑的石块之间,骤然闪过一道雪亮的光,一个半寸丁被亮光咔的劈成了两半,连叫都没来得及叫出,身子已经血淋淋的一分为二。另外两个半寸丁见势想逃,但是那道雪亮的光势不可挡,唰唰两下,又把他们劈杀在地。
  松动的石块一下子被撞开了,我看到一道差不多有两米高的身影,从石块中间立身而起。身影如同铁塔一样粗壮,身上披着一件竹甲,手上握着一把雪亮的长刀。他的刀光猛如闪电,但是身形却有些迟滞,好像一个陷入沉睡中的人被突然惊醒了一样。
  第二百九十三章




  夺梦的人




  石块中的身影一出现,手里雪亮的长刀又划出一道惊鸿般的弧线,直直的劈向停在河滩边上的木车,那速度和力量简直无法形容。我一直还不知道小木车里究竟是什么东西,但是刀光带着浓重的杀机劈向小木车的时候,木车一阵轻微又急促的晃动,唰的一下,从里面冲出来一道低矮瘦弱的身影。
  天色正黑,而且身影的速度也不满,但对方从木车里冲出来的一瞬间,我看到那似乎是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头发白了一半,腰身微微有点佝偻。这个女人完全是在木车里呆不住了才被迫冲出,身子刚刚离开木车,雪亮的刀光已经雷霆怒下,一下把木车几乎整整的劈成两半。
  这个时候,我已经完全把两个人都观察清楚了,那个上了年纪的女人相貌有点丑陋,但一看上去就是个活灵活现的人,但乌黑石块里面的身影则带着一股沉沉的死气,身上的竹甲咔咔作响,死死的盯住对方,一刀劈空,第二刀紧随而来。这人仿佛就是天生的战士,一刀在手,勇猛无敌,三五下之间就把上了年纪的女人逼的手忙脚乱。
  唰......
  刀光闪烁了几次,从那女人的头顶闪掠而过,她临危猛然缩了缩脖子,头上的发髻被一刀割断,惊呼了一声,抬手甩出一个小玻璃瓶子。玻璃瓶子飞向竹甲人,竹甲人一举刀,把瓶子在身前打碎,我想着,木车里的女人会养三寸丁,大概是神婆之类的人,这只瓶子可能有些古怪。但玻璃瓶子里面空空荡荡,被劈碎之后什么都没有。
  就这么一甩瓶子的功夫,那女人的动作稍稍一滞,竹甲人手里的长刀唰的就到了面前,这一次,我看着她真的是避不过去了,身子一歪,噗通倒在地上,就在长刀将要穿胸而过的一刻,竹甲人猛然一顿,整个人都僵硬起来,刀子一垂,噗的从那女人的大腿上直直的穿透过去,把她死死的钉在沙土地上。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看见竹甲人呆滞在原地的背影,他像是受了魔怔一样,拄着刀子一动不动,但是那女人就惨了,一条大腿被刀子钉着,来回呻吟呼叫,却挪动不开,大腿上血流如注,这么下去,流血也能活活流死。
  局面总算是安静了一点,我从藏身地慢慢走出来,那女人动弹不得,也没想到暗中会藏着人,看到我的时候眼神一愣,随即就拼命朝我挥手,想让我帮她一把。我一直走到两个人身后不远的地方才停下脚步,不清楚对方的底细,不能冒然出手。
  “救救我......”上了年纪的女人熬的很吃力,两只手上全是血迹。我行走河滩这么久,各种各样的人见的多了,这么近的距离下一观察,我觉得这个女人虽然相貌有些丑陋,而且又在深更半夜鬼鬼祟祟的跑到河滩来,但她不像个恶人,相貌之间有种善相。
  “你是什么人?到这里来做什么?”
  “来不及了,这个人随时都会醒过来。”丑女人惶恐不安,连声哀求着。
  我回头看了看,竹甲人虽然直直的拄着刀挺立在原地,但是那张布满了绿斑的脸上,两只眼睛紧闭不睁,如同陷入了一场沉睡。我琢磨了一下,这个丑女人的功夫很有限,被竹甲人逼了几下就不是对手了,我能应付的来。主意一打定,我握着竹甲人拄刀的手,用力朝上一提,丑女人终于挣脱出来,原地打了几个滚,抱着受伤的大腿飞快的裹紧。
  “快走,快走!”她简单包扎了一下,马上就一瘸一拐的奔向险些被劈碎的小木车,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看见那辆木车上面装着几十个大大小小的玻璃瓶子,瓶子看上去是透明的,什么东西也没有,瓶口却被扎的严严实实。丑女人对这些瓶子很重视,但是瓶子那么多,一个一个的背不走,她一急,让我过去帮个忙,把快劈成两半的木车拾掇了一下,想勉强推着朝河滩远处走。
  就在我们将要离开的那一瞬间,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异动,我刚一回头,一片如雷的刀光已经闪到了眼前,挺立在原地的竹甲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苏醒了,刀子带着劲风呼啸而下,我闪身避开,一拳猛砸过去,拳头重重落在竹甲人的胸膛上,收了第四尊铜鼎,力量非同小可,对方足足两米高的身躯被拳头贯穿的力量砸的连连倒退,我一击得手,反身又灵巧的从刀锋下面钻过去,绕到对方身后,抬腿在他腿弯上用力一蹬,竹甲人噗通单腿跪倒在地,但是这个人孔武有力,反手一刀,头也不回的朝我猛捅过来。
  呼......
  丑女人帮不上什么忙,一直在紧张的注视,直到这时候才找到机会,抬手又甩出一个玻璃瓶子,小瓶子飞舞到竹甲人面前的时候嘭的一声炸的粉碎,此时此刻,我借着皎洁的月光,看到破碎的瓶子好像爆出了一团几乎肉眼察觉不出的气流,一下子扑到竹甲人的脸上。竹甲人单腿跪地,本来反抗的很激烈,但是被那股看不见的气流蒙住脸之后,立即又呆滞了,僵硬的挺身跪在地上,一动不动。丑女人瘸着腿跑过来,手掌一翻,露出一根三寸长的针,顺着竹甲人的脖颈后面用力按进去,这才长长舒了口气。招呼我帮忙把竹甲人架在木车上,迅速离开了河滩。
  我们沿着河滩边上的路走了很久,在一片小林子旁边停下来,那丑女人终于放下了心,坐下来一边重新包裹腿上的伤,一边跟我道谢。
  “陈家的小兄弟,谢谢你了。”丑女人头也不抬,但是话一出口就让我微微吃了一惊,她咧嘴笑了笑,盯着我胸前,道:“现在的河滩上,谁不知道带着七门镇河镜的,是陈六爷的孙子?”
  她说话很直爽,不加隐晦,让我又多了分信任和好感,我问她是什么人,丑女人在伤口上死死打了个结,想想之后抬眼看着我,道:“我不掺合河滩上的事,但是你出手帮我解了围,我不瞒你,我姓黄,熟的人都喊我黄粱婆。”
  “黄家?大坡口的黄家?”
  “没错,大坡口的黄家。”
  我听了她的话,自己略微回忆了一下,模模糊糊有点印象。大河滩上除了三十六旁门,还有很多叫不上名号或者行事低调的人,没名头不代表没有本事,大坡口的黄家的能耐,整片河滩仅此一家。但是黄家做事一向不张扬,外界少有他们的传闻,我只是听人提过那么三言两语,具体的情况还不清楚。现在已经后半夜,到了老河口,可能暂时也做不成什么,干脆就坐下来跟黄粱婆继续攀谈。
  “听人说过,七门陈六爷的孙子,是个重情重义的人。”黄粱婆包扎完了伤口,把竹甲人从小车上抬了下来,竹甲人后颈被按进去一根针,不死不活的,没一点声息,接着,黄粱婆又开始收拾车上的小瓶子,一边收拾一边对我道:“我们黄家,一直都是织梦的。”
  这绝对是个很新鲜的词儿,我继续听下去。大坡口的黄家和七门一样,人丁不多,黄粱婆得了祖上的真传,她说,日有所思,才会夜有所梦。梦在人的脑子里,就像一件有形的东西,能硬生生的夺走,也能硬生生的重新输送回去。
  “从河底挖出这块石头,弄出这个人,就是想夺他的梦。”黄粱婆指着竹甲人,她这么一说,我才真正明白,这个竹甲人虽然脸上蒙着绿斑,看上去像是一具久死不化的尸体,但他的确是个活人,在河底沉睡了不知道多少年。黄粱婆说的一口土话,然而我却能听明白,夺梦,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夺走的,是藏在这个人脑海中的一段记忆,梦是虚无的,却多少带着记忆里的碎片。
  “他是什么人?你怎么知道他在老河口的河道下面?”
  “你,知道九黎的始祖蚩尤么?”黄粱婆想了想,道:“九黎的始祖蚩尤,传闻是兵器之主,当年从南域北上,和黄帝大战中原,蚩尤有七十二个兄弟,至少七八个都落在了这条大河里。”
  除了我们七门,圣域,自然道之外,外人可能很少会知道九黎始祖蚩尤的真正下落,他们不清楚蚩尤与黄帝大战之后并没有真正身亡,他彻底被分尸镇压,发生在禹王治水的年代里。蚩尤被禹王压在大河河底,其兄弟有七八个人追随过来,甘愿沉睡,守护蚩尤的残尸。
  黄粱婆本来不知道这件事情,是不久之前有人找上了门,带着一块从河里捞出的乌黑石头,请她夺梦。那人可能跟黄家有些恩情,黄粱婆推脱不过,帮了这个忙。就是从那块乌黑石头里的人身上夺了梦,才解读出发生在千年之前的这件往事。
  第二百九十四章




  转生难测



  黄粱婆接下了这事之后就无法抽手了,从第一块石头里的人身上,摸索到了一些线索,然后顺着这些线索继续寻找,想把沉在河底的七八块乌黑石头全部捞上来。但是今天做事出现了意外,险些就交待在河滩上。
  “从梦里找到的线索,可靠吗?”
  “没有心底里那些念头,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做梦。”黄粱婆一辈子沉浸在此道中,已经摸的滚瓜烂熟,道:“有时候,你做了个梦,那梦好像无根无据,梦里的人,梦里的地方,似乎从来都没有见过,但是在你心里最深的地方,那人,那地,说不定已经埋藏了很久很久。”
  黄粱婆不加隐晦,把她所知的都讲了出来。九黎始祖蚩尤的那些兄弟们,经历了当年蚩尤对战黄帝和禹王时的两次大败,他们的梦,或者说他们的记忆,比任何传闻和史料更加靠谱。我一边听,心里猛然冒出了个念头。黄粱婆善于夺梦,又善于织梦,梦来自心底深处的些许记忆,那么我额骨后面的转生印,能化成一场真实的梦吗?我自己唤不醒漩涡印记,就只能借助一些外力。
  “我想看看,我心底最深处都埋藏了些什么。”我对黄粱婆道:“有这个可能吗?”
  “有。”黄粱婆点点头,道:“但是人和人不同,你能看到多少,我没办法保证,只能尽力。”
  黄粱婆的意思我已经听明白了,她是要把我额骨后面沉睡的转生印,或者是深藏在心底深处的记忆碎片贯通起来,织成一场梦境。我有些激动,暂时找不到那个可以最终唤醒转生印的人,但是有这些外力帮忙,多少都会让我有所收获。
  黄粱婆点了一炷香,带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味,很好闻。接着,她取了一只瓶子,打开口,紧紧贴在我额头前面。香气袅袅,让我的脑子一阵恍惚,骤然间,脑袋里猛然一抽,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硬生生的抽走了。
  哗......
  黄粱婆手脚麻利,一下翻转瓶口,把它紧紧堵了起来。瓶子看似空无一物,黄粱婆不知道自己捣鼓了些什么,渐渐的,中空的瓶子里面好像飘荡起一股若有若无的气,气在转动,沿着瓶子一圈一圈的不停不歇。
  “你这个有些奇怪。”黄粱婆盯着瓶子,道:“我夺不走,只有这么多了,你能梦到多少记忆深处的东西,只能看造化了,找个没有人的安静地方,睡觉前把瓶子放在枕边打开。”
  黄粱婆把瓶子交给我,又夺了竹甲人的梦。竹甲人是当年蚩尤的追随者,大河的大乱降至,这人留下来绝对是个祸患,钉在他后颈的钢针始终没有取出来,我深深挖了个坑,把竹甲人埋进去,过不了多久,他会彻底消亡。
  “各自上路吧。”黄粱婆推起了木车,她言出必行,答应了帮人的忙,就要继续下去,她要离开老河口河道,到二三百里之外寻找第三块乌黑石块。
  身上装着那只瓶子,我有些迫不及待,辞别了黄粱婆之后,我立即动身,趁夜一口气朝河滩东边走了二三十里,那边有一片洼地,我找到个小洞,用石头把洞口从里面堵了。精神很旺盛,没有一点睡意,我合身躺下,定定心神,把瓶子慢慢的打开。洞里一片黑暗,我什么都看不到,然而却能感觉瓶子里那股若隐若现的气,已经渐渐流入了脑中。
  意识开始模糊了,好像困倦到了极点,不知道过了多久,混沌中豁然开朗,我看到一片湛蓝的天,还有无垠的大地。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在山川河岳中独自穿行,越走越近。他的面容从模糊渐渐变的清晰。我沉在梦里,却有种极其强烈的预感。我感觉这片天地,远在千年以前,那个独自行走的少年,仿佛就是年轻时的禹王。
  当这个少年走到梦境的一端时,他的面容相貌分毫毕现,那一刻,我局促不安,尽管陷入了半梦半醒的沉睡中,但头上还是冒出了一层汗。我感觉这会是年少时的禹王,然而真正看到他的时候,我却看到了一张和自己几乎没有什么分别的脸庞。
  一瞬间,我彻底迷茫了,这个人梦境中独自行走的人,到底是年少时的禹王,还是,我?
  来不及再多分辨,梦境恍然一变,黄粱婆说过,她不能夺去我脑海深处完整的记忆碎片,只尽力零星的抽取出来一些,碎片不完整,梦境也同样会是凌乱的。梦境一变,天地好像陷入了滚滚的洪流中,到处都是水,一片洪泽。那个独行的少年已经到了中年,他蓄起了胡须,拿着一把锄头,朴素的如同一个凡间的农民,带着很多人,在洪水中到处奔走。
  轰隆......
  梦境又是一变,当年青葱的少年禹王,已经变的白发苍苍,胡须长发遮盖了他的脸庞,已经看不出年少时的样子。他的脚下是一片通红的铜浆,正缓缓流动,他抖身而起,一下跃入了铜浆里面,身躯血肉全部融入其中,化出一口铜鼎,天下悲哀,铜鼎被当成棺椁,葬入大河中。这场景接连闪现了九次,九鼎下河,翻滚如同一匹野马的大河终于舒缓下来。黄河宁,天下稳。
  懵懂之中,禹王那张脸庞完整的浮现在脑海中,好像就在自己的眼前,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梦境只有这么多了,我一下惊醒,擦擦头上的汗水。短短的一段梦,却好像目睹了禹王从年少到身死的一生,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血肉铸鼎镇大河,这些事情我都知道,即便在梦境里出现也不奇怪。但我的心神一阵晃动,让我惊讶的是,年轻时的禹王,跟我长的一模一样。
  那一刻,我真正的迷茫,我忍不住扪心自问,我到底是谁?额头上那道转生印,究竟携带的是谁的记忆,谁的过去?难怪裂谷冰河岸边那团冰块中的身影见到我就会直呼子辛,只因为我长着一张和禹王没有分别的脸。
  前世,今生,一直到这时候,我才隐隐体会到了当时从三生图中看到的那些东西,尽管还是疑惑,然而前世的东西,既然带到今生来,那么只要活下去,迟早会有真相大白的一天。我琢磨着庞大的话,愈发想要找到那个可以唤醒漩涡印记的人。
  寻找那个人,可能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我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他会在什么地方。但是眼前的事迫在眉睫,我在这里足足呆了一个白天,养足精神,等到第二天入夜,继续沿着小路赶到了老河口河道的岸边。河道本来是静谧的,然而我赶到的同时,从二三百米外,突然亮起一道明亮的车灯光,车辆在河滩上很罕见,尤其是在这个时候出现,让我极度警惕,马上停下脚步,在原地隐藏起来。
  车子只有一辆,是那种涂着绿漆的卡车,车子开了一段,就被河滩上松软的沙土给挡住了,紧接着,七八个人从车上跳下来,一箱一箱的从车上搬东西,来回跑了几趟,等到这些事情都做完,车上慢悠悠走下来一个老头儿,那老头儿身上穿着便装,但是我还是一眼就看到,便装的里面,好像裹着一件道袍。
  这些人对老河口河道好像很熟悉,那老头儿沿着河边来回走了几步,这时候,河底深处的咚咚声又透过河水冒了出来,让人心神不安,老头儿屏气凝神盯着河水看了半天,转头对身后两个人说了些什么。他拿出两道符,贴在对方的胸口。那两个人随后开始准备,穿上了笨重的潜水服。当时的这些装备大部分都来自苏联,笨重的很,人穿上去立即跟狗熊似的。
  “已经有人下去看过了,这镜子是仿造的,真品是在河凫子七门手里,不过应该能打得开门。”那老头儿让人怀疑是个隐藏了身份的道士,等到两个人准备好之后,抬手交给他们一面铜镜。距离还远,我看的不怎么清楚,但听着对方的话,觉得那可能是一面仿造出来的镇河镜。此时此地,这面仿造的镇河镜,毫无疑问是要用来打开河底石门的。
  他们要干什么?从他们开来的车子,还有随身携带的潜水装备来看,这绝对不是普通人,甚至包括三十六旁门在内,谁都不可能拥有这样的资源和背景。我心里动了动,我的判断应该是没错的,这应该是公家的人。
  两个穿着潜水服的人一前一后跳入河中,随即就被翻滚的河水淹没了,我不清楚他们的目的,但是一直忐忑不安,在藏身地犹豫了片刻,猫着腰从另一边贴近河道,无声无息的没入水中,全力潜行了一段,离水下石门的位置越来越近。
  第二百九十五章




  杀与被杀




  河水下面完全是黑暗的,但是接近石门的时候,一眼就能看见前面的水底有两团昏黄模糊的光,两个潜水的人驻留在石门边上,来回比划着什么,他们肯定想打开紧闭的石门。我的气快要用尽了,迫不得已悄悄的浮出水面,换了口气,等到再潜游下来的时候,石门外的两个人已经消失不见,紧闭的石门果然被打开了。
  石门一打开,那阵咚咚的跳动声更加阻挡不住,让附近的河底泥沙滚滚。我没有他们那样的装备,在水里不能过久逗留,马上游动过去,扒着石门的缝隙,探头进去。石门内部的空间有限,但绝对不算小,整个空间到处充斥着咚咚的跳动声,把其余的细微声响完全遮掩。两个先前进去的人也想不到会有人暗中尾随,他们进了石门之后,左右观察了一会儿,先后卸掉身上笨重的潜水服。空间里只有一张石床样的石台,除此之外,就剩下那口井,还有井边矗立着的六尊七门老祖爷的真身。我远行极西的那段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然而就是这段日子里,石门后的形势愈发不妙。咚咚的跳动声每时每刻都好像要脱井而出,六尊老祖爷的真身围在井边,不停的颤动着。
  我估摸着,要是这样下去,可能老祖爷们也镇不住井里的那颗心了。
  “小胡,现在怎么办?”一个人脱掉潜水服,小心的在空间里扫视了一圈,咂咂嘴巴,道:“以前上学,还有工作的时候得到的那些见识,好像不够用,从来没人跟我说过,黄河的河底会有这样一个地方。”
  “你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慢慢学着吧。”另一个人大概三十二三岁的年纪,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他淡淡笑了笑,语气里有一种好像与生俱来的自信和傲意。说着话,他的注意力就集中在井边那六尊真身上面,慢慢的移动脚步,一边走一边道:“把牵引绳准备好。”
  “要做什么?”同伴马上跟在他身后,迟疑道:“上头说了,我们下来只是看看情况,不能乱动。”
  “不要那么死板,上头有上头的命令,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嘛。”名叫小胡的人微微瞥瞥嘴,好像有点看不起同伴的谨慎,道:“能带上去的东西先带上去,对我们的工作也有帮助,会是个参考。”
  “小胡,有句话,我总想跟你说,但是不知道说了合适不合适。”同伴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道:“我觉得,你是不是有点......有点贪功冒进了......”
  “别废话了!你要是怕受批评受处分,就在旁边看着,这些事情我一个人动手,以后有了事,我一个人担着。”小胡皱皱眉头,很不愿意听同伴的劝告,不由分说,在微微晃动的空间里最后观察了一圈,彻底靠近了古井。
  我的心随即紧了一圈,老学究当时就告诫过我,石门后现在是一个微妙的平衡,不动是最好的,随便乱动了什么,很可能会引发出麻烦,所以上次和老油子来石门这边的时候,我一直都在观望,不敢乱动。但是这两个人百无禁忌,凑近古井边,低声嘀咕了几句,小胡伸手拖着一具老祖的真身,招呼同伴挪开。老祖真身是莲花木像专门运到这里来的,为的是镇压古井里的心,然而这两个人什么都不知道,下来就乱动手。他们合力搬着一尊老祖真身,用力给拖到了古井一边。
  六尊真身紧紧围着古井,本来就随着咚咚声颤动不止,等到一尊老祖真身硬被他们拖到一边的时候,古井中水花猛然一晃,两条首尾相抱的阴阳鱼轰隆从井里一冲而起,在半空盘旋了一圈,重新落回井中。
  “小胡!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那人明显是被吓住了,哆哆嗦嗦的朝周围看了一眼。
  “在这种奇怪的地方,你就不要再找什么理论硬往上套了。”小胡很不耐烦,拿着绳子朝真身上绑,一边道:“把这个弄出去。”
  看到这儿,我再也忍不住了,不说他们对七门老祖的亵渎,六尊真身勉强镇压古井,已经摇移不定,真的运走一尊,谁都不知道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我不想露面也得露面,从石门边上猛然挤了进去,喝道:“住手!”
  “什么人!”那两个人反应非常快,一起转身,强光手电唰的照射过来,一看到我是个陌生人,小胡随即掏出了一支枪,二话不说,扣动扳机。我闪身躲过去,子弹射在石门上面,流弹又贴着头皮飞过,惊的身上汗毛直立。
  小胡的同伴本来可能觉得这样冒然开枪有点不妥,但是小胡已经动手了,他也没办法坐视。两个人举着枪,砰砰连射,我在空间里面飞身到处躲藏,有点慌乱。这并不是我第一次跟公家的人打交道,可是从来没遇见这样二话不说直接开枪的,心里顿时冒火。
  砰砰声中,对方交替开了几枪,十几颗子弹几乎都是贴着身体打过去的,险象环生。他们也没想到我会有这么迅捷的速度和反应,枪里的子弹都打光了,我毫发无损。他们拿掉枪里的弹夹,想要上子弹,这对我来说是唯一反击的机会,当时就把速度提升到最快,轰的冲向对方,腾空抬脚猛踢过去。
  枪里没子弹了,三个人陷入了肉搏中,他们没枪就没有任何优势,小胡的同伴全力想要缠住我,给小胡换子弹的时间,我唯恐他们翻盘,出手很重,一脚把那人踢到墙角,嘭的撞在石壁上,等到落地的时候,那人已经不动了。
  “好大的胆子!”趁着这一瞬间的机会,小胡已经麻利的换上了新的弹夹,不等他的枪口举起,我全力抓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掰。看得出,他的身手其实很不错,但是普通人不可能都像圣域人那样天生带着异象和命图,生死之间,我用了全力,咔嚓一声扳断了他的腕骨,又抓着他的胳膊用力一甩。
  小胡整个人就像一颗出膛的炮弹,呼啸着甩出去,那种情况下,他完全无法调整身形,空间又有限,随即,我听到嘭的一声,小胡的头部猛撞到了旁边的石壁上,颓然落地。鲜血一瞬间就流满了他的脸颊,我不知道这一下是否撞碎了他的颅骨,但多少有些心慌,在大河滩明里暗里争斗,械斗流血避免不了,然而伤一个旁门的人可能什么事都没有,伤一个有背景的公家人,性质就完全不同了。我不想他就这么死去,慢慢的观察了一下,朝他走过去。
  小胡的头上被撞出一个口子,鼻子嘴巴一起渗血,眼睛紧闭,好像没有气息了。我翻出身上的伤药,伸手去探他的鼻息,但是手刚刚伸出去的同时,一脸鲜血的小胡骤然睁开眼睛,左手带起一片淡红的刀光。那刀光说不出的锋利,还没到脸跟前,身上已经起了一片鸡皮疙瘩,双方距离太近了,躲无可躲,我匆忙抬手架住他的左手,用力一挡。
  然而,我高估了他的实力,头部被猛撞了一下,只想诈死袭击我,这一架一挡之间,他的左手完全窝了回去,手中的刀子锋利到极点,噗的一下,捅进他胸口半截。不知道是凑巧,还是他太倒霉,这一下正正的捅在心脏的部位上,他的双腿猛然一蹬,一句话没说,嘴角吐出一股血沫,随即就断气了。
  我的目光一下子迟滞,脑子相被猛然敲打了一记,晕头转向。他肯定是死了,一点气息都无存,在这个地方杀了人,如果现在抽身悄悄遁走,可能不会牵连到我头上,然而我一看见仍然插在他胸口上的那把刀时,无比的震惊。
  我认得出,那是蛇篆刀,是黄沙场胡家代代传承下来的蛇篆刀!我心头的慌乱更甚,脑子乱糟糟的,像是猜测出了什么,却又不愿承认。
  他肯定是死了,但是我没有办法,当时那情况也没有抉择的余地,我不反击,蛇篆刀很可能就会无情的捅进我的心窝。
  河滩上还有他们的人,一直在等,我不断的说服自己要冷静,不能在这个时候慌神。我匆忙起身,想要把被他们挪开的老祖真身先搬回原位,然后想办法把尸体处理掉,尸体留在这个地方,河滩上的人等不及他们,一定会下来找。
  我把地面上一串一串的血迹都抹干净,然后走到老祖真身的旁边,刚刚想要动手,就觉得身后的石门那边,传来一声很轻很轻的响动,响动被隐藏在咚咚声中,却无比的突兀。我心里一惊,猛然转过头。
  顿时,我的情绪就紧张而且无比复杂起来。
  石门边闪现出一张熟悉的脸,已经许久不见的老刀子顶着一头水花,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石门后。他的神情好像也呆滞了,死死的望着窝在墙角那边小胡的尸体,身子一晃,堪堪的扶住石门,险些摔倒。

  第二百九十六章




  彻底失控




  看到突然出现在石门边的老刀子,我的心猛烈的跳动起来,心里那种预感越来越强烈。他直直的望着缩在墙角已经断气的小胡,一动不动,脸上渐渐浮现出一种形容不出的表情。我也呆住了,从小胡用蛇篆刀偷袭我的时候,我已经察觉出来,他姓胡,又有蛇篆刀,必然和老刀子有很近的关系。又过了很久,老刀子慢慢伸手抹了把脸,把目光投降了我。
  “是你......杀了他?”
  “我不杀他,他就要杀我。”我对老刀子的感觉一直都不错,彼此之间虽然算不上无话不谈的朋友,但老刀子每每出现的时候,总是在隐约中帮助和维护我,有时候还会交谈一阵子,越是这样,越让我无法解释,只能实话实说。
  “好......人已经死了,说什么都没有用处。”老刀子走到小胡的尸体跟前,尽管没有掉泪,但眼神和表情中的悲楚压抑不住,伸手把小胡子嘴上的血迹擦干净,又把他怒睁的眼睛抹上,道:“现在不是乱世,有法度,杀了人就要偿命。”
  “你想怎么样?”我有些激愤,人都是自私的,老刀子看见自己的儿子被杀了,立即把法度搬了出来,但是转念想想,这也是个上了年纪的人,爷爷那么深沉的人,当年知道爹被排教坑杀的事,还大怒不止。
  “我一直不想和你,还有七门为难,我只是想把自己该做的事都做好,这一次,真的是不行了,你跟我走吧,孰是孰非,会给你一个公断。”老刀子闭上眼睛,似乎有些不愿面对我,我看得出,他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他的手指在不断的发颤,站起身道:“如果,他只是我儿子这么简单的身份,我可能会考虑忘记追究你的责任,但是你杀掉的,不仅仅是我的儿子,还是一个在为国家做事的人。”
  我无言以对,我相信老刀子可能不会是一个公报私仇的人,然而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再解释都不会有用处。两个人交谈的这段时间里,空间内的咚咚声越来越激烈,那口古井似乎也在晃动,我顾不上跟他说那么多了,一转身重新蹲在那尊被搬开的老祖真身脚下,想先把它挪回原位。
  老刀子可能不完全了解这个地方镇压的是什么东西,看见我一动,他马上机敏的生出反应,身形一晃,已经闪到了我眼前。黄沙场胡家一甲子一出的血眼,不仅天生退避百邪,而且体质过人,我迫不得已回身挡了一下,就那么一下,老刀子目光中又生出一抹惊讶,在他看来,我还是过去那个凡事都要靠人维护的毛头小子,完全没有料到如今已经变的这么强。
  “你先不要插手!这口井里的东西如果出来了,后果难以预料!”我架开老刀子,转身抱住老祖的真身,头也不回的对他喝道。
  “法度无情!你犯了罪!”老刀子根本不管那么多,我一转身,他又猛然抽身扑过来。
  完全没办法了,他完全像是豁出去了一样跟我剧斗在一起,这样的人虽然不像庞大仲虎那样河滩无敌,然而一拼命,我就得全力招架。两个人翻翻滚滚在空间里随着咚咚声斗来斗去,我心乱如麻,又慌又急,他们在河滩上头还有别的帮手,如果再下来几个,我就彻底无力了。
  “你不分轻重缓急吗!”我恼怒的望着老刀子,但是仍然没有停手的意思。
  就这样翻来覆去的斗了七八分钟左右,老刀子的功夫,应该比当年全盛时的爷爷要逊色一点,否则也不会被爷爷打伤,但是他现在好像不顾一切的要把我捉拿,而我却惦记着这个空间随时都存在的强烈波动和变化,且要阻止变化的加剧,心神不安,越是想要脱身,就越被老刀子给缠的死死的。
  “你真要鱼死网破!?”我彻底愤怒了,双手用力架住老刀子的胳膊,喝道:“你知道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那肯定是场天大的祸乱!”
  “一个国家,如果没有法度和秩序,才是最大的祸乱!”老刀子咬着牙,两个人谁也不能短时间内制服对方,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老刀子突然就松了一点力气,各自后退了一步,他站在我面前,道:“我平生从来不做公私混淆不清的事情,但是这一次,可以网开一面。”
  “你说。”我心里顿时一动,老刀子的口气松了,事情就有商量的余地,我现在只想着先把古井给压制住,剩下的只能慢慢再说,但我知道,老刀子不会平白无故的就罢手,肯定有他的原因,所以我马上接口道:“说吧,有什么条件。”
  “我知道你的身份,你是河凫子七门的大掌灯,这一次,我可以睁只眼闭只眼,但是,你带着你们七门的人,从这件事抽身出去,别再参与。”老刀子叹了口气,道:“有的事情,不是一个人,或者一个门派家族能够逆转改变的,你们越插手,会让形势越乱,对我们的工作不利。”
  “这事,没得商量。”我一听,当即就拒绝了,谁不想抽身出去过几天安稳的日子,但我是七门人,从生下来开始,脚下的路已经就铺出去了,我知道一些大河的隐秘,一旦大河失控,产生的后果将会祸害影响到多少人?七门的祖辈生死不离河滩,为的不就是这个?
  “你要考虑清楚!”老刀子只觉得自己做出了最大的让步,但条件被我一口拒绝,也有些急眼,那双情绪复杂的眼睛变的通红,仿佛是两团燃烧的火焰。
  我们两个都有命图,这样斗下去,非要拼的两败俱伤。幸好老刀子他们这次执行的可能是查探性的任务,带的人不算多,斗了这么久,暂时还没有人下水帮忙。两个人又一次猛烈的碰撞在一起,我的力气比他大,前后纠缠了一下,嘭的一声,把古井旁边一尊老祖的真身撞进了井里。老祖真身头下脚上直直的落进井中,穿过水面环绕的阴阳鱼,越沉越深。
  “够了!”我拼命撑住后退的脚步,用力把他朝前一退,但是还不等真正分开,古井猛然一阵剧烈的晃动,井底下那颗跳动着的心脏爆发出一股强大无匹的力量,杀气升腾,逼的人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轰隆......
  一大股水花猛冲起来,把水面上环绕的阴阳鱼震的粉碎,我和老刀子距离井口很近,一下子被这股猛烈的力量影响到了,两个人如同两根野草,一前一后被震的倒飞出去,咚咚撞在空间的石壁上。这一下撞击对我们这种带着命图的人来说不算致命,后心被撞麻了,脑子微微有点眩晕。但是还没等从地上爬起来,古井中的水花又是一盛,刚刚掉进去的老祖真身嘭的被震飞出来。
  井口氤氲起一片耀眼的血光,那颗被镇压在古井深处不知道多少年的心,此时此刻仿佛彻底挣脱了禁锢,从古井里面一冲而起。又像一个沉睡了千年的巨人,终于苏醒。那一瞬间,整片空间仿佛变成一处阴森的修罗地狱,血山尸海,杀气层层,空间中的波动透过石门,好像影响到了整条大河,河水汹涌,无数个角落里,如同有很多很多正在沉睡的东西随着心脏的复苏而觉醒。我和老刀子感觉到一股极其巨大的压力和威胁,已经无孔不入的从四面八方逼近,两个人被迫停止了争斗。
  “压不住了!真的压不住了......”这一刻,我有种天将要塌下来的感觉。
  老刀子终于意识到这口井里那颗心脏的威压,他看了我一眼,转身从小胡的尸体手里拿起蛇篆刀,两只眼睛通红,舞着蛇篆刀冲向刚刚浮出古井的心脏。蛇篆刀和镇河镜一样,都是辟邪的圣物,然而这口井里的心脏,不是一般的邪祟。老刀子的速度飞快,但还没有真正靠近那颗心脏,一下子又被震了回来,翻滚着撞到了墙角。我咬了咬牙,老刀子无法对付的东西,我也同样难以对付,然而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再去埋怨老刀子完全没有意义,我紧张的注视着,飞快的思考该用什么办法才能压制住现在的局面。
  “一起上!先困住它!”老刀子翻身爬起来,紧握着蛇篆刀,道:“坚持一会儿!河面上应该有异常的波动了,我的同事看到变化会下来帮忙!”
  我和老刀子只能硬着头皮,一左一右的朝那颗浮动在井口的心脏冲过去。这颗心脏远比当时从镜儿湖挣脱而出的那截断臂更加逼人,血光乍现,一靠近就感觉紧迫的喘不上气,那种滔天般的压力好像要把这条大河乃至更广袤的区域都变成一片死地。
  我和老刀子一冲过去,马上又被甩了出来,这一下摔的更重,但已经顾不上疼痛了,满心都是忧虑和焦躁。这颗心脏不是我和老刀子能够控制的东西,它在井口浮动,马上就会冲出空间。
  第二百九十七章




  大河妖动




  这时候,心里紧迫而且产生了绝望的情绪,这颗心脏就在眼前,但压不住它,还能怎么样?老刀子也知道硬着头皮猛冲不会有结果,他眉头紧皱,犹豫了一下,急促对我道:“我上去叫人!你能不能坚持一会儿!”
  我没有跟老刀子合作的念头,他要抓我,现在又要喊人来和我联手控制局面,算是什么事?我满心的不满和不甘,然而经历了这么多事,已经知道什么是自己该做的,所以把乱七八糟的念头抛到一边,点了点头,示意他走。
  老刀子转身就跑,还没有跑到石门边上,悬浮在井口的心脏呼的又蹿高了一截。大河深处无数个未知的角落里,好像传出了滔天的嘶吼。那种嘶吼声让人感觉心惊肉跳,老刀子怔了怔,咬着牙想要冲出石门,到河岸上面去喊人。我估计别的人遇见这种情况也无可奈何,惟独那个穿着便装的道士,或许还能帮上些忙。
  但是不等他冲出石门,跳动着的心脏横空一动,也冲着石门的方向飘来,像是要抢先挤出石门。心脏浮动的速度很快,几乎迎面就朝我扑过来,我肯定是挡不住的,却憋着一口气,打算用尽全力抵挡一下。
  咔......
  就在这个时候,横飞的心脏骤然停止了,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硬生生的挡住,此时此刻,这个空间里还有什么东西能够阻止这颗心脏?我的目光马上转向了井边东倒西歪的六尊老祖真身上。
  果然,寂静无声的老祖真身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颤动,六尊真身保持着相同的频率,随着那阵颤动,六道若有若无的光汇聚到一起,把那颗正想冲出石门的心脏给紧紧的裹住,这六道光好像是老祖真身最后的一丝精华和余威,光芒脱体而出的时候,六尊真身就像是六截被抽去了水分的枯木,渐渐萎缩。跳动的心脏被看不见的淡光裹的难以移动,在原地轻轻的打颤。老祖的真身一共七具,但是陈家老祖被爷爷很多年前就搬走了,留下的这六尊压制心脏有些困难,我看着那颗心还是蠢蠢欲动的样子,一下就冲过去,强行把它按住。
  老刀子在石门边上站住脚望向我,可能是在询问我现在怎么办。说实话,我已经对他以及他那些同伴不放心了,这颗心如果还留在空间里,他们迟早还要插手,我心一横,双手捂住还在跳动的心脏,道:“先上去!”
  我脚步一动,老刀子转身又冲到角落,把小胡和另一个人的尸体全部带上,我和老刀子一前一后冲出石门,从水下浮到水面,和我们想的一样,刚刚从河里露头,就感觉老河口河道和平常不一样,河水翻滚的好像沸腾起来,波动的范围一眼望不到头,那阵势看上去就像水下一直有什么东西想冲出来。我隐隐约约察觉到,这颗心脏的复苏带给大河巨大的影响。
  浑身湿淋淋的爬上岸,从我下水到出水这段时间里,河滩上又开来一辆车子,拉着六七个人,可能是老刀子带来的人,一看见我们出水,马上就围了过来。
  “老胡!下头是怎么回事!”有人远远的开口询问,但是一抬眼,他们就看到老刀子手里拖着的两具尸体,顿时大惊:“这是怎么了?怎么了?”
  “先不要说了!”老刀子来不及上岸,在水里就对那个穿着便装的道士喊道:“万尘,你看看这片河道是怎么回事!”
  穿着便装的老道士站在河滩上注视着翻滚的河面,有人抛下来绳子,帮着老刀子把两具尸体给拖上岸。我一上岸就等于被对方给围住了,心里很戒备。旁边的人七嘴八舌的问,老刀子什么都没说,只转头看了看我。
  “老胡!你倒是说话啊!”那些人看着老刀子不给回应,都有些急,里面不乏明眼人,尽管老刀子不开口,但还是有人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什么,顿时,几个人望着我的神色都有些怀疑,还有些不善。
  “这个人是谁?从哪儿钻出来的?”有人指着我,问老刀子道。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处在这个节骨眼上,老刀子死了儿子,情绪也不会多稳定,如果他一开口,我必然会被这些人死死的困住,那颗心脏还在我怀里揣着,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我斜眼看看翻滚的河面,没办法了,只能抢一点先机。主意一打定,我不顾一切的转身就跑,翻身重新下水,想要顺水先游走再说。
  “拦住他!拦住他!”一群人看见我跑了,立即就跟上来,但是没有我的速度快,也没有我的水性好,我一进水,他们就追不及了。
  然而不等我松口气,身子下的水中翻翻腾腾的,咕嘟咕嘟一个劲儿的朝上冒泡,常下河的人对水流的波动很敏感,即便是在波涛汹涌的水中,却依然有着敏锐的察觉力。我感觉水下肯定有什么东西,身子刚朝前游动了几米远,水波轰的一翻,一个巨大的影子从下头呼的冒出来,一下把我给卷住了。
  那是一只非常大的沙扑,大到不可想象,浑身上下布满了沉积已久的泥沙的痕迹,我刚刚被卷进去,马上拼命掏出刀子,在沙扑身上划了一道深深的口子,沙扑吃痛,身子颤了颤,借着这个机会,我抽身钻出来。沙扑那么大,把我周围一片范围全都笼罩住了,躲无可躲,万般无奈下,只能重新靠近河岸。
  老刀子那帮人已经追到了水边,那个叫万尘的老道士虽然上了年纪,但是敏捷的不逊于年轻人,这肯定是个很难对付的角色,然而左右都是死路,我难以抉择。
  就那么短短一眨眼的功夫,巨大的沙扑涌到了岸边,紧跟着,它身后的水面上又浮起一条黑乎乎的影子,我倒抽了口凉气,那可能是一只条鳅,但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条鳅,漆黑的身体上布满了白色的斑点。
  我该怎么办!?那一刻,我彻底慌神了,被迫爬上岸,在围堵的人之间猛冲。万尘一看我被逼上岸,暂时就不管了,抬腿跑到岸边,迎着扑上来的沙扑。
  “刚刚开识的东西,也想翻天?”万尘的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附着上了一道小小的符,面对一下能把人卷死的沙扑,他没有半点惧色。沙扑涌过来的时候,那条巨大的条鳅也跟着想要跃上河岸,但是不等它们真正靠近,万尘身子灵巧的一闪,在沙扑的身上按了一下。
  轰......
  沙扑的身上顿时燃起了一片升腾的火,火光初时很微弱,就那么星星一点,但是蔓延的速度飞快,一转眼的功夫,沙扑几乎被火光完全覆盖了,那火很邪门,燃烧起来就不灭,水都淹不熄,沙扑浑身火光,在岸上扑腾着,痛苦的翻来翻去,然而根本没用,没过一会儿,它已经被烧的奄奄一息。这一下,后面那条巨大的条鳅也受到震慑,身子在河水里徘徊着,看样子很畏惧万尘,转身就没入了水中。万尘收拾了沙扑,目光随即转向我,其他人也都逼近,老刀子从人群外走过来,神色有些为难。
  “现在,我还给你一个选择的余地。”老刀子想了想,道:“这里的事还没有传出去,你带着七门的人抽身,我可以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我一言不发,但是心里已经做好了拼命的打算。周围那些人已经完全确定小胡和另一个人的死跟我有关系,愈发激愤。
  就在我想走都走不掉的时候,两条采砂船艰难的从湍急的河面驶来,船上灯火通明,隐约可以看见站着一群人。这两条突然驶来的船吸引了周围这些人的注意,船开的很快,不多久就来到附近。这时候,借着船上通明的灯光,我看到了站在船头的,是大沙围的韩成,韩成旁边,金大少正朝这边指指点点,可能是催促再开的快一些。
  “水娃子,没事没事,咱们来了!”金大少隔着很远就扯开嗓子大喊,当时离开金窑的时候,我说了不用他们帮忙,但是金大少够义气,可能又跑到韩家去串联了一番,撺掇着韩成亲自带人过来,正巧在这个节骨眼上赶到了。
  情况紧急,采砂船也没有什么章法,刚刚接近岸边,船上的人就噗通噗通跳下水,一路游上了岸。
  “这里没你们的事。”一个老刀子身边的人冲着上岸的韩成他们喊道:“你们看不出我们是什么人?”
  话音一落,至少有四五个人都亮出了枪。常在河滩上行走的人,眼睛没有不明的,看见亮出的枪,再看看停在远处的汽车,韩成心里也隐约有数了,神色微微一变,但是他的脸色就那么变了一下,脚步依旧不停,直直冲着我们而来。
  “听到没有!站住!”
  韩成不回话,一口气带着人走到很近的地方,他深深吸了口气,对我道:“姑爷,你不用怕,咱们既然来了,天大的事,韩家跟你一起扛!”
  “还有我呢。”金大少摇头晃脑,神色里有一点点畏惧,但是语气却坚定的不容动摇,笑着对我道:“生路死路,哥们一起走。”
  “都好大的口气!”别的人还没答话,站在河边的万尘冷然道:“不要在这个时候捣乱了,知道要发生什么事吗!”
  第二百九十八章




  并非吉兆



  我看到万尘的语气并不像是随口危言耸听,而且古井里的心飞脱出来之后,整片河道的河面的确不正常了。但是我被这些人紧紧围着,韩成和金大少不管那么多,当时只想先把我救出来,两帮人一逼近,老刀子手下的同伴的枪口立即都对准了他们,尽管不会随随便便就开枪,却仍然是种巨大的威慑。
  “凡事都要讲理!不要动不动拿枪杆子来压人!”韩成额头上的青筋蹦了几蹦,要是普通的平头百姓,或许这一下就会被震慑住,但大沙围的韩家,那也是走水吃江湖饭的家族,头皮很硬。
  “不要闹了!”万尘不由分说,指着那边的河面,道:“自己看看吧!”
  河滩上都是闪烁的灯光,再加上两条采砂船上面的光线和头顶的月光,河道猛然变的清晰了。这一刻,我心里真的非常惊讶,守着河边长大的人,对这条河了如指掌,但是在我的记忆里,大河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个样子。河中的河水翻江倒海一般,一大片升腾的黑压压的雾气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浮动出来,压在河面上。怀里的镇河镜还有那颗心仿佛一同受到了什么感应,相互跳动起来。
  哗啦......
  不知道有多少水泡突然同时翻腾,一个又一个巨大的影子随着水泡露出了头角,体型硕大的沙扑,裸斑鲤子,八爪蟹,依次浮出水面,这些东西看上去就不是普通的玩意儿,带着浓重的妖邪气息,一瞬间,大河充斥着妖风,令人胆战心惊。即便周围那些常年泡在河里混饭吃的汉子们也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都惊呆了。
  “哥!你怎么样!怎么样!?”
  正想着,我看到附身在韩月身上的七七噗通从采砂船上跳下水,朝岸边游着,整片河道几乎被那阵妖邪的气息给占据了,没有一寸净土,韩成唯恐会出什么意外,赶紧招呼人过去帮她。七七不是原来的样子了,但依旧是原来的那颗心,被人湿淋淋的从水中拉上来,一身水花来不及抹去,就心急火燎的跑到包围圈外,想要靠近我。
  看着七七,韩成,还有金大少他们,我心里的惶恐减少了很多,这个世界现在是什么样子,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我无法预料,但是只要有他们这样的人存在,那么世间永远都会有一缕无法被黑暗磨灭的光明和希望。我大声的宽慰七七,让她安心。
  就在这个时候,河面上起伏的影子开始朝岸边围拢,浑浊的带着大量泥沙的河水突然开始泛清,泥沙如同被沉淀下去,大河中的河水渐渐清澈,这是无数大河人多少年都没有见过的奇景。形势一变化,围着我的那些人既惊讶又兴奋,交头接耳。
  “老话说的,黄河清,那是千年难见的祥瑞之兆。”
  “什么祥瑞之兆!”万尘打断那些人的议论:“大河清!百妖动!”
  不等这句话说完,一条岸边的采砂船突然猛烈的颤动了几下,水面之下有股巨大的力量在撼动船只,采砂船无比沉重,但是借助水的浮力,被水下的东西顶的几乎要翻转过来,留在船上的几个汉子匆忙间来不及控制身形,随着颠簸的船滚碌碌的滚落下水。与此同时,我看到一只大的吓人的铁头鳌,从水面下浮出,正全力要把船给拱翻。
  这好像是一个进攻的讯号,紧接着,水中那些大大小小妖气横行的东西全部开始作乱,争先恐后的朝河岸上涌来。岸边的所有人都慌神了,但是围着我的人始终还是不肯放手。
  “这就是你们的本事吗?”金大少在旁边揉揉鼻子,打着哈哈道:“拿枪对付老百姓,个顶个的强,河里的那些东西一出来,都吓怂了?”
  “先散开吧!”老刀子看着事态的确很严重,吩咐人各自散开,做好准备。现在的局面乱糟糟而且很危险,但无形中替我解了围,周围那些人尽管不情愿,却纷纷的散到了一旁。
  哗......
  所有的人都在严阵以待,然而人群还没有完全散开,临近河岸的浅滩中骤然蹿出来一条足足有三四米长的花泥鳅,一口咬住距离最近的一个人,转身就朝河里拖。那人肯定受过专业的训练,粹不及防之下仍然砰砰的开了几枪,但是那么大的花泥鳅,挨了几枪之后浑然无事,被它咬住的人瞬间拖进水,全力挣扎,却没有用处。
  万尘一步冲过去,半截身子没入水中,快速的靠近,一巴掌拍在花泥鳅露出水面的头顶,轰隆一声,花泥鳅的头顶骤然冒出一片火光,开始猛烈的燃烧,那种火焰仍然是扑不灭的,花泥鳅受不住这种异火的灼烧,不由的松开嘴巴,万尘马上拖着从泥鳅嘴里脱生的人,飞快的游回岸上。
  “万尘!这是怎么回事!”老刀子匆忙的询问,一边问,眼睛一边朝我这边望,我看得出,他终于意识到擅动水底古井边的老祖真身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河里有什么东西把这些妖物都带出来了!”万尘望着河面,抹了抹脸,道:“这事千年不见一次!”
  “那怎么办!这些东西会不会上岸!”老刀子说到底不是个恶人,看见这么多妖气森森的东西,就开始担心会不会上岸祸害沿途的村子和人,他一边说,一边示意手下的人,一旦形势不对,就要全力阻挡水里的东西。
  “先观望一下,不要硬拼,一物降一物,如果没有降服它们的东西,这些家伙早把大河闹翻天了。”万尘比老刀子要冷静一些,道:“我估摸着,定河针也要出来了。”
  听着万尘的话,我一下子联想到幼年的时候听村里老人闲扯时说起过的老话传闻,他们说,大河里面有一根定河的针,是专门控制大河的,但是那根定河针出没不定,不知道在哪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来。定河针只要出现的频繁,那么大河这一年基本就不会有什么祸患,然而定河针时常会突然的消失,定河针一旦消失了,大河当年必然要决堤泛滥。那听上去就是个民间的野史传说,但有些地方很信这个,龙王庙的神像旁边,会专门给定河针立个牌位供着,享受和龙王爷一样的待遇。
  我一直都以为这个传说很虚妄,但没想到万尘断言定河针是真实存在的,我一时间也恍惚了,不知道他说的话能不能全信。
  老刀子手下的人依附着岸边的大车做好了准备,可我很担心,水里那些东西几乎都成精化妖了,凭这些人,能阻挡它们上岸?这个念头还没有落地,水中一下涌出了十几只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有的是河里常见的鱼,只不过长的无比巨大,有些则连见都没见过。它们一在河岸露头,老刀子的人立即开枪,枪声密集成了一片,然而那些东西体型都很巨大,挨几颗枪子就和被人搔痒一样。
  “快跑!”金大少一声招呼,推着身边的人就朝河滩远处跑,这家伙平时很鸡贼,但是忙着照顾谭小秋,前脚把谭小秋推出去,后脚一个巨大的浪头骤然而至,一下把他冲倒在地。紧跟着,金大少大喊了一声,声音里充满了惊恐,我已经跑出去十多步远了,一回头,立即看到他的一条腿被什么东西死死的咬住,挣脱不开。
  眼见着他撑不住了,我飞快的转身冲回去,咬着他的是一条一人多长的黑鲤鱼,体型虽然不算大的吓人,却凶残狡猾,金大少在水里扑腾着,腿上的肉已经被咬穿了。实在没有别的办法,我咬牙跳进水里,游到黑鲤鱼旁边,一手揪着鱼鳃,一手握拳朝它嘴边猛砸。金大少生死一线,我根本就没有留手,一拳一拳都用了全身上下所有的力气,三五拳就把鱼嘴打豁了一片,但是这条鱼凶的要命,嘴巴被打成这样,还是死咬着金大少不松口。一条一人多长的鱼在水里的力量,那是以百斤为单位的,我只怕一松手,它就会拖着金大少没入水中,身体里的潜能像是完全被激发出来,干脆硬拖着鱼嘴的豁口,把它连同金大少一起朝岸上拖。
  距离河滩很近,我全力把黑鲤鱼拖上岸的时候,金窑和韩成的人跑来帮忙,七八个人按住不断扭动的黑鲤鱼,但是这东西咬着什么就朝死里咬,我们又不敢硬拉着金大少朝外拽。情急之下,我抽手按着鱼头猛打,一口气砸下去十几拳,鱼嘴鱼眼一起朝外冒血。黑鲤鱼的嘴巴终于松了,那些人拉着金大少转身就跑。
  黑鲤鱼抽动了几下,渐渐不动了,直到这时候,我才觉得两只拳头已经砸的发麻。我站起身,想要跟着众人一块离开,但是转身的同一时间,脚踝好像被一只手死死的抓住,用力一扯,我没有防备,顿时被掀倒了,紧跟着,身后贴近尾巴骨的地方,猛然被一根尖利的东西噗的捅了进去。
  第二百九十九章




  定河神针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那根尖利的东西恰好捅在命图最薄弱的罩门上,一瞬间,我整个人就像泄了气的皮球,身上的力量和精力快速的流逝。不过反应能力还在,我连头都没回,另只脚用力一踹,腰身扭动,把捅进后腰的东西扯了出来。等到情况少一缓和,这才回头望过去。
  当我一回头的时候,立即看到身后那只黑鲤鱼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又黑又壮,像是铁塔般的汉子,赤着身,一只手抓着我的脚踝,另一只手里握着一根还带着血的鱼刺。我命图的罩门被捅伤了,力气大减,反手踩住黑汉子的一只手腕。黑汉子完全处于拼命的状态,一下把我扑倒,两个人翻来覆去的在河滩上滚动着,他手里握着的鱼刺又来回捅了我几下,不过都不在命图罩门上,捅进去也只不过是无关紧要的皮肉轻伤。
  我挨了几下,才找到机会,反手掏出刀子,在黑汉子的心窝上连扎了几刀。这一次,黑汉子彻底交代了。一切都发生的很快,等到救走金大少的人又反身回来帮忙时,我已经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这条鱼已经化形了,比别的东西难对付一些。”万尘从旁边一步就跳到跟前,取出一把刀,麻利的剖开黑汉子的肚皮,在里面翻找了一会儿,找出了黑鲤鱼的内丹,随手装了起来。我斜眼看看他,满肚子都是气,我和黑鲤鱼搏斗的时候,他冷眼旁观,等到局面控制了,他又跑过来捡便宜。但是这个时候已经没功夫和他计较这些,我忍着气,转身就走。
  这一次本来一刻都不想停留的,但河滩上的局势难以预料,一群人蜂拥着刚刚跑出去,一股一股的浪花卷动出来三四十米远,回头一看,不知道多少巨大妖异的影子已经完全涌上了岸。老刀子那些人手里的枪根本不起任何作用,我感觉心里一阵阵的发寒,如果这些东西肆无忌惮的冲到了岸上,谁能制得住它们?两岸多少村子都要遭殃?
  但是此时此刻,我不仅不能替沿岸那些村子解围,连自己的安危都无法保证。涌上岸边的影子里,有一些速度飞快,把刚刚跑出去的人都堵到了前头,一只八爪蟹足足有四五百斤重,两只蟹钳和两只巨大的钢钳一样,一下夹住一个正在全力奔逃的人,这人的骨骼发出一阵被猛力卡断的声音,嘴里噗的喷出两口血,整个人几乎被活生生的夹断了。
  两帮人顿时陷入了困境,我只觉得难以应付现在的局面,却不能束手就擒,金窑和沙帮那些人本来就刀口舔血,看到同伴被活生生夹死了,都冒起心头火,几个本来正要找机会逃走的人干脆停下身,手里的鱼叉一起朝八爪蟹的身上招呼过去。
  “姑爷!你带着月儿先走!这里的事情你不用管,咱们能料理!”韩成的脸色微微发白,却没有一丝惧意,挺身挡在前面。他一身血性,手下那些汉子也顽强抗争,但是河里涌动出来的妖物实在太大了,三五只围起来,就把几个人围的无路可走,就在僵持的时间里,越来越多的东西从河里不断的浮现,几乎爬的一河滩都是。
  “哥......”七七还是过去的心性,看见这种场景就吓的发抖,我拉着她的手,后腰上尾巴骨的伤口一直像是在泄气,但又不能停手,想要拉着她硬冲出一条路。
  噗通......噗通......
  怀里那颗被淡光死死裹住的心跳动的越来越快,每时每刻都要从身上挣脱飞出,我一手拉着七七,一手紧紧按住怀里的心,左右看了几遍,实在找不到任何可以逃脱出去的路。老刀子那帮人也很惨,瞬间死了两个,老刀子要主持局面,只剩下万尘一个人勉强在周围游斗。他虽然老辣犀利,也的确有相当的真本事,但河滩上的妖物太多了,万尘迟早有撑不住的时候。
  “这样就要挂吗?我很不甘心。”金大少舔舔嘴唇,望着身边的谭小秋,道:“咱俩的婚事还没办......”
  就在这个时候,不知道从河滩外面什么地方猛然冒出一道影子,那道影子快的像一道闪电,一下就到了眼前,围着仍然在威胁众人的那只八爪蟹飞快的跑动,一边跑,他的两只手一边雨点般的拍落在八爪蟹的身上。八爪蟹铁钳致命,但那人的动作实在太快了,八爪蟹根本跟不上。前后三四分钟,那人围着八爪蟹不知道跑了多少圈,巨大的八爪蟹浑身上下像是触电一样,抖动着渐渐瘫软了,两只巨大的蟹钳软塌塌的垂了下来。
  我看清楚了突然出现的这个人,他的年纪很不好说,头发胡子都雪白一片,然而脸色红润的像是婴儿,头发随便打了个发髻,身上裹着一件宽大又破旧的麻布道袍。我没有见过这个人,但是韩成一下就激动了。
  “有救了!咱们有救了!”韩成兴冲冲对我道:“是龙虎真人!”
  果然,韩成的话还没有说完,张半山也从不远的地方快步而来。这一下我就明白,那个头发胡子一片雪白的麻衣道士,是张半山的父亲,曾经在大河滩上名动一时的张龙虎,当时我还得到他给的道纹鱼捡回一条命。
  “龙虎真人!您老身子骨还好!?”韩成在绝境中看到一丝希望,兴奋异常,冲着把八爪蟹打摊的张龙虎喊道。
  “好不好,不是都得活着。”张龙虎淡淡的回了一句,语气有些冷漠,这可能就是他原有的性格,语气虽然淡,却全力在维护我们挣脱困境。
  一瞬间,我们周围只剩下张龙虎的身影在飘忽一般的东闪西闪,我看的有些心惊,这个老道士的本事有些惊世骇俗,几乎可以和庞大仲虎之类的老辈人相提并论了,只不过他从中年之后就开始隐居,名头没有后两人大。河滩上的困境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解决的,但张龙虎一到,我们的压力顿渐,他飘来飘去的兜了无数个圈子,渐渐把周围那些围拢过来的东西都给打乱了。包围圈一被打乱,就有了逃脱出去的机会,张龙虎一句话不说,飞快的跑到我们身前,给我们开路。
  一行人就这样跟着张龙虎从困境中逃脱出来,本来已经没有太大的阻滞,虽然大河里还是不断有东西朝岸上爬,却已经追不上我们。
  骤然间,河面上突然像是刮起了一片猛烈的风,把那片密布在上方的妖气瞬间吹散了大半。张龙虎也随即停下脚步,回头望过去。前后不到半分钟时间,在河滩上到处横行的妖物如同受到了什么看不见也听不到的影响,身躯抖动着,全都是一副瑟瑟发抖的样子。
  咕嘟咕嘟......
  清凌凌的河水一下子又变得浑浊起来,沉积到水底的泥沙重新开始翻滚,已经涌到岸边的妖物瑟瑟发抖,在河面中露出头角打算上岸的那些唰唰的没入水里。
  “不用逃了,已无大碍。”张龙虎眯了眯眼睛,一甩衣袖,竟然原地坐了下来,像是在戏台前面悠然的看戏一样:“定河针出来了。”
  “父亲,定河针在什么地方?”张半山抬头朝河面上看过去,妖气被吹散,头顶的月光明晃晃的一片,但是看不到什么定河针。
  “慢慢看。”
  河心那片翻滚的最剧烈的地方,陡然间慢慢冒出了一截白森森的东西,像是一根粗长的棍子,又像一截奇形怪状的塔尖。它从河心里慢慢的浮出来,初开始只有三四米高,但渐渐的就露出了本体。
  “那就是传说中的定河针吗!”
  这种场景不是谁都能看见的,不知道多少年才会出现一次,我看的很仔细。那截白森森的定河针慢慢的全部浮出了水面,它大概有十二三米高,人腰那么粗,一节一节的。定河针这个称呼虽然带着一个“针”字,但是观察了半天,我的目光顿住了,我发现,那根白森森的定河针,好像是一架骨骼。
  完整又巨大的骨架,头粗尾细,擎天柱一般的竖立在河心中。这根定河针一出现,岸上乱七八糟的妖物完全就萎靡了,想动不敢动,想逃也不敢逃,在河滩上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焦躁的转动了一会儿,一个挨一个的悄悄退回河水中,连泡都不敢冒,全部沉没下去。前一秒钟还妖气森然的河滩上,瞬间变的一片死寂。
  危机退去,我们的处境就安全了很多,可以集中注意去继续观察那根竖立在河面的定河针,我越看下去,越觉得那就是一副骨架。
  十二三米高的定河针完全露了出来,接着,我们几乎同时看到定河针的下面,是一只大龟。定河针就架在大龟的背上,可能一直都在随着大龟移动,在河里漂移。大龟不知道活了多久,懒洋洋的驮着定河针,等到所有的妖物全部隐没在河里的时候,它没有离开,反而继续驮着定河针朝岸边游了过来。


  第三百章




  化友为敌



  我们看的很清楚,大龟驮着定河针直直的冲着这边而来,包括老刀子那帮人都无法淡定,多少年的民间传闻,今天竟然真切的显现在面前。
  “定河针啊!”万尘他们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躲避一下,还是该迎着大龟而去,在原地左右徘徊,神色紧张且兴奋。
  大龟慢悠悠的游上河岸,它好像无视万尘那帮人,爬动的方向隐隐指向这边,不知道多大岁数的老龟了,驮着小塔一样的定河针,在河滩上爬了一会儿,冲着我们昂首,两只前腿噗噗的扒拉着河滩上的泥沙。
  这根定河针,一定是很不普通的神物,随着大龟上岸,本来已经寂静下来的河滩上如同风起云涌,大风迅猛了很多,贴着河滩呼啸而过,头顶的云层不断的翻来滚去,月光时隐时现。张龙虎坐在地上,眯着眼睛注视定河针,我也跟着注视了半天,大龟在原地扒拉沙子,但没有人敢冒然接近定河针。
  “这个东西是什么来历?”老刀子询问万尘。
  “定河镇妖的圣物。”万尘的目光中有一股热切,在原地焦躁的走动着,看样子很想靠近定河针。
  大龟继续开始爬动,一直向着我们这边爬来。韩成和金大少带着的人顿时慌神,忍不住的慢慢后退。张龙虎站起身,嘴里嘀咕了两句,旁边的张半山就招呼众人道:“不要怕,定河针为镇妖而出现,不会祸及无辜的。”
  周围的人稍稍心安,但是我看着看着,心里就有种很强烈的预感,这只大龟好像是冲着我来的,它一边爬动,一边朝我抬头。衣服被骤起的大风吹的猎猎作响,不一会儿,大龟已经渐渐爬到了距离我们只有十多米的地方。十多米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头顶的月光被云层遮盖住了,然而此时此刻,我却像是能够看见大龟的眼神一样,心里猛然微微一动。
  我看到它的眼神里流露着一种亲切,一种关怀,非常的和善,这样的目光让我感觉到安全和信赖,我不由自主的慢慢迈动脚步,靠近大龟。十多米的距离,几步就到了,当我站在大龟面前的一刻,它的头深深伏在地面上。
  我完全看清楚了大龟背上驮着的定河针,和我之前想象的一样,这根塔尖一般的定河针一节一节,像是白骨拼凑成的,但它又是一个完整的整体,骨头之间契合的没有任何瑕疵。十二三米长的骨架冲天而起,不算高,却有一种镇压四方的威严和气息,如同一条已经死去的龙尸化出的遗骨。我不觉得这根传说中的定河针能够控制大河每年的宁静或者泛滥,但毫无疑问,它可以镇压妖邪,把所有试图上岸作乱的东西全部重新压回河中。
  跟大龟无法进行语言上的交流,但是它的眼神,它的一举一动,都如同见到了阔别多年的亲人。我和它无声无息的对望了片刻,感觉额骨后面的漩涡印记转动的急剧起来,随着这阵转动,眼前的情景开始变的亦真亦幻,一阵大风从眼前呼的刮过去,眼神顿时一乱。
  我仿佛看到了不知道发生在多少年前的一幕,大河奔腾,一个人在河水里游动,他好像是水的精灵,在水中比游鱼都要灵活。这个人起伏在水波之间,我看到他的样子,跟我没有区别。他不知游动了多久,一下潜入水中,从水里拉起一条如同龙一般的东西。那东西老迈不堪,已经垂死,这个人把老龙拖上岸,剥皮去肉,留下长龙般的骨架,把它放在了一只大龟身上。
  幻境很快就散去了,眼前还是风云呼啸的大河滩,面前还是驮着定河针的大龟。我重新把目光投向大龟,心里一阵疑惑,额骨后的漩涡印记显然留有这根定河针的记忆,这根定河针,或者说这根龙骨,是我留下的?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驮针的大龟为什么看见我之后就会流露出亲切还有眷恋的目光?
  大风飞扬之中,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一声隐隐约约的鸡鸣声,那只大龟在沙地上躁动的扭了几下,它好像不想走,却又不能不走,踌躇之间,大龟艰难的转动了一下身躯,顺原路朝着大河爬去。我没有阻拦,也没有跟随,这根定河针迟早还是要回归大河的。大龟走动了那么几步远,回了回头,这一回头,我看见它的眼睛两边,已经淌落下滴滴的泪水。
  大龟驮着定河针慢慢的没入水中,一点一点的消失了,呼啸的大风还有头顶的云层也随之消散。事情算是暂时告一段落,韩成不想在这儿呆了,拉着我道:“咱们先走吧。”
  “剩下的事,就这么算了!?”老刀子那边的人看见我们要走,马上又要阻拦。对别的人,我没有什么忌讳,即便对方手里有枪,也不可能那么轻易就把我制服,但是那个万尘却是个非常扎手的角色,事情一平息,马上从旁边一溜烟的蹿了过来。这种人眼睛里有水,看见刚才我和大龟对视的情景,就知道我身上肯定有什么异于常人的地方。
  万尘的速度飞快,但是还没等他真正靠近,身边的张龙虎身子一动,挡到他面前。万尘不是河滩本地人,可能从来没有听过张龙虎的名头,直接挥手,想把张龙虎架开。
  “这事你们就办的太不厚道了吧!”金大少在后头插嘴道:“刚才出事,我们还帮着忙,现在没事了,又来找麻烦?”
  “你,滚开。”张龙虎指了指万尘,语气很不客气,他是出了名的古怪脾气,看着不顺眼的人,不管对方是谁,根本不怕得罪。
  万尘的脸色一下就变了,他身后的人又一次对着我们举起了枪。张半山看看张龙虎的脸色,父子两个人不需要说话,仅凭神色就能知道对方示意,张半山毫不犹豫,带着韩成那帮人调头就走。
  “站住!再不停步,就不客气了!”万尘身后的人呼啦啦冲出来两三个。
  他们一动,张龙虎也随即动了,这个老道士活了那么大岁数,却仍然脱兔般的灵动,一扭身到了对方面前,双手一拉一松,一个人还没有明白怎么回事,手里的枪已经被张龙虎夺了过去。
  “什么来历?”万尘知道张龙虎不是一般人,但是不肯退走。
  张龙虎不和他废话,两道白眉下的眼睛闪电一般的扫过面前那帮人,突然就抓着手里的枪,对准自己左手,嘭的开了一枪。那么近的距离,子弹穿过手掌,炸开一团血花,手掌几乎被打的稀烂。所有人都被张龙虎的举动给弄懵了,瞠目结舌。我也不知所以,站在张龙虎身边,诧异的望着他。
  手掌被打的稀烂,但是张龙虎没有一点痛苦的神色,淡然的翻翻眼皮,慢慢把血肉模糊的手掌举到万尘面前。就在这一刻,我看到他的手掌四周,好像流动着一种玉一般莹润的光泽,稀烂的伤口在以肉眼可以注视到的速度,快速的愈合。
  那绝对是一种奇迹,让人想都想不到的奇迹,我知道道门多奇士,但是凡事都有一个范畴和下限,脱离了那个范畴和下限,就会让人觉得无法相信。如果不是亲眼目睹,我真的不敢相信伤口会这样快速的愈合。
  短短四五分钟时间,张龙虎的左手已经愈合如初,好像从来没有受到过什么创伤一样。一直到左手完好,他才放下手,右手一挥,手里的枪啪嗒落到对方脚下的沙地上。
  “再跟过来,道祖也救不了你。”张龙虎望着万尘,冷冰冰的说了一句,接着转身就走。我也随后跟上,万尘的脸色铁青,浑身发抖,但是双方还没有交手,他已经知道自己肯定对付不了张龙虎。万尘一止步,老刀子也无法再跟下去了,他是黄沙场的人,过去必然听过张龙虎的传闻,张龙虎脾气古怪,真把他惹急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大杀一通,谁都控制不住。
  我们走的很快,转眼间跑出去一段路,就在将要完全从对方的视线中脱离出去的时候,我隐约听到老刀子在后面喊道:“迟早,我会抓你伏法。”
  我的心突的跳动了一下,我知道老刀子的背景,如果真的被他死死的盯上,以后肯定会有更多的麻烦,但现在已经顾不上这些了。
  “不用慌。”一直很少开口的张龙虎放慢脚步,抬眼看了看我,道:“你很不凡,信自己,一切都好。”
  这是我第一次面对这个许多年前就名冠大河滩的老道士,完全脱离了危险,把别的事情都先放下了,一路走着,一路和张龙虎交谈。我们是沿着河岸走的,天色微微发亮,河水没有夜里翻腾的那么厉害,但只要仔细观察,就能看见河面上偶尔会有大股的水花一闪即没。
  “大河乱了,一根定河针肯定镇不住。”张龙虎望着河面,微微叹息了一声。
  第三百零一章




  十三宝塔



  张龙虎不是七门中人,他不知道河底古井那颗心脏的事,但是隐居修行了那么多年,精通九宫八卦,大河的异动给了他不详的预感。我没办法把事情跟他说的那么明白,不过和他交谈,受益匪浅,聊了一些别的事。
  “龙虎真人,你的手真的已经痊愈了?”我对他那种愈合伤口的本事很羡慕,不过至今还搞不懂,那到底是真的痊愈了,还是道门中至高的障眼法。
  张龙虎不言苟笑,就算和人好好的交谈,语气也很古板,他把左手放在我面前,让我自己看。这一次我观察的非常认真,他的手的确是痊愈了。我问张龙虎,又怕他藏私,这毕竟是保命的法门。但是张龙虎这个人果然非常古怪,话不投机,他一个字都不肯多说,聊的投缘,则有问必答,我一问,他原原本本的跟我说了。
  他说,人的肉身,只是一个暂时的居所,肉身迟早会腐朽的,只有神魂强大,那才是真正的强大。道门的传说中,有些人能够呼风唤雨撒豆成兵,那可能是虚无的,然而张龙虎这样的人,已经把肉身和神魂分离修炼。我一边听他讲述,心里不由自主的开始向往。
  过去,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个普通人,河滩村子里的穷小子,没有那么多奢求,然而现在,我却比任何人都要渴望强大起来,我有很多事要做,要承担七门的重任,要阻止大河的祸乱,接着,我又想到了小九红,想到了被带回九黎幽闭的苗玉......
  “你知道我的左手为什么会复原的这么快?”
  张龙虎独自隐居了那么多年,连亲儿子都很少见,孤独的久了,现在一说就停不下来。他的左手之所以能够在瞬间痊愈,完全因为他肉身里的神魂,已经变成半阴半阳的状态。神魂本来性阴,就和当时见到红眼老尸在小山山顶借助天空雨夜中的天雷一样,用天雷慢慢化去神魂里的“阴”,镀上天雷的“阳”,纯阳的神魂滋润肉身,创伤可以急速的痊愈。我想着,觉得有些不合适,天雷是无法控制的,身处雷下,一失足就会被劈成焦炭。
  “不能那么做。”张龙虎摇摇头,道:“肉身被劈坏了,神魂在雨夜里面暂时没有归所,很可能会被震散。”
  “那该怎么办?”
  “出窍。”
  道家所说的出窍,其实就是让神魂暂时离开身体。“窍”在鼻梁上方半寸的地方,据说那是神魂进出身体的唯一通道。有的时候,人猛然受到了巨大的精神打击或者极度的惊吓,等到事情平息了,整个人还是混混沌沌的,好像痴傻了一样,那就是一句老成语所说的,被吓的“神魂出窍”,也就是人的神魂因为外力原因被迫脱壳而出,但是普通人不懂这其中的道理,神魂被迫离开身体,却不知道怎么回归本体,导致人混沌无知,要用我们河滩上的方言来说,就是丢了魂。遇见这样的情况,都会请来神婆,帮忙招魂,神婆其实只是把徘徊在身体附近的神魂顺着鼻梁和额头之间的窍疏导回去。
  这只是普通人,如果能够有意识的主导神魂出窍归体,那就非常厉害了。张龙虎讲了半天,我越听越是心动,收了四尊铜鼎的精华,现在总算不会任人宰割,跟老刀子那样的人也能放手斗一斗。但是大河这边的事态越来越严重,圣域九黎那边保不齐还有更强的人,距离天崩的时间越来越短了,如果不能在这段时间里努力独当一面的话,七门就无力跟那些人一争长短。但是心里犹豫了半天,还是不知道怎么开口跟张龙虎说,他肯开口跟我解释这些已经算是很难得了。
  “这是道门的法门,不算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只是修成修不成,全要看你自己。”张龙虎想了想,道:“我教你道门的十三宝塔观想术。”
  十三宝塔观想术,是道门中最实用的出窍法门。张龙虎说,观想之前需要完全心静,摒弃一切杂念,心神渐渐沉静到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里,脑海意识中观想出一座十三层的塔,塔是虚无的,纯属自己的想象,但就是要想象自己正沿着这座十三层的塔一层一层的攀登到最顶端,然后全力纵身一跳,从塔顶一跃而下。
  就是感觉自己从塔尖跳下来的时候,其实也是神魂脱体出窍的时候。十三宝塔观想术很简单,却跟人的心境有关,我跃跃欲试,张龙虎却拦住了,刚开始修十三宝塔观想术的人经验不足,控制能力有限,冒然出窍,万一神魂不能顺着“窍”回归体内,那就麻烦大了,要进行充分的准备。这是急不来的事情,我只能耐住性子。
  跟这样的奇人交流是很有好处的,让人受益匪浅。不知不觉中,我们已经赶回了大沙围,张龙虎很少出山,可能很快就要回去了。我心里动了动,这是庞大仲虎那个时代中硕果仅存的人物了,我想到了灵灵,张龙虎的本事,能看出灵灵是什么来历吗?心里一产生这个念头,顿时就有些激动,我和张龙虎说了,他没怎么犹豫就答应跟我走一趟。
  我带着张龙虎急匆匆的从大沙围离开,一路到了赛华佗哪儿。张龙虎不愿意见陌生的外人,我回去安顿了一下,把灵灵抱了出来。灵灵一看到我就咧开小嘴笑个不停,很开心的样子。她低头看看自己小手手心里字迹,清清楚楚的对我喊道:“子辛,子辛......”
  我一边逗着灵灵,张龙虎一边在看,但是这个出生才没多久的小丫头却像是一片深邃到没有尽头的海,张龙虎看了很久,对我摇摇头,道:“这样看,我看不出。”
  “能推演卜算吗?”我问他,但凡精通九宫八卦的人,必然也精通推算。
  张龙虎答应试试,他问了灵灵出生时的生辰八字,把长短不一的三根卦签放在灵灵面前。灵灵可能并不知道这是要做什么,一边咿呀咿呀的嘟囔,一边好奇的望着眼前的张龙虎。
  啪嗒......
  三根卦签在面前的石头上一起直立了起来,张龙虎嘴里念念有词,但是三根卦签刚刚蹦起来的同时,张龙虎的身子猛然一顿,右眼的眼珠像是被什么东西炸裂了一样,噗的绽出一团血花。这情况来的极其突然,根本防备不住,张龙虎的身子一仰,捂着眼睛倒在地上。我赶紧过去扶,不过他的意识还是清楚的,捂着眼睛的指缝里不断朝外渗血,红润的脸庞上泛起了一片绿色。
  “这个小孩,不能推算。”张龙虎用剩下那只眼睛又一次看看灵灵,抬手就把三根跳动着的卦签啪擦掰断了。他的左眼可能彻底瞎了,而且那种伤势很怪异,不能像普通的伤口那样快速愈合。
  我心里诧异又感觉很过意不去,但是张龙虎并不介意,把脸上手上的血全部擦干净,跟我要了些药,把血糊糊的右眼窝给敷上,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怀里的灵灵好像也什么都不知道,乌溜溜的大眼睛茫然且无邪,然而我心里的疑云一股一股的朝上涌动着,她的来历,难道也是天机,敢于推演和泄露的人都会受到严酷的惩罚?
  但是这个事情一出,我就完全放弃了再推演下去的念头。张龙虎相当豁达,眼睛敷好,又跟我谈了谈,留了九道符给我。十三宝塔观想术出窍,神魂足够强大的时候,可以借助符去引动雨幕天边的一丝雷霆,如果真能把九道符都用完的时候,成就不可想象。
  张龙虎走了,我在赛华佗这里呆了几天,心里一直都在回想张龙虎所说的十三宝塔观想术。当时我还年轻,虽然经历了很多,但是心底毕竟还是单纯的,杂念不算多,每天那样尝试着敛神入定,前后持续了好几天,已经渐渐可以做到心无旁骛。
  夜深人静,我一个人躺在房里的小床上,周围静悄悄的,偶尔会有几声虫鸣。我把所有的念头全部放下,心神一片空荡,不知不觉中,意识进入了那种似梦似醒的状态里,好像睡着了,又好像醒着。
  我感觉面前显出了一座高耸入云的十三层的宝塔,我就站在宝塔脚下,慢慢的爬上去,一层一层,爬动的缓慢却不停不息,从第一层一直爬到塔尖,周围的风云不断缭绕,好像真的置身在了云端。站在塔尖一眼望下去,高的让人头晕目眩,尽管是在半梦中的幻境里,那感觉却逼真的令我心神慌乱。
  我定定心,慢慢迈出一步,几乎没有什么犹豫,纵身就从高耸入云的塔尖上一跃而下。
  轰......
  跃下的同时,我猛然感觉从半梦半醒中恢复了过来,整个身体猛然一轻,仿佛一抹烟气一样,飘飘袅袅的浮升起来,一直漂浮到屋顶。
  那一刻,我能看见自己的身体仍然平躺在小床上面,好像在熟睡一样。这就是十三宝塔观想术,出窍之后,身体里的神魂,已经漂浮到了身体的上方。
  第三百零二章




  血光引祸




  无法形容神魂出窍的感觉,好像自己骤然间可以飞天遁地了一样,飘飘忽忽的在天花板上轻轻的撞来撞去。张龙虎说过,刚刚运用十三宝塔观想术的人出窍,神魂还脆弱的很,说不定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就能把它刮散。果然,屋子外面一缕河风顺着刮进来,我就感觉遭受到了强烈的冲击一样,赶紧坠落到身体正上方,沿窍归体。
  我兴奋的几乎睡不着觉了,对我来说,这可能是一个质的突变,如果一切顺利的话,迟早可以和大河滩上最强势的人物平起平坐。只不过兴奋的同时,我又有些担忧,从平庸变成出众,总需要一个过程,我不知道这个过程能否跟得上事态变化的速度。
  就在我为这件事又喜又忧的时候,怀里那颗被淡光紧紧包裹的心脏骤然咚咚的跳动起来,几乎让我整个人都跟着跳动而颤抖。这颗心脏被七门老祖真身最后一点余威压制着,一丝气息都没有外泄,但是我怀疑它可能不会被这样一直压着。
  那颗心一跳起来就再也控制不住了,好像随时都会从怀里挣脱飞出,我赶紧把它抓出来,死死的按住。那一瞬间,我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杀气,还有怨念,从心脏外面一层淡光中飘动出来。杀气升腾,浸染的我浑身冰凉,整个心脏闪动着耀眼的血光,我全力压着它,想阻止那种蓬勃的跳动。
  唰......
  一缕红光猛然冲过心脏外的淡光,在眼前化出一个扭来扭曲的影子,影子模糊不定,但是它一出现,那道我曾经听到过的声音就飘荡在了耳边。
  “大禹,你的死期,不远了......”那道声音沉闷无比,又带着复仇之后快意的阴森。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什么原因,心脏的血光乍现的时候,附近一大片区域好像都被影响了,本来正在深夜,万籁俱静,但是一瞬间鸡飞狗跳,很不安稳。
  我注视着那道扭来扭曲的影子,从来没有人明说过老井里的心脏的来历,但是种种事实都已经表明,这是昔年被禹王大败之后分尸镇压在大河下面的九黎始祖,蚩尤。除了这个上古的兵主战神,还有谁能有这么浓重的杀气?
  我根本阻止不了心脏的跳动,越来越响,心脏的血光不断透过压制它的淡光,一缕一缕朝四面八方扩散出去,这让我心里非常不安,唯恐会引发什么无法控制的祸患。我顾不上跟那道影子多说什么,左右思量的想办法,一般人肯定是压不住这颗心脏的,不等我考虑清楚,手里的心脏唰的挣脱出去,轰隆撞在旁边的墙壁上,一下撞出一个窟窿,我眼明手快,立即伸手按住它,心里一急躁,身体里的血液隆隆滚动,四尊铜鼎的影子从冲天的阳气血光中凝聚出来,把那颗心脏压了下去。
  我喘了口气,这颗心脏不能再这样带在身上了,否则迟早都会挣脱着飞走。但是老祖的真身都已经枯萎粉化,还有谁能暂时压制心脏?想了很久,我想到了小盘河河道的大河河眼。眼下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借用的外力了,唯一能指望的,就是那尊在大河中神出鬼没的莲花木像。但是莲花木像每隔三十年才会在河眼中暂时停留一段时间,现在时机合适不合适我还不清楚,可情况太危急,根本顾不上别的,一翻身就披上外衣,把心脏裹在小包袱里,推门走出来。周围的人都被弄醒了,迷迷糊糊站在外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匆忙交代了几句。天地之间好像瞬间就昏沉沉的,心脏勃发出的血光缭绕在屋子上面,久久不散。
  四尊铜鼎的影子若隐若现,隐约压住包袱里的心脏,我以最快的速度赶向当年生活了二十年的小盘河村,顾不得回村,直接到了附近的河道。但是下河之后就抓瞎了,当时跟小九红失落在河眼里纯属意外,河眼的位置飘忽不定,今天在这儿,明天可能就在别的地方,我在河里游来游去寻找了很久,一直找不到河眼的具体所在。
  心脏就在随身的包袱里,四尊铜鼎的影子始终压在上面,时间一久,心脏蹦跶的更厉害了,在水中掀起一股又一股的水花,我怕这一幕被过往的走船人看见,心里急躁,血气一翻滚,大鼎的影子就更清晰了一些。
  轰隆......
  铜鼎被心脏顶的摇摇晃晃,最后干脆一起横飞起来,重重落在水面上,虽然只是虚无的影子,却把浑浊的水面搅动出一个转来转去的漩涡,漩涡转动了一会儿,那个苦苦寻找都没有出现的大河河眼,好像无声无息的从漩涡下方冒了出来,我猛吸了一口气,抓着包袱,一口气就冲了过去。身子一进河眼就控制不住,被卷了进去。
  和当时跟小九红一起被带进河眼的情况几乎没有什么分别,一下就被带了进去。那条曾经走过的路还熟悉着,一路走到那条用来存放莲花木像的大坑旁边时,目光顿时呆滞了。现在可能真的不是木像留存的日子,大坑里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但是就在我茫然无措的时候,身后猛然闪过了一片黄灿灿的金光,我一回头,立即看见莲花木像带着一抹河水,从那边滑动过来,一直滑到深坑里面,堪堪的落了进去。不等我动手,包袱就脱手落在莲花木像上面,血光轰的爆发起来,却被莲花木像的金光裹住。
  总算是松了口气,然而目光一转,我发现那尊如同神物一样的莲花木像的金光中,有一片灰沉沉的色泽,这株传说中不会腐朽的神木在大河中的时间太久太久了,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抵挡住时间的侵蚀,我看到莲花木像已经开始腐朽。
  这真是大河将要崩乱之前的前兆吗?七门老祖的真身没有了,连莲花木像也要腐化成一截平凡的木头。我在深坑旁边伫立了很久,最后摇了摇头,顺着出河的路一直走了出去。
  出来了这么久,每每回到小盘河的时候,心里总有种莫名的亲切,但是隐隐中又不愿意真正的靠近它,怕勾动起藏在内心深处的某些情愫。从七奶奶家下面的地道钻出来的时候,我一下就想起当时小九红披着一条床单独自离开时的样子,心里泛着甜,又很苦,酸甜苦辣一起涌上心头,再也呆不下去了,匆匆忙忙的离开。
  我顺着来时的路朝赛华佗他们住的地方而去,现在暂时没有什么大事了,我想去他那儿暂住一段时间,照顾一下老鬼,顺便把张龙虎教的东西好好的巩固巩固。一路上没有出现什么大的意外,顺利的赶了回去,然而快要接近目的地的时候,我猛然发现了异样。赛华佗他们住的地方是后来搬过来的,因为要维护老鬼的安危,所以一直非常隐秘,除了我们自己人,没有外人知道。可是此时此刻,我远远的听到了一阵喧闹声,而且屋子上面盘旋的那一片血光,竟然这时候还没有散去。
  “糟了!”我心里一惊,那颗心脏留下来的血光一定引来了什么麻烦,一想到这儿,我拔腿就跑。
  果然,那个小院子的四角各自飘着一股五彩斑斓的人头瘴气,瘴气飘来飘去,化出一道冲不出的屏障,把院子里面的人死死堵住。一看到这股五彩斑斓的人头瘴气,不用问就知道是九黎的人。那颗心是蚩尤的心,而蚩尤又是三苗九黎的始祖,心脏血光盘绕不去,把九黎的人给引了过来。
  院子不知道被围困了多久,虽然被死死的困着,但赛华佗还有雷真人弥勒都在里头,冲不出来,防守却没有问题,外面的人暂时也进不去。我一赶过去,就再也无法淡定,院子里面都是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谁都不能出现闪失。我深深屏住一口气,闪电般的蹿到跟前,一脚把院子一脚的人头瘴给踢飞。我一出现,隐没在四周围攻院子的人也先后现身,跟我想的一样,是九黎的人。
  苗不异那帮最早来到河滩的人都已经押送苗玉回了九黎,可能是怕再出现类似的情况,第二批来到河滩的九黎苗人全都是很陌生的面孔。两个身强力壮的苗人猛冲到面前想要阻拦,那种情况下,全身上下每根汗毛都感受到了彻骨的紧迫,两手握拳,砰砰把两个人给打的翻滚倒飞。
  “不要再等了!动手吧!”五彩斑斓的人头瘴气中,有人低低喝了一声,对方不知道我这边的虚实,可能是怕夜长梦多,催促着同伴动手。
  哗啦......
  弥漫在四周的人头瘴气间,骤然飘起了九黎秘图,我的瞳孔一缩,脚步猛的一停。院子里没有人能抗御九黎秘图的攻击,那张古老神秘的兽皮图迎风抖开,整个小院子里面房屋的砖瓦咔咔乱响,一片屋顶哗啦被掀掉了,嗖的没入了九黎图里。
  我的心一下沉到了脚底板,如果这样的话,整个院子连同里面的所有人都会被收进九黎图里!
  第三百零三章




  无人可逃




  尽管知道那张九黎图会吞噬一切,但我无法坐视,接连把两个再次冲到面前的苗人打出去,这时候,毒雾之间传来一个苗人生硬的话音。
  “我们收院子里的人,你们也该动动了吧!”
  直到这时候,我才意识到围攻这里的不仅仅有九黎的人,圣域和旁门可能也有参与。那苗人的话音一落,周围的迷雾里面嗖嗖的蹿出来五六条矫健的身影,一个个行动敏捷,有旁门的高手,还有圣域的异象。
  “这是陈近水!是陈近水!”有人一冲出来,就认出了我,大声的吆喝。
  我的计划完全被打乱了,这个时候和圣域还有旁门已经是无法化解的死敌,一认出我,那些原本不怎么打算出手的圣域和旁门的人倾巢而动,呼啦啦又冒出来十多个,我大眼看了看,里面很有几个硬手,即便刚刚收了第四尊铜鼎的精华,也不可能轻易的把这么多人一下收拾掉。
  我猛然转了个身,冲向院子另一角,把冒着瘴气的人头又一次踢开,院子里的情景在五彩斑斓的毒雾之间若隐若现,我看见九黎图就漂浮在院子上方,一座座小屋摇摇欲坠,砖瓦横飞,几乎整座屋子都要被吸进九黎图里,所有人都躲在屋子里,此刻已经没有逃脱的余地了。
  啊......
  一声惨叫传了过来,那是雷真人的声音,紧跟着,我看见他死死的抱着一张桌子的桌腿,迫不得已腾身飞跃起来,唰的没入了九黎图里,雷真人一坚持不住,其余的人也都遭了秧,一个一个从横飞的砖瓦中嗖嗖的收进图里。我心急如焚,但是被周围十几个圣域和旁门的人围攻的没有办法,只能躲开跟他们游斗。
  短短三五分钟时间里,晃来晃去的九黎图几乎把整个院子一扫而空,没有什么可以逃脱,人头瘴气仍在蔓延,我苦苦的和对方揪斗了一会儿,心就像坠入了冰窖,一旦被九黎图收走,我该去哪儿救他们?
  “这个小孩儿是怎么回事!”
  这时候,那个主掌九黎图的苗人又一次开口了,话音中带着浓重的疑惑和讶异,烟气飘忽,透过不断漂浮的人头瘴气,我看到空荡荡的院子里,闪现出了灵灵的身影。她一直都被莲娘照看着,但是此刻,莲娘和老蔫巴已经让收进了九黎图,灵灵却好像毫发无损,一个人坐在院子中间的废墟里,咧着小嘴要哭。
  “收了这个小孩儿!”苗人一声大喝,悬浮在上面的九黎图又压进了一些,几乎飘在灵灵头顶上,兽皮画卷来卷去,院子地面上的砖头尘土一股一股的被吸走,但是灵灵娇弱又渺小的身躯在此刻像是一座沉重到极点的山,无论九黎图怎么舒卷,都无法撼动她分毫。
  “陈近水,你不行了!身边的人都让收了,你还能撑多久!?”
  我二话不说,一巴掌把一个旁门的人给打出去,幼小的灵灵又一次彰显出了她的特异之处,九黎图连仲连城那样的人物都能收进去,却对灵灵好像没有任何作用,院子外面的苗人急促的转了几圈,看样子对灵灵非常好奇,但是九黎图收不走就是收不走,灵灵哇的一下哭出声,哭声明亮,头顶的九黎图如同被这阵哭声给震慑了,摇摇晃晃的飞升起来。
  “九黎的兄弟,就别在这娃娃身上浪费时间了!收了陈近水!”圣域的人几次围攻,都被我躲了过去,西行的这段日子里,我跟河滩上的人没有任何交集,然而再一次碰面,他们又觉得我强了几分。
  九黎图被灵灵逼退了一些,在半空晃了个圈子,遥遥的朝我飞来,我无法跟它抗衡,只能躲避,身子一转,唰的从人群之间的缝隙冲出去,一口气绕到院子后方。坐在原地的灵灵无依无靠,哇哇的大哭,伸着小手四处乱抓,毒雾虽然一直都在院子外面来回的浮动,但是她好像能看到我一样,一边伸着手,一边对我喊道:“子辛,子辛......”
  被九黎图收走的人暂时是救不回来了,我没有那么大的能力,现在只求着能把灵灵给拉出来。我从院子边的篱笆上翻身进去,一下冲到她身边,把灵灵抱起来。灵灵不知道此时的一切意味着什么,然而被我抱起来之后,她就好像安稳了,还带着泪光的脸庞上随后绽放出一个笑容,嘻嘻哈哈的伸手在我脸上摸了摸。
  唰......
  另一边的九黎图晃了晃,迎面飞了过来,我真的没有任何办法了,如果自己也陷进去,没有人再能救赛华佗他们。我咬咬牙,捂着灵灵的脸,但是小家伙没有任何防备的意识,冲过那片五彩的人头瘴气时,猛的吸了口气,九黎的人头瘴是出了名的毒雾,当时连大头佛那么粗猛的人都不敢吸进去一丝。我的身子跟着一晃,抱着灵灵一口气跑出去十几米远,低头一看,灵灵白皙的小脸上已经闪现出了一丝妖异的五彩色泽,好像毒气已经顺着血液开始蔓延。
  “挺住,你挺住!”我心乱如麻,身后的追兵又追击的非常急迫,我不敢停步,抱着灵灵继续狂奔。就那么几分钟时间里,灵灵整张小脸上已经被五彩的妖异色给占满了,但是她还是一无所知的样子,在我怀里呆的很安稳。
  “陈近水!站住!”后面的人一边追击一边大喊,圣域那帮人追的最有劲,死死的追着不放,我开始的时候惦念灵灵,速度始终不快,但是已经成这样子了,回天无力,一咬牙,把身形放到最快,风驰电掣一样从院子旁边奔跑开了。
  嘎嘎......
  速度一提升,后面的人顿时就被甩开了,但是隐约中我听到身后传来两声怪异的鸟鸣,匆忙回头一望,正巧看见两只黑色的小鸟从一个人身上唰的飞出来,一飞冲天,消失在云端。这是圣域人之间联络的工具,但无法把它们给打下来,心一横,继续抱着灵灵跑。心里的焦躁无法形容,不仅仅是老鬼赛华佗他们被收进了九黎图,就连灵灵也中了人头瘴的毒气。
  就这样跑出去了有七八里地,后头追击的人已经看不到影子了。心里死沉沉的,像是压了一座山一样,但是再次低头的时候,我惊讶的发现,灵灵脸庞和脖子上那片五彩的瘴气,正在奇迹般的一点点消退。
  “子辛啊......”灵灵咿呀的一阵叫嚷,声音中气十足,看上去好像没有受到什么影响,我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心里的忧虑总算减轻了一点。
  又跑了三四里,前面是个岔口,我不想再沿着大路跑,目标太明显,当即就想转到岔口左边的小路上,从小路可以跑进附近的一片洼地,现在正是野草最旺的季节,只要跑进去就很难再被发现。但是沿着倾斜的坡路跑到岔口附近的时候,一道影子骤然出现在视线里。
  原以为那是个呆在路口等着的人,但是目光再一转,心底的恐慌就唰的浮现出来。那道影子只是个泥胎,毫无生气的被人摆在两岔口的正中间。这个泥胎我并不是第一次看见,当时排教的红娘子曾经请出过这尊泥胎对付我们。泥胎外面本来裹着一件破破烂烂的道袍,不过那件道袍在红眼老尸雨夜接受天雷化阴的时候被带走了,此时此刻,泥胎光秃秃的站在岔路口,一动不动。
  事有反常即为妖,看见泥胎的时候我不可能无动于衷,但是怀里的灵灵舞动着小手,直直的指向前方,咿呀着抬头看看我,意思好像是在说不用畏惧,一直朝前走就是了。我左右看了看,一口气奔到岔路口的边上,当初第一次看见泥胎的时候,我就察觉出它的恐怖完全来自身体外面裹着的那件破烂道袍,如今道袍没有了,泥胎的恐怖气息消失的无影无踪,如同一堆烂泥一样。
  “子辛,跑,跑......”灵灵继续指着路,除了这尊泥胎之外,周围的确再没有别的异动,我定定心,抱着灵灵从泥胎的旁边一穿而过,走上了小路的小路。
  然而就在擦肩而过的同时,余光一瞥,我的心就紧了一圈。我看到泥胎那双没有任何生气的眼睛,好像忽闪着动了动。那可能是匆忙中眼睛产生的错觉,却让我的心神随即不安,忍不住回头看了看。
  “嘿嘿嘿......”那尊泥胎在我回头的时候,竟然诡异般的咧嘴笑了笑,笑声让人不寒而栗。
  这阵突如其来的变化搞得我心神一滞,紧跟着,本来一动不动的泥胎直挺挺的跳起来,一下就落到我面前。
  那一刻,我看的无比清晰,我看见它的眼睛仿佛活了一样,闪来闪去,都是阴森森带着寒气的目光。
  第三百零四章




  谁主生死




  泥胎那突然复活一般的目光顿时让我感觉到了危险,反身一脚就踢了过去,在我的印象里,泥胎之所以恐怖,完全是因为那件破烂道袍,但让我想象不到的是,失去了破烂道袍的泥胎抡起胳膊挡了一下,力量大的惊人,半条腿连带着身体都被震的微微发麻,抱着灵灵趁势就退出去几步。根本顾不上思考一堆烂泥是如何拥有灵性的,只想先离开再说。
  我抬脚就走,那尊烂泥胎立即直挺挺蹦着跟了上来,越是跟的紧,就越能感觉到它身躯里外不断的散发着一种妖邪凶戾的气息,极度危险。跑了大概有几十米远,我觉得这样不行,泥胎一直阴魂不散般的跟着,到前面如果再有什么意外,就等于被前后夹击了。我狠狠心,单手抱着灵灵,猛然一顿脚步,一拳砸向泥胎。
  不知道为什么,每每面对这尊泥胎的时候,我心里总涌动着一种寒意和危机感。以往,经历种种危险,不管对手有多强多厉害,至少我还保持着逃脱和生存下去的强烈欲望,然而一拳砸向泥胎的同时,内心好像完全空荡了,就觉得如果不打碎这尊泥胎,自己就会身陷不测,就会受到极其严重的威胁。
  这种感觉让我渐渐用出了全力,每一次碰撞都像是拼命一样,恨不得一拳把对方打的粉碎,手里抱着灵灵,无法完全舒展开身体,这在对战中是个很致命的软肋,不能彻底的全力以赴。连着跟泥胎纠缠了两三分钟,灵灵咿呀着舞动着手,那意思好像是让我先把她放在一边。我的确感觉到了负担,紧张的在周围又扫视一眼,没有别的动静,灵灵肯定是有来历的,连九黎秘图都收不走她,暂时放在一边应该没事。我头也不回的倒退出去,转身把灵灵放在小路边的草丛里,立即折身而上。
  转身放下灵灵只是一瞬间的事,然而当我再次回头迎战的时候,泥胎的背后骤然间甩过来一面只有拳头那么大的小鼓,嘭的一声,震的我眼前一黑。小鼓一敲动,就好像心脏也随之猛烈的跳动起来,鼓声不算大,却笼罩着天地四野。我粹不及防,一下就被小鼓压制住了,身体不停的后退着,身后的灵灵好像知道自己会牵连到我,看见我倒退的同时,立即手脚并用朝后爬,可能是想解除我的后顾之忧。
  我不断的后退,这面响声震天的小鼓对我来说并不算陌生,只是心里觉得讶异,第一次见到小鼓,它在红眼老尸手里,第二次,小鼓就到了圣域圣子的手中。但现在却没机会多想,我被小鼓压的退后一段,灵灵就率先朝后爬行一段,始终和战团保持着相应的距离,然而我被逼的有些手忙脚乱,鼓声中致命的气息就像一根针,一股一股的朝心脏上猛扎。心里一急,血液翻滚如雷。不知不觉中,胸前有什么东西微微蠕动了一下,紧接着,噗的一声,那颗挂在胸前许久许久都没有动静的牙齿,透过外衣,像一颗呼啸的子弹,激射向前。
  噗......
  牙齿一下子穿透了正在作响的小鼓,然后又重重的击打在泥胎的肩膀上,弹了回来。小鼓破皮,鼓声立即泄了气一样,沉闷嘶哑,但是牙齿上也好像被崩裂出了一道裂痕。鼓声一落,我的压力顿减,马上抽身而上,死死的缠住泥胎。泥胎的肩膀被牙齿几乎击穿了,裂纹一道一道的纵生,我唯恐它会再有什么后手,一攻上去就毫不留情,三下五除二,一拳一拳如同狂风暴雨。泥胎的动作比我迟缓一些,连着挡了十几下,终于挡不住了,一拳砸在它已经微微崩裂的肩膀上。
  嘭......
  失去了破烂道袍的泥胎的确像是一堆烂泥,一拳之下立即把它砸的四分五裂,然而泥胎爆裂的同时,土渣灰尘间骤然蹿起来一条影子,阴森森的一笑,那一瞬间,我的心紧了紧。
  圣域的圣子,那个和我长的几乎一模一样的人,他就藏在泥胎里面。
  “陈近水。”圣域圣子的嘴角好像一直挂着那种轻蔑不屑又恨意森森的笑容,我和他有段日子没见了,无形中能够感应的到,就是这段日子里,他可能又有了什么变化,举手投足间有种凌人的气息。
  我和他就好像一对天生的死敌,一见面就得拼个你死我活。对方的话音没落,两个人又翻翻滚滚的斗在一起。他变强了,但我也没有白混日子,又一次斗的旗鼓相当,谁也奈何不了谁。圣域圣子好像故意在戳我的软肋,争斗间有意把战团朝灵灵那边引动,灵灵那么弱小,被沾上边就是重创,我全力阻挡,灵灵也很机敏,瞪着乌溜溜的眼睛一边望着这边,一边不断的继续朝后爬。
  就这样翻翻滚滚的斗了很久,两个人身上各自伤痕累累,圣域圣子的脸庞连着被我打了两拳,鼻子呼呼的冒血,我的嘴角也渗出了血迹。争斗中我时时都在注意灵灵,她转身爬一段就会停下来咿呀咿呀的喊几声。
  “子辛......他打不过你......”
  圣域的圣子的牙齿一下咬的咯嘣作响,我和他前后争斗了几次,每次都因为各种原因隐隐占在上风,这让他痛恨而且不甘,听着灵灵这样一个连牙都没长出来的娃娃也在咿呀乱喊,圣子彻底恼怒了,手下的攻势顿时猛烈到了极点。
  我不知道一前一后纠缠争斗了多久,灵灵在前,我和圣域的圣子在后,顺着地势越走越高,陡然间,余光瞥见灵灵坐在身后不远的地方,茫然的睁着眼睛,两只小手抓来抓去。我看见她就坐在距离一面山崖只有一步远的地方,身后再没有任何退路。我顿时慌神了,想要嘱咐她不能乱动,却不知道她能不能听懂我的话。
  我就觉得此时此刻不能再退一步,当即鼓动起全力,在前面把圣域的圣子挡住。圣域圣子冷冷一笑,拿出那面已经被牙齿击穿的小鼓,噗噗的拍打,破烂的小鼓不能再大幅度的影响我,然而余威依然存在,鼓声一响,声响一串一串的回荡在面前的山崖中,沙砾石块随着鼓声咕噜噜的滚动着。
  “陈近水,知道什么叫做回天无力吗?”圣域圣子幸灾乐祸一般的笑着,嘴角尚且带着没有擦去的血迹,显得阴森狰狞:“我要让你和以前一样,看着自己想救的人就在面前,却无能为力!”
  “你说什么!?”我怔了怔,手上的动作经不住一缓。
  “你想知道?我就是不告诉你!”圣域圣子脸上的笑容一敛,更加用力的拍打破鼓。圣域的瞎子,旁门头把,这些人肯定知道我过去的一些事情,但是他们都不肯说,唯恐我听到这些之后可能会觉醒,圣域圣子有意卖关子,话说了一半就闭口不提。
  沉闷嘶哑的鼓声打断了我的思路,一种直逼心肺的危机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猛蹿了出来。
  哗啦啦......
  一阵土石滑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让我一下子知道了那种危机的来源,猛一回头,立即看见坐在距离山崖边只有一步之遥的灵灵咧着嘴想哭。破烂小鼓的鼓声把山崖边的土石震松了一大片,一触即溃。我不顾一切的转身就要冲过去,但是圣域的圣子临危挡住我,全力纠缠,前后就那么不到半分钟的时间,崖边一大片土石轰隆的散落了,灵灵顺着塌陷的土石一下子从崖边坠落下去,直到她坠落下去之后,我才隐隐听到了她的哭声。
  这面山崖至少几十米高,不要说灵灵了,就算我失足掉下去,还能活吗?我的心顿时像是坠进了冰窖一样,冷的彻骨,再也顾不上跟圣域圣子纠缠,心急火燎的沿着山崖边,寻找可以下去的路。
  “陈近水!不要走!你和我之间,总要有个了断的!”圣域圣子在后面紧紧追赶,一步不停。
  “灵灵......”我无心再搭理他,脑子乱糟糟的,不管灵灵坠落山崖之后是什么结果,我都要去找,亲眼去看看。
  我把速度提升到最快,一路寻找着可以下崖的路,圣域圣子阴魂不散,就想趁着我心神慌乱的时候一鼓作气的把我击败。这是一道环山的山崖,想要下崖就要绕到很远的另一边去,中间的路途又波波折折。心里越急,越是找不到捷径,圣域圣子在后面冷嘲热讽,火上浇油。我完全恼怒了,奔跑中猛然一转身。
  “滚!”我停身的动作很突然,两个人都在急速奔跑,想要临时止步有些困难,圣域圣子措手不及,被一拳捣在胸口上,趔趄着打了个滚,胸膛上的骨头几乎都要断裂了。
  我继续拔脚猛跑,一路跑下来,眼望着深深的山崖,心里紧的透不过气。灵灵她会有活下来的希望吗?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希望,我都不想放弃。
  第三百零五章




  旧怨新仇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突然走了什么背运,心里急的要死,脚下的路却延伸的好像没有尽头一样。圣域的圣子被越甩越远,小路走着走着就转了弯,离山崖愈发的远,我只能从小路离开,在山间尽力朝绕过山崖的羊肠小道跑过去。这个季节,河滩的人大多都在沿岸防汛,尤其这种平时就人迹罕至的荒山,彻底失去了生机。然而全力奔跑了一段路之后,我猛然看见在山弯的拐角处,坐着一个人。
  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对方一张侧脸,那是个女人,我从来都没有见过,远远的看上去,她好像很年轻,但是距离一近,就会发现她其实已经上了年纪,时间磨灭了她的容貌,却依稀留下了年轻时的影子。这个女人坐在山边的一块石头旁,举止雍容,倒退回去几十年,一定是个迷倒人的美人。
  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出现的人,都让我觉得可疑,但是通往前面的路只有一条,那女人坐在当中,无形中挡住了去路。我的脚步不由自主的放慢,满心都是狐疑。我奔跑而来的动静不算小,而且山路只有那么窄,绕过山弯肯定会被发现,不过那女人始终没有回头,依然坐在原处。
  她面前的石头上放着一只小炉子,燃火烧着水,旁边的茶盏都预备好了。女人目不转睛的注视着炉火的变化,好像无视我的出现。一直等到水烧开了,她才慢慢的烹茶,一股淡淡的茶香随着微风飘动过来。女人端起茶杯贴边嗅了嗅,道:“六哥,你闻闻,这茶是不是还是老味道?”
  这一句话出口,我的心就跟着晃了晃,她不知道是在和谁说话,但那个“六”字让我觉得很刺耳。
  “六哥,你站在那儿很久了,来坐坐吧。”女人放下茶杯,这一次我算是看清楚了,她是冲着路边那条沟里说话。
  山间的小路旁边是自然形成的一道小山谷,这里距离河滩还很远,我忍不住朝旁边走了走,站在路边,一边注视那女人的动静,一边抬头朝下头望了望。下头是一条从山路深处流出来的小河,可能跟山外的水泡子是连通的,我抬头望下去的时候,那颗原本充满疑惑和警觉的心,顿时像是被冻住了一样。
  我看见了一口石头棺材,飘在小河上面,爷爷就静静坐在石头棺材的边上,抬着头,望着上方的女人。我完全没有料到会在这个时候见到爷爷,来不及说一句话,已经被甩掉的圣域圣子已经一溜烟的跟了过来,在身后叫喊着。联想这一切,我突然意识到,爷爷出现在这里,会是一种巧合吗?
  他的一条腿曾经受了伤,现在伤口是痊愈了,但当时伤的太重,也有可能触碰到了骨头,走路的时候微微发瘸。常年镇河的人一般没有特殊情况是不会出河的,过着与世隔绝的非人生活,爷爷前后镇河一年多时间,一头白发长的杂乱纷长,胡子也乱蓬蓬的。记得去年初夏爷爷刚刚接替老鬼下河的时候,头发里还夹杂着一小半的黑发,可是前后一年多时间,他的头发已经全白了。
  他坐在棺材边上,有些局促,但又很安静,抬头望着上面的女人,那种神情像是完全陶醉在了幸福之中,就如同眼前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一幅画卷。
  “六哥。”那女人上了年纪,但眼波明亮的和少女一样,望着小谷河面上的爷爷,道:“上来坐坐吧,喝杯茶。”
  “不了,不了......”爷爷的神情有些不自然,摇着头,眼神突然暗淡了一下,道:“天晴,就这样看看就好,看看就好......”
  “六哥,我是得谢你啊。”那女人也不勉强,她像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明知道我就在眼前不远的地方,但是视若无物,没事人一样继续对爷爷道:“当时要不是你一时心软,网开一面,我那女儿,怎么能活到现在呢?”
  “天晴,这些事,不要再说了......”爷爷显得有点痛苦,脑袋沉的像是抬不起来一样。
  就在这个时候,圣域的圣子已经冲到了身后,我做好了准备,但是他从身边一冲而过,跑到那女人身边停下脚步,拿着一只茶杯仰头把茶水喝了,抹抹嘴巴,露出白森森的牙,冲着我森然一笑。
  “六哥,女儿也在这儿,叫她出来见见你,跟你陪个不是。”那女人连头都没回,轻轻唤了一声,我随即就看到红娘子的身影在小路的另一端出现。红娘子出现,让我觉得意外,但她身后的人,却让我觉得胸口猛然一闷,几乎喘不过气了。
  小九红,我看见了小九红,她整个人又瘦了一圈,本来白皙明亮的脸庞,现在带着一种病态的白,她再也不活泼了,眼神中再也没有了往昔那种欢脱和直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沉的忧郁。
  在这种场合下相见,我和小九红都没有想到,她怔怔的望了我一眼,神情顿时复杂起来。有些情绪是无法控制的,我知道,她曾经把一颗心满满的都留给了我。
  那一刻,我心酸,酸到了说不出话,我回想起第一次看见小九红的时候,她趾高气昂的双手插着腰,问我认不认识排教的小九红......
  “六哥,你女儿来了,你不肯上来,这也罢了,你孙子来了,你都不肯见见吗?”那女人直到这时候才抬眼有意无意的瞥了瞥我,当她的目光投过来的一瞬间,我心里顿时雪亮,今天的相遇,肯定不是一种巧合,就算没有灵灵的意外发生,圣域圣子还是要想办法把我逼到引到这条路上来。
  那女人一提到我,爷爷就无法淡定了,坐在石头棺材上的身体一下站直了,使劲抬着头,嘴唇一阵颤抖,显得慌乱又畏惧,用带着央求的语气对那女人道:“天晴,他还是个孩子,你对我有什么,我都认了,不要连累孩子......”
  这一刻,我的心就像是被刀子猛割了一下,痛的有些窒息。眼前的这个头发一片雪白的老头儿,还是当年的爷爷吗?还是七门的陈六斤吗?他一个人力扛重任,和旁门人大战河滩时的威猛霸气,都跑到哪儿去了?
  小九红和爷爷的变化,都让我感觉难忍的痛楚和心酸,但这个时候,这些情绪绝对不能流露出来,我要让爷爷放心,让他知道我还好好的活着。我挺身一步,从路边站了出来,冲着下面道:“爷,我在这里。”
  “水伢子......”爷爷一看到我,黯淡的眼睛顿时亮了一下,我们距离还远,但他情不自禁的朝我伸出手,好像伸出手就能把我抱在怀里。
  “陈六斤,你这个孙子,还是个孩子吗?他能耐大的很。”红娘子冷哼了一声,插嘴道:“扫我们排教的脸面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只是个孩子的话,能干出这事吗?”
  “我也听说了,从来不给排教留一点点面子,小红家里的丫头,对他很是用心的,他在外面沾花惹草,对得住谁?”那女人露出一丝说不清楚含义的淡笑,幽幽道:“六哥,这倒跟你年轻时候很像呢。”
  “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人的错,应龙大了,有自己的家,自己的事,我管不了他那么多,儿大不由爷,但我就这么一个孙子,我得护着他。”爷爷的脸上,全都是凄苦的神色,对那女人道:“天晴,我冒着风险出河,就是为了看看你,你不要逼我......”
  “六哥,这句话,当年我好像也对你说过的,你也不能厚此薄彼,只护着一个。”那女人抬手指指身边的圣域圣子,道:“这个呢?你就不管不问了?”
  “我怎么管,该怎么管,怎么问?”爷爷一下子坐在石头棺材里,两只手颤抖着插在一头白发中,身子痛苦的不断轻轻打着颤。
  “他既然不管,那你就去杀了他。”那女人淡淡望了望圣域圣子,指着我道:“去吧,杀了他。”
  山间的小路只有这么宽,圣域圣子带着一股凛冽的杀气猛扑过来,我不会束手就擒,无论对方是谁,但是两个人重新交手的一刻,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小九红站在红娘子身后,转头看着远方,好像这边的事跟她再没有任何关系,爷爷站在石头棺材上,怔怔的呆住了。
  我曾经以为,这两个人都是我生命中最重要,最不能割舍的人,无论我到了什么样的地步,他们都会义无反顾的站在我这边。
  但是,情感能经得住多少次考验和波折?时间潜移默化,会让一切都变样,变的面目全非。小九红和爷爷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睁睁看着我和圣域圣子杀成一团。我心里觉得苦,又觉得涩,猛然一用力,把圣域圣子逼到了山路另一边的石壁上。
  “天晴!”爷爷终于忍不住了,从石头棺材上一跃而下,沿着小谷的边缘全力爬上来,站在那女人前面,颤声道:“你为什么非要让他们杀的你死我活?”
  第三百零六章




  一个人走




  爷爷看上去为难到了极点,我和圣域的圣子斗的不可开交,又是一副你死我活的样子,但爷爷不知道该怎么阻拦,只能站在那块大石头旁边,跟那个名叫天晴的女人询问央求。不用谁多说,我就能猜得出,这个天晴,十有八九就是排教红娘子的母亲,是当年跟爷爷有过一段纠葛的女人。
  “六哥啊。”天晴看着爷爷苍老到无以复加的面容和微微开始佝偻的腰身,目光中闪过一丝怜悯,语气也变的柔和了一点,道:“六哥,那件事过去有多少年了?现在我什么都不和你计较,就问一句,六哥,你能留在我身边不?要是能留在我身边,这一切恩恩怨怨,我帮你化开。”
  “母亲......”红娘子不等那女人把话说完,马上皱着眉头插嘴,看样子很不满意这女人的决定,我明白,她虽然身上流着陈家的血,但从小就跟我们家没有什么来往,和爷爷之间也谈不上半点父女间的感情。
  “你不要插嘴。”天晴头也不回的打断红娘子,目光全都投在爷爷身上,当年他们之间具体发生过什么,没人知道,但天晴对爷爷可能曾经用情很深,一直到两人一把年纪,这种情愫或许还隐藏在心底深处:“六哥,我只听你一句话。”
  轰......
  我听着他们的对话,心神微微一顿,马上被圣域圣子找到破绽,一头把我顶到身后的石头上,脊背上的命图磨练到了一定程度,又有铜鼎精华护身,这一下撞的石块纷飞,整个人也像是要碎裂一样。我赶紧收心全力对敌,如此一来,就看不到爷爷说话时的表情,只能听见他的声音。
  “天晴......”爷爷的语气中带着些许凄苦,他的确是老了,人力不能企及的事情太多太多,当一个人用尽全力却无法改变事实的时候,或许他会渐渐的绝望失神,爷爷再没有了昔日的威猛和豪气,呐呐道:“天晴,我不说违心话,当年的事,是我做错,对不住你,也对不住......对不住如莲,我想见你,牵挂你,就是想看看你现在过的还好不好,别的,我不敢想,也不敢望,天晴,这都是命啊,都是命......”
  “六哥,我懂了。”天晴的语气顿时黯淡了,但转瞬间,她又带着那种无法形容出的笑意对爷爷道:“六哥,女人的心,你永远都不会明白的,看着这两个人杀的你死我活,你能怎么样?六哥啊,一把年纪的人了,总该知道一个道理,你负了人,就不要怕人负你。”
  爷爷可能知道在天晴这里找不到回还的余地了,拔脚就朝战团这边跑过来,但是他没有插手,没有和过去一样奋不顾身的救我于水火之中,就站在那边,冲着我们大喊,让我们停手。争斗到这个地步,不是说停就能停下来的,我的心神一直都些乱,压也压不住。
  “水伢子,孩子,你停手,听话。”爷爷的语气时轻时重,一会儿像是在哄小孩,一会儿又像是要发怒了:“这样打下去,什么时候才是头!”
  “陈近水!今天不死不休!”
  我们两个人身上的血迹还没干透,又陷入了苦战,爷爷就在不远的地方,我的余光能看到他,也能感觉到他心里的苦,这个老迈的老人,可能真的是苦涩到了极点,身子在不断的发抖,几乎连站都站不稳了。然而现在不是想收手就能收手的,就算我罢手抽身退开,圣域圣子也会紧逼不舍。无可奈何之下,我们一口气从这边翻翻滚滚的打出去十多米远。我的心始终静不下来,一边用余光注视着爷爷,一边又望向小九红。
  小九红脸上没有一点表情,木愣愣的,好像此时此刻发生的事情跟她没有一点关系,一副冷眼旁观的样子。我的心彻底的凉了,昔日的爷爷,小九红,他们怎么都变了?为什么都变了?
  “水伢子!是要爷爷跪下来求你吗!”我们打的越凶,爷爷在旁边就越急躁,一来二去,他的一双老眼中唰的充盈着泪水。
  爷爷这一辈子,铁骨铮铮,何时曾跟人掉泪相求过?我一下子被触动了,心里一急,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猛然冒出一股强势的力量,一拳把圣域圣子打退出去,转头望向爷爷。
  “好了,水伢子,不打了,不打了......”爷爷借着这个机会,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面前,急切的拉着我的胳膊,道:“咱们不打了......”
  圣域圣子被打的一个趔趄,身子刚刚站稳,立即又作势要猛扑过来,爷爷正背对着他,我唯恐一个失手会把爷爷也卷进来,匆忙中一挣,想甩开爷爷的手。
  “水伢子,你也不听话了!”爷爷手上加了些力气,想把我按住。但是他可能真的晕头了,看不见圣域圣子在后头张牙舞爪,就是一个劲儿的想让我停手。我和爷爷相互僵持了几秒钟,我越发急躁了,猛的一发力,硬生生从爷爷手里挣了出来。
  “爷!你不要拦着我!”
  “水伢子!”爷爷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看见我再也不像过去那样温顺听话,抬手一巴掌甩过来,重重的落在我脸上。
  他不可能对我下死手,这一巴掌落在脸上,也不会让我因此丢了命。但是这一耳光完全把我打懵了,从小到大,无论我做了什么事,闯了什么祸,爷爷连一根指头都没动过我。可是现在呢?他竟然为了对面那个阴森又暴戾的圣域圣子,抽了我一耳光。我不疼,心里却委屈到了极点,面前的爷爷,一瞬间就突然陌生了很多很多。
  “水伢子......”爷爷看着我的表情,也顿时僵在原地,依然空举着巴掌,身子前后一晃,想要拉住我。我马上后退了一步,避开他的手,一个人,不管他是谁,只要在自己心里陌生了,那层隔膜,就会很快阻断两个人之间的一切。不可否认,爷爷是我最亲的人,然而正因为这样,才更加让我接受不了。我想转身离开,想离他越远越好。
  “水伢子,你不能杀他,不能......”
  我和爷爷两个人心里都悲苦着,但是圣域圣子没有任何留手,就趁着这个机会转身扑过来,我把心底的酸楚和委屈全部强压下来,猛的一挺身,拳头如同一条长龙,轰隆击出。我有一种自信,我自信可以战胜对方,这一拳威势极猛,然而爷爷真的不想再让我们有任何冲突,拳头刚刚砸出,他就折身挡到我面前,我完全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硬生生半途收回手,一股力气发出去又收回来,憋的想吐血。可我收手了,圣域圣子却一鼓作气冲到跟前,拳头擦过爷爷的肩膀,重击在我肩头,生死相向的死敌,出手就是杀招,我被打的倒退了几步,眼睛里的泪再也忍不住了,哗的就流了下来。
  那一刻,我只感觉到,曾经拿我当生命一样看待的爷爷,他好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让我觉得陌生又遥远的人。
  “陈家的人就是这样的,哼哼。”红娘子冷眼旁观,已经闹到这地步了,还是冷嘲热讽。我的眼泪好像是控制不住的,透过点点泪光,我不由自主的又一次看看爷爷,看看小九红。我的人生还很短暂,却从来没有这一刻的凄凉和痛苦,老鬼弥勒那些人被九黎秘图收走了,下落不明,灵灵坠入山崖,生死不知,而现在,连爷爷和小九红好像也变成了路人。茫茫的天地间,好像再也没有一寸可以容纳我的地方。当目光再次转动回来的时候,圣域圣子依然在寻找时机,想要给我致命的重创。
  “滚!”我骤然冲着他大喝了一声,两只眼睛里的泪仿佛瞬间就化成了一片猩红的血,这一声大喝像是骤然而起的一道惊雷,脖颈间那颗硕长又锋利的牙齿抖来抖去,似乎随时都会激射出去,把圣域圣子射穿。抖动的牙齿让圣域圣子产生了浓重的畏惧,身形随即就顿住了,眼睛在我身上来回晃动了几下。
  我忘记了周围的人,也忘记了之后将会发生什么,只是觉得自己多余,非常多余。我双腿慢慢一弯,噗通跪倒在爷爷面前。双膝虽然跪倒,但是我的身子却挺的笔直。
  “爷爷!我再喊你一声爷爷!”我强忍住翻翻滚滚的心和不断想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对他道:“你养我那么多年,我一辈子不会忘记。”
  “水伢子啊......”爷爷老泪纵横,拼命摇着头。
  我难受,难受到了极点,但是对于一个已经不再属于我的世界,还有什么可留恋的?那种失魂落魄般的失望和委屈到了极限,就触动了骨子里的倔强和傲意。我不靠任何人活着,也不要任何人庇护,我可以活的好,可以把自己该做的事,一直做完。
  我听不到爷爷再说什么,重重在地上磕了三个头,猛然起身调转方向。在我起身转头的同一时间,憋在眼睛里的眼泪再一次泛滥到无法收拾。但是我没有哭,只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
  陈近水,以后的路,你要一个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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