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古事》---爷爷被黄河里浮出的石头棺材带走了

  第三百零七章




  性命相连




  心空了,空的难受,但空荡荡的同时,又好像同时放下了很多过去放不下的东西。我转身就走,不再关注在场每个人的举动和神态。我知道自己不可能走的这么利索,果然,刚一转身,爷爷就想从后面拉住我,圣域圣子也抽身赶上。可我越走越快,爷爷又要顾及后面的天晴,追了几步之后一下停下来。
  “还是没完吗!”爷爷终于发怒了,呵斥住圣域圣子,又冲着那边的天晴道:“天晴!不要逼我!”
  “又拿这个来吓唬人吗?”红娘子冷冷一笑,道:“让陈一魁出来吧!我们不怕!”
  “天晴!我问你,是不是非要鱼死网破!”爷爷的忍耐也到了极点,根本不理会红娘子。
  “六哥,你忘了当年的情,我却没忘,这个世上,你是唯一一个能让我顾及到的人了。”天晴犹豫了一下,道:“六哥,今天给你个面子......”
  他们交谈着,我则越走越快,越走越远,后面的话,我听不清楚了,两条腿像是上了发条,一走就停不下来,一口气沿着山路走到了灵灵坠谷的那片山崖边上。绕过去之后找到下去的路,前后耽误了这么长时间,我有些心慌,唯恐会在山崖下头看到灵灵已经血肉模糊的尸体。我走到灵灵坠谷的地方,崖底长着茫茫一片齐膝深的野草,但是找了一圈,心里不知道是该紧张还是庆幸,我看不到灵灵的尸体,连影子都不见。
  不由自主的抬头朝上面望了望,山崖的石壁笔直陡峭,中间没有任何东西,光秃秃的一滑到底,按道理说,灵灵从上面掉下来,如果没有意外,最终会坠落到正对的崖底,然而我把方圆几十米都找遍了,连一滴血都没有看到。尽管心里轻松不起来,可是没有看到她的尸体,总是个好事。我渐渐扩大了寻找范围,把周围一片区域都找了找,一无所获。
  灵灵就这样消失了,就和她出现时一样突然又离奇。我寻找了很久,最后慢慢爬出山崖,在崖边呆呆坐了下来。心中的情绪还没有完全稳定,总是在飘忽,眼前一会儿是老鬼那些人的影子,一会儿又是爷爷临别时老泪纵横的脸庞。脑子稍一冷静下来,我突然觉得,那么武断的就否认祖孙两人这么多年的感情,是不是不妥当。
  但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还能再怎么做?心里乱七八糟的想了一会儿,事情完全没有头绪,暂时只能想办法去寻找那些九黎苗人的下落,把老鬼他们先弄出来再说。心里默默的盘算,不知道过了多久,耳朵捕捉到一阵轻微的响动,马上警觉起来,嗖的转过身。
  当我转身的一刻,目光怔了怔,我看到一道穿着红衣的身影,就站在身后不远的地方。
  小九红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身后,孤零零一个人站着,眼睛也望着我这边。我的第一感觉,就是天晴和红娘子可能不会那么轻易的就放我离开,看到小九红的时候,也说不清楚附近还有没有其他人。但是我并不慌乱,就短短一天时间里,我几乎把所有能失去的全部都失去了,再没有什么可畏惧的。
  我重新坐回原地,心里瞬间闪过一百句话,却觉得此时此刻说什么都是多余,都不合适。小九红也没有开口,两个人相互默然对视了几分钟,我转过头,慢慢道:“怎么,你也要对我赶尽杀绝吗?”
  “陈近水!”小九红木木的脸上陡然闪过一丝恼怒的光,她好像是变了,但与生俱来的性格和脾气却没那么容易就变的面目全非,听了我的话,小九红想要发火,不过深深吸了口气,压着火气道:“我是那样的人吗?”
  话一出口,我也觉得后悔,不管今天的我和她是什么关系,但至少过去,她曾对我性命相托。一瞬间,以往的种种好像点燃了心里渐渐消失的温情和记忆,我转过脸,不敢再正视她的目光。
  “你心绪不好,我不和你计较了。”小九红看着我闷头不语,更加急躁,抬脚踢开脚边的石头,快步走到我跟前,道:“我来这,就是为了和你说句话。”
  “要说什么?”
  “你不要杀那个人,那个和你长的很像的人。”小九红郑重的对我道:“千万不要。”
  她一说我就明白,那个很像我的人,肯定就是圣域的圣子。我带着疑惑的目光望向小九红,我不知道这是一种警告,还是一种偏袒。
  “为什么不能杀他?难道你看不出吗,即便我不杀他,他也不会放过我。”
  “你不能杀他。”小九红咬着嘴唇,这是她的习惯性动作,只要遇见难以开口的事,就会左右为难,前思后想。但是她的性格就是那样,犹豫了片刻,终于开口道:“你们两个的命,是连在一起的。”
  “你说什么?”
  “你们两个的命,是连在一起的,你死了,他活不久,他死了,你也活不久。”小九红皱皱眉头,道:“你爱信不信,不用那这种眼神看我!”
  我深知小九红的脾气,立即放缓了口气开始问,小九红没说话,可能也是想起了什么事情,眼睛里泪光一闪,赶紧转脸装着揉眼把泪花擦掉,跟我说了说。
  这句话,是她从天晴和红娘子的交谈中听到的,事情关系到我,所以小九红留了心。不过她只听到了这句话,具体的细节没能听清楚。那一刻,我的心动了动,是我错怪了她吗?她那种视我不见的神态都是做给红娘子还有天晴看的?
  是这样,一定是,否则她不会偷偷的跟上来,专门把事情告诉我。心底沉积的情感好像瞬间又要爆发了,我望着小九红的眼睛,忍不住开口道:“上次在河滩的事,你误会了......”
  “不用说了,我不想听,你也不用说。”小九红的脸色顿时又变的冰冷,女人的心,真的难以捉摸,尤其是我这样的人,根本不知道她下一秒钟心里会想些什么,苗玉那件事对小九红的触动和打击太大,一直到现在,她可能都没有释怀,根本不听我的解释,唰的站起身,硬梆梆道:“我闲着没事干,过来转悠转悠,顺便和你说两句,你不要以为还对你有什么心思。”
  我颓然低下头,不明白这是不是她的心里话,但自己想说的话,却彻底被堵了回来。
  “你走吧。”小九红转过身,头也不回的道:“我和妈还有姥姥都出门了,排营现在空着,你有空了,去排营里面找个东西,那东西对你来说,很重要,关系到你的命!你必须要拿到!否则的话,你和那个人的命,会一直紧紧连在一起!”
  这件事也是她从红娘子和天晴的交谈里听到的只言片语,小九红说不清楚那是什么东西,但是却至关重要。那东西一直都留在排营里面,小九红只能说出个大概的位置,至于具体的情况,只能我自己去摸索。
  说完这些,小九红走了,再也没有回头,看着她的身影一点一点的消失在视线里,我百感交集。她心里还是有我的,但又不愿再让我靠近,我的苦,她不知道,她的苦,我却清楚。
  得到这个消息,我马上就动身了,红娘子他们可能不会马上赶回排营,这是我唯一能够争取的机会。走在赶往排营的路程中,我不断的在琢磨。我和圣域圣子的命,为什么会连在一起?
  想着想着,心里就冒出一个让我隐隐发寒的念头。当年爷爷和天晴之间藕断丝连,最后彻底破裂,爷爷带着奶奶远走小盘河,就因为这些,排教的红娘子一直拿我们陈家当成天大的仇人,不肯罢休。而红娘子的母亲天晴,一看也不是个容易对付的角色,她过去没有露过面,今天第一次露面,就怂恿我和圣域圣子杀的不可开交。小九红知道的消息都是从天晴那儿听来的,这件事情,天晴只会比小九红更清楚。
  明知道我和圣域圣子的命是连在一起的,她还要这么怂恿,是为了什么?
  我越想越觉得可怕,甚至能预见到我和圣域圣子最终拼的两败俱伤的情景,这样想着,被藏在排营里的那件东西就显得愈发重要。
  那会是什么东西?
  我日夜不停的赶路,速度飞快,几天之后赶到了排营。现在正是汛期尾季,排营的人大多都歇着。我趁夜从排营外的那条水沟潜伏进去,红娘子不在,下头那些人松懈了很多,排营外面那一排一排的小屋里面到处都是灯光和喝酒划拳声,我按照小九红的提示,从前面一路悄悄潜行到了排营后方那些排教首脑们平时起居的地方。
  陡然间,一座已经显得破败的小木楼出现在视线中,小九红说过,那是一间神堂,过去是用来供奉排教祖师牌位的,封闭了很多年,已经快要被人给遗忘了。




  第三百零八章




  神堂人彘





  排营的神堂距离前头那些放排汉子还有排教首脑的居所还远,可能是整个排营里面最安静的一处所在,但是当这座古老的神堂出现在视线中的时候,一股淡淡的诡异气息就随之飘散出来。小九红来去匆匆,跟我见面只是一会儿,很多事情没能说清楚,很可能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但我隐约猜的出,红娘子的母亲,也就是那个叫做天晴的女人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在,只不过因为什么特殊的原因,她无法露面,期间就是隐居在这座将要被人遗忘的神堂里面的。
  夜色浓重,整个神堂沉浸在黑压压的灰暗中,我观察了很久,直到确定周围没有什么动静之后才慢慢走了过去。神堂的门上着锁,我是从唯一一道后窗上翻墙爬进去的,排营里的人大部分都是河滩人,这座神堂修建的和过去的龙王庙差不多,中间那张宽大的供桌已经空了,想必原来是供奉那尊腐朽的泥胎的。
  神堂一共就那么大,一眼扫过去几乎就看了个通透,什么东西都没有。我不觉得事情会这么简单,继续慢慢的走,把感官提升到了极致,走着走着,脚下的地板出现了异常的响动,一脚踩上去,马上可以分辨出地板下头似乎是中空的,我暂时没有妄动,把整个神堂彻底走了一遍,的确,只有那一块地板下面显得与众不同。
  我蹲下身,沿着地板的边缘一点一点加力,把整块地板掀了起来,地板下头是一个隐蔽的洞口,看上去经常有人出入,地洞口的边缘已经磨的非常光滑。到了这个时候,下头一片漆黑,不得不动用光线,但是站在洞口照下去,只能照射到地洞的转弯处,后面是什么情况,就一无所知了。
  我想着,小九红说的那个地方,应该就是这里,她当时听到红娘子和天晴之间的交谈后,曾经想要亲自到这里先查探一下,但是天晴常年都住在破败的神堂里面,不出远门的话,小九红根本没有机会。
  就在我将要抬腿沿着梯子爬下去的时候,一道让人听起来感觉头皮发麻的声音,从地洞下面某个未知的角落里传了过来,我真的说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声音,听着就好像从人嗓子里硬憋出来的沉闷又嘶哑的呻吟,此时此刻在这种环境下,声音尤为扎耳。我根本不了解下头具体是什么情况,又身在排营里面,但不下去的话,小九红说的那件东西,我可能永远都拿不到。
  前后思量了半天,地洞里的诡异声音断断续续,幽魂似的不绝于耳。我屏住呼吸,极轻极轻的踩着梯子一路爬到地洞里头,进了地洞之后,只有一条延伸向前的通道,那声音更清晰了一些。通道只有一条,身临其境,感官敏锐了,我隐约察觉出,那条通道的拐角处,就是声音的来源。
  我尽量把动作放到最慢最轻,因为现在还不知道通道里头有没有人。为了减少动静,我干脆把手里的光线给灭掉,一点一点扶着地洞的洞壁朝前走,通道大概只有十米长,走到六七米的时候,脚踝上猛然间触到了什么若有若无的东西,紧跟着,我听到很轻很轻的“嘣”的一声响,那感觉,就好像一根很细很细的丝线被突然崩断了。
  来不及多想,头顶上随着这阵很轻的声音,骤然落下来什么东西。我心里顿时一紧,七门里的唐家历来精通奇淫机巧,虽然跟他们没有过多接触,但当时在唐家逗留的时候,唐家婶子闲扯过一些相关的事情,我一下就觉得自己是触动了什么机关,自从进了地洞之后,神经一直都是紧绷着的,反应特别快,抖手脱了身上的外衣,朝着上面掉落的东西兜了过去。到了这时候再也不敢托大了,随即打开了手电筒。衣服里面裹着一颗拳头那么大的玻璃球,外面的玻璃薄的像纸一样,好像吹口气就能弹破,球体里头氤氤氲氲飘动着一股淡红色的烟,尽管不知道这是什么,但只要想一下就明白,这颗球落地摔碎,里面的红烟就会无声无息的飘出来。
  再低头朝下面一看,心随后就高悬起来,脚底下全部都是一根一根细如发丝般的丝线,密密麻麻纵横交错,一根丝线牵引着头顶的一颗玻璃球,触地即碎。我小心翼翼把衣服里的球放到一边,但身子还没挺直,那阵如同困兽一般低沉嘶哑的呻吟声骤然放大了很多。已经走到这里,退是肯定退不回去的,我马上小心翼翼在交错的丝线中踮脚走过去,一过通道的拐角,立即看到了一道铁门。
  厚重的铁门,只开了一道不到一尺的小窗,还没有真正接近,那阵声音又一次顺着铁门上的小窗飘了出来。我听的出,这道铁门后面,应该关着什么活的东西,而且当初铸造铁门的人显然没打算把那东西再放出来,铁门四周都被铁水给浇死了。这么厚的门一旦浇死,靠人力几乎打不开,我就想着里头不管是什么东西,肯定跑不出来,心里顿时安稳了一些,又注视了片刻,慢慢的靠近了铁门上的小窗,想朝里面先看看。
  铁门里里外外黑咕隆咚的,只有手里的手电筒散发出一点点昏黄的光,靠近铁门上的小窗,还没来得及看清楚里面的情况,陡然间一阵锁链抖动的声音炸响在耳边,一根只有手指头那么粗的铁索,毒蛇一般的从铁门里头甩过来,铁索像是长了眼睛似的,透过铁门上的小窗,一下缠到我的脖子上。
  脖子被缠住的一瞬间,铁索那边力量猛然一盛,硬拉着我,嘭的撞到了铁门上,我伸出手使劲抻着脖子上的锁链,减轻脖颈的压力。受到攻击的时候粹不及防,但一反应过来就有了回击的余地,铁门里面那股力量没有我的力气大,被我慢慢的一点点拖到了铁门小窗的前头。
  那一刻,我有点吃惊,因为我不知道自己看见的,还算不算是个“人”。这个人看上去跟爹的年龄应该是差不多的,但是两条腿和一条胳膊都没有了,光秃秃的躯干上只剩下一条右臂,脸上疤痕累累,几乎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样子。他的手里拽着一根铁索,正全力和我抗衡,呲牙咧嘴之间,我看到他的舌头被割掉了一半,两只眼睛好像也被熏瞎了。
  这个人一下子就让我想到了人彘。我很难想象他是怎么样在这种环境和状态下硬撑着活下来的。但这个时候不能分心,我硬拖着铁索,把他拽到小窗的旁边,最后,那人坚持不住了,骤然松开手里的锁链,一溜烟似的躲到了铁门后的角落里。
  这么一番争斗,我也借机观察清楚了,铁门后面被关着的“东西”,其实就是这个人彘一样的人,除了他之外,空无一物。
  人彘躲在角落里,可能刚才的一番争斗耗费了点力气,他微微的喘息。本来,我以为他的舌头没有了,不能再说话,但在我们隔着一个小窗相互戒备对峙的时候,人彘的腹部咕隆隆的发出一阵响动,听上去就像不怎么清晰的音节。
  “你不是排教的人!”人彘极其戒备,把身子隐藏在铁门后的死角里,含含糊糊道:“你是谁!”
  他的声音是发自腹腔的,那可能和过去跑江湖耍戏法的人用的腹语一样,需要仔细的听,才能听懂他要表达的意思。就那么一句话的功夫,我敏锐的察觉出,这个人彘跟排教应该不是一路的。
  “我不是排教的人。”我应了一句,反问道:“你是什么人?”
  “排教的大排头,还是红娘子吗?”人彘没有回答我的话,听到我不是排教的人,立即就追问道:“还是不是她!?”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提到红娘子的时候,语气就有些不同,腹语只是简单的发声方式,不可能和嘴巴说话一样带着强烈的情感。
  “你不是排教的人,却能摸到这个地方,你对排教很熟的是不是?是不是?”人彘急切的问道:“我找你打听个人,你告诉我,告诉我!”
  两个人一交谈,人彘的敌意好像瞬间就减少了,我没有放松警惕,但是觉得跟他交谈一下,也不是什么坏事。
  “你要打听谁?”
  “她是个姑娘,今年十九岁了,我不知道她现在是什么样子。”人彘显得有些急躁,腹语本来就不那么清楚,这一急躁,更表达不出来,前后重复了几次,才慢慢平复心绪,道:“她叫小九红。”
  “小九红......”我皱了皱眉头,这个排营深处的神堂,多少年都没人涉足了,但是被关在这里的人,怎么一开口就提到了小九红?
  “你认得她不?认不认得?”
  “我认得。”我定定神,既然对方有话要问,那么相关的事情,他肯定会自己说出来。
  “她怎么样!她好不好!?她现在好不好!?”人彘一听我认识小九红,当时什么都不顾了,从铁门后的角落里飞快的爬出来,仅剩下的那只右手扒住铁门上的小窗,急切的探出脸,恨不得从里面钻出来。
  就在这时候,我才真正看出来,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人彘蓬头垢面,一脸伤痕,衣不蔽体,不知道被关在这里多久了,狼狈又落魄。但他的五官很端正,如果是个普通人的话,应该算是英俊的。更重要的是,这么近的距离下对视他,我猛然发现,他的五官长相上,好像有小九红的一丝影子。




  第三百零九章




  心如蛇蝎




  不知道为什么,当这个人彘急切的询问关于小九红的一切时,我心里对他的戒备还有敌意很快就无影无踪。我听得出,他很牵挂小九红,那种牵挂是发自内心的,绝对伪装不出。
  “她很好,个子长的高,模样俊俏,性情又真挚。”我耐着性子,跟人彘详细的说了说小九红,一边说,一边观察人彘脸上的表情。
  他瞎了,也哑了,被关在这种暗不见天日的地方,生不如死。但是当他听见小九红的消息时,显得异常欣喜又兴奋,我说完了他又接着问,恨不得能把一切一切都问的一清二楚。
  “我和小九红是很好的......很好的朋友。”我说起小九红的时候,心里其实很不是滋味,却没有表露出来,试探着问道:“你......你是她的......是她的父亲?”
  我没有得到什么提示,但是从这人脸庞上依稀的模样,还有他那种来自内心的关切上,隐约察觉出了一些东西。
  我一说是小九红很好的朋友,人彘仅存的那一丝丝敌意立即冰消雪融,我们就隔着小窗继续交谈。他可能很久都没有和人交谈过了,言语颠三倒四,不过我还是能听的明白。我猜的没错,人彘犹豫着不肯承认,但是这一犹豫间,就更加暴露了他的身份。
  如果他不说,我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个被关在排营神堂里这么多年的人,才是当时排教真正的大排头。
  过去的事,不可能再得知那么详细的细节,归根结底,事情跟爷爷当时也有那么一点脱不开的关系。爷爷和天晴之间的纠葛结束之后,远走小盘河,天晴当时生了红娘子,自己带着她浪迹四方。说到底,天晴对爷爷可能还是有深情的,没有再找过男人,就那么一直带着红娘子长大。
  其实,红娘子的长相是很好的,她由天晴带着长大,身上有一种寻常河滩女人所没有的冷傲的气质,那种气质让人觉得不容易接近,但同时又很吸引人。人彘当时正年轻着,初次见到红娘子的时候立即就被彻底引住了,着了迷似的,费了很大的精力,又借着自己的身份,才把红娘子娶回了排营。那种感觉就好像把一个仙女给娶回了家一样,人彘是排教的大排头,极尽所能的讨红娘子的欢心,但是红娘子一直对他很淡,说不上有什么感情,就好像两口子为了生活凑在一起过日子一样。
  两个人刚刚成亲没多久,天晴那边就出了点事,具体的情况,人彘也说不清楚,就知道她出了次远门,回家的时候,红娘子和人彘一起到排营附近去接。天晴是一个人出门的,但是回家的时候,身边跟了个瞎子,人彘不认得那瞎子,本来以为是天晴的朋友,想要一块儿应到排营里面去的,然而还没等真正靠近,晴朗的天空骤然落下来一道雷,直接把天晴给劈倒了。
  人彘和红娘子当时大惊失色,抢上去救人,那一道突如其来的雷没有当场要了天晴的命,但是把她劈的半死不活,半边身子几乎都焦了,急匆匆的被带回了排营。当时情况很紧张,等到忙碌之后,人彘才发现,那个跟随天晴一起回来的瞎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悄然溜走了,从那之后,再没有露过面。
  那一次重创让天晴很多年都没有恢复过来,几乎出不了门,一直都在排营深处的神堂里静养,不见外人。人彘曾经怀疑过,因为那道炸雷来的太突然,又太蹊跷,然而天晴不说,红娘子也推说不知道,时间一久,这件事就不了了之。
  说到这儿的时候,我想象的到,天晴来自圣域,她主事的时候,可能和圣域之间还有联系,但被雷劈了,一躺就是那么多年,与圣域的联系渐渐断绝,到后来红娘子做了大排头之后,跟圣域基本就没有什么瓜葛了。
  天晴被救回去后面几个月时间,再没有发生过什么,紧接着,红娘子怀了小九红,把人彘高兴坏了。可能就是在红娘子怀了小九红的时候,红娘子跟人彘商量过一件事。人彘几乎对红娘子是百依百顺的,但是红娘子一说这个事情,人彘就犹豫了。
  “她要我去对付河凫子七门,尤其是七门的陈家。”
  我心里很清楚,红娘子这是替天晴讨当年的那笔情债,看得出来,她对人彘是没有什么感情的,之所以嫁给他,完全是看重了他大排头的身份。当时外人都以为河凫子七门已经没落,散沙一盘,但太爷陈一魁在河滩上的威望还没有完全消散,排教跟七门之间没有恩怨,人彘爱红娘子,不过大事上拿捏的很稳,不想平白无故的招惹麻烦,所以红娘子说了几次,人彘都坚持的拒绝了。经过这件事,红娘子对他更冷,人彘也没有办法,依然竭尽全力的哄。
  小九红的出世对人彘来说是件天大的喜事,他爱红娘子,也爱极了这个女儿。小九红百日的时候,人彘喝的鼎铭大醉,他完全没有想到,这一场大醉,其实就是一场噩梦的开始。红娘子把人彘给幽禁起来,这一次显然是要彻底夺权,为了防止人彘翻盘,被幽禁的时候,他双腿和一条胳膊被砍掉了,又瞎又哑。
  我感觉脊背都是凉的,一股一股的冒着寒气,红娘子的心,居然狠到了那种地步,不管有没有感情,两个人总归是一起拜过堂生过孩子的夫妻。但是惊讶的同时,我又看了看人彘,心里感觉不明白,红娘子既然要夺权,干脆一刀杀了他,不是更干脆?
  “你是想问,她干嘛还要留着我?”人彘虽然瞎了,然而被幽闭在这儿这么多年,心思好像越来越敏捷,他看不到我的表情,却能猜出我心里的疑惑,我应了一声,人彘从牙缝里挤出一丝带着怨意的笑,道:“她还想从我这里拿点东西,逼问了这么多年,我不说,她就不会下手。”
  “她想要什么?”
  “我们排教的天师符。”
  排教的天师符,据说是历代大排头之间代代相传的东西,是第一代教祖留下的信物,排教的人都深信,那是教祖留下庇护排教的宝物。传闻,用天师符可以唤出教祖的法身,一旦遇险,排教教祖的法身能够挽救排教于水火之中。红娘子想要这个东西,但是人彘为人很硬气,两个人反目成仇,无论怎么折磨,人彘都没有松过口。
  “我心里清楚,只要说出天师符的下落,我离死也就不远了。”人彘涩涩的摇摇头:“我什么都不在乎,一直熬着,熬着,就是想熬下来,能再看看女儿,听听她的声音,哪怕就是听听,我死了也愿意......”
  我满心都是对他的同情,这是小九红的亲生父亲,和红娘子是两码事。我左右看了看,想要在被浇死的铁门上找到什么漏洞,把他给救出来。
  “不用费力气了,她不想让我出来,这道门是死的,打不开。”
  “你安心再等等,我会把这件事告诉小九红。”我在心里盘算着,这应该是瓦解排教的一个契机。
  “不要!”人彘一听这话,突然就像被针扎了一样,身子一抖,腹腔里涌动出一串急切的音节:“不要告诉她!不要让我女儿知道我在这里,不要让她知道我现在的样子......”
  我一怔,不明白人彘怎么会这样,但是转念一想,又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在他的心目里,小九红是无价之宝,他熬着,忍受常人不能忍受之苦,就是因为心里无比牵挂着小九红。他想让小九红好,想把自己一切能给她的全部给她,他朝思暮想自己的女儿,却不想让女儿看见他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我没再强求,只是觉得很难过,替他难过,也替直到现在还一无所知的小九红难过。
  “我女儿的样子,你再跟我讲一遍,我想听听......”
  我忍着心里的苦楚,一点一点的把小九红的样子讲给他听,人彘显得很开心,两只被熏瞎的眼睛微微闭上了,一边听,嘴角一边露出一丝发自内心的笑容,好像听到女儿的样子,就是最值得开怀的事情。
  一直到我详细的讲完,人彘又犹豫了片刻,道:“不要告诉她什么,只要她好好的,我就心满意足,你替我交给她些东西。”
  人彘一松手落在地上,捡起丢在地上一个空碗,啪的摔碎了,他摸索着找到一片锋利如刀的碎片,毫不犹豫的对准自己小腹的位置,一下割了进去。瓷碗的碎片割肉,比刀子割肉更加痛苦,但人彘好像丝毫感觉不到这样的痛,一下一下的割着,直到把小腹割出一个血淋淋的大口子。
  皮开肉绽,本来模模糊糊的什么都看不见,但涌动的鲜血最后好像全部凝聚到了一起,人彘丢了手里的碎片,从伤口里摸了一下,那一瞬间,我看见他从腹部的伤口中,摸出一片玉佩一样颜色血红的玉符。



  第三百一十章




  哭笑的脸




  人彘从伤口里掏出的玉符薄薄的一片,血玉一样晶莹剔透,上面刻着一个我认不出的字。我猜想,这可能就是排教历代相传的天师符了。这个东西传闻能够召唤教祖的法身,而且一直由每代的大排头掌握,也相当于一件信物,非常重要。
  握着天师符,人彘有些犹豫,因为毕竟对我不了解,也不能百分百的信任,然而他被困在这里这么多年,我可能是唯一一个混进来的外人,失去了这个机会,就再也没有了。他想了想,使劲伸着沾满鲜血的手,把天师符托在手里。
  “拿去,把它交给我女儿。”人彘一提起小九红,神情中就总有种难言的隐痛,同时还有幸福。
  “我该怎么对她说?”
  “什么都不要说,交给她就是了,我什么都没有了,这个东西,给她做个念想,不要告诉她什么,让她好好保管这块符。”人彘的神色里有一种恳求:“千万不要告诉她,这是我给的,也千万不要告诉她,世上还有我这个人......”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人彘唯恐小九红知道了事情真相之后,一怒之下会质问红娘子。我看着人彘,说不出的感动,又说不出的钦佩,这可能是一个父亲,最后能为女儿做的一点事了。
  “你放心,我一定把东西交给她。”我小心的接过天师符,藏在身上。
  等到这个事情说完,我又朝铁门四周扫视了一遍,小九红所说的东西,会是在什么地方?铁门这边几乎已经是地洞的尽头了,空间很狭窄,一时半会之间看不清楚,我找人彘询问了一下,但是他这么多年被死死的困在铁门后头,平时连头都探不出来,这边偶尔会有人下来,三天送一次饭,除了这些,他也说不出什么。
  “你快走吧,不要再耽误了。”人彘警告我,他心里恨红娘子母女两个,但同时又畏惧,红娘子的本事不算通天彻地,但那个天晴是圣域的嫡传,如果真被她们临时赶回来堵在地洞里,后果不堪设想。
  我也觉得紧迫,但到了这一步上,不弄到一些收获实在很不甘心,我应了一声,朝铁门另一边走了走,一直走到地洞真正到底的地方时,我看到黑乎乎的墙壁上,有一把隐藏着的暗锁。暗锁周围有一点点狭窄的缝隙,什么动静都听不到,不过一靠近,我就闻到了一股很浓重的臭味,好像有很多东西烂在暗锁后面的空间里,长年累月,一口下去几乎就被熏的昏厥了。
  “那边是什么地方?”我跑回去询问人彘。
  “说不清楚。”人彘摇摇头,这个地洞是天晴暗中挖出来的,人彘不知道情况。但是他想了想,说下来给他送饭的人,每过一个月左右,都会把那边的暗锁打开一次。
  我皱了皱眉头,那道暗锁后面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但总是隐隐约约透出来一股让人非常不安的气息。我来回试探了几次,锁非常结实,没有钥匙的话几乎打不开。我从身上掏出一根很细的钢丝,慢慢捅进锁眼,左右轻轻的捻动,过了不久,暗锁里啪嗒一声被钢丝挑开。这道暗锁后面,是一道很小的小门,估计只能容一个很瘦的人勉强爬过去。
  锁虽然打开了,但是我连动都不敢动,门后的黑暗里隐藏着什么,我说不清楚,唯恐这样冒失的钻进去之后会突然遭到致命的打击,那股臭味一股一股的朝外钻,呆的久了就让人受不了。我不敢一下子闯进去,又不能长时间在这儿耗着,想来想去,心里突然一动,立即回想起了张龙虎传授给我的十三宝塔观想术。
  肉身有形,神魂无形,如果不是对这些东西精研过的人,绝对看不到神魂的本体。我马上抽身跑到另一端的角落里,双腿一盘坐下来,静心入定。十三宝塔观想术不知道在心里默念了多少遍了,整个过程滚瓜烂熟。冥冥之中,脑海里又浮现出了那座几乎插入云霄的十三层宝塔,臆想着自己一层一层爬到塔顶,纵身一跳。
  轰......
  神魂沿着额头下的窍位脱体而出,轻飘飘的晃荡在黑暗中。神魂没有形体,即便针尖那么大的窟窿,也是能够进出的通道。我从暗锁后面的门缝慢慢的蔓延进去,一钻进去之后马上顺势飘到了空间的半空。
  暗锁后面,是一个大概七八米见方的暗室,满地都是鸡鸭家禽的骨头和羽毛,密密麻麻一层,家禽的残体渐渐腐败,臭气叠加在一起,浓重的熏眼。我的心紧了紧,这个地方肯定是养着什么东西的,然而仔细的辨认一圈,却什么都没有发现,好像整个空间都和一地骨头一样,死寂的没有半点生机。
  我并没有放弃,心里反而隐约有种很强烈的预感,小九红偷听天晴和红娘子的谈话,她们所说的那件很重要的东西,一定就在这里。
  我继续贴着暗室的天花板,一点一点的移动,力求把每一寸区域都观察的一清二楚,当我贴着天花板从暗室的门边渐渐移动到对面的角落里时,神魂一下定住了。角落中堆满了鸡鸭的羽毛,但是透过一层层羽毛,我察觉出下头好像静静伏着一团东西。那东西和周围的黑暗融为了一体,只要一个疏忽,很可能就会遗漏过去。
  这是什么?我感觉一阵发毛,那团东西大概有一个小盆那么大,窝在成片的羽毛里,真的观察不清楚。我在上面徘徊了一下,神魂微微一卷。一阵寒意彻骨的小风被卷动起来,呼啦吹向了墙角的一堆鸡毛上。这阵小风也就是人常说的“阴风”,是神魂卷动出的动静,就和走夜路的时候,人偶尔会觉得脖子后头猛然一凉,转过头却什么都看不到,那其实是被“脏东西”跟上了。
  暗室里面密不透风,任何一点动静都很扎耳。阴风扫过角落的鸡毛堆,羽毛纷飞,我一直在全力观察,鸡毛飘动起来的同时,下面静静伏着的东西猛然一动。那一瞬间,我震惊到了极点,忍不住就想冲下去。
  我看见了一张脸,模模糊糊的脸庞,只有拳头那么大,但是鼻眼五官俱全,就好像完整的一张脸被微缩成了拳头大小,说不出的怪异。那张脸对我来说并不陌生,跟我的长相,几乎没有区别,那张如同鬼脸一般的脸庞仰面朝天,嘴角微微上翘,好像在笑着。这一下就把我惊住了,嗖的飘到天花板上。
  哗啦......
  鸡毛下面的东西肯定是被刚才那阵轻微的阴风给惊住了,我刚刚看清楚那张拳头大小的脸庞,那东西紧跟着又是一动,随着它的扭动,另一张脸唰的闪现出来。那同样是一张拳头般大的脸庞,跟我的长相依然没有什么区别,但是这张脸的嘴角朝下撇着,看上去如同咧嘴哭泣一样。
  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一张在哭着,一张在笑着,那团东西动来动去,两张脸也随之交替出现,诡异的气息立即充斥在不大的暗室里。我观察了一会儿,镇定下来,瞅准机会,又卷起一阵若有若无的阴风,那东西对阴风好像有些敏感,就像被针扎了一样,在羽毛堆里呆不住了,唰的跳出来,沿着墙角飞快的跑到另一边的角落里。
  就这么电光火石的一刹那间,我看到那东西有一个圆滚滚的肚子,好像是一只小盆那么大的蜘蛛。但是光线太昏暗了,我不敢完全确定,心里交替出现的全是刚才看见的一哭一笑两张脸庞,我彻底放下心头的焦躁和不安,静静贴着天花板又晃动了一会儿,七八米见方的暗室,很快就被观察的清清楚楚,除了那只蜘蛛样的东西,这里再没有其它活物了。
  神魂顺着门缝钻出来,贴着窍位回到身体里,暗自一琢磨,如果那真的是只小盆大小的蜘蛛,对付它应该没问题。用万尘的话来说,那种东西带着妖性,不过只是到了开识的地步,意思就是说刚刚具备了相当的灵智,连之前见过的大花蛇花老汉也比不上。
  小九红说的东西,难道就是这只怪里怪气的蜘蛛?
  我小心翼翼的靠近了门边,把感官提升到极致,一边全神戒备,一边轻轻的推开小门,身子贴着地面唰的滑动进去。墙角那只东西对飘忽的神魂没有什么反应,但是这么大个活人钻进来,立即引起了它的警觉,我的身子还没有完全站直,那东西已经无声无息的扑到了跟前。
  嘭......
  我已经有了防备,一拳头砸出去,力道十足。飞扑过来的影子被这阵猛烈的拳风震慑住了,半途调了个弯,但是威猛的拳劲一发不可收拾,直直的把它从半空轰到了墙角。拳头还没有收回来,立即感觉一片带着腥风的点点滴滴的液体喷洒而至,这个时候完全没有躲避的余地,我陡然吸了口气,胸腔一鼓,一口气猛喷出来。身上的力气很大,这口气带着炙热的阳火,迎面喷洒过来的腥臭液体被反震回去,全部洒在暗室的墙壁上,我听到刺刺啦啦一阵轻响,好像是墙皮被什么东西给腐蚀的声音。
  心里连后怕都顾不上了,一甩衣服,风驰电掣一般的冲向墙角,劈头盖脸就用衣服把那团东西牢牢的兜住。




  第三百一十一章




  人面蜘蛛




  我的动作飞快,敏捷异常,那团东西被兜住之后就没有反抗的余地,全力在衣服里面扭来扭去。我任由它扑腾,找准机会,一脚踩住它的后背,彻底把它制服了。手电筒开到最亮,我终于彻底看清楚了这东西。
  我说不清楚这到底是不是一只蜘蛛,可能是我们北方平时见的蜘蛛都太小,而这只小盆那么大的东西完全颠覆了我过去的认知。它的头上有两个凸起的拳头那么大的瘤,上面是一哭一笑两张脸庞。我不知道这两张脸庞是有意被画上去的,还是自己长出来的,好像已经深深的印在蜘蛛身上,抹都抹不去,只要它一转身体,两张脸就会交替出现。
  越看越是心惊,这两张脸逼真的要死,就好像两个刚刚出生的婴儿被硬放在蜘蛛的身体里,最后只剩下两张脸露在外面。人面蜘蛛被踩在脚下,还不断的扭动着想要挣脱,身躯来回抖动的时候,我看到它身上有两片密密麻麻的血红色的线条,相互纠缠在一起,看上去乱糟糟的一片。
  “你们两个的命,是连在一起的......”
  不知道为什么,当我看见这些相互缠绕到无法分辨的血红的线条时,立即回想起小九红不久之前刚刚亲口对我说的话。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两片密不可分的线条......这意味着什么?我还说不清楚这只蜘蛛的来历,然而却敏锐的感觉到它的重要。我很小心的把蜘蛛整个兜起来抱住,重新顺着小门钻出来。
  “你走吧,不要再久留了。”人彘又用仅存的一只手使劲扒着铁门上的小窗:“记得,记得把东西交给我女儿......”
  “你就这样继续留下来?”我很为难,这毕竟是小九红的亲生父亲,不管不顾的把他丢在这里继续承受煎熬,我很不忍。
  “我只剩下半条命,没有什么盼头了,只盼望,我女儿能一辈子好,走吧,快走......”
  我咬咬牙,最后看了人彘一眼,转身就走,从原路钻出地道,外面的夜色还是很浓,我一刻不停,重新顺着水渠离开排营。这只人面蜘蛛不知道该怎么处置,怎么处置都觉得不合适,现在又没有能帮得上忙的人,想来想去,只能连夜朝松树岭的地方赶,去找张龙虎帮忙。
  有了之前那次接触,这次见到张龙虎就好说话了。我把那只蜘蛛交给他看,张龙虎见识渊博,对于这些东西本来就很熟。他只看了几眼,就跟我说,这是一只命纹蛛。
  “有些人,命格重,或者特异,家里人唯恐他们会承受不住,在幼年时夭折,所以就把命纹压在别的东西身上。”
  这个说法在道门和佛门里都有类似的解释,元朝的时候,几乎每个皇帝出生之后,会由国师秘密进行相关的加持仪式。蒙哥的命纹压在一只白虎身上,忽必烈的命纹压在一只龟上,这种说法和仪式到底可靠不可靠,没有什么依据,但是传承了那么多年的秘法,必然有它的道理。
  “但是这只命纹蛛很奇怪。”张龙虎道:“你和的命纹,和另一个人的命纹是参杂在一块儿的。”
  “会有什么后果?”
  “你死,他会死,他死,你也死。”
  如果找不到这只蜘蛛,我和圣域圣子之间,可能就会是一个无解的死局。这只命纹蛛上的命纹前后相互缠绕了那么多年,要化开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我等不住,还有其他事情要做,把命纹蛛丢给张龙虎,请他帮忙,自己第二天就离开松树岭。
  我想要先去找找九黎苗人的落脚地,被困在九黎秘图中的人如果没有超凡的本领,肯定要活活累死在里面,但是我琢磨着,九黎的苗人抓走老鬼他们,并不单纯的为了除掉这些人,他们的用意,可能还是胁迫。这样虽然很危险,不过至少在事态没有恶化之前,老鬼他们应该还活着。
  我不停的赶路,一路打听,苗不异带着苗玉离开河滩之后,九黎苗人的暂住地已经不在雷家,他们转移之后的地点还不清楚,我没有办法,整片河滩的形势不好,但是为了打听消息,还是得不停的露面。
  这一辈子,我可能从来没有这样孤独过,一个人走着,路没有尽头。一想起爷爷,想起小九红,想起远在南疆的苗玉,心里那股说不出的滋味就不断的冲击着心脏,一来二去,微微有些走神,但是身后的一点异动猛然间惊醒了我。我微微侧过头,立即看见身后十多米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尾随了两个人,一胖一瘦。这是完全陌生的两张面孔,我定了定神,加快脚步。
  和我想的一样,这两个很陌生的人果然是专门尾随我的,我加快速度,他们同时也加快速度,一前一后跟了有两里地左右,周围荒僻了,我一挺身子,打算猛跑一阵,先把两个人甩脱了再说。
  “陈近水,停步,谈谈。”那个瘦子紧走了两步,在后面喊道。
  我不理会他们,继续加力,然而就跑出去不到几十米,前面的旷野里陡然出现了七八个人,从几个方向隐隐拦住了我的去路。这些人出现的同时,手上已经亮出了枪。我心里紧了紧,看到这些人,可以想象的到,估计都是老刀子那边的人,除了他们,河滩上没人能拥有这样的制式武器。
  铜头铁骨也架不住一颗子弹,面对黑洞洞的枪口,我迫不得已停下脚步,身前的七八个人慢慢逼近了,后头的胖子和瘦子也随即加快脚步赶了过来。
  “陈近水,有的事情,我们不说,你心里应该清楚的,别跑了,你跑不掉的,即便今天侥幸逃脱了,整片大河滩也没有你的立足之地。”瘦子看上去四十来岁的年纪,身子枯瘦的和柴火一样,但是两只眼睛却闪烁着非同常人的光芒,他的语气不急不躁,好像是在劝告,道:“跟我们走吧。”
  我的心跟着又是一沉,不仅仅是因为被眼前这些人围住了,被他们围住,是个很不好的讯号,证明我这个人已经彻底被老刀子那帮人注意,他们的人虽然不算很多,但是背景很深,绝对不是旁门那些人能够比拟的。被他们盯上,整片河滩,或许真的再没有一寸属于我自己的地头。
  七八支枪,一起对准了我。我没有说话,但心里一阵难言的悲痛,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好像无形中已经成了天下公敌,旁门,圣域,九黎的人一直在搜捕我,现在连老刀子那些人也加入了搜捕的队伍。
  “陈近水,现在的形势,你自己想必也知道一些的。这次临出来的时候,老胡交代了一些话,跟我们走,我们不会为难你,只是让你暂时换一个环境,别理会这里乱七八糟的事,对你来说,也未尝不是一种保护,你说呢?”瘦子继续道:“你还年轻,以后的路还长,好好想想,河滩上风声那么紧,你一个人,难成大事的。”
  “他,不是一个人。”
  瘦子的话音刚落,从旁边那片迎风摆动的荒草里,呼啦冒出来一个人。这个人的身躯像是一块门板一样,敦实厚重,脚下虎步生风,光光的脑袋,铜铃样的眼睛,一步一步,好像震的地面在微微发抖。
  “大头......”我嘴唇动了动,已经记不起来有多久没有见到大头佛了。
  “这个人,是我朋友,你们放了他。”大头佛走到距离我们不远的地方,他的语气比过去平缓了很多,望着我的目光也比过去柔和。我看着他,百感交集,大头佛的年纪其实已经很大了,失去了命图之后,他可能停了血食,短短一段时间里,他好像老了几十岁,头皮上不足半寸长的头发,花白一片。
  “你是什么人!走远一点!”有人马上调转枪口对准大头佛,勒令他马上离开。
  “我不想多管闲事,只是这个人是我的朋友,你们不要为难他。”大头佛完全是跟对方商量的意思,态度和蔼,语气舒缓。
  “你认得陈近水?”瘦子不知道大头佛的来历,一说认识我,他马上抬眼打量大头佛,道:“他杀了人,犯了法,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大头佛摇摇头,道:“放了他吧。”
  “你们这些河滩上的蛀虫人渣!眼睛里就没有一点法度!”有人听的不耐烦,插嘴呵斥道:“无法无天!他犯了事儿,你是什么身份?还想庇护他?是想跟着一起吃挂落!?”
  “既然是朋友,吃些挂落又有什么?”大头佛额头上的青筋若隐若现的蹦了蹦,他的脾气的确变了,如果放到过去,早已经不耐烦和这些人废话,直接开打了。
  “好个肝胆相照,骨头跟你的嘴巴一样硬?”有人冷笑道:“他犯了重罪,要吃枪子!你有几条命!要跟着一起吃挂落......”
  “我操你娘的!有完没完了!叫你们放人就放人!”大头佛终于忍不住了,一挺壮硕的身子,喝道:“老子只有一条命,就是活的不耐烦了!怎么样!”



  第三百一十二章




  身受阴伤




  大头佛一躁动,声音就好像一连串的雷在头顶炸响了。周围那些人猛然一惊,手里的枪随即咔咔上膛。实话实说,如果就我一个人被围困着,我可能要犹豫半天才会决定动手不动手,毕竟老刀子的背景在哪里摆着,但是大头佛暴怒,根本不理会这些,庞大的身躯猛然一动,唰的冲到跟前,不等对方抬手开枪,已经一拳头把一个人给打了出去。
  他一动手,我也跟着动了,三下五除二把身边两个人打倒在地,一胖一瘦两个人大概是这些人的头脑,看见大头佛和我一块动手,当时就又急又气。
  “陈近水!你要考虑后果......”
  就那么前后打斗了几下,我立即发现了他们的破绽,这些人虽然拿着枪,却不敢真的朝我开枪,老刀子应该交代过他们,要把我活捉回去,如此一来心里更有底了,二话不说,和大头佛联手从几个人的包围中冲出去,头也不回的在旷野里狂奔。一直到跑出去很远,身后才响起了警示性的枪声,我们两个一弯腰,溜到一片荒草里面,顺势逃掉了。
  等到脱离了危险,才有时间跟大头佛交谈,他说太爷办事去了,没能跟着一起来。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以前总觉得大头佛好像受了什么点化一样,恍然通悟,脾气秉性都变了,然而今天这么一看,完全不是这回事,他暴怒的时候跟过去没有多大的分别。我担忧,唯恐他会走上从前的老路。
  “老魁哥救了我,他说的话有理,我心里佩服,总想着自己过去是做错了什么,要变一变,改一改。”大头佛道:“后来,他跟我说,你是一棵草,就是一棵草,何必逼着自己变成一棵树?恶习已除,本心不改,已经足够。”
  我似懂非懂,但是多少都明白了一些。大头佛血性义气,除了擅杀无辜吃血食,真没有什么不可宽恕的地方。我们两个一边走,一边说,灵灵的下落没有任何消息,现在只能和之前一样,先想办法去找九黎苗人的下落。有大头佛在身边,心情好了很多,也只有这个时候,我才猛然发现自己最惧怕的东西,其实不是生死波折,不是困苦磨难,而是孤独。
  和大头佛连着打听了几天,情况很不好,和那个瘦子说的一样,河滩上好像真的没有我的立足之地了,九黎圣域一气相通,老鬼他们被九黎秘图收走的消息已经传到了旁门,可能都觉得我没有别的帮手和后援了,旁门的人在河滩上活动的很频繁,一直都在寻找我的下落。前前后后奔波了十多天时间,汛期完全过去了,天气也渐渐转冷,又一个冬天将要到来。冬天一到,天雷也几乎绝迹,我想趁着这个机会,用今年最后一次天雷来磨砺神魂。我能预想到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一场不知道结局的恶战,只能尽力变的更强,才有活下来的机会。
  我和大头佛隐入了一片山地,在这里静静的等。汛期一过,秋雨跟着降临,秋雨和夏雨不同,雨势小而且雨幕中的雷霆时断时续,我做好了一切准备,在一座小山脚下用十三宝塔观想术出窍,身体留在地面,由大头佛照看着,神魂从淅淅沥沥的雨幕中间飘忽而上,一直飘荡到了小山的半中腰。
  咔嚓......
  一道耀眼的雷霆在极尽的上空骤然炸响,神魂的上头,漂浮着一枚张龙虎留下的引雷符,小小的黄符闪动一片银色的光,天空中的雷霆扭曲着,像是要撕裂天穹一样,引雷符的光芒猛然一盛,从蔓延的雷光中引下来一缕天雷。那道雷不偏不正,恰恰劈在飘忽的神魂上,无形的神魂好像镀上了一层闪耀的雷光,那一刹那间,如同要魂飞魄散了似的。
  神魂受雷的磨砺,比活生生的人挨雷劈更加难熬,活人被劈了,还有那么一点点侥幸存活下来的希望,但神魂受损,形神俱灭。神魂被雷包裹着,好像定在了半空中,然而不知不觉的,神魂中的阴性让纯阳的天雷化去了一丝。那种感觉如果不是亲身经历,根本体会不到,就好像魂儿中多了一缕阳气,跟身体能够更好的契合。
  痛苦中又带着些许舒畅,黄符引下来的天雷只是一瞬,随即在周围散去,神魂镀上的雷光消失,好像更加清晰了一些。雨夜再加上雷霆,不敢出窍太久,我飘忽着想要落下去,魂儿在半空,视野宽阔了很多,在将要落下的时候,我骤然发现连绵的小山之间,有一条若隐若现的影子,四脚着地,正在飞奔。那绝对不是一个人的身影,还没有等我反应过来,那道四脚着地的身影后面,呼啦啦跟随出一串晃动的影子。影子一个挨着一个,好像不沾地似的在群山间飞驰。
  那是什么东西?异常的动静让我全神戒备,想要看的更仔细一些。然而同一时间,在山脚守护身体的大头佛陡然爆发出一阵大吼。
  “是什么人!”一个很陌生的声音带着些许诧异,不由自主的道:“不是那头老尸!”
  “是谁在借天雷化阴!?”
  我匆忙转移了注意力,山脚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围拢过来一些人,已经把大头佛围住了。我没见过这几个人,但是从他们的言语之间隐约能分辨出部分情况。红眼老尸当时在山顶借助天雷化阴的时候,曾经被人伏击过,这些人可能是趁着今年最后一场秋雨在寻找红眼老尸,却误打误撞的找到了我。
  大头佛已经被人围住了,但威猛不可挡,虎吼着把逼近过来的人全部打退,全力守着我的身体。我不敢再有任何怠慢,神魂一晃,猛冲下来,想要先从窍位进入身体。神魂无形无质,和一阵风一样,速度飞快,从半山腰到山脚下就那么点距离,转眼间就到了。
  就在神魂将要触及到身体的那一瞬间,雨幕后的黑暗里,骤然冲出来一道鬼魅般的身影。这道身影我没有见过,但一看就知道是圣域的异象,他的额头有一只竖眼,猛冲出来的时候,额头的竖眼唰的睁开了,爆射出一团精亮的光。这个三眼没有明着露面,从暗处猛然出现,大头佛一下子也粹不及防,没能挡住。
  “想要归窍!做梦!”三眼一声大喝,双脚蹬着一块山石,腾空扑来。一般的人是绝对看不到神魂的,但这个三眼显然不是一般人,我的身体就在大头佛身后,他连看都不看一眼,额头竖眼的光芒全部集中在身体上方飘忽的神魂上。
  啪......
  三眼腾空扑来的时候,手掌一翻,我看到他的掌心上用朱砂画出一个扭曲的如同鬼画符般的符号。神魂无形,然而这个血红的符号却像是可以伤魂,三眼的手掌一下拍在飘忽的神魂上。这一击几乎比一缕天雷的威势更大,神魂哗的飞散了,跌跌撞撞的贴在身后的石壁上。
  这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快的目不暇接,一直到我的神魂被三眼拍了一巴掌的时候,大头佛才调转回头,拧着身子飞起来一脚,把三眼逼退了两步。我唯恐再受到什么无法承受的打击,神魂一动,唰的没入身体中。
  归体的同时,整个人仿佛都无精打采,胸膛是像是憋了一口血,却怎么都吐不出来。神魂受损,叫做“阴伤”,看病吃药都不会有任何作用,唯一能做的就是慢慢滋养,让神魂复原。我勉强站起身,好像刚刚生了一场大病一样,雨水淋在身上,透心的凉。
  “我以为是谁!是七门的陈近水!”有人透过雨幕看到我,语气又惊又喜:“咱们正在找你!”
  这些人本来是打算要对付红眼老尸的,红眼老尸的本事可想而知,对方有备而来,一听到是我在这里,周围隐伏的人全部都慢慢现身了,其中不乏圣域的高手。大头佛把我挡在身后,虎目一睁。
  “大头佛?你是不是圣域的人了?现在竟然帮着七门的人?”
  “少废话!”大头佛晃了晃碗口大的拳头,他的命图没有了,全靠太爷传授了一些外功法门,论威猛,不逊从前,但再也不可能像有命图护身那样熬的住重创打击。
  我心里有些发寒,这帮人打算对付凶悍的红眼老尸,人数着实不少,还有两三个极为扎手的高手。受了阴伤,实力肯定要打折扣,我根本说不清楚跟大头佛联手能否冲出困境。
  “来!”大头佛不和对方废话,硬冲上去,身子一动,立即被两个敌人抬手挡了回来,三团身影轰隆撞击在一起,大头佛脚步浮动不定,趔趄着退回我身边,他的脸色一下就白了,紧皱了下眉头。
  “就一条死路,别再费心想要逃出去了!”对方从几个方向围拢过来,大头佛太猛了,被逼急了就会拼命,对方也没有大意,五六个人一起猛冲,瞬间就到了眼前。



  第三百一十三章




  拼死守护





  我和大头佛被逼在一个小山窝里,连身体都挪动不开,面对五六个一起而来又气势汹汹的敌人,大头佛猛吸了口气,把我朝后面一推,铁塔般的身子迎上去,准备硬挡住这一波狂猛的攻击。我怕他承受不住,强撑着也迈进了一步,自己有命图,还有七门的续命图,总比大头佛更坚韧一些。
  就在双方将要交手的一瞬间,对面五六个人骤然间停下了脚步,他们的眼睛一抬,微微上扬,好像看到了什么东西。与此同时,我也预感到自己的头顶好像有什么,几颗小石子顺着石壁滚落下来。这个时候不敢分心,但头顶骤然出现一股令人无法捉摸的气息,我忍不住转脸,匆匆一瞥。
  这一瞥之下,整个人都顿住了。半空恰好又是一道闪电,把群山映照的一片通透,我看到我们头顶的那块凸起的石头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条影子。那应该是一条大的无法想象的狼,浑身上下的狼毛已经白的和雪一样,足足有半尺多长。它昂首站在那块巨石上面,在雨夜中如同这片山地中的王者,漠然俯视着下面那群正在逼近我们的人。
  那个年头的环境,和现在不同,太行山横亘中原,解放之后,打猎的人就少了,山里的狼时常出没,很偶尔还会跑到村子里来,我们河滩的人对狼并不算很陌生,然而却很少能见到这么庞大的狼。一身白毛的狼应该活了很大岁数了,尽管透着雨幕,却好像还能清晰的看到它冷冰冰的眸子。
  “一只白毛畜生而已,轰死它!”有人在下面大喊,旁门一直都是圣域的傀儡,这次也跟来了不少人,他们没有制式的枪支,但雷家的火铳威力很强,几个人遮住雨水,点燃火铳的引信。
  嗷......
  还没等几个人举起手里的火铳,硕大的白狼地沉沉的嚎叫了一声,顿时,那条盘山而上的小路上,呼啦啦出现了几十只野狼的身影,白狼应该是狼群绝对的主宰,一声低吼如同冲锋的命令,几十只野狼雨点一般的直接从头顶的山路上飞扑下来,这样居高临下俯冲,下头的人仓促不堪,除了几个圣域的高手保持镇定,其余的都乱了。
  狼群咆哮,尖牙利爪毕露无遗,几个举着火铳刚刚靠近的人一下子就被扑翻了,惨叫声顿时爆发出来,雨幕中随即飘起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这群狼来的这么巧合?我骤然想起之前在半空中无意中观察到的一幕,这群野狼可能是从深山里长途跋涉而来的,堪堪就在我和大头佛遇险的时候赶到。狼群跟那帮人斗成一团,我不由自主又注视着头顶站立如山的老白狼。它可能真的是很老了,像一个统领了大山很多年的王,苍老却威严不失。
  “咿呀......子辛啊......”
  就在我注视白狼的时候,一道稚嫩的声音猛的钻进了耳朵,听到那声音的时候,我的眼睛一下子睁圆了,我听得出,那是灵灵的声音,一定就是。声音就响在头顶,距离我很近很近。随即,老白狼背上那一丛厚厚的白毛下面,探出一双抓来抓去的小手,还有一张水嫩嫩的小脸。
  “子辛......子辛......”灵灵一直都藏在老白狼的狼毛下面,这时候咧着小嘴,挥舞着小手,冲我咿呀乱叫,她好像完全不知道面前就是凶悍的敌人,咧嘴笑的很开心。她一边笑,小手一边拍打着白狼的狼头,对于野物来说,那绝对是一个很带有挑衅性的动作,说不定会引起对方猛烈的反击。但是老白狼无动于衷,任由灵灵在它头上拍来拍去,偶尔转过头,老白狼望向灵灵的目光瞬间变的无比的柔和温顺。
  这么多天来我一直紧紧悬着的心终于松下来一半,尽管神魂的阴伤比身体的创伤更痛苦,但是看到灵灵好端端的出现在眼前,我还是感觉说不出的舒畅。
  狼群冲下去之后,下面的确乱了一下,但是那些圣域的高手从小生长在冰天雪地的苦寒中,一个个相当强悍,随后就开始收拾乱局。几个人同时出手,一人一拳,把几只野狼打的横飞,他们的力气十足,野狼横飞落地的时候,身上的骨头已经被打断了几根,翻滚嚎叫,却再也爬不起来。有几个圣域的高手硬顶着,后面那些人也随即腾出手脚,一支支点燃了引信的火铳指向狼群。
  轰隆声马上连串的爆发出来,那么近的距离,火铳一发射就带着一团一团的铁沙子,十多只狼被打的筛子一样,剩下那些暂时停止了攻击,一起后退,好像有些畏惧。
  嗷......
  石头上的白狼又一次发出低沉的吼叫,那声狼嚎在雨夜中回荡,这声狼嚎顿时让畏缩后退的狼群停下脚步,幸存下来的二三十只狼随着白狼一起嚎叫起来。已经开始后退的狼群在嚎叫声中又一次冲了过去。
  轰......
  刚刚转身而来的狼群又被呼啸的火铳打翻了几只,那个圣域的三眼抬手抓住一只翻滚而来的狼,一拳把它打的倒地不起。就在这时候,站在头顶的白狼像是暗夜中的一道白光,唰的一跃而下,扑向三眼。那么大的狼,俯冲下来的劲头难以抵挡,它的爪子凌空一挥,三眼前胸上顿时多了几道血痕。
  然而三眼很不好对付,已经完全处在下风,却临危探出拳头,一拳捣在白狼的狼头上。这一击对于常人来说简直是致命的,白狼被打的蹬蹬后退了几步,前腿一弯,差点摔倒在地。它倔强的甩动了一下脑袋,嘴巴溢出的鲜血四溅飞出,灵灵就骑在它背上,被鲜血甩了一脸,嘴巴顿时一瘪。
  白狼的身躯摇摇晃晃,却强撑着不肯倒下,它可能暴怒了,身上被雨水淋透的狼毛几乎一根根的直立起来。就那么一转眼的功夫,二三十野狼被打的死伤惨重,有的当时断气,有的在地上垂死挣扎。白狼望着在地面上血肉横飞的同伴,喉咙里发出一阵轰鸣,两只狼眼就像燃烧的两团火。
  “几只杂毛畜生,也来搅局。”圣域的三眼噗的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嘴上骂骂咧咧,但他的目光,始终紧紧注视着狼背上的灵灵,任谁都能看得出来,这个骑着白狼出现的小丫头,非常不凡。
  “子辛......”灵灵瘪着嘴,回头看看我,又伸出小手,轻轻摸摸白狼身上的血迹,终于忍不住了,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这条老狼岁数不小了,狼皮能剥下来做点东西。”那些人收拾了狼群,气焰顿时又高涨起来,几个人匆忙给火铳重新填药,打算一举把白狼打死。
  灵灵眼里都是眼泪,可怜巴巴的望着我,又像是怜悯白狼,不断的伸手摸着白狼的眼睛。白狼来回摇晃了几下,最终还是顽强的站直了身子,十多分钟前还活生生的一群同伴,现在已经倒了一片,它低低的嘶叫了一声,那叫声里充满了愤怒和不甘。
  噗通......
  白狼两条前腿猛然一弯,跪倒在地,那样子好像是让灵灵离开。这条白狼血性十足,带来的同伴都死了,它不肯罢休,也不管敌人有多强,顽强的想要复仇。灵灵哇哇的大哭,双手紧紧抓着白狼身上的狼毛,好像在拉着它。
  “夜场梦多,赶紧做事,把这几个人先收拾了再说。”
  灵灵的哭声在淅淅沥沥的雨中显得非常清亮刺耳,渐渐的,沉寂的山里好像传来了一阵轻微的响动,如同是在回应灵灵的哭泣。那阵响动不明不白,根本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发出的,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这阵响动不仅让我心头一跳,更让对面的敌人惶恐不安。
  “我们守着这边!先把他们打残了再说!快点!”三眼抹掉嘴边的血迹,和几个圣域的人一左一右堵住山窝,那些旁门的人全都装好了火药,火铳的引信随时都会被点燃。
  “我先冲!”大头佛看着那头白狼,满眼都是赞赏,一抹自己的光头,但是他身子还没有动,前冲的势头已经被左右环围的圣域人给挡住。
  几支被点燃了引信的火铳齐齐的对准了我们,那一刻,我心急火燎,不顾一切的冲到白狼身边,想要先护住灵灵。
  “子辛......”灵灵眼泪汪汪,一边哭一边喊着子辛,死死的望着我,不肯眨眼,好像一转眼的功夫,我就会从眼前消失。
  轰隆......
  就在这紧张到了极点的节骨眼上,地面上突然暴起一团纷乱的碎石,不知道什么东西从地下拱了出来,匆忙之间,我只看到一条粗长的影子在碎石中卷动了一下,几个举着火铳的旁门人瞬间就被甩飞了。
  “这是什么东西!”圣域三眼大惊失色。
  地面下拱出来的粗长的影子好像是被灵灵的哭声引动而来的,风卷残云一样,把拿着火铳的人全部扫到一边。
  第三百一十四章




  来去无踪




  拿着火铳的人被卷的东倒西歪,山脚下面光线不强,但是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发生的同时,雨幕里又闪过一道雷光,借着那道雷光,我看到粗长的影子,好像是一条巨大的蛇。这条蛇比我见过的花老汉都要大,一拱出来就带着浓重的土腥气,不知道在地里蛰伏了多少年,在我们这边,这么大的蛇已经不叫蛇了,叫做山龙,那绝对是普通老百姓心里的神明,是龙王爷的儿子。
  混迹河滩的没有怂人,但面对这样的情况,几个被扫到一边的人都慌了,失声大叫,圣域三眼生性强势,一巴掌把一个正在叫嚷的人打倒在地。
  “叫什么叫!给我稳住!”三眼一抬手,喝道:“那边的人,都盯紧了,别让他们趁乱逃走!”
  “咿呀......”灵灵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瘪着嘴伸出手指了指三眼。小丫头很机灵,记得就是这个三眼刚才出重手把白狼打的吐血。
  轰......
  半空的闪电突然密集起来,照耀的山间时明时暗,那一瞬间,我突然看见雨幕中影影绰绰出现了不知道多少影子,好像都是从某个深邃的角落里钻出来的,密密麻麻一大片,一下子就把那些人给围到了中间。蚰蜒,土串子,黄鼬,蜈蚣......我一边护着灵灵,心里就很讶异,打雷的天气,这些带着些许妖气的东西是很少会露面的,然而此刻呼啦啦冒出来这么大一堆。一大群乱七八糟的东西悍不畏死,前赴后继,好像拼死也要拦住这些人,让他们无法再逼近一步。
  惨叫声时不时的就在附近爆发,不利的形势随即开始逆转,几个圣域的高手还想扳回局面,在周围全力反击,那个三眼尤其凶蛮,大头佛皱皱眉,拔脚就要冲过去对三眼动手,他刚刚一动,那条在周围卷来卷去的巨大的蛇猛然间一抖身子,雷霆霹雳一样扑向三眼。如果是一个人的话,三眼的功夫至少不会束手就擒,起码有反抗的余地,然而那么大一条蛇扑过来,连还手的机会都不存在。
  唰......
  大蛇的蛇尾一摆,立即把三眼给卷了起来,圣域的人都是神力,但在我们家乡这边一直有个传闻,蛇的绞力很大,一条小臂那么粗的蛇,卷动起来可以慢慢缠死一头牛,面前这条蛇比我的腰都粗,那股力量可想而知。三眼只剩一条胳膊露在外面,被蛇卷住之后全力乱拍。大蛇身上的鳞片纷飞,皮开肉绽。
  噗......
  就在这个时候,雨夜中飞起来一道快到肉眼都看不清楚的影子,那好像是一条差不多一米长的黑蜈蚣,飞身如闪电,一下蹿到大蛇旁边,这条黑蜈蚣体态硕大,身上的毒螯足足有三寸长,一下子从后面捅进了三眼的后颈。正在拼命狂拍乱打的三眼猛然顿住所有的动作,眼睛瞪的很远,一张嘴,一股黑血就顺着嘴角滴落下来。大蛇松开尾巴,三眼死气沉沉的啪嗒落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就不动了。
  最凶蛮的三眼瞬间死于非命,其它人立即噤若寒蝉,再没有抵抗下去的勇气。同一时间,整片山地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好像全部被引动了,密如潮水一般,还在不断的从四面八方围过来,不知道是谁先大喊一声拔脚就跑,剩下的人全无斗志,呼啦啦的散开了。
  “咿呀......”灵灵看着那些人狼狈逃窜,还带着泪水的小脸顿时绽放出一个笑容,转头看看我,满脸都是邀功的神色。我一直都在强撑,直到这个时候,愈发坚持不住,整个人蔫蔫的,就好像那些无意中丢了魂的人一样,一点生气都没有。神魂受了阴伤,全身上下都不好了,浸透了雨水,感觉身上一个劲儿的发冷,不断的叩齿,额头渐渐滚烫,像是要发烧。
  那些人一退走,周围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都安静下来,静静伏在雨夜之中,一动不动。驮着灵灵的白狼发出一声低沉又悲痛的狼嚎,狼群中还没有完全死透的野狼挣扎着站起来,勉强跟上白狼的脚步。到了这时,大头佛也看出了异样,二话不说,抬手背起我,跟着调头反行的白狼,一路朝着山间的深处走去。
  头顶的雨还是淅淅沥沥的掉落,我渐渐的开始昏沉,我们这样的人很少会有头疼脑热的症状,更没有受过阴伤,这一下愈发的承受不住,勉强被大头佛背着走了很久,雨渐渐停了,我们驻足在群山环抱的一个山坳里,隐约中觉得是钻进了一个山洞,终于坚持不下去了,脑子一阵昏沉,眼皮子睁都睁不开,沉沉的睡了过去。
  我睡的很不踏实,身体疲惫不堪,但脑子始终在晃来晃去。模模糊糊之间,我感觉有人走到我身旁,轻轻抚摸了一下我的额头,又给我盖上一件衣服。
  那一刻,我有些恍惚,那好像是一个女人,风华足以倾倒众生的女人,我看不清楚她的脸,只能看到一抹曼妙的身姿。
  “子辛,好些了吗?”风华绝代的女人轻轻摸着我的脸,她的手带着一丝凉意,让滚烫的脸庞感觉清爽了一些,我开不了口,也说不出话,这个女人就坐在我旁边,一边抚摸着我,一边轻声道:“你总是这样,把自己拖累的这么苦,为什么那么傻?”
  她这样一边陪着我,一边和我说话,我感觉好了一点。
  “好好的睡一觉,无论到了什么时候,我总还是会帮着你的。现下,我知道你的处境不好,你放心,放心,一切都有我......”女人不知道在这里陪了我多久,之后慢慢站起身,她好像要走了,但看上去无比的不舍,前后犹豫踌躇了几次,最终狠狠心,转身走出了山洞。
  之后,我又昏睡了一段时间,身体的确越来越好,等到苏醒过来的时候,身上的阴伤已经被滋养的没有大碍了,昏昏沉沉的感觉一扫而光。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大头佛守在洞口外,整个山坳寂静下来。
  “那只白狼呢?还有那个小丫头呢?”我跑到大头佛跟前问。
  “走了,朝那边走的。”大头佛指了指山外。
  我心里一惊,抬眼望过去,山间的小路空空荡荡的,白狼和灵灵早已经走的无影无踪。我心里疑惑,又很怅然,我一直都在寻找灵灵的下落,为什么刚刚见到她,她就又不辞而别了?无形中,我回想起沉睡中翼梦到的那个风华绝代的女人,还有她说的话。
  呆呆的望了一会儿,我心里也算踏实了一些,至少知道灵灵没有意外,这个神秘的小丫头,没有什么能够伤害到她。
  身上的伤没有大碍,我和大头佛也随即从这里离开。茫茫的大河滩顿时让我失去了具体的寻找目标,来回的游荡打听,又会暴露身份。前后又转悠了几天,连大头佛都有些急躁了,但是却没有别的办法。
  两个人风餐露宿,赶路只敢走在荒僻无人的小路上,完全没有任何线索,瞎撞一般的走着。这天黄昏临近天黑的时候,我和大头佛拐上一条小路,打算走一段之后随便找个地方凑合一晚,再向前,是旁门几个家族的地头,可以想办法过去打听一下消息。
  拐上小路走了那么一里多地,我和大头佛的耳朵同时竖了起来,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隐隐约约传来一阵哭声,那哭声很不正常,带着一股阴幽的气息,飘飘渺渺,鬼哭似的。这阵声响让我们两个顿时警觉起来,按道理说,我和大头佛的感官都算是很灵敏的,在这样的情况下,只要听到声音,不用多久就能分辨出具体的来源,然而这阵飘忽的哭声好像来回乱飘,根本分辨不出来。
  “什么东西!滚出来!不要鬼鬼祟祟的!”大头佛急躁了,冲着旁边低低的喝了一声,他的阳气和老鬼一样,天生很重,这股无名火一散发出来,立即把那阵哭声给压了下去,大头佛道:“孤魂野鬼,不要理会了,咱们走。”
  但是我们走了几步,那阵哭声又一次钻了出来,听着让我心神很不安宁。对于孤魂野鬼之类的东西,常人看不见,不过身上有十三宝塔观想术,神魂出窍,对这些东西就很敏感。那阵哭声始终不散,大头佛都喝退不下,我就觉得有些怪异。我拍拍大头佛,示意他帮衬一下,随后心境平缓,进入入定状态,用十三宝塔术唰的神魂出窍。
  神魂出窍,周围许多肉眼看不见的东西就随即显现出来,我看到一团一团已经没有形体的模糊的影子在附近飘来飘去,那些都是死在这里不知道多少年的人,只剩下一团快要散去的游魂。
  神魂刚一飘忽出来,那阵隐约的哭声马上清晰可辨,哭声就来自身边不远的地方,我看到一个不大的小女孩,可怜巴巴的蹲在地上,望着我这边,满眼都是泪水。
  那一刻,我的心一紧,这个小女孩怎么会在这儿!?她是我当时从圣域裂谷里面救回来的小女孩,平时一直由莲娘照顾着的。

  第三百一十五章




  顺藤摸瓜




  这个从圣域救回来的小女孩哭的很凄惨,看到她的同时,我心里又是怜悯,又是愤怒。小女孩已经死掉了,留在这里哭泣的,只是她还不肯散去的魂魄而已。我飘到小女孩身边,轻声的跟她说了句话。她年纪还小,什么都不知道,却能认得出我。
  “大哥哥......”小女孩显然在这里呆了很久,一看见我,马上哭着站起身想要跑过来。但是她站起来的时候,我看见她的脚掌上钉着一根木钉,这根木钉把她死死的禁锢在原地,寸步不能离。
  “这是怎么回事!”我低头看看那根木钉,这应该是专门用来对付阴魂的法器,我的神魂还没有真正靠近,木钉上立即散发出一股强大的威慑,硬生生的迫使我停了下来。这个丫头一直跟莲娘和老蔫巴在一起,是被九黎苗人用九黎图收走的,但是左右又观察了一圈,只有这个丫头的影子,再无其它。
  “大哥哥,他们把我丢在这儿......”小女孩抽泣着把事情简单说了说,她说的不清楚,但我能听出个大概。那帮带着九黎图的苗人,当时就是从这条小路走过去的,小女孩在九黎图里受了重伤,被放出来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那帮九黎的苗人走的很匆忙,可能又怕小女孩的魂魄到处乱跑,直接顺手把她禁锢在这儿,用不了多久,小女孩就会和周围其它那些一团团飘忽的影子一样,越来越淡,直至最后烟消云散。
  “他们是顺着这条路走的!?”我的肺都快要炸了,不仅仅是为眼前的小丫头叫屈,更担忧老鬼他们。
  “从这边走了......”小丫头顺手指了指前面。
  我心里很难受,当时拼命把她从圣域救出来,就是为了保住她的命,她还很小,然而到了最后,还是没能让她好好的活下去。我的神魂在周围又飘了飘,嗖的回归窍位,神魂入体,再也不畏惧那根木钉,我快步走上去,把那根木钉拔了起来,顺手掰成几段。
  “大哥哥......”小丫头得了自由,顿时一阵欢呼,她或许还不知道自己无形中已经失去了最宝贵的生命,就觉得现在能跑能动,已经是很快乐的事。
  人鬼殊途,我没法再帮她更多,就是担心她一条弱小的孤魂,会不会再遇到什么磨难。小丫头在我身边来回欢快的跑了几圈,猛然间停下脚步,眼睛呆呆的望着天边最后一缕夕阳的余晖。
  “妈在喊我,我看见她了......”小丫头怔怔的望着很远的地方,好像看到了什么,她回过头对我招招手:“大哥哥,我走了,妈在喊我......”
  她越跑越快,渐渐的完全从感官中消失,我回过神,如今总算得到了那么一点点线索,九黎的苗人是从这条小路走过去的,但是他们已经经过了一段时间,现在走到什么地方,没人说的清楚。得到这点线索,连休息的念头都打消了,我们两个就顺着这条小路一口气追了下去。河滩上的路不多,一条路断断续续的延伸出去很远,我们悄悄过了几个旁门家族的地头,继续寻找下去。
  一连赶了四五天,全走的陆路,铁打的人也吃不消了,被迫停下来休整休整。我和大头佛在一条小河沟旁边停了停,弄了些水烧开了喝,大头佛闲不住,用一根削尖的木棒站在水边叉鱼。我没那个心情,喝着水,心里和压着一块石头一样。
  正想着,从河沟上面顺水飘下来一团东西,那好像是被一团衣服包裹着的东西,乱糟糟的一团,大头佛眼明手快,用木棒把那团东西勾住,还没有拖上岸,一股浓的化不开的臭气已经扑面而来。我和大头佛对那种臭味很敏感,一下就嗅出是浓烈的尸臭,顿时紧张起来。
  “这是什么?”我还没有真正靠近,已经被那团东西恶心的想吐,但是目光一瞥,又觉得这团散发着浓烈尸臭的东西并不像一具尸体。但是它很恶心,简直不能靠近,视觉嗅觉受到的强烈冲击就像一根线,在嗓子眼上扫来扫去,忍不住就会吐出来。
  “我看看。”大头佛也真下得去手,用木棒把那团东西勾到岸边,直接伸手拉住上面一根带子,提了上来。这团东西在水里泡的有点发胀,至少一百七八十斤,嘭的摔在岸边,腥臭的黑水溅的到处都是。
  我们完全没有想到中间会遇到这样的事,一下子就被这团东西吸引了。我站在大头佛身后,强忍着呼吸,又凑近了一步。大头佛用木棒在中间扒拉了一会儿,突然就转头对我道:“你看出这是什么了吗?”
  “是什么?”我简直不能再看了,这团东西活脱脱就是一大捆浸透着墨水的棉絮,被泡的到处都是窟窿,稍稍一按,黑水就顺着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的窟窿朝外冒,那种恶心的程度无法用语言形容。
  “是个人。”
  “是个人!?”我怔了怔,身上的汗毛唰的就直立起来,这团黑乎乎的东西被衣服裹着,还有水里的水草泥沙在外面缠了一层,怎么看都没有半点人样子。
  “你看。”大头佛把外面的几根水草挑开,又用木棒戳透外面那层被泡的发胀的黑乎乎的粘稠物,顿时,一截淡墨色的骨头就从里面露了出来。这一下我就看出来,这可能真的是个人,不知道因为什么变成现在这样烂哄哄的样子。
  “你要不要去吐一会儿,这人是顺水漂下来的,你刚喝了河沟里的水。”大头佛开始一点点仔细的观察这团东西,或者说这个人身上的物品。
  看了一会儿,心里就有谱了,产生了相对的猜测。我觉得这个人是被某种毒物侵蚀,烂的不像样子,临死前坠入了河沟,一直飘到这儿。那种毒猛烈致命,沾上一点就有可能让整个人都烂成一团糟。尸体本身已经没有什么可看的了,但是那团黑乎乎的烂肉里面,埋着一支手枪,看到这支枪,我本来就紧张的心情更缩了一圈,整个河滩上,除了老刀子那帮人,没有谁会带着这种制式枪支。
  这又是老刀子的人?怎么会死在这儿?
  我把手枪拿起来,吊到水里冲了好一会儿,彻底冲干净,枪里还有三颗子弹。这时候,大头佛在衣服外面找到一个包,里面装着一些东西,都被水泡的面目全非,只有一个封了口的油纸袋子还算完好。
  袋子一打开,从里面掉落出来几张纸,密密麻麻写的全是字,但是我跟大头佛捡起纸,大眼瞪小眼互相望了半天,两个人都不怎么认字,纸上写的什么,完全看不懂。
  “先收起来吧。”我把散落的纸张全部捡起来,随即就发现几页纸之间夹着一张照片。
  那个年头,对这种东西接触的太少,我不知道这张照片是什么时候拍摄下来的,但是看到照片内的场景时,心里就咯噔一下,说不上是惊讶,还是欣喜。
  照片的主景是一道大门,两辆马车正一前一后的从大门走进去。马车的车厢上盖着一层布,本来什么都看不清楚,但是照片的拍摄者肯定发现了什么,所以特意拍下这张照片。我仔细的看,看着看着,突然发现走在后面的那辆马车所蒙着的布,恰好被风吹起一角,从布后面,露出一张脸。
  我对这张脸太熟悉了,尽管照片拍摄的不可能像近距离观察那样清晰,但我还是看得出来,那是老蔫巴的脸。他正可怜巴巴的蹲在马车里面,透过被风吹起的布角,朝外看着。
  一下子,事情的脉络就明了起来。这个老刀子手下的人肯定是从照片上得到了什么信息,一路追赶过去,但是中了九黎苗人的道,被毒的面目全非,横死在河沟里。如果这样想的话,那么九黎苗人,或者说老鬼他们的下落,肯定就在照片上的场景里面。
  “你认得吗!这是什么地方!?”我拿着照片匆忙的询问大头佛,大头佛摇摇头,但是我猜测,老刀子的手下漂流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那个地方距离这里不会特别远,从那道大门的规模上来看,大门后的宅院必然很大,河滩上的大门大户不算太多,方圆数十里,如果有这样的大户人家,那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我们马上就动身了,跟我想象的一样,九黎苗人跟圣域之间现在是一种微妙的合作关系,他们在河滩上的落脚地,基本都是圣域安排的。用照片上的主场景打听了一下,当地人辨认出来,那是三十六旁门里头涂翻江的家。
  地点一确认,多少天来的寻找终于有了结果。我和大头佛匆匆忙忙的就赶到了涂家附近,涂家过去以造船为业,他们家就依着一片山脚,山里运来的木料可以直接拿到厂里去造船。我和大头佛很小心,找到了地方也没有心急,只想着先把能摸清的情况摸一摸。
  果然一点都没错,涂家的大门跟照片里的那道门一模一样,就在我遥遥望着涂家大门的时候,眼前突然毫无来由的猛然一黑,一阵飘飘渺渺的声音随即在脑海中回荡。
  “不要去!千万不要去......”



  第三百一十六章




  龙潭虎穴




  那道声音来的非常突然,让我粹不及防,眼前黑乎乎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了,只有那道声音在脑海中回荡。我听的很清楚,声音里带着强烈的警告,浑身上下忍不住冒出一层鸡皮疙瘩,当时就伏下身,一把抓住身边的大头佛。
  “大头!你听见了没有!”我眼前始终模模糊糊的,危机感一股连着一股,层出不穷,那种感觉非常不好。
  “什么?”大头佛不知道我到底是怎么了,扶着我的肩膀,道:“听见什么?”
  我正想开口,脑海中那道声音又一次回响起来。
  “不要进去,千万不要进去......”
  轰......
  眼前的黑暗一下子散去了,我还趴在原地,额头上的冷汗唰唰的朝下掉。黑暗散去,视线清晰,我能清楚的看到远处的涂家大门。那道突如起来的声音是消失无形了,然而从头到尾,大头佛始终没有什么反应,他听不到那阵示警般的声音。这本来是件不可能的事,两个人距离这么近,如果有什么异动,他没有理由察觉不出。但是心里稍稍想了想,骤然间觉得,那道声音好像就是从我自己的脑海中扩散出来的。
  那可能是一种冥想中的声音,只存在于我的脑中,难怪大头佛会一无所知。我有些不知所措,好容易才顺藤摸瓜找到了九黎苗人的下落,因为这道莫名其妙的示警,就要放弃?无形中,静静无声的涂家大门后面,好像隐藏了一片刀山火海,让我相当不安。
  “你这是怎么了?”大头佛看着我一个人愣着出身,头上冷汗直流,也觉得奇怪。我摇摇头,什么都没有说,这本来就是不着边际的事情,说出来只会让他也跟着心神不宁。
  “没事,我们再到别处看看。”我稳稳心神,被九黎图收走的,都是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即便知道涂家大门后面是火坑,也要挺身去跳。
  我们两个悄悄的沿着周围的路摸索了一圈,涂家的院子后面背山,连通着一条从山里朝外运送东西的路。院子从外面看起来是很正常的,时常都有人进进出出,看了很久,实在看不出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我们两个商量了一下,已经得到了莫名的示警,我很小心,想自己一个人先去看看。大头佛劝不住,也知道我跟老鬼之间的感情,推来让去,最后妥协了。
  我是从涂家的后院墙翻上去的,悄悄露出头的一刹那间,整个人一晃,差点从墙头掉下去。涂家的后院被收拾的干干净净,一溜打着十多根木头桩子,我看到老鬼,老蔫巴,弥勒,莲娘那些人都绑在木头桩子上,已经不知道被绑了多久了。木头桩子上绑着的人都是真的,对他们那么熟悉,绝对不会看错。
  整个院子空空荡荡的,静的好像没有其他任何看守的人,越是这样,越是让我觉得不安稳,强行压住心里的冲动,又仔细的看了看,这一看之下,终于发现在一根木头桩子旁边,缩着一个很老很老的老苗人,连眼睛几乎都睁不开了,和木头桩子一样,死气沉沉的蹲在那儿。看到这个老苗人,我的心动了动,苗玉之前恳求苗不异救我,苗不异曾经动用了九黎仅有的两条黄金泥鳅中的一条,而眼前这个行将就木的老苗人,就是当时看管黄金泥鳅的人。
  我看到老鬼他们被紧紧的绑在木桩上,一动都不能动,心里又是焦急,又是冒火,飞快的观察着周围的情况,打算想办法救他们。目光所触及的一切已经告诉我,涂家院子可能真的是一个大火坑,却又是个不得不跳的火坑。我加了一百个小心,然而在墙头悄悄的观察了那么几分钟,老的眼睛都睁不开的老苗人慢慢转过头,朝我这边望过来。
  我的心里一惊,不知道这个老苗人是不是发现了我,随即就缩了缩脖子,把身子压的很低。临近夜晚,光线很暗,我确信一般人绝对没有那种眼力,心想着这个老苗人可能只是凑巧转过头。但是这个念头还没有转完,老苗人哆哆嗦嗦的站起身,冲着这边咳咳的咳嗽了两声,道:“既然来了,那就进来吧。”
  老苗人的话就像一个讯号,本来一片沉寂的后院里骤然亮起了很多灯光,这里是九黎苗人在河滩的落脚地,大半来到河滩的苗人基本都聚集在这里,火光灯光一起闪烁,后院立即变成了龙潭虎穴。我的心沉了沉,接着就开始发抖,回想这一路上发现的丝丝缕缕的线索,直到这时才感觉不那么对劲。九黎的苗人有那么疏忽吗?会让那么重要的线索泄露出去吗?
  但是现在想什么都已经迟了,我干脆就不再躲躲藏藏,从墙头立身而起。
  “你来干什么!给我走!”老鬼被绑在木桩上,枯瘦的身子挺的笔直,看到我现身的那一刻,他咬着牙,呵斥道:“给我走!”
  “陈近水,露一点缝给你,你果然就钻进来了,哈哈哈......”
  一阵刺耳的笑声从前头传了过来,人群涌动,我看到一排九黎苗人身后,走出来另一批圣域的人,圣域圣子露着那副习惯性的阴森森的笑容,还有许久都没有见面的旁门头把,脸上依然带着面具,一双眼睛闪来闪去。
  “河凫子七门已经不成气候了,今天把你弄死,河滩上再没有七门的旗号!”圣域圣子阴笑连连:“陈近水,你注定成不了大事的,永远都不如我......”
  “你算什么东西!”弥勒同样被绑的结结实实,一转头吐出口唾沫:“你跟我们大掌灯提鞋都不配!”
  “嘴巴还是这么硬!”圣域圣子转身一巴掌抽了过去,弥勒被绑着,动都动不了,这一巴掌结结实实抽在他脸上,弥勒的嘴角随即就渗出了血,但是毫不畏惧,一口带血的唾沫噗的喷到圣域圣子的脸上。这一下让对方大怒,巴掌再一次高高的举起。
  “够了!”我从墙头一跃而下,厉声拦住圣域圣子,死死盯着他:“怎么个章法!你说!”
  “陈近水,大局已定了。”有九黎的苗人在后面道:“你一个人回天无力,事情真到了最后关头,苗尊也会从九黎赶来,谁都阻挡不住大势的。”
  苗尊是九黎殿的大掌坛,是苗不异的父亲,苗玉的祖父,那绝对是整个九黎一等一的人物,他养的儿子,教出的徒弟都那么厉害,更不用说本人。但是这个时候什么都顾不上了,不管苗尊是不是三头六臂,我只想力挽狂澜。
  然而看着眼前的一幕,我顿时有种有心无力的感觉,九黎圣域的高手都在,我一个人,就算再加上大头佛,能逆改局面吗?
  “陈近水!这一次,你连束手就擒的机会都没有了!只有一条死路!”圣域圣子完全是要把人活活逼死的势头:“你自己走进来,否则,这几个人,都会死的很惨!”
  “不要过去!”大头佛在院墙下头听到动静,再也忍不住了,翻身跃上墙头,冲我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这时候千万不要犯傻!”
  “不过来,也由得你!”圣域圣子冷冷一笑,手掌翻动,已经多了柄寒光闪闪的刀子,他慢慢走到老鬼面前,歪着头对我道:“这是七门的长门庞独是么?据说当年也是血气冲天的汉子,不知道他的心,是什么颜色的?我想挖出来看看。”
  “动手!”老鬼眼睛都不眨,大声喝道:“不动手,你就是狗娘养的!”
  圣域圣子想要猫抓耗子一样,尽情的捉弄我们一番,但是没想到老鬼这么硬气,一下子就被逼的脸上青红闪烁,咬了咬牙,刀尖直接举到老鬼胸前:“你以为我不敢!”
  “住手!”我唯恐圣域圣子手里的刀会刺进老鬼的胸膛,翻身就从墙头跳了下来。脑子完全乱了,这是个死局,既然跳进来,还有几分希望能活着出去?
  “不要虐待他们,他已经进来了,就这样吧。”
  我和圣域圣子生死仇敌一样怒目相视,这时候,一道熟悉的声音从人群后传了过来,我看到几个九黎苗人簇拥着一个人,挤出人群走到最前面。目光跳动,苗不异的身影跃然而出。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从九黎又赶回大河滩的,看到他出现,苗玉的影子不由自主的出现在脑海里,但是左右看了几眼,没有看到苗玉。
  “人力不能逆天,凡事总有终尽。”苗不异的语气平和,他一边望着我,一边慢慢说了两句,说话间,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他的眉头微微皱了皱,叹了口气,道:“阿玉曾托付过我,一定要让你好好的活下去,我不想食言,却没有办法,这就是大势,你改变不了,我也改变不了。”
  “你想怎么样!?说来听听!”到了这个地步,犯怂恳求不会有半点用处,我的口气变的很硬。
  “陈近水。”苗不异默然看了我半天,道:“你自裁吧。”

  第三百一十七章




  失策而死




  苗不异的话一出口,我忍不住从心里泛起了一股彻骨的寒意,这绝对不是在说笑。九黎和圣域的高手成群结队,我拼了命独自逃走,或许还有一线活下来的希望,但是我一走,老鬼他们呢?大头佛一直在劝,然而我根本不敢想,不敢想自己逃走之后,老鬼他们血溅当场的惨景。
  “陈近水,断了一切念想吧。”苗不异道:“阿玉被锁在九黎,永远不会再离开九黎一步,你们见不了面了,河滩的大局已定,谁都难以逆转。”
  “我曾经对你说过。”旁门头把在旁边沉默了很久,这时候插嘴道:“你走的路,如果还能回头,那你还会活着,如果一口气走下去,谁都救不了你。”
  我听着他们的话,心里涌动着酸涩的滋味,我真的说不清楚,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好像人人都欲先杀我而后快。
  “陈近水,你自裁,这些人的命,都能保住。”苗不异看着我的脸色阴晴不定,接着道:“我苗不异平生只食言了一次,迫不得已,今天既然答应你,就会全力而为。”
  “你走!不要听他们放屁!”老鬼大声喊道:“谁能不死!你走!老子就死在这里!睁眼看着将来你给我们报仇!”
  话音未落,圣域圣子手里的刀子已经捅到了老鬼的腋下,老鬼那么硬气的人,但毕竟岁数大了,几次三番的折腾,身体大不如前,他强咬着牙,一声不吭,任凭伤口的鲜血顺着刀锋流淌下去。
  “陈近水!你不死!就看着这些人一个一个死在你面前!”圣域圣子一下拔出尖刀,老鬼的身子激灵灵打了个颤,弥勒在那边眼睛都红了,把木桩摇的来回晃动,却挣脱不开。
  我说不上心里是悲是苦,还是其它,就觉得眼前这一道坎,可能真的过不去了。苗不异皱皱眉头,把圣域圣子拦开,亲自给老鬼止血敷伤。
  “你千万不要犯傻!”大头佛知道我的脾气,伸手紧紧拉着我。
  “那长门那些人,他们怎么办。”我问大头佛,他答不上来,额头上的青筋来回跳动,看样子想拼命,却又根本没有半分把握。形势已经这样了,我们两个真把命搭在这里,也于事无补。
  人,都是要死的。我看着眼前一张张熟悉,陌生的面孔,心里仿佛恍然通透了。
  “你是个信人,我信你的话。”我望着苗不异,道:“这些人,你保证他们会活下去。”
  “我可以起誓。”苗不异的眉头始终没有舒展过,嘴巴动了动,犹豫了几次,才开口道:“阿玉要是知道这件事,她会哭死过去,没有一个做父亲的,愿意看着自己的女儿痛不欲生,但,我没有办法,真的没有。”
  “陈近水,你要知道,如果你继续活下去,会让事情越来越恶化,因你而死的人越来越多。”
  我默默听着他们的话,大头佛把我的胳膊拽的很紧,我心里已经有了打算,七门的续命图是最后一道保障,失去续命图是个巨大的损失,但总比一群人都死在这里强。我轻声对大头佛说了几句,他犹豫不决。我想着诈死在这些人面前,只要尸体还在,就能想办法用续命图续命。
  “只能这样了,没有别的办法!”
  我挣开大头佛的手,抬手就掏出了身上的刀子,苗不异轻轻转过头,好像有些不忍再看,毕竟,我和他之间没有什么深仇大恨,还套着苗玉这层关系。但是圣域圣子那帮人的神情就完全不同了,幸灾乐祸中带着些许嘲讽和兴奋,两个人来回争斗了几次,在他看来,事情是要有个了断了。
  心里清楚这只是一个缓兵之计,但那同样是真正的生死,我的手有些发抖。苗不异是个可以信赖的人,我信他会维护老鬼他们活下去。刀锋慢慢架到了脖颈边上,甚至能感觉到锋锐的寒气渐渐逼近了毛孔。
  “放心走吧,我不会食言。”苗不异转过头,慢慢道:“如果有来世,记得做个普通人。”
  老鬼的眼睛圆睁,弥勒和老蔫巴一起开口阻拦,我笑了笑,我说不清楚自己这辈子是幸运,还是不幸,但认识了这些人,不管到什么时候,即便死亡已经逼到眼前,心里还是暖的。
  我一下闭上眼睛,十三宝塔观想术运转的纯熟,神魂从身体里借着窍位一涌而出,与此同时,手上的刀子唰的划过脖颈。刀刃锋利的和纸一样薄,一下就把脖子上的血管划断了,喷涌的鲜血溅起一米多高,等到神魂晃晃悠悠飘在头顶的时候,身体已经轰然倒地。
  “好!”圣域圣子好像一直都在等待这一刻,在我的身体淌血倒地的同一时间,他大喝了一声,猛然迈动脚步,风驰电掣一样的猛蹿过来,几个圣域高手在左右尾随:“陈近水!河凫子七门有续命图!这一次,让你连续命的机会都没有!”
  “滚开!”大头佛想要抢出尸体,但是圣域圣子周围的几个高手功夫极其扎实,一下就把他拦在一旁,大头佛出了名的勇猛,可是对方人多,他左冲右杀,始终冲不出来。
  圣域圣子的动作很快,一步抢到跟前,手里的刀子在我身体的后背上来回划了几下,一把揭掉背后的命图,随即又浇上火油,燃烧的火把丢在浇透了火油的身体上,火焰唰的蹿起来两尺多高,熊熊燃烧。
  我的神魂飘忽在上头,根本无法阻挡这一切,圣域的人知道七门的底细,续命图瞒不过对方。人还没死透,尸体已经被烧成了一片飞灰,连续命的机会都没有。
  身上的火势越来越大,扑都扑不灭了。圣域圣子望着熊熊燃烧的尸体,就好像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了一样,又从身边人手里接过一桶火油,哗的浇在燃烧的尸体上。火焰又猛蹿了一截,苗不异抬脚走了过来,道:“已经够了!他已自裁,何必要再烧他的尸体。”
  “只有这样,揭了他的命图,再毁了他的尸体,才能真正斩草除根。”圣域圣子看着尸体已经烧的像一截焦炭一样,转眼瞥瞥被绑在木桩的那些人。
  “我答应了他,他死了,这些人都会活下去。”苗不异的语气硬了几分,一下打断圣域圣子,道:“谁逼我食言,九黎不惜一战。”
  “只是看一眼而已,不异掌坛,何必呢......”
  轰......
  就在这个时候,已经烧的面目全非的尸体中,陡然冒起一片浓雾般的黑烟,黑烟像是一条长龙,翻翻滚滚的从火焰中一冲而起。这一幕把周围的人都惊呆了,紧跟着,那片黑烟一下冲到了半空,这个季节已经临冬,但黑烟冲天的时候,天空隐隐有雷声翻滚而过。所有人抬头望向天际,几个正在围攻大头佛的人也不由自主的停下手。
  “这里的事情已经了结!给他们松绑!”苗不异扫视了众人一眼,道:“不要再为难他们!”
  神魂飘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躯化为一团飞灰,却无计可施。我一下子飘到大头佛的背上,半空的黑烟越来越远,隐隐约约的雷声也听不到了,大头佛什么都顾不得,带着我的神魂转身朝院墙跑过去,抬脚翻到了墙头,几个圣域的人回过神,马上要追赶。
  “我说的话,都不算话是不是!”苗不异平和的语气中夹杂着一丝怒意,冲着几个追赶过去的人喝道:“陈近水已经死了!”
  “算了吧,不要再追了。”旁门头把幽幽道:“只剩一个大头佛,没了命图,也是半废的人,成不了祸患。”
  大头佛一路猛冲,翻过院子之后快步离开,院墙里面那些人说话的声音渐渐听不到了。我的神魂镀过一丝天雷的阳气,不至于被夜风吹散,但是神魂离开身体久了,迟早要和那些孤魂野鬼一样,化的无影无踪。
  “你挺住,挺住......”大头佛心急火燎,带着我的神魂一口气冲出去十几里地,夜已经深了,附近的小村子里还亮着几盏灯。
  现在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给神魂找一个居所。这其实就是道家所说的“夺舍”。但是我的神魂没有那么强,强行进入活人的身体里,必然会跟原主的神魂纠缠到一起,最后两败俱伤,油尽灯枯。
  “我答应了老魁哥,以后不会随便杀人伤人,现在却顾不了这么多了。”大头佛咬咬牙,看着小村子里还没有灭掉的灯光,拔脚就朝那边跑,他的意思很明显,肯定是要在村子里找一个合适的人,活活打死,然后用对方的身体让我的神魂容纳进去,也只有这样,才能保住这条命。
  “不行。”我马上就拒绝了,七门的祖训,我从来不敢忘记,过去多少七门的先辈,就因为没有合适的人续命,守着身上的续命图死去了。我用自己的命换了老鬼他们的命,现在要是再用别人的命来换自己的命,那有什么意义?
  “你就不要再硬撑了!”大头佛急的用力在自己脑门上拍了一下。
  的确,神魂离体,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
  第三百一十八章




  涅槃重生




  大头佛比我还要急躁,一旦这个时候出点事,那就真的是万劫不复了。我拦不住他,他带着我一口气冲进小村子。河滩上的小村大多宁静,尤其天气转冷,一入夜就没有什么动静了。大头佛跑到一家亮着灯的小院子外头,借着微微打开了一条缝隙的窗子朝里面望过去。这是很普通的河滩家户,一家三口,小两口带着一个出生不久的孩子。
  “就他吧!”大头佛咬了咬牙,这家户的男主人最多二十多岁,年轻力壮,体格很好。
  “不行!”此时此刻,我只剩下一条若有若无的魂儿,想阻拦也没有办法,大头佛捏着拳头,下一秒钟就要破窗而入。
  这时候,那个出生不久的孩子伸着手,笑呵呵的扑到那男人的怀里。男人两只手全是老茧,看着就是常年辛苦奔波维持生计的样子,他唯恐自己手上的老茧会弄疼了孩子,极小心的把孩子抱起来,满脸都是幸福的笑容。
  看到这一幕,正打算要破窗而入的大头佛猛然停下了手。这个男人是家里的顶梁柱,他真丢了命,剩下孤儿寡母该怎么活下去?我相信,大头佛心底的善念,已经被太爷唤醒了,他担忧我,但是又不忍对这陌生的男主人下手。
  “走!再换一家!”大头佛犹豫了一会儿,猛然调头,朝着另一边还亮着灯的小院子跑过去。
  “不要换了。”我不能和普通人那样正常的说话,魂音飘飘袅袅:“谁家没有妻儿老小,拿别人的命顶自己的命,我不会心安。”
  “那你到底要怎么样!”
  “去排营!现在就去!不要耽搁!”我想了想,排营神堂人彘托付我的事情,还没有做到,但是那块排教祖传的天师符,随身携带着,就算没有被火烧毁,现在也取不回来了,但我还是想见见小九红,把天师符的事情告诉她。
  除此之外,我可能还有一种眷恋,眷恋曾经流逝过的时光,我想对小九红说一声。
  “你真是痴!”大头佛一跺脚,我的魂儿还在,但已经像是快要死去的人,大头佛不想在这个时候违逆我的心意,用最快的速度朝排营的方向赶过去。
  这段路程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走完的,我的神魂很弱,白天绝对不敢暴露在阳光下,大头佛昼伏夜出,前后耽误了几天时间,距离排营还有一段路。我明显感觉魂魄弱了,经不住长途颠簸,好像猛然吹过来一阵大风就会把魂儿吹散。为了争取时间,大头佛也不管那么多,净挑着近路走,我们路过一个小镇子,那是排营附近唯一一个小镇,除了本地的居民,镇子上出入的排教的人非常多,都趁着没事的时候到镇子上买东西,喝酒吃饭,热闹非凡。大头佛没有进镇子,从旁边匆匆而过。
  “离排营不远了,不远了......”大头佛仿佛能够察觉出这几天之间我神魂的变化,一边跑一边喋喋不休的念叨着,恐怕一转眼间我就会魂飞魄散:“你要撑住,撑住......”
  正在飞奔的大头佛慌不择路,脚下猛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幸亏他身子沉重,收脚之后就稳住身形,心情本来就焦躁,停下脚步忍不住就想骂,但是一回头间,大头佛的目光顿了顿。
  我的神魂弱了,感应不到那么多,大头佛被绊住之后才注意到了脚下的东西。月光下,我发现镇子边的小路旁横卧着一个人,被大头佛奔跑间踢了一脚仍然无动于衷,斜斜的躺在地上。这个人破衣烂衫,看着不像是什么要紧的人物,大头佛蹲下身子来回翻看了一下。
  这可能是个河滩上的乞丐,岁数虽然不大,但是浑身上下脏兮兮的,散发着一股难闻的臭味,他的样子很难看,头上生着癣,头发斑斑驳驳。大头佛看了几眼就知道,这个乞丐不知道什么时候倒毙在这儿,死的时间可能不久。如果是大白天死在这儿,镇子上的人就有可能替他收尸给埋到乱坟岗去。
  “水娃,你看......”大头佛迟疑着跟我商量,实话实说,这种刚刚死去的人,神魂已经脱体了,身子还是完好的,是最佳的庐舍,然而外貌体格都太差劲。更要命的是,神魂占据了新的庐舍,时间一长,魂肉会融为一体,到那时候,这具身体就是真正的自己,没办法再随意的更换躯壳。
  我确定这个乞丐已经死了的时候,已经没时间再去多想他丑陋不丑陋,羸弱不羸弱,眼下能保住命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大头佛还没有说完,我已经从他背后飘起来,顺着地上那具乞丐的尸体窍位钻了进去。
  “这乞丐的样子不好看,但是能留住命,已经不错了。”大头佛看着我占据乞丐的身体,慢慢睁开眼睛的时候,连忙就出声安慰。
  神魂进入新的躯壳,适应了好一会儿,才能慢慢的开口说话。我能感应到自己现在占据的躯壳是什么样子,他丑陋到让人心生厌恶。其实,我心里并不能完全接受这个事实,一切都处于被迫。
  但是转念间,我突然想起了爹,爹现在的身体也不是他自己的,满脸都是烧伤,丑的和鬼一样,然而爹依然顽强的活了那么多年,还有周家的女人死心塌地跟着他。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七门的人不靠脸吃饭,没有必要介意这么多。想到这儿,我心里算是释怀了一些,强撑着慢慢站起身,这个乞丐不仅瘦弱,而且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一堆。
  “是,这样已经不错了,不错了......”我自嘲似的念叨了一句,我不是圣人,遇见这样的事,心里一时间不可能完全放下,伸手摸了摸右腿,这条右腿不久之前可能刚刚被狗咬过,伤口还没有复原。
  轰隆......
  大头佛刚想开口说话,头顶的天空好像隐约响起了一道炸雷,一下子打断了他,那阵雷声来的非常突然,而且有些不正常,我们两个忍不住就抬头望过去。只能听到雷声,却看不见闪烁的雷光,天空的月亮依然撒播着月光。
  “这道雷,跟前几天那道雷,听着是一模一样的。”大头佛望着没有雷光的半空,喃喃道。
  我一下子想起来,就在几天前,自己的真身被圣域圣子烧毁的时候,曾经炸响过突如其来的雷霆,把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
  唰......
  就在我和大头佛不知所以的时候,月光下陡然冒出来一团翻滚的黑云,那团云翻滚的极为猛烈,但是却又好像无声无息,像一条在半空伸张的龙,猛扑而来。那种气势真的相当骇人,我和大头佛也被吓了一跳,无形中就不断的后退,想要躲避。但是脚步一动,那条被狗咬伤的腿就一个劲儿的抽筋,心里急,又忍不住苦笑。
  转眼之间,那团龙一般的黑云已经滚动到了面前,在头顶上定定的停住了,不等我有任何反应,一团东西呼啦啦从云里掉了下来。这乞丐的身体糟成一团,不堪入目,但眼睛却十分有神,一刹那,我看到了那团呼啦啦的东西里,又闪亮的一小团血光,心里一动,随手就接了下来。
  我有些诧异,这团闪动着血光的东西,竟然是那块人彘交给我的排教天师符,就在迟疑中,其它东西也掉落了一地,对这些东西,我很熟悉,都是我之前一直随身携带的那些物品。
  “这团黑云把尸体上的东西都送来了。”我随口对大头佛说了一句,这样看起来,这团黑云对我们应该没有什么威胁。
  没有任何继续分辨的机会,翻滚的黑云里骤然又冒出来四尊若隐若现的铜鼎影子,四尊铜鼎好像一片流动的血光钩织而出,直直的从云里压落下来,轰的顺着头顶就没入了身体,浑身上下的血液跟随着铜鼎的影子开始急剧的流动,像是要沸腾起来一般。紧跟着,一团淡淡的白光,也随着铜鼎的影子急速的落下,正正的印在眉心。
  尽管我还不怎么清楚这一切,却能清晰的感觉到,在真身上的转生印,被黑云带到了这里,重新没入了这具新的躯壳之间。
  那一刻,我的腰身忍不住全力挺直,已经流逝出去的力量,随着铜鼎和转生印的到来而充盈。那种感觉如同一次重生,虽然不是原来的身体,但属于原来身体的一切,已经回归。
  转生印的漩涡在额头后面缓缓的转动,如龙一般的黑云来回扭动了一下,像是一团烟气,渐渐消失在眼前。消散的黑云里什么东西都没有了,但是我却好像听见一声低低的叹息。叹息之后,黑云彻底无影无踪,天空大地归于平寂,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第三百一十九章




  再塑信念




  失去的一切好像又重新属于自己,站在清亮的月光下,自己似乎重生了一次。说不清是喜是悲,这具不想要的躯壳,可能将永远跟随自己,再也甩脱不了。我有一种淡淡的苦涩,因为说不清楚以后再遇见过去曾经熟识和亲切的人时,他们是否还能够认出我。
  “这样没有什么不好。”大头佛看到危机已经渐渐远去,高悬了几天的心终于落地了,咧嘴围着我转了一圈,道:“以后再出门,旁门和九黎那帮王八蛋都认不出你了。”
  这具身体不知道有多久都没洗澡了,连我这样邋遢的人都受不了身上的气味,找了条河沟,草草的擦洗了一下,把身上脸上的泥垢洗掉。大头佛帮我整了整衣服,强忍着没笑出声,道:“挺好挺好,这一洗,也不是难看的不能入眼嘛。”
  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借着河面,能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真的很难看,不忍直视。
  “男人要脸蛋做什么?有担当,有义气,还是条好汉子,想开一点,人这一辈子,除死无大事。”
  我和大头佛忙碌了半夜,把身上大大小小新的旧的伤痕都处理了一下,腿上的伤最重,伤口已经化脓了,咬着牙把脓血全挤出来,上药包扎。天色一亮,镇子上开始忙碌,我让大头佛留在外头,自己到镇子上买些东西,顺便打听一下消息。
  一进镇子,来来往往大多是从排营过来的人,看到排教的人,我心里就不由自主的拉紧了弦,不过如今面目全非,就算再熟悉的人,也绝对认不出我。我一边听着那些排教的汉子随意交谈,一边顺着人流走到镇中的店铺里,买了些吃的。排教的红娘子律下很严,这些排营的人说来说去都是些闲话,没有什么用,我听了一会儿,就打算离开。
  当我转身的一刻,目光一下子定住了,迎面走过来一群人,为首的那一个,赫然就是我这次千辛万苦想要找到的小九红!
  她还是原来的样子,被一群人簇拥着,从镇口走了过来,小九红在排教里的地位很高,来来往往的人纷纷让路打招呼。在这之前,我从来不觉得自己低谁一头,然而此时此刻,看着被人簇拥的小九红,再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破烂的衣服,还有隐隐散发出来的消除不掉的臭味,心里顿时一酸,一种强烈的自卑感瞬间弥漫在心田。
  一直想要寻找的小九红越走越近,但是我却突然开不了口了。那种自卑感让我想躲避,这一刻,我深切的体会到了人彘的心情,自己陷入了什么遭遇,无法预料,然而不管有多惨,默默的承受就是了,不能让自己在意的人看到。
  我想调头离开,然而手却不由自主的伸到怀里,摸出了那块天师符,这是人彘的嘱托,我不能食言。但是就这样直接去找小九红,我该怎么说?该怎么解释?
  “九妹,镇子是个小地方,有什么相中的东西,尽管拿,有人结账。”
  “这镇子上的东西,配得上九妹?要我说,至少得到开封,郑州那样的大城里去。”
  一群人围着小九红,左右乱献殷勤,我看得出,小九红并不快乐,她的眉宇间,有一股浓的化不开的忧郁。
  我已经呆了,怔怔的站在原地,左右为难,不知不觉中,那群人已经走到了跟前,镇子上的路挺宽,但排教的人在附近横行惯了,有人皱皱眉头,冲着我道:“要饭的,滚一边去!”
  我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有些让人反感,一群人都望着我,指手画脚吆五喝六。我无视这些人的目光,只望向小九红。她果然认不出我了,淡淡的瞥了我一眼,什么话都没说。
  “要饭的!你作死呢!滚开!”
  本来,我的确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的,但是这群人的叱骂和轻视让我感觉一种耻辱。我突然觉得,我为什么要躲避她?他们是人,我同样也是个人。
  “这要饭的脑子进水了!放狗咬!”有人在后面牵着一条柴狗,松了松狗绳,柴狗呲牙咧嘴的作势猛扑。
  我不理会这些人的话,直了直身子,朝他们走过去,一直走到距离小九红还有几步远的时候,对她道:“借一步说话。”
  “要饭的真病的不轻!想跟九妹搭话。”
  “脑子烧坏了,得治治。”
  一群人嘲讽连连,我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只是望着小九红。我心里很难受,不仅仅是被人嘲讽和轻视的难受,这个时候,我多希望小九红能认出我,能跟他们说一句,她认得我。
  但是她真的认不出我了,眼睛中没有一点温度,像看着一个陌生又令人反感的人一样,冷冷的扫了我一眼,没有说一个字。
  “我说你这个要饭的,真的是活得不耐烦了?”有人继续叱骂。
  我猛然打了个哆嗦,浑身上下感觉一凉,那种感觉很不好受,像一根针一样,不断刺着自己的心。我的手在发抖,眼前的小九红的身影,也忽明忽暗起来。不知道前后抖动了几次,心中的那股难受,一下子变成了愤慨。
  凭什么,我就要被人看低一等?我就是我,七门的陈近水!
  “有人把这东西留给你,好好保管着吧。”我不再多说什么,抬手把天师符抛了过去,小九红一把接住,她可能不认识这是什么,目光中泛起了一丝疑惑。
  我把天师符交给她,慢慢迈动脚步,一瘸一拐的从人群边走了过去。一个转身,就好像是这世间最遥远的距离,那一瞬间,我觉得从此以后,天各一方。
  “九妹,这要饭的丢过来的什么东西?脏兮兮的。”
  “站住!”小九红握着手里的天师符,猛然在后面喊了一句,这是她第一句话,但语气中充满了命令的口吻。我心里酸楚万分,却装作听不到,继续朝前走着。
  “他娘的!要饭的要翻天了!”
  一声犬吠,人群后面被牵着的那条柴狗一下让放了出来,猛叫着冲向我。排教的人在这里势力很大,镇子上没人敢管,看着要动手,赶紧都闪到一边。
  这就是人情冷暖吗?我听着身后的犬吠,难受的几乎要窒息。一直等到膘肥体壮的柴狗扑道身后的时候,才猛然转过身,一拳把它打的倒飞出去。身上的命图虽然没有了,但四尊铜鼎重新回归,力量依然惊人,这一拳把柴狗的狗头几乎打裂了,它呜咽着翻身爬起来,畏畏缩缩躲到主人身后,再也不敢露头。
  “敢打我的狗!”
  人群中顿时冲出来两个又高又壮的汉子,一边叫骂,一边朝我扑来。我冷冷的盯着他们,等到双方距离足够近的时候,一巴掌抽过去,一米八几的汉子麻袋一样被抽的爬不起来,我抬手揪住另一个的衣领,勒的对方喘不过气。
  “这......这是排教的地盘......你活的不耐烦了......”
  一群人呼啦啦的全都围了过来,见惯了大风大浪,跟九黎圣域的高手都争斗过,这些角色,我没放在眼里。
  “把人先放了!放了!”有人在身边大声的吆喝,这边一闹腾起来,镇子上的排教人都纷纷聚拢,把出镇的路堵死了。
  “我是人中龙!你们算什么?还不配我动手!”我甩手把排教汉子给丢了出去,周围的人群立即开始涌动,想要一涌而上,我的眼睛猛然一睁,一拳把路边一根手臂那么粗的木杆打的咔咔折断,低沉沉的喝道:“滚!”
  声音虽然低沉,但胳膊那么粗的木杆轰然倒地,把周围的人都震住了,不由自主一起退了两步。我转过身,继续一瘸一拐的朝镇子外走去,堵着路的人被迫让出一条通道。
  我没有再回头,但是之前还丢失的那份信心,已经无形中被寻找回来。我坚信,陈近水就是人中的龙,无论变成什么样子,龙就是龙!
  天师符已经交给了小九红,我再没有别的牵挂,一心一意想把老鬼重新救回。这一次,我非常谨慎,没有主动去打听消息,唯恐得到错误的信息。我经常出没在几个旁门人群集的地方,听他们之间的交谈。河滩上的事传播的很快,几天时间里,到处都在暗中的流传七门的大掌灯死掉的消息。
  我不在意这些,继续着意的寻找九黎苗人的情况。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时间一久,那些苗人的一些举动也被泄露出来。我听说,九黎的苗不异不久之前带着人重新返回了九黎。算算时间,他离开的时候,正是我真身被焚毁之后。
  继续打探了一番,我隐约能猜测出来,老鬼他们,可能被苗不异带回了九黎。我不是信不过苗不异,但不能保证整个九黎每个人都会和苗不异那样守信,老鬼他们被带到偏远的九黎,会有什么后果?
  我望向了南方,心里浮动着那些人的影子,同时又想到了被幽禁在九黎的苗玉。
  我想,这一次可能是要到九黎去了。
  第三百二十章




  无力阻拦



  去九黎,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如果真做起来,将会千难万难,但是我心头的信念却如同一座山一样,好像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动摇。忙碌的奔波中,我会忘记很多事情,然而此时此刻,庞大的脸庞,还有他曾经亲口叮嘱我的话,一次一次的在脑海中浮现。
  持善以固之......
  我不断的在心里默念着这句话,偶尔,我会从起伏的水面看到自己模糊的倒影,那张原本丑陋的让人无法接受的脸,好像也渐渐的完美起来。我失去了原本属于自己的身体,但同时又得到了前所未有的信心和信念,我坚信自己总有一天,能翱翔在大河上空,俯视这片山河。
  这,可能就是曾经被人说过无数次,也将继续被人说起无数次的人生,或者命运。上天总是公平的,它从谁身上夺取什么的时候,也会悄然赋予他一些东西。怨天尤人,没有任何用处,可能在真正绝望又看不到出路的一刹那,那些被赋予的东西,会骤然展现在眼前。
  活着就是希望,永远不能屈服。
  这样没什么不好,现在的大河滩上风起云涌,消息会传的很快,所有人都认为七门的陈近水死掉了,九黎和圣域原本针对我的一些行动必然会随之取消,对我的防范也会渐渐消除,只要这个秘密能够保守下去,那么我可以暗中做很多事情。
  “我太爷在什么地方?”
  “这个我真不知道。”大头佛摇摇头,七门的人很少,河滩的范围又那么大,一出事动辄奔波几百里,太爷可能要解决一些要紧事情,很多天没有消息。他是当年跟庞大齐名的人物,我不担心他会遇到致命的麻烦,所以前后思量,打算马上动身去九黎。
  我们两个走的很慢,肉身易主,原来的旧伤一点点的恢复,被咬伤的腿也逐渐痊愈。这次的目的地在南边,顺着河滩再走上一段,等到大河顺势东流的时候,我们就要离开这里。前后可能有十多天的时间,我和大头佛到了徐家营,徐家营只是官名,真正的徐家营早在解放前就不存在了,地很荒芜,远近看不到人烟。
  这个月份的河滩已经很冷,用不了多久可能就会下雪。但是我们两个刚刚从徐家营附近的老山绕过来的时候,天空竟然接连响起了雷声,本就阴沉沉的天雨云翻滚,看样子是要下雨。
  “河滩一乱,连天都跟着要乱了。”大头佛抖抖衣服,抬头看着天色,道:“这时候还能下雨。”
  这个季节的雷雨非常罕见,我们忙碌着找躲雨的地方,等到安顿下来,望着不断闪过天际的炸雷,我心里动了动。张龙虎传授的十三宝塔观想还是很有用的,神魂镀上天雷的一丝纯阳气,对身体有极大的好处。
  “看着我。”我打定主意,要趁着这场罕见的雷雨再镀练一次神魂,随即就交代大头佛,让他留心。
  “悠着点。”大头佛看看四下没有人烟的荒地,道:“就这身板还是千辛万苦找来的,要是再糟践了,老子没有办法。”
  雷来的快,雨也来的快,半空落下的雨点凉的像是冰疙瘩。我安神入定,用十三宝塔观想术唰的出窍离体,顺着滴答而下的雨滴,一下朝上蹿了很高。张龙虎留的雷符一共九道,这是第二次用,第二道雷符引下来的雷光明显比第一次强势了很多,电光一闪,几乎把无形的神魂映出一个影子,雷光附着在神魂上的一刻,天塌地陷一般,当时就觉得魂儿要散了。
  轰隆轰隆......
  炸雷接连响起,那道雷符引下了雷,很快就在上方化成了一片淡光,无影无踪,我不敢久留,唯恐会被断续的天雷再劈到,急速的下坠,顺着窍位归体。天雷化阴之后,是最虚弱的时候,否则当时强悍的红眼老尸也不会让旁门的人捡便宜,我没有老尸那么深的道行,神魂归体之后,身子软塌塌的几乎站不起来,和害了一场大病一样。天雷化阴其实也是对神魂的一种伤害,只不过和阴伤是不同的两个概念,只要休养得当,很快就会康复。
  我没一点力气,靠着小洞的石壁微微的喘气,这只是第二次天雷化阴,之后的七次肯定一次比一次难熬。雨来的快,去的同样也快,前后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就停了,雨一停,接着开始刮风,风把半天的云吹散,月光重新浮现出来。大头佛想生火烧点水,但是还没等火苗升腾,距离我们有二三百米的地方,骤然滑过去两道身影。
  两道身影是从山上直接滑下来的,像是两只巨大的蝙蝠。大头佛赶紧把火给熄了,他来自圣域,对圣域的异象熟悉的很,一看这两道身影,就知道是圣域的蝠翼。
  “蝠翼很少,一般不是大事不会露面。”大头佛紧张的盯着两道影子,对方并没有发现山下的小洞,借着风势滑翔的很快,转瞬之间已经滑远了,看着他们滑动的方向,明显是徐家营附近的大河河道。
  “过去看看。”我强撑着想要站起来,但这个时候虚弱不堪,真的是心有余力不足,大头佛二话不说,背着我就跑。
  我们开始追赶的时候,已经看不到两个蝠翼的影子了,但跑了一阵,离河滩越来越近,一眼就望见河滩边上聚集着一些人,大头佛不敢声张,专门绕了远路,从旁边跑到一个大沙堆旁,背着我爬上去。沙堆不算高,不过趴在上面,河滩边上的情景一览无余。
  这些人可能也是刚到河滩不久,雨后的月光尤为清亮,我和大头佛刚刚爬到沙堆上面,就看到河滩的人群里,颤巍巍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这道身影是曾经见过的圣域瞎子,他慢慢走到河边,侧耳听了听,然后一挥手,后面有人举起一根细长的铁棍,在瞎子指点的地方插下去,细铁棍插进河滩的沙地足足有七八米长。
  嗡......
  细铁棍露在地面的一截只有一米多,这时候就像被什么东西给震动了一样,急速的颤动着,圣域瞎子抬手摸摸铁棍,随即点点头。周围的人全部都动起来,七手八脚的布置,看着他们忙碌了一会儿,我隐约分辨出来,他们又在用锁河阵锁住这片河道。我的心跟着一紧,这些人锁河,肯定不是小事,也不是好事。
  河道一被锁住,水流马上就缓了,两条小船一左一右从河道两端出现。这次的事情,估计有九黎人参与,两条小船的船尾,各有一个赤着上身的人,脸上黑一道红一道,抹的和唱戏的大花脸一样,他们在小船上不断的移动脚步,四肢扭曲的很诡异,还有人在敲打着手鼓。
  “九黎的傩舞。”大头佛悄悄对我说了一句,
  轰......
  两条小船的船尾上,骤然冒起了一片火光,火光是从一个白森森的牛头里燃烧出来的,手鼓的节奏猛然一变,咚咚如同战鼓,两个傩舞者的姿势加快,舞步更加怪异。就这样,两条小船一边敲鼓跳着傩舞,一边慢慢的靠近被锁住的河道。
  “他们要干什么?”大头佛皱起眉,但是仔细的观察了半天,还是摸不着头绪。
  本来我也一无所知,然而看着看着,我就觉得这两条小船好像是在引着水里的什么东西。
  想到这儿的时候,小船已经接近了被锁着的河道,两条锁河的符文铁链被硬生生的提起来,两条小船唰的钻进水流变缓的河道。我总觉得小船上是在进行一场简单却又很神秘的仪式,而此时此刻,整个仪式达到了高潮,两个傩舞者骤然蹦起来老高,又重重落在船板上,体如筛糠,跪地不起。
  平静的水面好像隐隐泛起了两股漩涡,两艘小船匆匆忙忙从锁河阵的缺口重新钻了出来。那片河道顿时不安稳了,水花一股一股的,上下起伏。水流本来旋转的缓慢而且有规律,但是时间一长,轰鸣不止,就好像水面下头有几股很强的力量突然碰撞缠绕在一起。
  圣域瞎子就在水边不断的倾听这股响动,骤然间,水面掀起了一股大浪,圣域瞎子的功夫很差劲,眼睛又看不见,一下子被这股大浪给打翻在地。旁边的人把他扶起来的时候,圣域瞎子连声大喊:“成了!”
  咕嘟咕嘟......
  水面下相互交织缠绕的力量终于渐渐浮出了水面,我看见两块乌黑的石头上下叠加在一起,正死死的压着一口石头棺材。这一下我就明白了,两条小船果然是从水里引来两块乌黑的石头,借以对付石头棺材。石块是蚩尤时代留下的东西,凶戾的气息好像随着河风四散飘开。
  我看的心里非常紧张,但是刚刚天雷化阴,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趴在沙堆上面,只剩下干着急的份儿。
  第三百二十一章




  天降救兵



  当时我就想着,没有谁能阻止圣域和九黎的人在大河里打石头棺材的主意,我的身子不安的微微一动,大头佛马上就把我按住了,他不是七门人,远没有我那么看重石头棺材。
  这边心急如焚,那边的行动仍在进行,两块乌黑的石头压着石棺,石棺明显有了动静,但是被压的很紧,左右晃动,却甩不脱上头的两块黑石块。一群人都靠近了河边,圣域的龙鳃披着避水的鱼皮衣,噗通跳进河里。如果在正常情况下,石棺下面,必然有一尊铜鼎,石头棺材被压住,下面的铜鼎岌岌可危。我趴在沙堆,什么都做不了,心里这么一急,身体里四尊铜鼎的影子飞速转动,被天雷触及过的神魂开始滋养复原,但这也不是三五分钟的事,等到完全恢复如初,河滩边上那帮人说不定已经把铜鼎捞上来运走了。
  两条钻出锁河阵的小船就徘徊在旁边,牛头火焰熊熊燃烧,两个傩舞者仍然在控制着黑石块。我实在想不出什么办法了,恨不得马上冲过去。
  嘭......
  一声沉闷的火铳声从上游传来,那是巨大的火铳,每年宗族祭祖的时候才会拿出来用,紧跟着,黑暗的上游骤然亮起了一束一束的灯光,两条大船迎风破浪,顺着水流飞快的驶来。看着这一幕,我心里说不清楚是紧张还是兴奋,从那声火铳还有大船来看,好像是沙帮的船。
  大船速度很快,呼啦就到了眼前,却没有任何要停下来的意思,徘徊在锁河阵旁边的小船躲闪不及,被大船轰隆撞飞了,两条大船一左一右,一头扎进锁河阵,齐齐停了下来。这一下我看的很清楚,果然是大沙围沙帮的船。
  “这是要搞什么!”圣域瞎子眼看着打捞在顺利进行,突然半路有人出来捣乱,跳着脚在岸边破口大骂。
  “是大沙围和金窑的人?”岸边的旁门人望望两条船,都是行走河滩的人,一看见船上的标记,就马上能分辨出对方的来历。
  “都嫌自己命长是不是!”有人冷笑着冲大船喝道:“七门的陈近水已经死了,没人会再给你们连把撑腰,自己过来找死吗!”
  “放屁!”大船船头上人影一闪,我看到金大少推开众人,站在船头边,他平时梳理的油光水亮的头发被河风吹的一团纷乱,脸上再没有那种玩世不恭又大大咧咧的神情。我在涂家身亡的消息,很可能已经传遍了四方,金大少不会打听不到。
  “你耳朵聋了?”对方笑骂道:“陈近水在涂家被烧成了一块碳,在场那么多人,谁会没事做了逗你玩?都他娘的醒醒吧!陈近水死了!”
  “你们都死了!近水也不会死!”金大少的脸色一寒,从认识他到现在,极少会见到他板着脸跟人交谈,我看见他的身子晃了晃,突然抬脚用力一跳,从大船的船头跳到浮出水面的黑石块上。
  我心里百感交集,一颗心噗通噗通,像是要从胸膛里蹦出来一样。金大少看着油嘴滑舌,但真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他跟着我东奔西走了那么久,多少知道一些七门的事情,知道我们一直都在守护大河中的石棺和铜鼎。我身亡的消息传出来,他就联合大沙围的韩家在做我没有做完的事。
  “金窑这次是想自绝?”河边的人可能不想在这个时候节外生枝,危言恐吓,想把金大少那帮人吓退。
  “陈近水,是我们大沙围韩家的姑爷,他不在,这些事,我们替他扛!”韩成也站在船头,迎着河风大声喊道。
  “你们扛得动吗!真是不知道死活!”旁门的人在岸边叫了几声,又小声的去询问圣域瞎子的意见,圣域瞎子烦躁的摆摆手,示意把麻烦先解除掉。
  哗啦啦......
  河滩上的人很多,圣域瞎子一摆手,立即有十几个人推着小船下水,一窝蜂的涌到了停滞在锁河阵的大船旁边。我很担忧,下水的人看着就身手强硬,很难对付。
  “来吧!来多少,咱们照单全收!”金大少一个人站在浮出水面的黑石块上,一步不让。这一次,大沙围和金窑显然也有充分的准备,采砂淘金,那是河滩上最挣钱的两个行业,沙帮金窑财力雄厚,不知道花了多少钱请来帮手,小船上的十几个人靠近的同时,大船也有人露面迎敌,双方立即在平静的锁河阵里面杀成一团。
  “再去一些人!赶紧给我把事平了!”圣域瞎子唯恐夜长梦多,在岸上大叫,顿时,守在岸边上的几个高手也随即下了河。我看的很揪心,然而金大少和韩成好像抱了极大的决心,硬着头皮顶住攻势,在锁河阵里坚持。我本来哇凉的心又开始升温,金大少他们带来的人也很强势,双方只要纠缠下去,到了天亮,圣域和九黎的人就不敢那么明目张胆,十有八九会偃旗息鼓,而我也能趁着这个机会尽力复原。
  金大少站在黑石块上给自己的人鼓劲,整个人就成了很明显的目标,这是金总把的命根子,圣域下水的高手刚刚围拢到黑石块附近,大船上也跟着跳下来几个人把他们死死的截住。
  “给我打!朝死里打!”金大少连声吆喝:“打死一个,到我这儿领二两金砂!”
  哗......
  就在金大少梗着头连声大叫的时候,岸边身影一闪,之前我和大头佛见过的两个圣域蝠翼,无声无息的贴着水面滑动过来,一直到黑石块附近,才猛然抽身而起,背后的翅膀舒展,像两只苍鹰飞过头顶,贴着金大少的头皮唰的飞了过去。这一下粹不及防,金大少差一点就从上面掉下来,勉强稳住身子,脸上已经多了几道血迹,蝠翼杀人不留手,下手非常重,金大少脸上皮开肉绽,鲜血横流。
  不等他有什么反应,两个圣域蝠翼在半空一转弯,重新俯冲过去。我的心立即被揪紧了,金大少有多少功夫,我心里很清楚。
  嘭嘭......
  就在两只蝠翼再次贴着金大少的头顶飞过去的时候,金大少整个人突然一缩,死死的蹲在地上,两只手里骤然多了两支枪,不由分说扣动扳机,嘭嘭两枪过去,硝烟弥漫。那么近的距离,土枪的威力相当巨大,一团尖利的三角铁砂劈头盖脸打了蝠翼一身。两个圣域蝠翼同样粹不及防,挣扎着飞出去十来米远,一前一后落到水里。水里都是正在剧斗的人,蝠翼落水,马上被金窑的人给围住,他们身上带着伤,动一动都困难,让围住的同时就被揍的半死。
  “真他娘的以为我是吃闲饭的!?”金大少吹吹土枪枪口的烟气,咬着牙望向岸边:“老瞎子!有种给我过来!崩不死你!”
  我心里激动万分,锁河阵里的局面虽然混乱不堪,但沙帮和金窑的人都出了死力,尤其是花大价钱从外面请来的帮手十分强势,就算不能占到多大的便宜,却可以死死的拖住对方。只要这样坚持下去,等到天色一亮,圣域和九黎的人一定会退走,危机即将解除。
  就在河里斗的你死我活的时候,从河滩岸边的远处,飞快的出现了两顶阴阳轿,轿子一溜烟般的跑到了河边,旁门头把还有圣域圣子的身子接着就从阴阳轿里出现。看到圣域圣子,我的心就是一扭,感觉说不出的别扭。这不是我第一次见他,两个人本来一模一样,外貌几乎没有多大的区别,但现在却物是人非,他还是原来的他,我却已经变成一个不堪入目的丑乞丐。
  正因为这样,圣域圣子一出现就让我感觉非常敏感。心里默默一想,松树岭的张龙虎十有八九已经化掉了那只命纹蛛上纵横交错的命纹,我和圣域圣子本来纠缠在一起的命格,现在各自分开了。
  “这个事情,要谨慎!”旁门头把脸上蒙着面具,口气有些不安,对圣域瞎子道:“石棺里的东西一出来,我们可能对付不了!”
  “有九黎的上古战魂压着,至少能压个一时三刻,我们只取铜鼎!”圣域瞎子道:“事情已经做到这份上了,要收手?”
  旁门头把的目光一瞥,立即看到锁河阵里的血雨腥风,圣域瞎子咬牙切齿,道:“本来已经差不多了,这帮人不知死活的冲出来,乱了我们的阵脚!”
  旁门头把沉思了一下,圣域来到大河滩的人不算特别多,而且各有各的事情要做,他们没料到金窑和沙帮的人会突然出现,一时半会之间从别的地方抽掉人手肯定来不及,而且九黎苗不异那帮人大多只是帮帮下手,很少会直接出手跟人打的你死我活。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圣域圣子可能以为我真的灰飞烟灭了,神情中多了几分自信,冷着脸道:“谁挡路,把他们杀了就是了!”
  我就觉得仅凭旁门头把和圣域圣子两个人,不能扭转现在的局势,毕竟金窑和沙帮是下了血本的。但是这个念头还没有转完,旁门头把露在外面的两只眼睛一翻,回过头,冲着河滩那边的黑暗中大喊了一声。
  第三百二十二章




  螳臂当车



  旁门头把平时说话的语气一直都是淡淡的,冷冷的,但是此时此刻,她的语气突然变了,变的娇弱无力,好像一个刚刚成年的农家少女。
  “太爷爷,你出来,有坏人,有坏人在这儿!”
  呼啦......
  旁门头把的话音刚落,从河滩那边的黑暗中,一下子闪现出一道身影,快的好像闪电一样,瞬息间就到了眼前。我感觉头皮一麻,那人出现的时候,我已经认出,他是老疯子!当年十八水道的总把,人称神通总把,和庞大那些人同属一个时代,放眼整个河滩,如今能和他匹敌的,几乎没有了。
  我不知道老疯子后脑上的厉鬼钉有没有被拔出来,但是他好像还是稀里糊涂的,固执的认为占据了七七身体的旁门头把就是自己的嫡亲玄孙女。旁门头把那么一喊,老疯子的目光顿时变的犀利,死死的盯住锁河阵里的人。
  “太爷爷,就是那帮人,当时杀了爷爷,还有爹。”旁门头把指着两艘沙帮和金窑的船,声音怯生生的,可怜巴巴。
  “就是他们,杀了世勇......”老疯子一听到这话,本就犀利的目光,好像充了血一样,他忘记了很多事情,却记得自己的亲生儿子,这是老疯子的逆鳞,谁都不能触碰。
  嗖......
  老疯子整个人几乎快的化成了一道光,一头就扎进水里,他当年统领十八水道,水性自然没的说,下水之后,身体和游鱼一样,飞快的游到两艘大船旁,抬手抠住船帮上的缝隙,嗖嗖的爬了上去。老疯子一下水,那些圣域和旁门的人就开始朝岸边退,把整片锁河阵全部留给了他。
  金窑和沙帮请来的人虽然强悍,但跟老疯子不是一个级别的对手,老疯子上船,状若疯虎,挡者披靡,惨叫声不断的传来,他的身形来回闪动,船上的人接二连三的被打翻到水里。老疯子把甲板上的人打的落花流水,抬腿踢翻了一桶油,火势顿时在大船上蔓延。
  “太爷爷,不要放过他们!”旁门头把只觉得不够,在岸边大声的挑唆。
  老疯子迷失了心智,旁门头把说什么,他就信什么,从燃烧的大船上跳进水里。旁门头把可能把孙世勇的死状描述的非常凄惨,老疯子的眼睛都红了,在水里大杀四方,没人能挡得住,老疯子抬手就是致命的杀招,一股一股鲜血在平静的河面上渲染,金窑和沙帮损失惨重。站在黑石块上的金大少急了,飞快的装好枪药,冲着老疯子这边连开了两枪,但老疯子不是那么轻易就会被打中的,一头扎进水里,躲过两团呼啸的铁砂,等到他再露面的时候,已经到了黑石块旁边。
  “杀了世勇的人,都不是好人!”老疯子一把抓住金大少的脚踝,用力一甩,金大少的身躯像是一口麻袋,被甩动起来,啪的拍在水面上。
  “太爷爷,把他丢上来!”旁门头把知道金大少是金窑的主事者,在岸边大喊。老疯子神力惊人,又拎着金大少一甩,硬生生把他甩上了岸。
  金大少连着被甩了两圈,已经头晕脑胀,重重落在岸上,还没翻过身,几个圣域和旁门的人已经迎上来。圣域圣子一脚踩在金大少的胸膛上,阴阴一笑。
  “这也是陈近水一伙的,你想死还是想活?”圣域圣子把金大少踩的没有挣扎的余力,弯着腰问道:“陈近水死了,我不解恨,你在这儿给我骂他几句,骂的好,今天饶了你。”
  “陈近水......他......”
  “对啊,接着骂,骂出来!”
  “陈近水他娘的绝对是个顶天立地有情有义的好汉子!”金大少被踩的几乎喘不过气了,却还是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一丝不屑的笑:“你给他跟班提鞋都不配......”
  “找死!”圣域圣子的面色一变,脚下猛然加力,金大少胸膛上的骨头可能被骤然踩断了,噗的吐出一口鲜血。
  就在这个时候,旁门头把挑唆着老疯子,从人堆里把韩成也抓住,拖上了岸,两个主事的都被抓了,除了那些金窑和沙帮嫡系的属下,被重金请来的人都开始退缩,想要顺着锁河阵偷偷逃出去。
  “把他们都杀了!给我杀了!”圣域圣子暴跳如雷,从旁边人手里夺过一支火把,喝道:“吊起来!点天灯!”
  “现在非常时期,事情解决了就好了,不要节外生枝。”旁门头把在旁边小声的劝。
  “你们做你们的!我做我的!不要废话!”圣域圣子不由分说,招来两个人,把金大少和韩成头下脚上的吊起来,一桶油劈头盖脸的浇了他们一身。
  这个时候,我再不能忍了,天雷化阴的余威还没有完全消除,刚要抽身,大头佛就用力按住我。
  “现在求饶!还来得及!”圣域圣子手里的火把就举在金大少和韩成面前,再近那么半分,两个人立即要化成两团燃烧的烈火。
  “哈哈哈,狗娘养的,知道什么叫兄弟不!?”金大少甩甩头上的油,笑着道:“近水是我兄弟!他没死!没死!迟早会杀回来!把你们这帮王八蛋都丢到河里去填河!”
  “你怕是看不到那一天了,死吧!”圣域圣子的手一松,火把将要脱手落在金大少身上。
  “你不要出来!你出来,我就有可能暴露!”我低低的嘱咐大头佛,让他留下。大头佛不肯,但是事情到了这一步,我还能怎么样?
  我用力挣脱大头佛,一下从沙堆上跳下来,大喊了一声住手。河道上的局势已经平息了,那些人全然没想到还会有人半途杀出。圣域圣子一回头,怔了怔。我根本不管那么多,心里只想着金大少不能死。拼命跑到跟前,周围呼啦啦围过来几个人,想要挡住我,我双腿一蹬,整个人腾空而起,从人群头顶唰的跃了过去,一脚踢向圣域圣子。
  可能在十万火急之下,我的潜力全部被激发出来,这一脚重如泰山,又快如闪电,圣域圣子躲闪不及,挺着胳膊架了一下,我一脚把他踢的连连倒退,踉跄了七八步,才勉强站稳脚跟。
  “什么人!”
  没有人能认得出我,都以为陈近水死了,面前出现的只是一个陌生又落魄的乞丐样的人,他们绝对无法把两者联想到一起。我抬手举刀,把金大少和韩成脚上的绳子割断,但是两个人一落地,周围的人全部都围了上来,把我们三个死死的困在正中。
  圣域圣子刚一碰面就吃了亏,心里愤愤不平,抬脚又冲了过来。我把神魂刚刚受到天雷化阴的创伤全部抛在脑后,身躯中大鼎的影子连同血液一起轰轰流动,拳头怒张,圣域圣子靠近的同时,又被一拳打了出去。
  “别再逞强了!”旁门头把看看天色,可能是想趁着天亮之前把河道这边的事完全解决掉,她马上调头对刚刚出水的老疯子喊道:“太爷爷,这个人不是好人,杀了他!”
  老疯子身上还沾着水滴,随着旁门头把的话,他的眼睛朝我这边一瞥,迎头冲了过来。老疯子已经成了旁门头把的一个大杀器,围住我们的人立即让出一个缺口。
  我绝对没有能力跟老疯子这样的人抗衡,但是此时此刻,只要我后退躲闪一步,身后的金大少和韩成就有可能被活生生打成一团肉泥。我的胳膊一抖,身躯里四尊铜鼎的影子好像一下子全都涌到了手臂上,迎着老疯子,硬生生的把他挡了下来。
  嘭......
  这一下子就好像一柄巨大的铁锤重重砸在手臂上,整个人不由自主的倒飞出去,落在金大少旁边。我强忍着胸膛里一股一股翻动的血,重新站起身,挡在金大少和韩成面前。老疯子根本分辨不出好人坏人,一击得手,又随之猛冲而来。
  “孙神通!”我挡不住老疯子,情急之下,一口喊出了他的名字。这个名字不知道多少年都没有人喊过了,那是深深印在老疯子脑海中的一个抹不掉的印记,老疯子果然怔住了,一下停在原地,眼睛迟疑的望着我。
  “孙神通,你迷了心智,想不起过去的事,但你还记得庞大吗!”我想着,老疯子可能不会忘记庞大这个人,也不会忘记当年结义之情。
  “太爷爷,不要听他胡言乱语。”旁门头把不知道我的来历,急匆匆对老疯子道:“爷爷当年死的惨,都是被这些人害死的!”
  “世勇死的惨......”老疯子眼神中的迟疑顿时又被一片愤恨冲散了,拳头高高扬起。当年纵横十八水道的神通总把一拳砸下来,就算是个铁打的汉子,也要被打死。我的瞳孔猛然一缩,面对必死的攻击,却寸步不能后退。身躯里的血液滚动如雷,猛然一咬牙,朝前迈了一步,准备硬生生再挡住老疯子。
  但是我能挡的住老疯子吗?那和螳臂当车又有什么区别?
  第三百二十三章




  万鱼出水



  老疯子的拳头像是能砸碎一座山,我明知道挡不住,又不能退缩,硬着头皮鼓起全身上下所有力气,四尊铜鼎的影子好像从身体里怒张出来,全力阻挡老疯子的攻击。
  当我的胳膊架住老疯子的拳头时,那股强大到无法形容的力量,潮水一般的涌入身体,整个人好像要散架了,实在承受不住这股力量,蹬蹬的倒退出去好几步。但是心里的意念和磐石一样,从未如此强大过,我坚信自己是不会被打倒的。
  这种意念让我摇摇欲坠的身体猛然间挺直了,老疯子的拳劲在身体里左冲右撞,仿佛把五脏六腑都搅乱颠倒,我的鼻子不知不觉开始淌血,但仍然站的笔直。
  身子尽管像是要散架一样,然而我的心里却兴奋,激动。我无法打退老疯子,因为实力和对方相差的太多,可是那种不屈和无畏的信念,终于在心里生根发芽。我已经能够和这片大河滩上最顶尖的人物对面而立,一争长短。
  老疯子两次强攻都没能把我打倒,他的目光立即紧紧盯住了我。我看见老疯子的脚尖在原地微微的扭动,能听见他身上的骨头如同一串炸响的鞭炮一样,劈啪作响。心里刚刚升腾起来的激动随即被强压下来,我要再次面对老疯子狂潮般的进攻。
  “这位老兄,你走吧。”金大少躺在后面,挣扎着把脚上的绳索解开,道:“萍水相逢,不必跟着我们吃挂落。”
  “你是陈近水的兄弟?”我头也不回的道:“要是他在,他会舍你离去吗?”
  “不会。”金大少毫不犹豫的道:“近水是有情有义的人......”
  “死到临头了还在废话!杀了他们!杀!”圣域圣子好像对我们之间的交谈尤为敏感愤恨,不等金大少说完,在人群外怒火冲天的连声大喊。
  “太爷爷,不要留手,一定要杀了他!”旁门头把看到我接连挡住老疯子两次绝杀,一下就认定我可能会是个很强劲的敌人,在一旁催促老疯子。
  “来吧!”我慢慢抹掉鼻尖的血迹,已经走到绝路,再没有什么可犹豫的,老疯子是无人可挡,那又怎样?最多再舍了这具肉身!
  哗啦......
  就在老疯子的脚步刚刚挪动的同时,平静的锁河阵一阵猛烈的波动,好像水面下有什么东西一下把大阵给顶破出了缺口。一瞬间,河面上飞跃起数都数不清的鱼,一条一条,像是离弦的箭,嗖嗖的蹿上河岸,落入人群中。在场的都是强手,肯定不会被这些鱼给吓倒,但是这么多鱼突如其来的蹿出河面,气氛顿时诡异起来。本来已经打算动手的老疯子好像嗅到了什么气息,猛然回过头。
  唰......
  万鱼出水的河面上,突然蹿起来一道白乎乎的影子,那影子强劲有力,一下跳出水面足足有七八米高,在半空扭了扭身子,噗通落回水中。影子显出的时间很短,但是我却清楚的看到,是那条已经消失了很久的白鲤鱼。
  白鲤鱼在水里上蹿下跳,好像游鱼的王,不断指挥敦促着水里的鱼朝河岸上蹦。那些鱼没有多大的威胁,只不过密密麻麻一片一片的,让岸上的人心神惶惶。这条白鲤鱼的来历相当神秘,当初我曾经在它的骨头上,看见过一个“陈”字。
  “什么东西都来捣乱!给我杀了!”圣域圣子看见本来已经差不多要控制住的局面又出现骚动,马上暴跳如雷,他在圣域中有地位,这一发怒,马上有两个圣域的龙鳃匆忙下水,想捕捉白鲤鱼。
  许久不见,那条白鲤鱼更加灵动和强势了,圣域的龙鳃水性通神,但是跟真正的鱼比起来,却还差了一截。两个龙鳃还没有真正游到白鲤鱼身边,白鱼唰的没入水中,踪影全无,一转眼间,它又悄然绕到龙鳃身后,猛然跃起身,宽大的尾巴啪的一甩,把一个龙鳃硬生生拍的晕头转向。两个龙鳃反应过来,就在水里东游西晃的想要抓住白鲤鱼。白鲤鱼在水中游刃有余,简直就是在戏耍两人。
  “畜生!给我杀了那条畜生!”圣域圣子在岸边焦躁的晃来晃去,但是水性有限,不敢亲自下水。白鲤鱼活的时间很久了,显然有了一丝灵性,唰的游到靠岸的地方,一甩尾巴,一串水花拍向岸边的圣域圣子。
  就在这个时候,两块叠加压在石棺上的黑石块中,骤然闪过一道乌沉沉的光,那道光芒锋锐逼人,白鲤鱼的动作无比敏捷,但还是被乌光扫了一下,就那么轻轻一下,看似轻描淡写,然而白鲤鱼的身子顿时崩裂出一道伤口,鲜血染红了水面。
  我的心紧了紧,黑色石块里面,都是蚩尤时代沉睡在其中的九黎勇士,黑色石块里迸发出刀光,说明他们离破壳觉醒也不远了。河滩上形势本来就这么复杂,如果这两块石头里再出现沉睡的九黎勇士,那还有半点活路吗?
  白鲤鱼伤重难支,动作顿时慢了,两个圣域龙鳃抓住机会,前后围堵,一个人骤然抛出一张细密的渔网,把受伤的白鲤鱼兜在里面。
  “抓住了!抓住......”
  兜住白鲤鱼的圣域龙鳃刚刚惊喜的一叫,水面中轰的拱出一个巨大的黑鱼头,这是一条巨大的黑鱼,嘴巴足足有一米宽,一口咬住毫无防备的圣域龙鳃,咔嚓一声,被咬住的龙鳃瞬间断成两截,残躯还在黑鱼嘴里微微的蠕动。
  “把河道锁了!快给我锁了!”
  岸上的人手忙脚乱,不等他们重新拉动符纹铁索,水里的黑鱼已经露出了身体,这条鱼七八米长,浑身上下乌黑一片,白鲤鱼看见黑鱼,立即游动过去,在黑鱼身上蹭了蹭。
  岸边的老疯子目光骤然一盛,这条黑鱼浮现出来的时候,一股无形的压力就在四周蔓延,老疯子之前嗅到的气息,应该就是这条强大的黑鱼散发出来的。
  老疯子二话不说,抬脚就冲向了岸边,那条黑鱼七八米长的身子腾空跃出水面,粗大的鱼尾在岸边一扫,几个圣域和旁门的人东倒西歪被扫到一旁。剩下的人还没来得及后退,黑鱼轰隆落到了岸上,七八米长的鱼该有多重?没来得及逃走的人被黑鱼硬生生压死,骨头断成了无数截。
  “刀!”老疯子的神智不清,但是经验还在,看见这条黑鱼,就知道不是徒手能够轻易制服的对手,他头也不回的伸手,旁门头把立即递过来一把一尺多长的刀子。
  黑鱼上岸,老疯子如临大敌,握着刀跑的飞快,黑鱼沉重无比,但一上岸,灵活性就打了折扣,头尾连连摆动,却跟不上老疯子的步伐。老疯子手里的刀吹毛断发,眨眼间的功夫,在黑鱼身上划了十几道伤口。我趁这个机会左右观察,想带着金大少和韩成冲出重围,但旁门头把很敏锐,我刚刚一动,她的目光就跟着扫了过来。
  “围住他!不要让他逃了!”旁门头把低低一喝,上岸的黑鱼完全由老疯子一个人对付,其他的人都腾出手,把我和金大少韩成重新紧紧围住。
  黑鱼受到重创,身子在河滩上面不断的翻滚,但是老疯子太灵活了,每每快要被黑鱼怒张的大嘴咬住的时候,都能抽身躲过。这应该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战斗,两三分钟过去,黑鱼挨了不下几十道,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好肉了。
  “给我死!”老疯子越战越勇,一手握刀,一手攥拳,瞅准黑鱼摇头翻身的机会,一拳重重砸在鱼头上,这一拳几乎把坚硬的鱼头给打出一个窟窿,硕大的黑鱼痛苦的一扭,在沙滩上连翻了几下。但是老疯子继续猛追,黑鱼翻来覆去,已经全无章法,鱼身滚动着,胡乱扫出去十多米,才肚皮朝上停下来。
  老疯子一直紧紧追击着,等到黑鱼肚皮翻转的时候,他抬脚就跳上去,手里的刀猛插进鱼腹,用力朝下一拉,这一刀子简直就是开膛破肚,腥臭的鱼血顺着不断延伸的伤口嗖的飙出来,乱七八糟的脏腑也呼啦啦冒了一地。
  完了!我心里又是一紧,白鲤鱼好容易引出了黑鱼,但是没能扭转局面,被老疯子杀死在河滩上。这条大黑鱼被收拾以后,圣域和九黎的人绝对要把矛头继续对准我和金大少他们。
  “太爷爷,杀了它就好了!”旁门头把唯恐老疯子杀来杀去的没有收手的时候,冲着那边喊道:“这三个人才是害我爷爷的元凶!”
  老疯子一口气把刀子从鱼腹划到鱼尾,大黑鱼眼见是不能活了,他才在鱼腹上站起身,抹掉脸上的污血碎肉,抬手丢掉刀子。
  这时候,洞开的鱼腹里面猛扎扎探出一只拳头,老疯子这样的人也完全料想不到鱼腹里会藏着人,那只拳头猛且快,一拳轰出来,老疯子粹不及防,胸口上结结实实挨了一拳。
  第三百二十四章




  灭尸密阵



  这一拳的力量无法形容,老疯子钢筋铁骨一般的身躯被打的接连倒退,一下从鱼腹上翻了下来。大黑鱼的鱼腹里不仅藏着人,而且强悍之极,一拳头就把大河滩现在最顶尖的人物给逼了出去。
  老疯子粹不及防之下吃了亏,从鱼腹上翻滚下来,脚跟站稳,所有的锋芒顿时彰显,整个人像一柄出鞘的剑,寒气逼人。旁门头把他们自然知道老疯子的实力,心里很不安稳,暂时把我们围住,目不转睛的注视着那边的情况。
  “给我出来!”老疯子站在已经被开膛破肚的大黑鱼旁边,朝着黑鱼侧身猛踢了一脚。
  噗......
  大黑鱼被剖开的肚皮里,骤然蹿出一条身影,像一颗出膛的炮弹,嘭的冲天而起。血液和杂乱的脏腑随着人影抛洒到周围,劈头盖脸落了那些人一身。此时此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边,黑鱼肚子里的人影冲出的一刹那间,我认出那好像是红眼老尸。
  难怪老疯子会被一拳打下来,是红眼老尸藏在里面。红眼老尸丢弃了石头棺材,但身上多了件破烂道袍,气息更强,一出现就压的人喘不过气。老疯子严阵以待,红眼老尸落地的时候,他一步就冲了过去,两道身影接连碰撞了无数次,等到再次分开的时候,老疯子已经无形中被逼退了至少二十米。
  “太爷爷!你回来!”旁门头把不想让老疯子这个大杀器折在这里,在后头大喊。但是老疯子已经死死盯住红眼老尸,把什么都忘记了,虎吼一声,又转身扑了过去。
  这种级别的战斗,别的人插不上手,就连在场的圣域和九黎高手也没有资格。他们斗了一会儿,我已经渐渐看出来,披上破烂道袍的红眼老尸虽然还没有真正得道,但已经是未得道之前的巅峰状态,老疯子阻挡的有些吃力,不知不觉又被逼退了很远,两个人的战团一下子靠近了包围圈,那帮人唯恐被殃及,呼啦啦散开了一圈。
  嘭......
  红眼老尸不知道和老疯子第几次猛烈的碰撞到一起,它的力量太强悍,老疯子则灵活一些,身子一扭,避过老尸凶猛一击。但是红眼老尸一动手,浑身上下仿佛都带着一股强劲的风,老疯子转身的一瞬间,脑后的头发被劲风掀起一片。这一下,显然牵连到了他后脑上的厉鬼钉,正在全力搏杀的老疯子突然捂着头,痛苦的大叫了一声,身子蜷缩成一团,在地上不断的翻滚。
  “快!快救他!”旁门头把急匆匆的呼喝,三个圣域人在旁边犹豫不决,旁门头把又加重了语气,他们才硬着头皮冲过去,把老疯子给拖了回来。
  红眼老尸漠然看着圣域人拖走老疯子,目光在周围晃了一圈,这时候,它就站在人群的边缘,傲然独立。红眼老尸扫视一圈,目光从我身上一晃而过,落在圣域圣子身上,圣域圣子脸上浮现出复杂的神色,然而还不等他有什么过多的反应,红眼老尸嗖的重新移动目光,那双微微散发着红光的眼睛一下子重新凝视向我。
  它的眼神所带来的压力是无法形容的,就好像一千把一万把剑,穿心而过。红眼老尸迈动脚步,朝这边走过来,没有人敢阻挡它,纷纷闪避,一直走到距离我只有几米远的地方时,红眼老尸停下脚步,停步的一刻,我隐约发现,它的额头上,慢慢浮现出那道久违的死咒轮印。
  它能认出我!我的心顿时一沉,自己现在的样子跟过去截然不同,就连小九红也认不出我,但红眼老尸的死咒轮印却清晰的显现出来,这说明它已经透过陌生的身躯,认出我是真正的陈近水,是那个曾经杀掉了它的人!
  红眼老尸只是一具尸体,但因为机缘巧合,已经修出了一丝灵智,它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望着我,目光里有一种我揣摩不透的光芒在闪烁。看样子,红眼老尸并没有动手的意思,这让我极度的怀疑,我真的就是那个曾经杀了它的人?如果是,它为什么不找我复仇?如果不是,它又怎么可能出现死咒轮印?
  骤然间,一股突如其来的风贴着沙地席卷过来,那阵风很突然,而且很诡异,一个漩涡一个漩涡的连在一起,风卷过的时候,已经躲到人群外围的圣域瞎子抽抽鼻子,脸上说不清是惊还是喜,扯着嗓子大叫道:“退后!马上退后!”
  圣域瞎子功夫很差劲,但精通阴阳术数,他一开口,周围的圣域九黎还有旁门的人就跳着脚的躲开,连我和金大少他们也顾不上包围了,眨眼间就退出去很远。这样一来,只剩下我们几个还留在原地。
  红眼老尸的目光一缩,低头看看贴着地面席卷而来的怪风,它的嗓子里发出一道含糊不清的音节,突然朝我用力挥挥手,那意思好像是要我后退一些。与此同时,我的心里也察觉到了一缕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散发出的强烈的危机,什么都顾不上说,拉扯着金大少和韩成,拼命朝旁边跑。
  刚刚跑出去几步,那片怪风一下子卷到了红眼老尸的脚下,坑坑洼洼的沙地上,顿时闪现出一个接一个的光符,连绵成了一片,把红眼老尸淹没在其中。光符接连不断,好像一个密阵,红眼老尸抬腿一动,脚下的光符猛然大盛,头顶顿时闪现出几道如同雷霆一样的光,仿佛是从黑暗的虚空中裂空而出一样,朝着红眼老尸猛劈下来。
  “是圣主到了!”圣域瞎子站在远处,虽然看不见场中的情景,他却能感应到别人无法感应的气息,瞎子的语气极其兴奋,大呼小叫:“是圣主来了!”
  咔嚓......
  红眼老尸完全被那片突然出现的密阵围的水泄不通,头顶的光一道接着一道,每一道好像都要把它撕裂。我听见一阵若有若无的咆哮声,光影里面隐约出现出一只庞大的影子,伸展双翼,呼的喷出一片灼热的火,滚滚卷向红眼老尸。
  雷光,火焰,这全都是红眼老尸畏惧的东西,一时间被逼的手忙脚乱。躲在远处的圣域人欢呼雀跃,从圣域瞎子的语气和圣域人的神态上来看,一定是圣域里一个了不得的人物悄然出现了。
  “圣主!不要把它的身子弄坏!”圣域圣子疾步从后面奔跑过来,此时此刻,他好像把一切都忘记了,全神贯注的注视着被围在密阵里的红眼老尸。
  但披着破烂道袍的红眼老尸不是那么容易就会被制服的,一抖身子,手里的烂拂尘挥舞的密不透风,把头顶几道光打散,那条庞大的喷火的影子时隐时现,红眼老尸奋力一跳,想把它也打的灰飞烟灭,然而脚步刚刚一动,整片密阵里面天翻地覆,头顶的苍穹好像呼啦塌了下来,红眼老尸如同陷进一片修罗地狱里,寒冰,烈火,天雷,一轮一轮的席卷过去。此时此刻,我绝对不想让红眼老尸身遭不测,但是那片密阵根本无法靠近,实在帮不上任何忙。
  “不要弄坏它的身子!”圣域圣子在人群那边高声大喊,我听着他的叫声,陡然间想起来,苟半仙当初帮我卜卦的时候曾经顺势推演了一下圣域圣子,他说圣域圣子到河滩,是想要寻找一个东西,如果真被他找到的话,那么就连庞大出手,很可能也镇不住他了。我过去曾经有过相应的推测,一直到这时候才完全确认,圣域圣子想要找的,一定就是这具红眼老尸!
  “圣子你不要叫了。”圣域瞎子在旁边道:“圣主既然出手,这片河滩,谁都逃不掉!”
  这短短的一两分钟里,那片密阵中好像山崩地裂了,数都数不清的虚影从密阵的角落里不断的闪现,把红眼老尸困的寸步难行,雷光烈火密密麻麻的倾泻下来,红眼老尸抵挡了一会儿,一道刀光从虚影里面忽雷闪电一样的劈落下来,这道虚无的刀光似乎能够劈碎一切。
  “看见了没有!是始祖的战刀!”
  圣域瞎子一声大喊,我立即意识到,这道犀利的刀光,可能是蚩尤的遗物,它只是一道飘渺的影子,却斩鬼杀神,无人能挡。红眼老尸在密阵里脚步迟缓,刀光一闪而过,我看到红眼老尸的脖子几乎被劈断了一半。
  那一瞬间,红眼老尸也彻底被激怒了,一张口,一颗血红的珠子从它嘴里喷薄而出,周围的虚影立即被珠子震成了一片烟气。那应该是红眼老尸的尸丹,它即将得道,一身精华都在尸丹上,借着这颗尸丹,红眼老尸要突出密阵。
  血红的尸丹在密阵中硬生生的破开一个缺口,呼啸而出,红眼老尸跟随在后面,也从密阵中闯了出来。但是还没等我松口气,一道身影好像从漆黑的夜色中分离出来,闪现在眼前。这道身影出现的毫无端倪,他一把抓住老尸的尸丹,紧握不放。
  第三百二十五章




  一扫颓势



  那道仿佛从暗夜中分离出来的身影快如闪电,把红眼老尸的尸丹一把夺了过去。血红的尸丹急剧的跳动,想从他手里挣脱出去,这是红眼老尸一身精华所在,暗夜中的身影顿时一滞,要全力才能压住跳动的尸丹。
  就这么一瞬即逝的功夫,红眼老尸已经冲到了跟前,尸丹被人夺去,等于大半条命已经没了,它狂怒不堪,一双手猛插向前。暗夜身影显然是个了不得的人物,我很怀疑他就是圣域瞎子所说的圣主,他一手握着尸丹,一手招架红眼老尸。
  噗......
  红眼老尸一只手插向圣主的胸膛,被死死的挡住,但另一只手骤然一抬,尖利如刀的手指一下捅到圣主的眼窝里,硬生生抠出一颗眼珠。这绝对是剜心一般的痛楚,圣主挡着红眼老尸的那只手一下子抽出来,在红眼老尸脖子上的伤处猛击了一掌。
  他们都是一击可以致命的强者,红眼老尸的脖子本来就被劈断了一半,又被圣主一掌劈中,脖颈上的骨头咔嚓一声崩断,头颅歪歪的垂了下来。我觉得圣主的命图罩门就在眼睛上,劈中红眼老尸的同时,圣主踉跄着躺倒在地,说不出的难熬和痛苦,仿佛一刻都坚持不下去了,身子一滚,一下子消失在黑暗中。
  圣主重伤消失的同时,红眼老尸也颓然倒地,他脖子上的骨头断了,更要命的是尸丹也被圣主偷袭夺走。看着他倒在地上的身影,我的心里骤然升腾起一股很复杂的情绪,那种情绪无法形容。我说不清楚,红眼老尸到底是不是七门或者我的敌人,然而这个时候,我真的不想它就这样倒地不起。
  “给我留下!”圣域圣子看见红眼老尸倒地的时候,精神顿时一振,不顾一切的狂奔过来。我随即半途猛追过去,想拦住圣域圣子。但是红眼老尸一倒下,圣域九黎的人完全没了任何顾虑,我一动,旁边的人都动了,跑过来一群。
  红眼老尸可能是真的坚持不住了,跟圣主拼的两败俱伤,它想勉力爬起来,但是身子刚刚抬起来一半,就再也动弹不了。河里的白鲤鱼焦躁的跳动着,可它上不了岸。再也没有谁能帮得了红眼老尸,圣域圣子一阵风似的跑到老尸旁边。我让六七个圣域的人围攻,一时半会是绝对冲不出去的。
  白鲤鱼焦躁的游动了一会儿,突然间就调头冲向两块黑石头,它刚刚被黑石头里的刀光划伤,却无所畏惧。白鲤鱼在黑石头旁边游来游去,时不时就用尾巴甩出一片水花,泼在黑石头上。黑石头里的九黎战魂本来就已经开始觉醒,被白鲤鱼这么搅和着,愈发躁动。
  咔咔......
  黑石头不断的颤动,它一动,下面的石棺也开始晃动。我顿时就明白了,白鲤鱼很聪明,它有意撩拨黑石头,其实是想借此引出石头棺材里的东西。
  “给我拦住它!”旁门头把一直对石头棺材里的东西很忌讳,看出来白鲤鱼的意图,马上就让人过去阻拦。
  但是两个圣域人还没有入水,叠加的黑石块中唰唰的冒出两片刀光,这一次白鲤鱼有了防备,机灵的游走了。黑石块咔咔的破裂,两条高大的身影从石块中破壳而出。
  轰隆......
  石头棺材的棺盖一下掀了起来,把两条身影硬生生顶出去很远。一阵低沉的吼叫从石棺里迸发出来,紧接着,里面冒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左右使劲晃了晃,好像刚刚从一场漫长的沉睡中苏醒过来一样。
  “它出来了!”旁门头把的身躯一抖,冲着圣域圣子道:“快回来!”
  我看的很清楚,石头棺材里慢慢显出一只体壮如牛的狮子,简直像是兽中的王者,它一现身,周围的水流好像都开始迟缓。这只狮子从石头棺材里一跃而出,腾空落在河岸上,两个刚刚从黑石块里破壳而出的九黎战魂手握长刀,在河岸上挺身而立,想把狮子劈成两半。但是狮子在石棺里还未完全苏醒的时候和出棺之后完全是两码事,威猛的无以复加,腾身扑来的时候,一爪子把九黎战魂手里的长刀拍落。
  “快退!快退!”旁门头把大惊失色,再也顾不上打捞石头棺材下面的铜鼎,招呼着人朝后撤。
  “我不走!”圣域圣子围着红眼老尸,滴溜溜乱转,红眼老尸还没有死透,圣域圣子不敢太过接近,却又极度不甘,不想这样放弃。
  围着我和金大少他们的圣域人随着旁门头把的大喝急速的退走了,我没想那么多,就是觉得不能让圣域圣子拿到红眼老尸的身体,拔脚就跑了过去。石头棺材里的狮子把九黎战魂一步一步的逼退,转瞬间已经到了红眼老尸附近。
  “赶走他!”我情急之下冲着那边喊了一声,狮子回头望望我,身子微微的弓了弓,我不知道它能否听懂我的话,但是话音刚刚一落,狮子转身朝圣域圣子猛扑过去。
  石头棺材里的东西绝对不是一般人能挡得住的,圣域圣子被威猛的狮子吓住了,尽管非常不甘,却又不得不走。狮子猛扑而来的时候,九黎战魂从旁边绕了过来,狮子毫不理会,从战魂头顶一跃而过。
  狮子纵身跃起的时候,我心里的念头一变,圣域圣子始终是个大敌,现在局面对我有利,心里的杀念顿时浓重起来。
  “杀他!”我一边继续猛跑,一边高声大喊。
  狮子腾空,像飞起来一样,越过九黎战魂,堪堪落在圣域圣子的身后,一爪子就拍了过去。圣域圣子被拍的人仰马翻,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但是狮子两只前爪一起按下,足足两寸长的爪子噗噗的捅到圣域圣子的脖颈上。那和几把尖刀穿喉而过没有什么区别,圣域圣子使劲翻腾,却被狮子死死的按住。
  鲜血顿时流了一地,我跑过去的时候,正好看到圣域圣子那张充满了恐慌又愤恨的脸。
  “今天,你别想再活下去。”我盯着他:“我毁了你的命图!”
  圣域圣子紧咬牙关,一声不响,我一到身边,狮子松开前爪,转身挡住随后而至的九黎战魂。此时此刻,形势急剧逆转,圣域圣子已经陷在必死之局中。我本想着身上带着命图,就算重伤也不至于马上就死,但是前后不到两三分钟时间,圣域圣子的挣扎和抽搐一下子就停止了,整个人死气沉沉的趴在沙地上,一动不动,好像是死透了一样。
  “不要诈死!”我唯恐他有什么诡计,心里无比的警惕。但是他的身躯始终没有任何动静,就在我想要蹲下身子靠近的时候,骤然发现一团几乎用肉眼看不清楚的光,从圣域圣子的头顶慢慢的溜出来,贴着沙地嗖的一晃而过,一下没入了旁边的红眼老尸身上。
  唰......
  红眼老尸死气沉沉的身躯随即就挺立起来,我心里一紧,圣域圣子的神魂,很可能附着在了红眼老尸身上。
  “这具肉身,我不要了!”红眼老尸的喉咙里含糊的蹦出一句话,随手裹住身外的破烂道袍,转身扑进河里,两个起落间已经踪影全无。
  嗷......
  红眼老尸跳河的同时,狮子在那边杀的兴起,这是个灭杀圣域人的机会,我抬手抓着圣域圣子的身体,把他架在狮子身上,领着狮子一路朝溃散的人群杀过去。红眼老尸不在了,圣主也伤重逃遁,剩下这些人在狮子面前不堪一击,一路追,一路杀,侥幸没死的人恨不得生出四条腿,跑的比兔子都快,一转眼间,圣域九黎和旁门的人跑的七零八落。
  “不要追了。”我停下脚步,狮子也驮着圣域圣子的身体跟着我一起停下来,停步的一刻,它来回抽动了一下鼻子,突然转身,一爪子插进旁边的沙地里,硬从沙子下面勾起一个人。
  “别别别......”那人连滚带爬的滚了出来,缩着身子捂着头。我冷笑了一声,抬手把他给揪了起来。
  “瞎子,你跑不动吗?”我揪着圣域瞎子,重重又把他甩在地上,圣域瞎子没有多少功夫,一下被摔的七荤八素,连声呻吟。
  “妈的!老瞎子!你也有今天!”金大少从后面赶了过来,一看见老瞎子被按住,顿时来了精神,二话不说,卷卷袖子,上去啪啪连抽了几巴掌。
  “别杀我......别杀我......”老瞎子的大牙被打掉两颗,缩在地上不断的求饶。
  我并不想现在就动手杀了他,圣域瞎子应该知道一些事情,至少二十年前他和红娘子的母亲天晴一起外出又一起回归排营,就是个很让我怀疑的事,我得问清楚。
  我把圣域瞎子单独拎到一旁,道:“你认得排教红娘子的母亲,是不是?”
  “这个......这个是认得......不是很熟......”圣域瞎子结结巴巴,我没时间跟他废话,一下捏住他的琵琶骨,圣域瞎子疼的呲牙咧嘴,再也不敢抵赖了。
  “二十年前,红娘子的母亲和你一起回排营,在排营附近被雷劈了,是不是?”我接着问道:“之前,你和她去了哪儿,去做了什么?说不说实话,都由你,我没有多少耐性。”
  圣域瞎子立即怔住了,可能这个问题触动到了什么,他刚想支吾,我手上又加了力气,琵琶骨被捏的格格作响。
  “别捏!别捏!我说!”圣域瞎子哭丧着脸,嘴唇动了动,道:“小盘河,我们去了小盘河......”
  第三百二十六章




  一母同胞



  圣域瞎子一句话立即牵出了二十年前那段往事,我知道这件事可能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清楚,转手又把他拖出去很远,金大少和韩成忙着去召集跑散的帮手,那只浑身毛发如针的狮子在后面慢慢跟着我,我停下来逼问圣域瞎子,狮子就威风凛凛的站在不远处。
  “说吧,当年你们去了小盘河,是怎么回事?”我冷着脸道:“如果你说一句假话,我就剁你一根手指头!”
  圣域瞎子吃了苦头,这次问话的时候他就不敢再随口乱说,但是他认不出我的真实身份,对我询问陈家的事情非常不解,支支吾吾的还想反问我,被我一巴掌又打老实了。二十年前那件事,他是亲自参与的,一五一十的讲述了出来。
  “你知道陈近水,就该知道他爷陈六斤吧。”圣域瞎子两面脸颊被抽的红肿,哆哆嗦嗦道:“那件事,是陈六斤的老相好,就是排教红娘子她妈引出来的。”
  当年大河滩上的局面远比现在平静,九黎不入中原,七门,圣域,旁门这三股势力大多是蛰伏着的,爷爷隐居小盘河,圣域潜伏在河滩上的人其实也寻找过,只不过没有下落。红娘子的母亲天晴来自圣域,跟河滩的圣域人有丝丝缕缕的联系,不过来往不那么密切。二十年前,天晴突然就联络到了圣域瞎子,说有个事情,请他帮忙。圣域瞎子一问,天晴并没有隐晦,告诉他说,七门陈家的陈六斤,现在隐居在小盘河。她和爷爷之间的情感纠葛已经过去很多年了,但天晴或许始终都没有忘记,这个女人城府比较深,她可能一直都暗中追寻爷爷的下落,知道爷爷住在小盘河,却隐忍不发,直到我母亲将要分娩的时候,才联络圣域瞎子,到小盘河去找爷爷的麻烦。七门对圣域来说也事关重大,所以圣域瞎子答应了天晴,一起去对付爷爷。
  但是天晴当时跟圣域瞎子交代过,这次去小盘河,并不是要杀爷爷,她说陈六斤的儿媳妇要生孩子了,到时候不管生下的孩子是男是女,把孩子抢了就行。圣域瞎子当时不明白干嘛要这么做,天晴就笑了笑,说她跟陈六斤的仇很深,直接杀了爷爷,太便宜他了。这么一说,圣域瞎子就渐渐清楚了天晴的意思,天晴想抢走陈家嫡亲的血肉,自己带走养大,然后让这孩子亲手去杀掉爷爷。
  人总是要死的,特别是我们这些每天奔波在大河两岸的人,今天好好的,或许明天就会被人暗算围攻杀戮。然而死在别人手里,和死在自己至亲的人手里,那不是一回事。天晴那么多年隐忍不发,就是为了报复的更彻底一些,让爷爷死的更痛苦一些。
  圣域瞎子带了两个帮手,跟天晴一起朝小盘河赶。事情非常凑巧,他们赶到小盘河的时候,正是我出生的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七奶奶和爹已经被雷霆震昏了,母亲也生下了我,爷爷正在风雨侵袭的院子里,全力顶着门,不想让初生的我受到任何影响和干扰。
  圣域瞎子和天晴,就在这个节骨眼上赶到了我们陈家,当时没什么说的,他们一到,发现孩子已经初生,马上动手就夺。那时候爷爷还没有老迈,一身功夫和血气都是最旺盛的,跟圣域瞎子带来的帮手硬扛。但是双拳难敌四手,在风雨中揪斗了一会儿,天晴破门而入,想抓着初生的我离开。
  “天晴闯进去的时候就呆了呆。”圣域瞎子翻着白眼,道:“屋里两个孩子,一模一样的。”
  初生的孙子要被人硬夺走,这无疑是捅到了爷爷的痛处,爷爷不要命了,这一拼命,圣域瞎子带的两个帮手顶不住,匆忙之中,天晴随手从两个孩子里抓了一个。爷爷要照看另一个孩子,抽不出身,眼睁睁看着圣域瞎子和天晴冲出陈家。
  “那一次,险些就没能走掉。”圣域瞎子的身子一抖,可能是回想起当年那一幕,至今仍在后怕。
  他们一口气跑到小盘河的村口时,半空雷霆骤降,那些雷明显是冲着圣域瞎子他们几个人而来的,两个帮手躲闪不及,直接被劈成了焦炭。圣域瞎子借着圣域的秘符,九死一生才和天晴冲出小盘河。
  “那雷,很不一般。”圣域瞎子摇摇头,从那次之后,河滩上隐伏着的圣域人都知道陈六斤隐居在小盘河,事后也有人偷偷摸摸的赶过去,想要伏击爷爷,但是圣域人一来到小盘河,头顶的天空就隐隐炸雷,好像那些天雷就是在守护这里。恰好,河滩上又风传陈家的陈一魁可能没死,那是跟庞大齐名的人物,如此一来,圣域的人就不敢再妄动,等到前两年大河风波突起,圣域旁门势力壮大的时候,再去小盘河,那儿已经变成了死村。
  圣域瞎子带着天晴拼命逃出小盘河,但是走一路,头顶的雷就跟了一路,毫无节奏的突然就会从天而降,把他们折腾的半死不活。等到要接近排营的时候,突如其来的一道雷直接把天晴劈倒了,圣域瞎子当时就因为天晴肯定会被劈死,趁乱带着那个从陈家抢走的孩子,悄悄溜走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很多问题都好像清晰了,但是我却难以接受。从我刚刚出生的时候,就有一个跟我一模一样的孩子?那孩子是谁?无论怎么想,答案只有一个,那跟我一模一样的孩子,也是母亲生下来的,很可能是我一母同胞的兄弟。
  一母同胞的兄弟!我的眼睛忍不住朝旁边望了望,狮子威风凛凛的站在不远处,圣域圣子已经没有生气的尸体驮在它背上。
  圣域和九黎一样,有很多上古传下来的秘术,圣域瞎子一脉精通阴阳,善于推演。当年庞大曾经预料到,若干年后,大河会纷乱,所以埋下了太爷爷那些棋子,圣域的人也同样推演出,大河纷乱的时候,将是七门中兴的时候,会有七门人挺身而出,力挽狂澜。那个中兴七门的人,是圣域最大的敌人。
  圣域瞎子带走了从我们陈家抢走的孩子,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置,一个很偶然的机会,可能是圣域瞎子闲极无聊了,随手给那孩子推演了一下命格,这一推演,圣域瞎子就推演出一个了不得的结果。这个孩子虽然出生在陈家,但天生有逆骨,卦象隐隐约约显现出,他将会是七门的克星,是那个中兴七门的人的大敌。
  这个孩子马上就被安排悄悄送回了圣域,我奶奶是圣域人,我爹,还有我,身上都带着圣域的血统,被带走的孩子也不例外,正因为这样,他在圣域很快就受到了重视。圣域中最高首领叫做圣主,除此之外,还有圣殿长老。这个孩子被视为将来对抗七门的主力,被赋予崇高的地位,称作圣子,以后要接替圣主的位置,统领圣域。
  “果然是这样......”我的心情瞬间就沉重起来,圣域圣子,就是那个从陈家被抢走的孩子,是我至亲的孪生兄弟!
  一母同胞的孪生兄弟,却因为种种原因,变成了势不两立的敌人。我之前还为除掉圣域圣子而兴奋,但是此刻,那种隐隐的兴奋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说不出的痛苦。
  “照你这么说,陈家的两个孩子,一个被带走,培养成了圣域的圣子,另一个,肯定就是陈近水了,这都是你们种下的因!”我强压住心里的愤怒,盯着圣域瞎子,道:“就是让陈家的两个后代自相残杀?”
  “不是,不是。”圣域瞎子连声解释:“圣子将来是要对抗七门的,他长在圣域,成年之前没有到过大河滩,也没人对他说过他的家事,但是他从懂事的时候,就知道大河滩上有七门,有陈家,还知道陈家有一个跟他一模一样的人......”
  我心里顿时疑惑,没人告诉圣子这些事情,难道他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感知?我仔细分辨,在这种情况下,圣域瞎子可能不敢说假话。
  “这些事,我没说谎啊,放我走吧......”圣域瞎子看我沉吟不语,心里更慌了,还以为我动了杀机,立即噗通跪在地上苦苦的哀求。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处置他,这个家伙精通阴阳,圣域九黎的很多行动,可能都是他在幕后策划的,但是我答应了他说出实话能保住性命。
  该不该食言杀他?我犹豫不决,总觉得食言是违背良心的事,难以抉择。何况,还有一些事情没找他问清楚。
  唰......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站在不远处的狮子,像是一道闪电,迎面蹿了过来,带着狂猛的气息,从我身前一跃而过,它的爪子稍稍一伸,圣域瞎子本来功夫就差,面对狮子的凌空一击,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脖子被利爪割开了一半,嘭的倒在沙地里,四肢抽搐了几下,渐渐就不动了。
  第三百二十七章




  陈家老祖



  狮子一爪杀掉圣域瞎子,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张嘴叼起圣域瞎子的尸体,扭头一甩,把尸体甩进了奔涌的大河里。周围好像渐渐平静了,狮子身上凶猛的杀机也渐渐消退,它一动不动的望着我,那双铜铃般的眼睛眯了起来,有一种说不出的温顺和亲切。
  啪......
  狮子一抬脚,腰身弓起,把背上驮着的圣域圣子的身体放了下来,它抬起一只前爪,指指我,又指指尸体。虽然没有任何语言,但狮子的意思我却瞬间明白了,它要我换上这具肉身。如果放到之前,我可能不会有什么犹豫,圣域圣子不仅仅跟我相貌没有区别,他的根骨资质也远不是乞丐肉身能够比拟的。然而此时此刻,我知道,这个跟我几次性命相搏的人,是我一母同胞的兄弟,是这个世上除了父母祖亲之外最亲的人。
  我的脑子有些乱,但是一瞬间又想起了很多,我想起庞大,想起老鬼,想起庞家的一门忠烈,他们同样是七门的人,我坚信,如果是庞家的后辈里出现了违逆七门的人,庞大和老鬼都会毫不犹豫的一手除掉。
  那是承担,是责任,是七门能够延续到今天而不灭的魂魄。我扪心自问,如果自己的血脉至亲有一天将要危及到这条大河,将要掀起一场无人可以平息的滔天大祸时,我会怎么办?会因为亲情而躲避,还是向他举起屠刀?
  庞大西去深陷生死山,老鬼孤身镇河一游五十年,他们心甘情愿,无怨无悔,就因为他们心里有一杆秤,一杆良心和大势的称。在万千生灵面前,任何人都是渺小的,任何人都可以牺牲。
  持善以固之......
  那一刻,我心底所有的焦虑突然就无影无踪了,好像顿悟之后的通彻。我挺了挺身,坚信自己就是那个将要中兴七门的人!
  我当时就开始入定,十三宝塔观想术勾动神魂出窍,顺着圣子眉心的窍位钻了进去,神魂刚刚一动,乞丐身躯里面流动的大鼎虚影和血脉精魄随即翻翻滚滚的脱体而出,从头顶一拥而入。额头那片缓缓转动的转生印漩涡,也升腾起一片淡淡的白光,没入了眉间。这一切无疑说明,如果自己本来的肉身毁掉了,那么这具肉身,才是最适合的归宿。
  我闭着眼睛暗自感应了一下,圣域圣子的根骨的确很好,他在圣域生长那么多年,被当做圣子培养,灌注了圣域人很多心血,但是魂魄出体,体内的一些东西也随之流逝了,只剩下残余的一部分大鼎精华还在流动。圣域圣子当时收走的大鼎精华很少,然而却正好是我缺失的那一部分,四尊大鼎完整无缺了,牵引着血液奔涌如雷,阳气冲天,神魂肉身完美的融合在一起,心境也仿佛顿时升华,力量无穷。
  那只狮子目睹着眼前的一切,目光中充满了欣喜,它摇头晃脑的动了动,转身跳进大河。这时候,金大少和韩成收拾好了残局,看见我已经附着在圣子的肉身上,顿时愕然。
  “你这个......这是?”金大少瞠目结舌,平时利索的嘴皮子也变的结结巴巴。
  我之前想要隐藏身份的念头,在这时已经完全打消,我就是我,世间唯一的我,男人顶天立地,何必藏头缩尾?我要的就是在任何人面前,任何困境面前,都能毫不犹豫的挺直腰杆,对他们大声报出自己的家门。
  七门,陈近水!
  大头佛也从沙堆那边跑过来,劫后重生又故人相见的心情,一句话形容不出。
  “我就知道,我们家的姑爷,哪能那么容易就死掉!”韩成一身是伤,咧着嘴,用力拍拍我的肩膀:“姑爷,想做什么,就去做,大沙围韩家,没有二话!”
  正在交谈间,那只狮子从河里浮出水面,紧跟着,河面咕嘟咕嘟翻滚着一串水花,被石棺守护的第五尊铜鼎,也缓缓露出。大鼎重有千斤,浮出水面的时候,腾空而起,重重落在河滩。
  古朴的鼎,在河底不知道沉了多少年,落在河滩的时候,鼎身上微微渗出一层血一样的泪滴。鼎是禹王血肉铸造,这一滴滴血泪,在此刻看起来如此的无奈又无助。禹王十死十生,只为了固守这条大河,而现在,大河隐然不稳,死去的禹王也仿佛无能为力。
  我走过去,轻轻抚摸着鼎身,朦胧之中,那个拿着锄头的老农的影子,从鼎中慢慢的浮动起来。他的头发胡须皓白如雪,脸庞上的皱纹千沟万壑,我无法把它看的清清楚楚,然而它的眼睛,却那么清晰。
  老农的眼神里有一种恳求,无尽的恳求,就好像一个将死之人,心里有放不下的牵挂和夙愿。我望着它的眼睛,骤然间心潮澎湃。
  “大河不稳,有七门在!”我语气不高,却坚定不移,掷地有声,那是对老农的一种慰藉,同样也是一种承诺:“天塌了,我来扛!”
  隐隐约约中,我看到老农的嘴角浮起一丝笑意,那双本来稍显黯淡的眼睛,顿时明亮了。它的身影一点点的变淡,直至最后不可察觉。大鼎上的血滴全部渗回鼎中,一片氤氲的血光,从大鼎里面流云般的飘动,一丝一缕,收进身体。
  第五尊大鼎里的血魄精华,全部被收走,五鼎一体,那种举手就能砸破山河的雄力,一股一股的在身体里荡漾。
  狮子眼看着我收走了大鼎的精华,它的眼睛里朦胧着一层水汽,慢慢的后退,一步一步顶着已经化为凡铁的大鼎,走向大河。那样子,好像这一别,就再也没有相见的时候。
  它慢慢的走到大河边,把铜鼎顶进河里,最后一次回头望了我一眼,随后飞身跳进石头棺材,棺盖合闭,咕嘟咕嘟的沉入水中。
  一场血腥的争斗和杀戮,完全终结了,战团被收拾的干干净净,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金大少招呼我们上船,想就此离开。但是水里的大船刚刚调头,我看见已经恢复了正常的河面上,冒出一道直挺挺的影子。当时,我第一反应就是已经跳河的红眼老尸又回来了,因为那道影子和红眼老尸一样,僵硬的像一截木桩,带着沉沉的死气。
  “这他娘的还有完没完了!”金大少被折腾的够呛,焦躁之下心里冒火,一把掏出两支土枪,咬牙切齿的对准河面浮出的影子。
  那道影子好像在水里走着,又好像顺水漂着,身上沾满了泥沙,可能已经在大河里潜游了一段时间。它漂到岸边的时候,直挺挺的蹦上河岸,噗通倒在地上,一直滚动到距离我们只有十来米远的地方,又呼的站了起来。
  那一刻,我的眼睛猛然一顿,这道直挺挺的身影,绝对不是红眼老尸,它像是一尊泥胎,一只手掌被齐齐的斩掉了。
  这样的泥胎,我并不是第一次看见,跟七门老祖的断掌真身没有任何区别。七门老祖,我一共见过六尊,因为陈家的老祖在多年前就被爷爷悄悄的运走了。虽然我从来都没有见过眼前这尊断掌真身,但心里一下雪亮,这是那尊被爷爷运走的老祖真身!
  它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就出现了!?七门老祖其实早已经死掉了,只不过真身上有某种加持,保持着一丝丝没有消退的灵性。我说不清楚心里是惶恐,还是喜悦,呆呆的望着老祖的真身,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老祖的断掌真身就在那边直挺挺的竖立,它全身上下干硬如铁,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我一步一步的走过去,老祖的脸是模糊的,被河泥覆盖了一大半,但是透过那一层污浊的泥,我看见已经死去不知道多少年的老祖,好像淌下了两行晶莹的眼泪。
  老祖哭了。
  它永远不可能再活过来,也永远不可能再说出一句话,老祖真身一定被爷爷隐秘的藏在某个地方,或许是小盘河,或许是一个没人知道的河道深处。它一出现,就开始落泪,让我本就不平静的心更加不安。
  金大少他们不敢过来打扰,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停了约莫有十分钟,呆立不动的老祖真身猛然一蹬,唰的扬起一片河沙,借着这股力量,它又直挺挺的蹿起来,跃入河里。
  “老祖!”我赶紧朝前跑着,想要追上它,然而来不及了,老祖真身跃进河里的同一时间,已经沉没的无影无踪。
  这是为什么?我万分不解,老祖在这个时候出现,没有留下任何提示,就是呆呆的在河滩挺立了一会儿,又随波而去,它到底是要做什么?
  我左思右想,真的无法琢磨老祖的用意,心里迷惑,又很怅然,暗中叹了口气,微微低下头。但就这么一低头,立即看见老祖刚才蹬沙入水的地方,有一颗圆滚滚的珠子。那颗珠子本来好像是埋在沙粒里的,被老祖一蹬,才显现出来。
  这颗珠子只有拇指肚那么大,浑圆一体,像一颗色泽浑厚的琥珀。一捏起这颗珠子,我就感应到了一股浓浓的尸气。一时间,我又摸不着头脑了,回想一下,老祖真身下水前蹬起河沙,为的就是让这颗珠子显露出来吗?
  正在我思索之间,一道声音陡然传来,打断了我的思路。
  “这是一颗前生舍利啊......”
  第三百二十八章




  前生舍利



  突然传来的那道声音听起来有些熟悉,一下打断了我的思路。说话的人并没有故意隐藏,我回头的一瞬,已经看见对方从那边走了过来。果然是个熟人,我认出那是自然道的老学究。他估计已经在附近悄悄的潜伏了半天,只不过一直没有露面。此时此刻,我已经完全被手里这颗琥珀般的珠子吸引了,老学究走过来的时候,我马上捏着珠子举到他面前,道:“你说,这是前生舍利?那是什么东西?”
  “今晚的事,我看的很清楚,只不过不便冒然出头。”老学究的话里有一丝歉意,自然道与世无争,无论圣域或者七门,他都不好随意表态站在某一方,老学究致歉,之后指着我身后的沙地,道:“你看看,捡起这颗珠子的地方。”
  我下意识的转头看了看,事情刚刚发生,记得很清楚,只不过因为之前骤然出现的老祖真身干扰了我的思路。现在静心一看,我突然发现,捡起这颗珠子的地方,赫然就是刚才红眼老尸被圣主偷袭重伤倒地的地方。珠子上又带着浓重的尸气,事情顿时了然,这颗珠子,很可能是从红眼老尸身上掉落下来的。
  老学究虽然不便出手帮忙,但对我心中的疑惑倒是一五一十的解答了。他说,这个东西,叫做前生舍利。
  “我多年没到大河滩来了,不认得那具老尸,但那肯定不是个普通的人物。”老学究道:“它必然是因为机缘巧合,以尸身得道,既然有尸身,就会有前世。”
  并不是每个人都和我一样,会把过去的事情忘记的一干二净。红眼老尸没有真正的跨入得道哪一步,它不会说话,也不会表达,对于前生的记忆,都隐瞒在身体里,那些记忆对于红眼老尸来说,绝对是非常非常重要的,就好像一股经久不散的执念,最终渐渐凝华成一颗舍利般的珠子。老学究这么一说,我心里顿时兴奋起来,这颗前生舍利,必然隐含着红眼老尸死之前的一部分记忆。
  “要怎么看到这颗前生舍利里隐藏的信息?”我立即追问他。
  “很难。”老学究道:“人一死,记忆肯定会受损的,前生舍利里的记忆不完整,再加上外人强行解读,究竟能解析出多少,这不好说。”
  “那就试试。”我对红眼老尸的来历越来越好奇,哪怕多知道一点,也是好的。
  我们一边说着,一边朝大河中停靠的船只走过去。走到水边时,那条负伤又隐匿起来的白鲤鱼哗的冒出水面,在我附近不停的游来游去。我不是什么都看不出,这条白鲤鱼跟红眼老尸之间很亲昵,我隐隐怀疑,白鲤鱼最早就是红眼老尸还没死的时候豢养的。
  我蹲下身,把白鲤鱼唤到河边,和上次一样,给它的伤口敷药。红眼老尸不见了,白鲤鱼在大河中显得很茫然,不知何去何从,一直跟在我们大船后面,游出去很远。
  等到把它安置好了,我和老学究单独呆到一个船舱里,他取出一盏小灯,燃着白炽一样的火焰,慢慢烤着那颗前生舍利,坚硬的舍利被烘烤了一会儿,好像渗出一片极为细密的水滴,老学究赶紧拿起一个透明的罩子,牢牢的盖住舍利。那片细密的水滴在罩子里面升腾氤氲,化成一片飘渺的烟气。
  “我已经尽力了!能看得出多少,只有天注定。”
  一刹那间,那片氤氲飘渺的烟气里面,好像幻化出了一幅幅模糊的场景。我心里一动,看到了那个曾经出现在臆想中的年轻道士。前一次看到他,是因为黑金木入体产生的幻象,那一次看他,场景朦胧不清,这一次却清晰了许多。
  年轻道士在场景中已经步入了中年,事实上,他不是标准的道士,也不是僧人,只不过在修行中偏重道家的法门,一晃多年,他已经成长起来,身怀绝技。场景是断断续续的,全部来自他的记忆,无法完整的看到,跳跃性很大。
  这个人非僧非道,到了中年之后,和其他普通人一样,娶了妻子。他的妻子死于难产,初生的孩子却活了下来。看得出,这人对妻儿很关爱怜惜,亡妻早逝,他把所有的心血和情感都倾注到了孩子身上。
  我本以为红眼老尸来历非凡,他的记忆中必然都是些轰轰烈烈的往事,但是此时此刻,我看见那些记忆里,只不过是日常生活中的点点滴滴。他抱着年幼的孩子,在潭边观月,在塞外听风,在海边望日,那孩子的一举一动,一哭一笑,时时刻刻牵动着他的关注。
  这绝对是一个很称职的父亲,把自己所有能给予的,全部都给了自己的孩子。
  球体中的氤氲烟气一晃,场景随即变了,烟气一晃,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几二十年。那孩子在这个人的无尽爱护中茁壮的成长,但是这个时候,这个人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必须要离开了。
  “他可能是要到海外的仙岛去寻访长生秘术。”老学究仔细的看着,在旁边跟我解释。
  离别的凄苦让人难以承受,这个人一身神通,可以呼风唤雨,但是将要离开刚刚成年的孩子时,禁不住泪流满面。他一步一回头的离开了家乡,离开自己的独子,满怀不舍,他拿出那块年轻时千辛万苦挖掘到的黑金木,一分为二,自己留了一半,另一半交给了孩子。场景一直在延续,这人走出很远,却仍然在不住的回头眺望,在他的记忆里,那个让自己无比眷顾的孩子,只剩下一个很模糊很模糊的影子。
  可能从那时候开始,世事变迁,沧海桑田,天灾战乱种种影响,他再也没有见过自己的孩子,父子失散。场景一变,又是很多年过去,这人从海外归来,但是再回家园的时候,看到的只是物是人非。原来的家已经没有了,自己的孩子也不见了。
  嘭......
  这时候,灯罩下的小灯炸起一团火花,骤然熄灭了,氤氲的烟气急速凝固,化成一片水滴,所有的场景立即中断。我抬头看看老学究,他摇摇头,道:“只能解读出这么多。”
  “只有这么多......”我慢慢的念叨着,心里在不断的翻转。尽管从这些场景中没有看到完整的记忆,但我仍然可以从中猜想推断出很多。
  这个人,必然就是生前的红眼老尸,和我想象的一样,他生前很有本事。如果今天陈家老祖的真身不出现,我可能还不会一下子就想到这么多。红眼老尸被圣主偷袭重创,而圣域圣子的神魂也没入了它的体内,这无疑意味着,即将得道的红眼老尸面临着灭顶之灾,如果它无法驱逐圣域圣子的神魂,尸身被占据,其实就表明,红眼老尸完全灭亡了,剩下的,只是占据了它尸身的圣域圣子。
  陈家老祖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了,泥胎般的身躯在河滩挺立,眼睛里流着泪。如果不是有很亲密又特殊的关系,怎么会这样?
  我不由自主的联想着,当年红眼老尸独自远走海外,世间沧桑,他的孩子孤苦伶仃,带着那半块父亲留给自己的黑金木,颠簸流离,从遥远的江南一直漂泊到了北方的大河滩,在这里落脚生根,久而久之,渐渐变成了河滩人,直到水中的莲花木像第一次出现,已经成年的孩子在打捞莲花木的过程中身亡,成为那七个死者之一,随后又被莲花木化出的白胡子老头儿救起来......
  一定就是这样!红眼老尸的儿子,就是七门陈家的始祖!是他留下了那半块黑金木,在陈家世代相传,只不过时间久远,往事凋零,等到爷爷从祖屋的地基里发现黑金木的时候,已经完全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难怪,难怪......”我好像一下子找到了答案,难怪红眼老尸会接二连三的放过我,并且帮我解围,那完全因为我是陈家的子孙,是始祖一脉相传的后裔。我清楚的记得,红眼老尸第一次出现的时候,是在跟河里的大鼎作对。由此可见,它帮的,并非七门,而仅仅只是陈家的子孙。
  “你在想什么?”老学究看我皱眉不语,开口问道:“知道老尸是什么人吗?”
  “我不清楚。”我摇摇头,心潮起伏,完全不能平息。总算模模糊糊的猜测出了老尸的身份,但是更让人费解的谜题随之出现。
  为什么它一见到我,额头就会出现死咒轮印?难道是我这个陈家的子孙,杀掉了陈家的先祖?
  还有圣域圣子,为什么锲而不舍的寻找红眼老尸?他所找的东西,就是这具老尸,苟半仙说过,只要让圣子得逞,他会强大到连庞大都收拾不住。
  一连串的谜题,让我心神恍惚,但是老学究已经尽力了,他无法再从这颗前生舍利中再解析出更多的记忆,线索彻底中断。



  第三百二十九章




  初振雄风




  我想的头疼欲裂,老学究实在看不下去了,道:“都是往事,既然知道了,也就算了,为了过去的事伤神费心,没有必要的。”
  我回过神,感觉茫然,红眼老尸被圣域圣子上了身,又跳河逃走,最后究竟会是什么结果,谁也预料不到。如果红眼老尸真的就此灭绝,那么当年这件事的真相,该找谁去询问?
  “过去的事,不想也罢,还是想想眼前事吧。”老学究又一次打断我的思路,望着我,道:“你这具肉身,来的很突然,又很蹊跷。”
  “怎么说?”
  “肉身原主的神魂离体,你才有机会夺舍,但是并不是每个人都有造化和定力能学会十三宝塔观想术的。”老学究道:“圣域的圣子其实根本不懂十三宝塔观想术。”
  “那他是怎么出窍上了老尸的身的?”我一怔,如果不懂出窍的法门,普通人根本无法自主的控制神魂离体归窍,除非一些特殊原因,让神魂迫不得已出窍,那会是很危险的事。
  “他不是自主出窍,他的神魂,是被那具老尸吸走的。”老学究道:“我们自然道跟道门有一点渊源,虽然不修十三宝塔观想术,但是对这其中的原理端倪略知一二,我看的很仔细,圣子的神魂,的确是被老尸吸走的。”
  我一下就弄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之前从圣域圣子得意而且狂妄的叫声中,我总觉得他上了红眼老尸的身,就好像有了什么了不得的机遇,然而老学究的话又让我陷入了一片困惑中。
  “我也说不清楚这到底怎么回事,但日后总要小心了。”老学究道:“那具老尸真的是在夺天地造化了,尸身破裂受损可以重生,虽然这次受了重创,但只要拿回尸丹,就还有得道的希望。”
  我苦笑了一下,难道我和圣域圣子这对孪生的兄弟,真的就是天生的死敌?他已经丢了肉身,却仍然是个极大的隐患。
  “前路凶险,你要珍重,我们自然道不能站在任何一方,只为公道说话。纵观大河滩上的势力,只有你的心术不邪。”老学究叹了口气,道:“你有禹王的气息,我相信你才是正统。”
  本来我想和老学究好好的谈谈,再请教他一些事情,但是身在船舱里,猛然间感到一震,好像船只撞上了什么东西,速度明显放慢了。我一步跨出船舱,到甲板上一看,前面有两艘一前一后行驶的船,无形中挡住了我们的去路。我出现的一刻,对面大船船头矗立的人也立即看到了我,神色猛然一滞。
  我心里的情绪顿时又复杂起来,我看见了红娘子,还有站在她身边的小九红。昨晚圣域的人在这边失手,狼狈逃窜,可能又串联了排教,到河道这边来观察情况,一下子半途和我们遭遇。
  “你是谁!”红娘子带着说不出的诧异,死死的盯着我,喝道:“你不是已经死在涂家了!”
  “知道是陈近水,你他娘的还是要问,脑子锈了么?”金大少头上裹着伤布,昨晚憋了一肚子气,此刻全都发泄在红娘子身上,言语中很不客气。
  红娘子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受人挤兑,当时就急眼了。我的目光略过她,望向了小九红。我在涂家身死的消息,小九红肯定听说过,此时,她的脸庞上又喜,又悲,又有丝丝缕缕的怨。望着她,我一下子回想到当时在桑园村大闹鲁家婚宴的时候,她那种拼了命也要跟我走的样子。
  说实话,我心里很苦很苦,却又不能表露出来。
  “不管是不是陈近水!既然没死!那现在就再死一次!”红娘子仗着人多,相当嚣张。我看着她那张薄薄的显得尤为刻薄的嘴唇,心里的反感唰的就骤升到极点。
  这个女人,还算是个人吗?
  唰......
  红娘子的话音一落,对面的船上立即蹿出来两个圣域的蝠翼,借着呼啸的河风,舒展翅膀腾空而起,一人手里拎着一只油桶,从头顶滑向我们的船。红娘子也是圣域的血脉,现在河滩大势基本框定,圣域和排教也穿了一条裤子。两个蝠翼的目的很明显,想借着自己的优势,从上空放火烧我们的船。
  “他们人多,不要硬拼,大船起火也不要紧,咱们备的有小船,小船灵动,他们不一定能追的上。”金大少在我耳边耳语了两句,这家伙嘴巴叫的凶,其实眼睛很明,两个蝠翼升空的同时,他就开始思考退路。
  “不走。”我抬头看看越来越近的蝠翼,丝毫没有退走的意思,几经波折,五尊大鼎精魄入体,这一身本事要是遇见强敌就逃,又有什么用处?大河滩上的威名,那是要自己的拳头一点点杀出来的。
  时间紧迫,已经来不及多说什么了,我抬眼又看了看从半空呼啸而来的蝠翼,心中默默算计了一下,抬脚就爬上了甲板上的桅杆,这根桅杆差不多十米高,三下五除二就爬到了六七米高。两个圣域蝠翼恰好飞到跟前,各自冷笑一声,一人举起一把刀,从左右两边杀了过来。
  我猛然一低头,避过横砍过来的一刀,趁着一个圣域蝠翼滑翔而过的瞬间,双脚用力一蹬,身子借力腾空而起,一下抓住蝠翼的翅膀。翅膀被扭住,蝠翼方寸大乱,被我死死抓着,噗通落到了下面的甲板上。
  落地之后,我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双手用力一扯,蝠翼的翅膀硬生生被折断,爆发出一阵凄厉的惨叫。我手上不停,一把拧住他的脖子,咔嚓一声,脖颈骨被扭的碎裂。
  “你找死!”另一个圣域蝠翼大惊失色,呼的丢了手里的油桶,从船尾腾空猛冲过来,声势很是惊人。
  我有满满的自信在心里,自信绝对能够制住他,丝毫都不慌乱,一直到蝠翼俯冲到头顶的时候,身子一弯一跳,抬手抓住他的双腿。猛然增加了这么重的重量,蝠翼掌控不住平衡,歪歪斜斜的从船头冲出去,滑了二三十米。我转头一按,硬按着他的脊背,一头撞在排教大船的船头上,蝠翼也不是钢筋铁骨,脑袋几乎被撞裂了,踉跄落水。我双手扒住船头,腾身一跃,稳稳的站到了大船的甲板上。
  “你还敢过来!”红娘子完全没想到我会孤身杀过来,先是一惊,随后又咬咬牙,周围的人呼啦啦围过来一片。
  红娘子还是以前的红娘子,但我却已经不是以前的我,这么多人蜂拥而来,我一步不退,直到对方逼到跟前的时候,猛然抓起一根鱼叉,横扫过去。自己有多大的力气,已经很难估算,鱼叉带着一股劲风,把前头三四个人打的翻滚出去。我挺身而上,像是虎入羊群,一根鱼叉杀的对方鬼哭狼嚎。
  “排教就剩这么点人了吗!不够打!”一瞬间,我打倒了十多个人,反压着他们一步步的后退,直退到红娘子身前。
  “张狂作死!”红娘子终于忍不住了,这么多人经不住我的追击,她不出手,没人再能挡住我。
  唰......
  红娘子手掌一翻,骤然亮出两柄薄且利的刀子,看见她亮出刀子,我的怒火就抑制不住。当初就是她用这两把刀重创了老鬼,费了老鬼的续命图。
  “所有的账,今天一起算!”
  鱼叉抡起了一阵逼人的风,红娘子身形灵动,手里的刀子不断划过一丛一丛雪亮的刀光,刀刀致命,但我已经今非昔比,鱼叉一动,就好像带着五尊铜鼎千斤的重力。刀子和鱼叉叮叮当当的碰撞了不知道多少次。陡然一发力,红娘子手里的一柄刀被震的脱手飞出。
  我们两个在大船上飞身游斗,别的人插不上手,顺势被我打下去好几个。小九红完全呆了,站在旁边,不知道该劝谁,该帮谁。
  “妈......陈......近水......不要再打了......”
  但是已经杀到了生死相搏的地步,谁都停不下手,红娘子只剩一把刀,每时每刻都要承受轰天的重击,渐渐的招架不住,咬着牙死撑。我一鼓作气把她从船头逼到船尾,鱼叉一震,她手里另一柄刀子也脱手飞了出去。我毫不手软,一招一招继续逼近,红娘子狼狈不堪,接连倒退了几步,我挺着鱼叉,猛刺出去,尖利的叉尖将要穿胸而过,红娘彻底没有退路了,脚下一个踉跄,仰面摔倒在甲板上。
  旧怨新仇,一起涌上心头,我恨她,她设计坑杀了我爹,重伤了老鬼,不认爷爷,处处与七门作对,现在又要联合圣域祸害大河。
  鱼叉闪着寒光,一下刺到了红娘子的咽喉前,只要再进那么两寸,就会要她的命。
  “近水!近水!”小九红哭着跑了过来,一下抱住我的腿,央求道:“不要杀我妈,不要杀她......”
  手里的鱼叉顿时停下了,就停在红娘子咽喉前,如果换了别人,我可能不会犹豫,但是此刻央求我的,是曾经性命相托的小九红!是那个在千百人面前毫不犹豫大喊着我是陈近水女人的小九红!
  我犹豫了,真的犹豫了,红娘子的命就在我手里悬着,是杀,还是不杀!?
  第三百三十章




  斩断情丝




  我不会为强敌所惧,但是现在忍不住心乱如麻,爹当年的惨遇,老鬼的凄凉,爷爷的孤苦,还有小九红的泪眼,不断的在眼前晃动着,这是难以抉择的事情,让我左右摇移,下不定决心。
  “近水,你放了她,放了她,她是我妈啊......”小九红一边抱着我的腿,一边用力拉着我的胳膊,但我的胳膊硬如铁,手里的鱼叉纹丝不动,始终对着红娘子的咽喉。
  一个个念头,不断在心里飞转,红娘子脸上死灰一片,小九红则痛哭不止。听着她的哭声,我心一下子就软了,过去往昔,不住的在冲击着我的决心。我的手渐渐松了,鱼叉也从红娘子眼前一寸一寸的慢慢挪开。
  “近水,放了她,以后我们排教再也不参与这些事情了,好不好?”小九红看着我有松动的意思,马上站起身,紧紧抱着我,脸庞贴在我的胸膛上,道:“我知道,你和九黎那女人没有什么,我心里早就原谅了你,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近水,近水......知道你还活着,我很欢喜,我们什么都不管了,好不好?你要到哪里去,我陪你,我们种点田,我给你洗衣做饭,给你......给你生娃娃,好不好?”
  她的话,像是一幅幻想中的美景,老婆孩子热炕头,那是每个河滩人一辈子都所渴望和渴求的。我的心一软,跟着又是一酸,看看目光流转的小九红,心里那股酸楚,实在说不出口了。
  抛开别的不说,仅凭我们之间的血缘,她所说的,终究会是一场幻梦,现在已经不是过去了,河滩虽然偏僻,但姑表亲,注定是不能成亲的。我涩涩的看了小九红一眼,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不应该不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
  “不要紧,我不在乎,我真的不在乎。”小九红望着我,好像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她努力挤出一丝笑容,道:“只要我喜欢,什么都不在乎,我是你的表妹,但我情愿做你女人。”
  我心里感动,感动的热血澎湃,刚想开口说什么,陡然想起来当初在乌苏木圣棺里看到的那个很像我的人,化成了一片飞烟,消散之前,他说过,红尘铅华,他洗不掉。
  儿女情长,我又能放得下吗?
  “近水,我们走,我们走......不再理会这些了,不理会了......”小九红抱着我,想要离开。我的脚步动了动,但随即又一下子站住了,手里本已经松动的鱼叉,呼的重新抬起,架在红娘子脖子前。
  因为,我又想起了在乌苏木中被困几十年的庞大,想起孤身镇河五十年的老鬼。他们都是人,都是有血有肉的人,他们不知道苦,不知道痛吗?他们放弃一切,只为了大河安稳。
  一个红娘子的生死,或许不会对现在的局势产生逆转性的影响,然而这却是我人生和信念的考验,它考验我的原则,还有我的底限。曾几何时,我一直觉得,自己终究做不了大事,但是当重担真的全部落在身上的时候,才会知道,即便自己不想做,也要做。
  祸乱大河,无论远近亲疏,必杀!
  我一下挺起了鱼叉,小九红仿佛感觉到我的杀机又突然浓重了,她睁大了眼睛,望着我道:“近水......如果你杀了我妈,我恨你一辈子!”
  “那......”我不想再直视她的目光,忍住心里的酸和痛,一字一顿道:“那你就恨我吧。”
  噗......
  锋利的鱼叉猛然朝前一刺,从红娘子的咽喉洞穿过去,鲜血飞溅,红娘子的目光一下子呆滞了,生机随着脖颈上的伤口飞速的流逝,她全力挣扎了几下,喉咙里格格的乱响,痉挛般的一扭身子,只剩下微微的颤抖。她的续命图已经用掉了,这次死亡,将是彻底的死亡。
  小九红没有哭,那一刻,她仿佛失魂落魄,呆呆的看看我,又转头看看已经断气的红娘子,眼睛里的泪断了线般的朝下滚落。
  我丢了手里的鱼叉,心里一阵绞痛,痛的几乎喘不过气。小九红,小九红,我只觉得对不住她,却又不能有一丝心软。
  “陈近水!”小九红突然一下扑到我怀里,放声大哭,那哭声撕心裂肺,我的手臂僵直了,不知道该怎么说,怎么安慰她。
  骤然间,正在痛苦的小九红张嘴咬住我的肩膀,用力的咬了下去。她的牙齿咬穿了皮肉,鲜血顺着衣服流出来,我一动都不动,强忍着痛楚,任她发了疯一般的哭号,撕咬。时间好像凝固了,耳边只有小九红不住的哭声。我定定的站着,这是我唯一能补偿她的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小九红停止了哭泣,从我怀里挣脱出来,她抹掉脸上的泪,神情好像一下子平息下来。
  “我知道,那个乞丐,是你吧?”小九红伸手从贴身的地方掏出那块血红的天师符,递到我跟前,道:“你的东西,我不要。”
  “这是你的,留下吧。”我说不出别的,转身慢慢的走了,肩膀上的伤口还在流血,却不觉得痛,只是一颗心崩裂出了无数的裂痕。
  这可能是我人生中经历的最严酷的一场考验,我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但职责所在,我没有选择。红尘铅华,三千情丝,我已经一刀斩断。
  我忍下心里的酸和痛,挺直了腰身,两艘大船上还有排教的人,但随着红娘子的死,这些人胆子已经寒了,没有谁再敢出来阻挡我。一直走到船头的时候,我忍不住又回头看看小九红,她正呆呆的坐在甲板上,慢慢的擦着红娘子尸体上的血迹。
  那一刻,我知道,我失去了她,永远失去了。是小九红,给了我二十岁生命中第一次喜欢和爱的感觉,但是这一切,都在此刻中止。
  “陈近水,放下吧,全都放下。”我回过头,一下跳进水里,游向对面的大船,心里默默的对自己说:“你总要俯望这片河滩,你是人中之龙......”
  排教的船不敢再阻拦,我们迅速离开了这里。自然道不提倡杀戮,刚才的一场恶斗,让老学究默然无语,我也不好再说什么。等到大船靠岸的时候,老学究要告辞了,临别前他对我道:“这不怪你,大势所逼,你的路还有很长,圣域的圣主,圣殿长老,还有九黎的苗尊,那都不是现在的你能够应付的,你要觉醒转生印。”
  “有法门吗?”
  “只有找到那个能唤醒你转生印的人。”老学究道:“那个人,很可能已经出现了。”
  留下这句话,老学究转身离开,我独自琢磨了一会儿,就开始安排后面的行程。我要到九黎去,不仅仅为了救回老鬼他们,对自己来说,同样是一种磨练。
  九黎,那是一个比圣域更隐秘的地方,传闻是在南疆的最深处。我没有任何关于九黎的地图,完全是陌生的。大头佛和金大少他们都在商量,要谁跟着我一块儿去,但是我没答应,无法预料这次前往九黎会有什么样的波折,我不想再拖累谁。
  我做了一些准备,独自上路了,这是我第一次南行,漫长的路途中还算是顺利,我一直从河滩南下,到了桐乡寨的马遥山,据说,这里是通往九黎的必经之路。这儿的山跟河滩的山完全是两码事,那简直是一片山海,一眼望不到边际。在这种地方赶路,不是有力气有毅力就能走过去的,没有熟悉的人引领,迷失在山海里,就走不出来。
  我在当地打听了一下,马遥山的进山口是一条河,那年头的人还没有旅游的习惯,尤其是这种野地方,人迹罕至,但是会有一些领路人偶尔出没,带人进山。我赶到马遥山的山口的时候,一眼就看到那儿有一个临时搭建起来的小窝棚。
  我想过去先问问,没走到窝棚边的时候,小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黑瘦黑瘦的老头儿探出头,朝我这边张望了一眼,老头儿身后是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儿,躲在老头儿身后怯生生的望着我。
  我这种北方口音到了这儿就很难让人听懂,费了半天力,才跟那黑老头儿搭上话,问了问,他果然是领路人,在这儿呆了有两个月了,几乎没有什么生意,正打算离开。我跟黑老头儿在窝棚外面聊了很久,他领路不要钱,因为在这个地方有钱也花不出去,我给了一些实用的东西,黑老头儿很高兴的答应下来。
  “准备准备,这就上路吧。”黑老头儿转头对屋子里的孩子道:“山娃,把行李收拾收拾。”
  进马遥山,要先过河,黑老头儿的小船就放在窝棚不远的地方,他转身过去拖船,那个留在屋子里的孩子眼睛骨碌骨碌转动了一会儿,好像很惧怕黑老头儿,直到对方走远了,那孩子才急匆匆的跑到我跟前,一脸恳求般的望着我,道:“救救我!”
  “怎么?”我一时间感到诧异,开始打量这个只有六七岁的孩子。
  第三百三十一章




  顺利反击




  刚开始和黑老头儿交谈的时候,我并没有注意这个看似很普通的孩子,但是现在凝神感应,突然就发现他身上有一股隐藏的很深的死气,那股气息相当微弱,被隐藏的很好,如果不是全神贯注,可能就会疏漏。
  “救救我!我看得出你神魂很强!”这个叫做山娃的孩子紧张的扭头看看正在远处收拾小船的黑老头儿,匆忙对我道:“我已经死了两年了,被他拘着,你要小心,他常把进山的人引上水路,然后杀人抢物!”
  说着话,那孩子微微掀开了自己的上衣,我看见他的身体已经开始腐烂了,只不过敷上了药,遮挡住了腐败的气味。这一下顿时就明白,这个孩子的魂魄被拘禁在肉身里,等到这具肉身烂的不行了,会再换一具肉身。黑老头儿用这种方式带着这孩子,替他做事。
  我还想再问一问,但是黑老头儿已经拖着小船从那边走过来,山娃很惧怕他,立即就缩回屋子不敢说话了。
  “来,搭把手,小船下水,咱们就能上路了。”黑老头儿还是那副憨憨厚厚的样子,我心里暗自冷笑了一下,过去帮忙把小船推下水。黑老头儿即便有点巫毒术法,但本事总归有限,只要我有了防备,他没法得逞。
  小船下水,山娃也从窝棚里收拾了一些东西,三个人依次上了小船,黑老头儿在前面驾着船,山娃在后面不断的跟我使眼色,我示意他安静。
  这里的水道和大河完全不同,狭窄但是湍急,我们逆流而上,驾船需要很高的技巧。黑老头儿一边驾船,一边头也不回的絮絮叨叨说一些话,走了大概三四里,小船从河床上一块高隆地划过去,来回颠簸了几下,如果是没坐惯船的人,可能随即就会随着颠簸的小船落水。但是我从懂事开始就在大河里跟着爷爷驾船巡河,颠簸中丝毫不乱,稳稳的坐在船上。黑老头儿回头一看,可能显得有点意外。
  “坐稳喽,前头的路不平。”
  随着地势,小船的速度开始快了,在曲折的河道里飘摇,山娃又开始紧张,从背后伸手拽了拽我,我看了看他,虽然彼此间没说话,但是透过他的紧张,我料想着前面可能会很不太平。
  “前头有个水腰,二三十丈长,好好坐着,可不要乱动。”黑老头儿卷了卷袖子,他所说的水腰,其实就是一条河流穿山而过的时候,经过的一条隧道,这种水腰基本都是天然形成的,从山体脚下一穿而过,几十米的长度。
  正想着,小船的船头轰的升起一团用来照明的火光,水路一转,小船唰的冲进了那道水腰里。这道水腰很狭长,七八米宽,六七米高,冲进去之后周围黑咕隆咚的一片,只有船头的火光忽明忽暗。这道水腰本来是没什么的,就是透山而过的一条隧道,但是小船划进去十多米,我猛然看见在水腰两侧的石壁顶,高悬着一个又一个罐子。那种罐子是土陶罐,一看就知道已经在这里悬挂了很多年。
  不知道是地势变化还是其它什么原因,冲进水腰之后,小船的速度一下变的很慢。我全神戒备,双手攥成拳头,随时都能应付突变。这时候,一道飘渺之极的声音,丝丝缕缕的钻到了耳朵里。那声音好像是女人在唱歌,我一句都听不懂,但那阵歌声古老又阴柔,就像解放前那种老唱片机里放出来的声响,在黑乎乎的水腰里面,听的人毛骨悚然。
  “是谁在唱歌?”我很疑心是黑老头儿暗中搞的什么鬼把戏,故意问他。
  黑老头儿驾着船,回头望了望我,一甩头上的水珠,道:“鬼。”
  “这鬼唱的满好听。”我冷笑了一声,戒备已经提升到了极限。
  “山娃,水路弯,扶好客人喽。”黑老头儿抽出船篙,对后面的山娃喊了一声。
  这可能是黑老头儿平时杀人越货的时候发出的暗号,山娃没心害我,黑老头儿一说话,他就楞了楞。一转眼间,弯腰驼背的黑老头儿动作猛然变的迅捷且凶猛,船篙尖利的篙头猛刺向我,我时刻都在戒备着,一抬手抓住船篙,顺势一拉,黑老头儿顶不住那么大的力量,整个人呼的顺着船篙被拉了过来。
  嘭......
  我另只手一拳就捣了过去,黑老头儿粹不及防,根本想不到我有这么快的反应,拳头重重砸在他的胸口。黑老头儿喷出一口鲜血,身体像是断了线的风筝,噗通掉进水里。我抓着船篙站起身,紧紧注视着黑老头儿落水的地方,打算等他一露头就将其制服。但是黑老头儿入水之后就悄无声息了,好像融化在水里一样,这样的人常年行走水道,水性一定非常精熟,我又不方便下水去抓他。来回在周围注视了几眼,脚下的小船突然开始晃动。
  “要糟糕了。”山娃忧心忡忡,一脸急躁,来回望着石壁两侧悬挂的那些土陶罐:“水腰里闹鬼,小船要翻了!你当心!”
  “是黑老头儿搞的鬼吗!”我问了一句,想着黑老头儿阴邪,但也是个活人,如果真在这个地方搞什么把戏,或者引出什么东西,对他也没有什么好处。
  “我是没事的,他身上穿着人皮衣服,鬼看不见他!”
  黑老头儿身上裹着的人皮衣服,和大河滩捞尸人的人皮筏子是一个道理,阴气死气很重,把活人包裹起来,脏东西看不到他们。山娃正说着,左右摇晃的小船一下翻了个底朝天,我把持不住,随即就掉进水里。
  咔嚓......
  落水的同时,我察觉到石壁两旁那些悬挂着的土陶罐子好像被什么东西给打碎了好几只,但是船头的火光被水熄灭,光线黯淡到了极点,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了。我就想着先爬上岸再说,对这里的地形完全不熟,靠着山娃的引领朝旁边的水岸上爬。但是只游了几下,猛然感觉脸上好像蒙了一层细密的轻纱,整张脸顿时就痒痒的。
  “它们过来了!”山娃在水里扑腾着警告我。
  唰......
  眼睛看不见什么东西,只觉得周身上下都被一片一片漂在水里的轻纱给裹住了。然而手掌一翻,立即反应过来,那根本就不是什么轻纱,是一团一团头发。无数的头发纠结在一起,像是一张复杂的网,人被头发裹进去,越挣扎裹的越紧。
  朦朦胧胧中,我看见那一团团诡异的长发里面,时隐时现的闪过一张张苍白的脸,白的让人头皮发麻。身体被裹住的同时,不知道多少只冰冷的手把胳膊腿脚都抓住,全力朝水底拖。一边折腾,一边顺着水流朝水腰的另一端漂去。
  “小鬼!吃里扒外!”这时候,一直隐匿在水里的黑老头儿骤然冒出脑袋,恶狠狠的把随着我一块漂流的山娃抓住,他甩着头上的水花,阴笑了一声:“就这么点本事?一个北方人,还到马遥山来闯荡......”
  我一直都在等他露头,黑老头儿浮出水面,我身上的气血顿时冲顶而出,阳气升腾,身体周围隐约泛起了一团红光,大鼎的精华全部都是当年禹王的血肉,那是至阳至圣的东西,缠着我的那一团团头发唰的就缩了回去,再也没有什么敢靠近。我腾出手,一把揪住水里的黑老头儿,甩过去一巴掌,冷笑道:“这点本事够你看不够?”
  “这.......这......”黑老头儿被一巴掌抽的嘴角流血,紧跟着就呆了,惊恐的望着我。
  “走!”我二话不说,揪着黑老头儿就游向水腰另一端,把他提上岸。河道旁边是一片林子,我打算先上去烧一堆火,边烘烤衣服,边问问黑老头儿一些事情,但是黑老头儿看见这片林子,就像见了鬼一样,死都不肯上去,双腿硬蹬着河边的石头,身子死拧着。
  “我不去!我不去!”他拼死抵抗,但是力气跟我差的远,被硬生生提了过去,黑老头儿面如死灰,一个劲儿打哆嗦,望着那片林子,好像里面有什么要命的东西。这么一来,我心里也感觉不对劲,转头看了看山娃。
  “那片林子是不能去的。”山娃道:“林子会杀人。”
  马遥山在很久很久之前,是九黎的地域,水腰是进山唯一的一条水道,九黎人在水腰里挂的那些陶罐,是守护水腰的东西。黑老头儿对这里很熟悉,常年借着引路杀人抢东西,这条水道走了很多次,水道旁的那片林子也经过了很多次。
  大概是二十天之前,有四个人到了马遥山,听他们的口音,黑老头儿就知道是从北边来的,那四个人带着很多东西,找到黑老头儿,让他引路,黑老头儿觉得这是一票油水很大的生意,忙不迭就答应了,但是上路之后,他才慢慢发现,这四个人都有功夫,很不好对付,左思右想,最终还是忍痛打消了念头,打算把四个人送进山就算完事。
  就是这一次,让黑老头儿怕极了这片林子,再也不敢靠近半步。
  第三百三十二章




  预感危机




  黑老头儿讲述的时候,旁边有山娃在当旁证,所以老头儿不敢胡说。当时他拉着四个人走到这里的时候,那片林子里好像有一些怪异的动静,就是这动静吸引那四个人半途下船,到林子里去观察。黑老头儿不以为然,觉得这几个人都是吃饱了撑的。
  四个人进了林子大概有几分钟时间,突然就传出一声凄厉的嚎叫,紧跟着,其中一个人不要命的朝林子外面跑,一身一脸鲜血,跑到林子边的时候一下摔倒了,当时黑老头儿和山娃就留在岸边的船上,那人使劲伸着手向他们呼救,还没等黑老头儿山娃反应过来,那人好像被什么东西硬生生给拖了回去,再也不见踪影。
  黑老头儿做的营生本来就够残酷,而且常年行走在深山里,怪事见的多了,并没有被完全吓住,他和山娃在外头又等了很久,四个人好像彻底消失在这片树林里,无声无息。到后来,黑老头儿就忍不住了,想过去看看,并非他好心,只不过是惦记着那些人身上的东西而已。
  他和山娃下船上岸,林子就在岸边,抬脚就能走进去。当黑老头儿跨进那片林子第一步时,一股气息就铺天盖地般的把他给震住了。那是一种黑老头儿形容不出来的气息,带着一股毁灭般的力量,好像再朝前走一步就是万劫不复,会死的很惨。黑老头儿其实什么都没有看见,完全就被那股无形无质的气息给吓住了,他身后的山娃也瑟瑟发抖,两个人屁滚尿流的跑回来,从那以后,只要是从这片林子经过,黑老头儿一步都不敢停,匆匆忙忙的就划船过去。
  我听完之后觉得有点奇怪,黑老头儿这种刀口舔血的人,人皮衣服都敢穿,但就被一股气息给吓成这样?那该是怎么样的一种气息?
  “他说的是真的。”山娃看见我眼睛里的疑惑,在旁边解释,这一点,黑老头儿没有撒谎。
  这个事情本来跟我是没有什么关系的,但关键是那四个不明身份的人,也是从北边而来,这就引起了我的注意。那个年头里,如果不是什么迫不得已的情况,不会有人千里迢迢的从大北边朝南疆的深山里钻。这样想着,我就打算要进去看看,看看这片林子,或许会有什么发现。
  “你起来,带我进去。”我把死赖在地上的黑老头儿给提起来,拉着他朝林子里走。
  “不去!我不去!”黑老头儿彻底被那股气息给震慑了,说什么都不肯过去:“这片林子邪的很......”
  “有多邪!能压的住我身上的阳气吗!?”我不耐烦跟他废话,硬拖着就走,黑老头儿跟死了爹一样,已经说不出话了。
  我就这样拽着黑老头儿迈进了林子,说实话,从外面看过去,这只是一片很普通的树林,没有什么特异的地方,而且走进林子之后,我什么气息也没有察觉到。黑老头儿紧皱着眉头,缩着脖子,但是一两分钟时间,他可能也发现上一次感应到的气息无影无踪了。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一股微风顺着树林吹过来,我就闻到了一道令人作呕的尸臭味。顺着这股气味,一直慢慢的朝树林深处走,周围始终静悄悄的,除了偶尔吹过的风,什么异样的动静都没有,至于黑老头儿所说的那股气息,我感应不到。
  就这样走了大概三四十米,臭气越来越浓,几乎到了忍受不住的地步,连黑老头儿也忍不住捂着鼻子。
  “真的受不了,我不走了,不走了......”黑老头儿使劲抱着一棵树,苦苦的哀求,越是这么寂静,这片林子就越显得阴森。
  咔嚓......
  黑老头儿抱着身边的树,死都不撒手,骤然间,头上的树枝发出一声轻响,紧跟着,一双腿临空架到了黑老头儿的脖子上,我警惕的一抽身,那双腿已经烂的不成样子,滴滴拉拉淌着尸水,把黑老头儿熏的眼前一黑,差点昏过去。
  我微微抬起头,这一下就看的仔细了,紧紧相邻的三棵树上,挂着两具尸体,尸体紧贴着树干,浑身上下已经变成了树皮一样的黄褐色,这两具尸体再加上黑老头儿脖子上那一具,一共是三个。
  黑老头儿晃晃脑袋,一抽身,把脖子上那具尸体给甩了下来,悬挂尸体的树枝不经力,从中折断,尸体晃晃悠悠的垂在面前,耷拉着头。我勒令黑老头儿帮忙,把树上另两具尸体也给取了下来。三具尸体并排放开,惨不忍睹。
  “是他们!”黑老头儿喊了一声,这个季节,北边的天气已经很寒冷了,但是遥远的南域,还保持着一定的温度,气候温暖潮湿,尸体最少在这里悬挂了十几天,已经烂的面目全非,不过根据他们的随身物品还有衣着,黑老头儿辨认出来,这就是当时进了林子的人。
  我强忍住熏人的臭气,蹲下来认真的看了看,这三个人很陌生,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他们的身段很精悍,显然身手不俗,但是一个比一个死的惨,其中一个人从胸膛到小腹的皮被剥掉了,让人不忍直视。
  来回看了很久,我也随之皱起眉头,尸体是不会说话的,但从某些细节却能看出一些隐情。他们可能遇到了一个很不正常的敌人,几乎没有太多的反抗就被制服,那个被剥掉一半皮的人,好像是被逼问什么,因为不肯说而受到折磨。我又在周围仔细的翻找了一圈,从落叶下面翻出两个包,还有两把散落在附近的手枪。
  一看见手枪,我立即触电般的想到了老刀子那帮人,整个国家,不可能只有老刀子那帮人才有枪,但是这些人是从北边来的,自然而然就让我把他们和老刀子联想到一起。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老刀子他们,也开始注意九黎了?
  从这三个人的死状来看,我总觉得他们不是被九黎人杀掉的,九黎杀人惯用的手段,我很清楚。按着这样的思路去想,杀掉他们的人,也是从别的地方来的?
  我心里涌动着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这是一种巧合吗?南域的马遥山,成年累月都很少见到外人,算算日子,二十天之前,正是我打算到九黎来的时候,如果不是中间发生了波折变故,可能我也会在那个时候赶到马遥山。
  “你不是说他们一共有四个人吗?这里只有三具尸体。”我想了想,问黑老头儿。
  “这个我真的不知道啊,的的确确进来的是四个人。”黑老头儿只怕再吃苦头,一个劲儿的赌咒保证。
  “先走吧。”我把周围的情况全部看完了,实在没有多余的发现,拉着黑老头儿走出林子。
  不知道为什么,发现林子里的三具尸体,我的情绪就不淡定了,有种莫名的危机感,那种危机可能完全来自杀掉他们的人。我隐约觉得,那将会是一个难以预料和应付的对手。
  走出林子,黑老头儿又开始一个劲儿的央求,我心里很清楚,这个老东西杀人越货这么多年了,不可能因为一件事就转性改行,今天放了他,以后还会在这里害人。我一拳把他打昏在地,用十三宝塔观想术出窍,强挤进他的躯壳。我的神魂还没有强大到某种地步,对方清醒的时候,我无法强进肉身。
  神魂在黑老头儿的身体里和他的魂魄混成一团,这是最致命的扰乱,神魂受损,等到他再苏醒,就是混混沌沌的白痴一个。
  我又从山娃哪里询问了进山的具体路线和路程,山娃可怜巴巴的,交代清楚这些之后,想让我放了他。我在他的窍位上找到一根很细的针,这根针一拔掉,山娃的魂魄终于能够脱离禁锢,从肉身里挣脱出来。
  从马遥山朝深处走,将会走进那片好像没有边际的林海山地,这边的植被茂密的无法形容,老林郁郁葱葱,千百年都没人涉足过。路很难走,我按着山娃给的路线,一路挺进,虽然走的很难,但是每走一步,就距离九黎近了一步。
  一个人走了两天,远离河滩,终于不用再躲躲藏藏的赶路了,我总在白天走,晚上休息。两天之后的黄昏,我在一片密林的中间部位停下来,打算凑合着睡一睡,接着赶路。没人追击,心情也不那么紧张,就在老林里找了条横亘的藤蔓,躺在上面休息。心中的信念强了,杂念就少,睡的安稳,一闭眼就睡了过去。
  我是被一阵风惊醒的,睁眼一看,林子里还是一片从树荫间隙投射下来的月光,懒懒的翻了个身,打算再睡一会儿,但眼睛刚刚重新闭上,就听到一阵人声,那声音飘飘忽忽的,有点模糊。
  “帮个忙行吗?”
  我浑身一激灵,翻身坐了起来,在这种幽深的老林深处,怎么可能还有人!?就在我左右警惕的扫视时,那道声音又一次飘到了耳边。
  “帮个忙,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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