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古事》---爷爷被黄河里浮出的石头棺材带走了

  书快要完本了,完本大概五百章左右,平时我比较忙,一直都是助理在帮忙更新的。前几天专门和助理说了,完本的时候,尽量也让天涯的读者们及时看到结尾,所以加快了更新速度,开贴时的承诺依然有效,无论书写的好不好,但一定会坚持更完。
  熬夜写了一晚,现在太困了,我要去休息了,祝本楼所有的读者一切安好。
  第三百六十七章




  水下玄机




  七指大口的吐血,因为命图的缺失不断惨叫,那道从河里冲出的身影迅猛且凶狠,三下五除二就收拾了两个圣域的人,周围那些旁门的属下知道不是他的对手,来回打着哄哄连声吆喝,却没有一个人敢真正靠近。
  那道身影杀掉七指之后就停手了,高瘦的身躯站的稳稳当当,负手而立,好像旁边一群旁门的人根本不值得他出手。他微微侧过头,看着从水下越浮越高的定河针,就在这一刻,我看到了他额头上一道粗重的连心眉。
  仲连城。
  “你还敢出来!”远处的圣域人远远望到仲连城,一帮人顿时蜂拥而来,尚未走近,已经是骂声一片。
  但是骂归骂,那些人看到仲连城出现的一刻,都在暗中东张西望。当时仲虎和庞大在圣域一起掉进了裂谷冰河,圣域人找不到仲虎的尸体,也不敢确定他的生死,仲连城是仲虎的独子,他露了面,圣域人胆战心惊,唯恐仲虎也在附近。那毕竟是名震一时的高手,时间流逝,但余威仍在。
  仲连城有大家风范,看着那么多人一起涌来,丝毫不乱,依然背着手站的端端正正,直到对方迟疑的跑到近前时,仲连城才猛然一扭身,打倒周围的几个人,飞快的蹿向我和金大少藏身的地方。
  “这老货要做什么!”金大少额头冒出一层冷汗,我们两个本来藏的严严实实,但仲连城朝这边一跑,藏身的高地立即成为圣域和旁门人的目标。
  我和金大少赶紧露头一看,谁知道仲连城的眼睛相当毒,就这么一冒头的功夫,他的目光唰的就扫视过来,先是一怔,随后又淡淡笑了笑,道:“陈家小兄弟,没想到你比我来的还早。”
  说话之间,仲连城已经嗖的蹿上了藏身的高地,这里地势险要,只有一条登上高地的路,后头的人挤在小路上想要跟着上来,被仲连城一脚踢了下去。他肯定比不上自己的父亲,然而本事也相当大,至少得几个圣域高手齐心合力才能应付,所以仲连城气定神闲,登上高地之后朝我挥挥手,道:“陈家小兄弟,来,我们两个一起守着路口,下面的人攻不上来,我们就居高临下看看他们要耍什么花枪。”
  我对仲连城有种说不出的情绪,他是圣域人,但现在又和圣域为敌,他曾经追击过我,却又点化过我。不过我相信,至少这个时候仲连城是不会对我有恶意的,我让金大少留在原地,然后跑过去跟仲连城一左一右的守住路口。
  我们两个一起守着狭窄的路口,下面的人谁也上不来,偶尔有圣域的人硬着头皮一口气冲到这里的时候,总是被仲连城信手般的打落下去,接连几次,下面的人吃足了苦头,一时间都不敢乱动了。
  “仲连城!你不要嚣张!”一个圣域人被打的头破血流,在下面吼道:“有人会收拾你!”
  “你是说圣殿的长老?他们现在还不到出关的时候。”仲连城丝毫不介意对方的吼叫,淡淡道:“要么就是圣主?他如果能动,早就出手了。”
  “凭你也配圣主出手!?”吼叫着的人一下被仲连城点到了软肋,语气也变的乏力,仲连城无视对方,扭头看看那边的河道,那片河道波动的非常猛烈,把河岸上大部分人都吸引过去,只剩下十几个围住高地的路口。
  定河神针几乎完全露出了水面,这个东西轻易不会在大河出现的,我完全是因为太爷的指示才匆忙赶到跃马滩,但仲连城随之跟来,一定是知道相关的内情。我想趁机问问他,但是还没开口,河道上密密麻麻的光点疯了一般的转动着,把平缓的河水搅动成一个巨大的漩涡。站在高地上就能感觉到地面在微微震动。
  咔嚓......
  河道的波动终于影响到了河岸,河滩像是被地震的余波侵袭,咔咔的崩裂出几条长长的裂缝。定河针随之大幅度的摆动,水面如同丢进去了一颗又一颗炸弹一样,嘭嘭连响,水花一涌就是十几米高,金大少正趴在高地的边缘看的入神,冷不防从水里冲出来一条比人都长的螯钳,凌空飞舞着落到金大少身边。
  “定河针可能撑不住了!”仲连城微微眯起眼睛,指着河道两岸,道:“这附近至少隐藏着七八个圣域和九黎的大苗巫,在联手做法,用三苗的战符搅动大河!河底的东西,估摸着快要出来了!”
  “河里到底是什么!?”我抓着机会,赶紧询问仲连城,问话的同时余光一瞥,定河针像是在全力稳住河面,但是那些光点化出的古符颠簸起伏,神针渐渐的倾斜,看样子真的是撑不住了,将要倒塌。
  “是一个比禹王鼎更重要的东西。”仲连城一抬手,高地下面几个正偷偷摸摸想爬上来的人被吓的屁滚尿流,他不屑的一笑,接着道:“你没看到,圣域九黎这一次的阵势相当之大么?”
  的确,圣域和九黎这一次出来不少人,阵势比任何一次打捞禹王铜鼎的阵势都要大。而且河道开始波动,大部分人宁可不管我和仲连城,也死守着岸边,说明那东西真的无比重要。
  “比禹王的铜鼎还要重要的,会是什么东西?”
  “大禹当年应该明白,凭寿命,他绝对是拼不过我们始祖的,他化九鼎,是为了长久的镇住始祖的分尸。”仲连城慢慢道:“而这个东西,才是真正镇在大河河底的神物!”
  这一句话顿时让我想起当时老学究曾经告诉过我的事情,他说被压在河底的蚩尤残尸并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蚩尤后头的东西。仲连城说的话打破了我过去很长时间的认知,禹王身化九鼎,为的是镇压蚩尤,而眼前这即将要被逼出河面的东西,才是镇压比蚩尤更可怕的东西的存在?
  “直说可以吗?”我无心跟仲连城详细的谈论这件事,风云变幻的河滩上随时都可能发生变故,既然在这里遇见他,我就要第一时间把能问的都问出来:“将要出水的到底是什么?”
  “是......”仲连城想了想,道:“是一只鸟。”
  “什么?一只鸟?”我顿时糊涂了,看着逐渐倾斜的定河针,道:“什么样的鸟?”
  “我不知道。”仲连城摇摇头,道:“这东西,可能是进入大河之后第一次露面,没有人见过它,我只知道,那是只鸟。”
  仲连城的回答含含糊糊,这个人之所以和我联手,完全是因为要对付共同的敌人,他不可能把所有的实话一五一十的讲给我听。他可能是真不知道,也可能有意隐瞒,但等他说完的时候,我就明白,从他嘴里肯定是问不出更多情况了。
  继而,我就把目光投向了河面,问不出来,只能自己亲眼去看。河道翻滚,岸边的人越来越不淡定,完全顾不上理会我和仲连城,河边的几艘大船微微开动,船边竖起了十多架巨大的绞盘。我估计,河底要出来的,可能是一个很沉重的东西,圣域和九黎的人想等它出水的一刻就马上用绞盘捞上来拖走。
  隐藏在河滩两边的圣域黑巫还有九黎的大苗巫可能出了死力,河道上的漩涡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在转动,已经倾斜的定河神针越来越不稳固,摇摇晃晃的又支撑了片刻,终于轰然倒塌在漩涡中。
  定河针倒下的一刹那间,我的眉心一跳,觉得要出大事,但现在根本就没有足够的力量去阻止对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除非等到东西真正出水,圣域九黎开始全力打捞的时候,才能想办法过去搅局,此刻我连河里是什么东西都不清楚,冲出去也是白费力气。
  岸边的气氛越来越紧张,大船上的十多架绞盘已经被人开始绞动,圣域派出了两个龙鳃,带着工具下水。
  “看样子,我还是出来的早了。”仲连城望着河面,道:“再迟一会儿,把这两个龙鳃也杀掉就好了。”
  两个圣域龙鳃噗通下了水,一下就被巨大的漩涡给吸了进去。他们就是想要靠近河心位置的,顺着旋转的水流急速游动,转眼间就没入了接近漩涡正中的地方。但是两个龙鳃没入漩涡的同一时间,浑浊翻滚的水流中骤然弹出来两团黑乎乎的东西,不偏不正,恰好撞在两个龙鳃身上。那两团黑乎乎的东西看上去坚硬的和石头一样,顶着龙鳃在半空横飞,先后落在河滩,把河滩的沙地砸出一个两米多宽的大坑。
  “这又是什么东西!”有人抢上去看了看,两个圣域龙鳃的胸骨被撞的粉碎,一口接着一口的吐血,难以动弹。
  这一刻,我全神贯注的望下去,河里弹出来的这两团黑乎乎的东西相隔有六七米远,被沙子埋住了一半,然而看着露在沙子外的另一半,我突然觉得,那好像是两只猴子。
  铁猴子。



  第三百六十八章




  雷劈铁猴




  两只落在河滩上的铁猴子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三十六旁门里面大多是河滩土生土长的人,不会没有听过铁猴子的传说。在我的印象里,这么多年河滩边上一共打捞上来过两次铁猴子,第一次是一只,第二次是三只。铁猴子沉在河底的时间太久,一身锈渣,不过抹掉厚厚的锈渣之后,能看到它们身上铸满了谁都认不出的古怪的纹饰。河滩上了年纪的人都说,那是当年大禹治水的时候留在河里震退邪魔的东西,也有人说铁猴子是古时候的陪葬品,众说纷纭,谁也没个非常可信的说法,但是非常邪门,只要铁猴子出水,那必然会接连引发一串怪事,所以河滩土生土长的人一般对河里的东西比较避讳,两只随着水波弹到岸边的铁猴子把周围的旁门人吓退了一圈。
  两只铁猴子都有一米三四左右高,斜斜的倒在沙地上,旁门人一慌乱,圣域的人就发怒了,呵斥他们没有用,只会拖后腿。
  “不是我们没有用。”阴山道的老道士解释道:“这个东西,有些邪门的......”
  “放屁!”几个圣域人冲到跟前,看看沙坑里的铁猴子,道:“两块生了锈的铁疙瘩而已,你们大呼小叫危言耸听,乱了我们的阵脚,等下把你们都丢到河里去!”
  阴山道的老道士被呵斥一顿,当时气的乱翻白眼,这在河滩也是一霸,然而在圣域人面前却没有任何脾气,强撑着隐忍下来。几个圣域人朝着沙坑里的铁猴子踹了两脚,转身道:“没有事,两个铁铸的猴子,都锈死了,不碍事的......”
  话音尚未落地,波涛汹涌的漩涡之中又嗖嗖嗖的飞出来几团黑乎乎的影子,那些影子明显还是沉在水里的铁猴子,一个个带着呼啸的风声,急速落向河岸。我的眼睛微微一眯,感觉有点不对,因为铁猴子必然都是死物,但是此刻它们在半空中划过的弧线弯弯曲曲,如同长了眼睛一样,朝那几个圣域人身上压落下来。
  这几个圣域人能从圣域被派到河滩,就算不是至强的高手,至少身形反应是很敏捷的,他们抬头望望已经落在头顶上空的铁猴子,马上迈动脚步,朝四周躲去。我的感应一点没错,这几个看似死气沉沉的铁猴子滑落的很不正常,明明已经要直直的落在岸边,但骤然间轨迹微微一变,噗通噗通落在那几个已经抽身躲开的圣域人身上。
  一米三四高的铁猴子足足有四五百斤重,从十几米高的半空生生砸落下来,那股强大的力量难以形容,几个圣域人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一下子被砸成了一团肉泥。血滴连同残肢碎肉飞溅出去,周围的人都惊呆了。
  第二次出水的几只铁猴子砸死了圣域人,硬邦邦的身子骨碌一转,仰面朝天躺在河滩上。距离很远,我看的不清楚,然而在它们仰面朝天的同时,我好像望到几只铁猴子的表情很诡异,咧着嘴,似哭似笑。几个圣域人的惨死引起了更大的骚动,本来河道的情况已经迫在眉睫,好像到了千钧一发的地步,然而这个突发事件让岸边的人心神惶惶。
  “把这几个铁疙瘩拖到一边去,不要慌!”一个老成持重的圣域人上前主持局面,安定人心,一边让人把弹出水面的铁猴子先拖走,一边继续布置着下一步的打捞。
  这些脏活累活肯定落到了旁门人身上,几个家族的掌灯安排了人手,想把铁猴子拖走。人群虽然躁动不安,但是铁猴子毕竟是铁铸出来的,落到沙地里就不动了,旁门的人鼓了鼓劲儿,二三十个人一起涌上来,分头拖住铁猴子,使劲朝旁边拉。
  嘭......
  骤然间,一只仰面朝天的铁猴子的手臂诡异的扭动了一下,啪的转了九十度,握成拳头的手掌重重砸在一个旁门人的脸上。铁猴子的拳头跟一个铁球似的,转动的飞快,砸的又很猛,那人的脸庞顿时被砸花了,扁扁的烂成一团。
  “娘的!”金大少趴在高地边缘,倒抽了一口凉气:“那些铁猴子果然是不能动的!都活了!”
  金大少的话还没有说完,几只铁猴子陡然全部动了起来,拳打脚踢,周围的旁门人死伤惨重,眨眼间的功夫就倒下七八个。
  嗖嗖嗖......
  几只铁猴子和金大少说的一样,好像真的都活过来了,直挺挺的从沙地上站起。不过在它们起身的一瞬间,我就看清楚了,几只铁猴子不可能真的变成活物,只不过它们的手脚关节处可以随意的扭动弯曲。铁猴子不知道多少年没有出水,关节锈迹斑斑,手臂扭动之间发出令人牙根子发痒的声响。
  “这些铁猴子早不出来,晚不出来,偏偏在这个时候出来......”我琢磨了一下,突然感觉河滩上那些老辈人说的好像没错,铁猴子是禹王当年治水的时候留在河里的,但并非要震退什么邪魔,而是要守护河底那个很重要的东西。
  不由分说,几只站立起来的铁猴子在人群中散开了,它们只有关节能够动弹,行走奔跑的姿势相当怪异生硬,但是一拳一脚都是能要人命的。几块铁疙瘩在人群里杀来杀去,谁能拦得住?两个圣域的高手迫不得已从远处赶了过来,就跟铁猴子撞了一下,被撞的不断后退。
  腿脚生硬的铁猴子在人群里冲杀,势不可挡,本来就纷乱的河岸人群马上被冲散了。旁门的人只是充当炮灰的角色,铁猴子一拳一个,片刻就打翻了一大片。片刻之后,旁门顶不住压力,开始溃退,圣域和九黎的高手无可奈何的顶替上来。铁猴子杀了一会儿,不约而同的转身奔向岸边的大船。
  “要毁我们的船!不行!给我拦住!”圣域人左右招呼,他们想要把沉重的东西从水里拖上来,就需要绞盘,而铁猴子明显是想把大船弄沉的。旁门的人躲在远处,举起十几支火铳,但是喷薄而出的铁沙子打在铁猴子身上,连个印儿都不留,完全没用。
  一群人被铁猴子逼的手忙脚乱,下头的人实在挡不住了。就在这时候,从河滩几个微微隆起的沙丘后面,嗖的冲出来两个人,飞快的跑过来。其中一个虽然换了便装,但看到他手里拿着的骨杖,就知道是九黎的苗巫,另一个是个瘸子,然而颠着腿跑的一溜烟似的。
  “那是九黎的白杰大苗巫。”仲连城转头看了看,道:“另一个是圣域的黑法。”
  这两个明显是在暗中操控三苗战符搅动大河的人,看着形势紧张才不得不出来。他们跑到跟前的时候,几只铁猴子恰好涌到岸边。九黎的白杰大苗巫上了年纪,却灵动异常,绕到一只铁猴子背后,抬手一拍。我看见铁猴子的后背顿时被印上了一道亮晶晶的光符,闪闪发光。
  白杰大苗巫和圣域黑法不跟铁猴子正面交锋,绕来绕去,瞅着机会就在猴子身上印一道光符,不多时,几只铁猴子都被光符笼罩。得手之后,白杰大苗巫和圣域黑法嗖的就跑远了。
  我听到一阵隆隆的战鼓声,还有繁杂的古老巫咒,河滩像是被一片乌云笼罩住了,黑压压的发沉。滚动的乌云间电闪雷鸣,一道黑油油的异样电光从云层中直落下来,正正的劈在一只铁猴子身上。这一下把铁猴子劈的连滚带爬,但是不等它站稳,狂雷骤降,一片乌云中全部都是倾泻下来的异样电光。飞沙走石,惊雷闪现,电光像是长了眼睛,全部劈落在铁猴子身上。
  “始祖的战符一出,天地色变。”仲连城看了我一眼,道:“昔年就连轩辕黄帝都吃了大亏的。”
  几只铁猴子马上被劈的乱哄哄的,在周围四下逃窜,但不管逃到什么地方,头顶的电光始终紧紧跟随。雷是至阳的天威,就算铁打的身躯也绝对承受不住,几只铁猴子前后坚持了几分钟,最后一个一个的颓然倒地,彻底被劈成一团废铁。
  “总算是把这些玩意儿给放倒了。”周围的旁门人长长松了口气,这么一阵折腾,河滩上倒下不少人,血迹斑斑。
  “不要废话!快!”老成持重的圣域人害怕再突然出现什么收拾不了的局面,连声催促道:“下河!捞东西!”
  “陈家小兄弟。”仲连城的连心眉一皱,道:“我们是不是也该下去跟他们闹闹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去阻止,圣域九黎的人太多了,其中不乏强者。但是太爷交代过,无论如何,哪怕天崩真的抵挡不住,我们七门,还是要尽力的。
  “走!下去跟他们斗一斗!”我咬咬牙,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什么顾虑都不存在,眼睛一闭,冲下去先大杀一通再说。
  哗啦......
  我的仲连城的脚步一动,河面的漩涡随即炸起了一团硕大的水花,紧跟着,一片隐约又浩大的声响随着水花传出。
  “那是什么声音!?”
  我侧耳一听,突然觉得,那好像是一阵烈马的嘶鸣声。嘶鸣从水中传出,几乎岸边所有人全部都听到了。

  第三百六十九章




  陶马古车




  马嘶烈烈,不断从漩涡的水花中传出,大河上下多少年从来没有传出过这样的声音,我心头顿时升腾起一种隐隐的不详,停下脚步,目不转睛的望向河面。或许真的和仲连城说的一样,圣域九黎联手动用了蚩尤的战符,终于把隐藏在河底无数年的那个东西,给硬逼了出来。
  “先等等先等等!”老成持重的圣域人看着眼前的一幕,举着手连连晃动,示意身后的人:“它像是要出来了!做好准备!”
  原本旋转的非常猛烈的漩涡骤然间被一种看不见的力量阻滞了,呼的停止下来。倒在河中的定河针还想重新竖起,但是被周围一片光点紧紧锁住。我根本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仲连城似乎也一无所知,我们暂时打消了冲下去的念头,继续观察。
  唰......
  河面突然像是被劈了一刀一样,水波从中分开,露出一条七八米宽的缝隙。浑浊的河水突然变的清澈透明,黯淡的阳光透过水面照射下去,好像一眼就能看到河底。大河回清是非常非常罕见的事,从古到今都没有发生过几次,被认为是一种吉兆。然而此刻看着河道中清澈的河水,却让人说不出的紧张。
  骨碌......骨碌......
  烈马的嘶鸣仍然不断的从河水中传来,河水变清澈的同时,我听到了一阵骨碌的转动声,就如同沉重的车轮压过大路时发出的声音。我们居高临下,比岸边的人看的更加清楚。渐渐的,我看到清澈的水面下,突然闪现出几匹马的影子。
  “四匹马!就在水下!”金大少回头对我道:“正在上浮!”
  四匹血红的大马,拉着一辆古老又沉重的车,从河底一点一点的浮动出来,红马拉车,像是在水里行走,片刻间就浮出水面的巨大裂缝。当它们真正露出水面的时候,我看见那不是活着的马匹,是四匹用陶土烧制出来的陶马。这不知道是什么年代的东西了,陶马烧制的有些粗糙,但是威武雄壮,昂首扬蹄。随着这辆古老的马车的浮出,那阵隐约的马嘶声好像消失了。
  仲连城说过,水下的东西,是一只鸟。但是浮上来的却是一辆古老的马车,自然而然,我的目光马上转到了车上。那是一辆长宽都有五六米的古车,看上去就好像黄金打造的,在河水里浸泡那么多年,一出水依然烁烁生辉,让头顶的太阳都黯然失色,隐隐有种威严又神秘高贵的气息。车上并没有什么鸟,好像载着一大团烂哄哄的河泥河沙。
  “这是什么?”我转头问仲连城:“这就是他们想要捞上来的东西?”
  “可能就是,但是我现在看不清楚。”仲连城摇了摇头,他也有些吃不准了,老辈人说的那只鸟,到底是在什么地方?
  然而在这辆古老的马车浮出水面的一瞬间,一种形容不出的感觉就彻底把我淹没了,不仅仅是我,金大少也躁动不安,仿佛会有什么事情发生。那种感觉让人极度不安,似乎马车出河,下一刻就要天崩地裂一样。
  “天崩!阻止不住了......”我心里的惶恐很快变成了这个念头,太爷说的都是真的,大难当前,没有谁能改变这股大势。我在河道周围来回的乱看,当年禹王留下的东西被糟践破坏,大河隐然不稳。铜鼎被破了五尊,现在连马车也浮出水面,更要紧的,连莲花木像中的禹王尸身也不见了。
  禹王去了哪儿?他虽然彻底死去,不可能再转世重生,但那时上古的圣王,我不相信他在大河面临危机的时候无动于衷。但他的确不见了,我看的清清楚楚。连禹王也无影无踪,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谁还能阻挡天崩的大势?
  马车浮出水面之后,周围的一切好像随即平息下来,四匹两米来高的陶马,拖着流光溢彩的古车,在河心中静静浮动。不知不觉中,我们在河滩已经驻足了很长时间,日头偏西,我看着这辆马车,心里猜测着,马车绝对不是圣域九黎想要打捞上来的东西,他们图谋的,难道是车里那团烂泥?
  这辆古老的马车显然也超出了圣域人的预料,岸边暂时平静了一会儿,老成持重的圣域人前思后想,对身后的人道:“让人下去看看,看看那团烂泥里是什么东西。”
  这一次,再也没人敢徒手下水了,都被之前的事情搞的心惊胆战,他们从大船上放下一条舢板,一个圣域的重瞳带着人驾船靠近马车。重瞳窥心,看东西比普通人看的更透彻清晰。随着小船的靠近,那辆马车并没有要沉没和离开的样子,小船在平缓的水面上划的飞快,不多时就到了马车前面几米远的地方。
  小船上的重瞳还有身后的两个人齐齐站起身,重瞳的眸子一翻,露出天生的异象,一动不动的紧紧注视马车中那团烂糟糟的河泥。我怕他看出什么线索,但又想知道那团烂泥里会有什么东西,心情很矛盾。
  “再划近一点。”重瞳使劲甩了甩头,可能嫌距离远,招呼后面的人划船,小船摇摇晃晃又划了几米,几乎要撞到马车上了。
  小船上的三个人睁大了眼睛,朝马车上的那团烂泥望过去。我总觉得这辆马车不可能是一件凡物,它必然有一些自保的能力,但是四匹陶马僵直的停在水面,没有任何动静。
  嗖......
  这时候,那团烂哄哄的河泥中间,骤然勃发出一道道淡黄的光,光芒无形,却锐利的像箭。正在全力观察河泥的三个人一起哀号了一声,随手捂住眼睛,他们捂着眼睛的指缝里鲜血四溢,可能是眼睛已经被河泥中勃发的淡光刺瞎了。岸上的人慌忙又丢下小船,奔命似的划到跟前,再也顾不上观察马车里的东西,拖着三个瞎子转身就逃。
  “大概就是这马车上的东西了!”老成持重的圣域人猛然一挥手,喝道:“不管那么多,先把马车拖回来!”
  我随即想起了太爷的嘱咐,河底出现的东西,绝对不能让圣域人带走,要是保不住,就毁掉它。
  老成持重的圣域人一下令,早已经蓄势待发的几条大船立即开始动手,他们暂时不敢离马车太近,远远的抛出来很多绑着绳子的鱼钩,鱼钩勾住马车,大船上的绞盘开始绞动,拉着马车上岸。这辆马车无比的沉重,几个绞盘同时发力,也只能一寸一寸拉着它在水里划动。
  “就这么拉它!一定拉上来!”
  岸边的人动手的同时,几个圣域的高手也抽身跑到了高地的路口边,他们暂时不会冲上来,只是死死的守着下去的路,以防我和仲连城会突然发难。
  嘭......
  正在被一寸一寸拖上岸的马车突然一阵抖动,那团烂泥里的金光又一次乍现,金光带有灵性,顺着勾在马车上的绳子飞快的窜向大船。几架绞盘顿时被金光炸的粉碎。但是圣域人对这辆马车志在必得,几个隐藏的圣域黑法,还有九黎的大苗巫都从藏身处爬上大船,他们抛出一根一根带着符文的钢索,又一次勾着马车,使劲朝上拖。
  金光在一条条钢索上流动,但是这种钢索带着特殊的加持,不会断裂,几架绞盘上传来的巨力让马车不由自主的慢慢滑向岸边。就这么被强行拖拽了几米之后,马车的颠簸更加猛烈,车上的那团烂泥嘭的炸裂了。
  一瞬间,河面上好像又浮起了一轮金光灿灿的太阳。烂泥飞散,露出了被包裹在里面的东西。
  “我没有说错!”仲连城顿时激动起来:“一只鸟!是一只鸟!”
  那团烂泥里面,裹着一只鸟,那只鸟大概有一米高,直直单腿站在马车上,它有四条翅膀,脖颈细长,头颅微垂,整个身体散发着淡淡的黄金光芒。这只鸟一动不动,好像石化在马车上,但是它的每一根羽毛都纤毫毕现,栩栩如生,仿佛随时都能活过来。
  这只金光闪烁的鸟从烂泥里出现的一刻,一种无与伦比的强压就从河心呼啸着弥漫到四周。那样的强压连我都觉得心惊,更不要说旁门中人,河滩顿时又乱了。
  “不要慌!”老成持重的圣域人大喊道:“它已经死了!很多年前就死了!不要怕它!给我拖回来!”
  马车上是一只死鸟?很多年前就已经死去的鸟?这只鸟究竟是什么来历?它会是比禹王铜鼎更要紧的东西?
  夕阳只剩下最后一缕余晖,天色马上要暗了,在圣域人的全力督促下,混乱的人群恢复秩序,几艘大船相互调转方向,重新占据最有利的位置,硬拖着马车。
  就在我思索着要不要现在出手的时候,马车附近平缓的水面泛起一个小小的浪花,一条身影翻身从水里跃上了马车。那道身影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它好像知道我身在临河的高地,翻上马车的同时,扭头冲我这边笑了笑。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那道翻上马车的影子,浑身漆黑如墨,她是叶子身上那道如同恶灵一般的黑影!
  第三百七十章




  金芒散去




  这条黑色的恶灵怎么会在这个时候骤然从河里出现,又翻上了马车?她在这儿,那叶子在什么地方?我前后扫视着大河两岸,却看不到叶子的身影,只有这条黑色的恶灵蹲在马车上的那只鸟旁边,似有似无的笑着。
  她既然在此时现身,那么毫无疑问就是为了马车上的这只鸟而来的。尽管天色已经发暗,黑色的恶灵和周围的黯淡天气融为一体,但是岸边那些圣域人是何等的眼力,恶灵出现之后,就有人发现了她。
  “这又是个什么东西!虎口夺食,真活的不耐烦了!”老圣域人被前后几次出现的波折弄的急躁发怒,大喊道:“不管那么多!去夺马车!谁敢阻拦,就地杀掉!”
  这一次事态不同,三十六旁门那些炮灰都被撇到一旁,几个圣域和九黎的人亲自驾着大船丢下来的舢板飞快的靠近古车。黑色恶灵看着越来越近的小船,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稳稳的蹲在马车上,饶有兴趣的望向两艘舢板船。
  从河泥中闪现的那只鸟很可能和老圣域人说的一样,死去很多年了,但是它依然昂首雄立,有种啸傲四方的气势。鸟身上无数的羽毛金光璀璨,在两艘小舢板船快要接近的一刻,那片金光猛然一盛,就好像千万把金剑从鸟身上激射而出。舢板船上的几个人都是硬角色,然而在这片金光面前仿佛没有太多招架的余地,我只看到金光一散,接着就听见对方失声的哀号。几个人同时被金光洞穿了很多窟窿,身体一瞬间就烂糟糟的和蜂窝一样,鲜血流满了小船。等到别的人抢着把两艘小船用船绳拖回去的时候,船上的人已经死透了。
  “这些蠢材。”仲连城淡淡一笑,道:“大禹当年亲自布下的棋子,会这么容易就被拖走?这帮人也太小看大禹了。”
  我琢磨着,禹王是上古的圣王,运筹帷幄,即便自己十死无法转世重生,但也留下了不止一道防御大河祸乱的屏障,守护了大河几千年的平安,可是大势逆转,时运机缘之下,这些屏障已经一点点被破坏。
  几个圣域和九黎的硬角色被大鸟的金光刺死之后,岸边的人就暂时不敢乱动了,但这辆马车就在水面漂浮着,好像随时都能用力给拖到岸上。人群微微骚动了一下,有人上蹿下跳的在周围乱跑,传递讯息。片刻之间,本来就已经黯淡的天色又是一黑,头顶的星光月光一起被遮挡住了,一股风贴着河滩飘到河面,呼啸着冲马车而去。
  那股风好像带起了一片异样的波动,河面鬼哭狼嚎,阴云密布,怪风并没有真正靠近马车,而是绕着圈在附近打转。这应该是几个圣域黑法还有九黎的大苗巫搞出的古怪,不过黑色恶灵相当镇定,好像一切都在自己掌握之中似的,一点点都不惊慌,反而稳稳的坐到了马车上。
  渐渐的,怪风里面飘出一阵让人听着就感觉头疼的嗡嗡声,好像千万只苍蝇在耳边飞舞,又好像很多人一起低低的念经。紧接着,一片淡淡的白光从怪风里圈圈盘旋,看到那片淡光的时候,我眼皮子一跳。
  “信仰之力。”我念叨了一声,给仲连城提醒,这是我在九黎曾经见过的信仰之力,是九黎众生成百上千年以来每日每夜虔诚膜拜祈祷而产生的力量。
  淡光冲天而起,一下把天空遮盖月光的乌云顶出一个窟窿,月光黯淡,从那个黑乎乎的窟窿投射下来,直到这个时候,始终很安静淡定的黑色恶灵才猛然抬头,看了看头顶的乌云。
  咔嚓......
  乌云中间好像闪过了一道亮光,一个巨大又飘渺的身影在乌云里若隐若现,身影就从信仰之力冲破的云层中间探出了半个身子,一根好像擎天巨柱样的铜棍随之朝着马车怒砸下来。
  “始祖的不死英灵!”仲连城也无法再镇定了,圣域九黎都是蚩尤的后裔,看见始祖的虚影降临,他的双腿微微有些发软。
  一根铜棍,好像携带着翻江倒海般的力量,蚩尤是后世认定的战神兵主,和轩辕黄帝还有禹王这样的圣王都曾经大战过。尽管只是信仰之力召唤出的一道虚影,却好像战神重生了,铜棍还没有真正落到马车上,一大片河水就受到了强烈的影响,掀起惊涛骇浪。
  嗡......
  马车上的大鸟一动不动,但身体外面每一根羽毛都散发出刺目的金光,金光汇聚成一道金色的光柱,在头顶十几米高的地方挡住铜棍。两股强大到无法形容的力量骤然碰撞,半空像是炸起了一道雷。金光微微一散,被铜棍撞击的有些散乱,然而铜棍也跟着被震回云层,连同蚩尤的虚影,瞬间化成了一片尘烟。
  “这只鸟到底什么来历!”我心里非常惊讶,禹王留下的东西,肯定非同一般,但是看着眼前的一切,我隐隐约约察觉到,如果这只鸟还没有死的话,就算蚩尤复活,也不可能是它的对手。
  借着打散蚩尤虚影的余威,大鸟外面的一片金光四散蔓延,裹住在马车附近盘旋的怪风,金光一到,怪风随即化开了,两声惨呼过去,隐藏在黑风里的两个黑法苗巫噗通就落进水里,拼命扑腾了两下,身体上的血肉一团一团炸开,被金光腐蚀的体无完肤。
  看到这儿的时候,我有种轻松感,这只大鸟绝对能够自保的,圣域的圣主长老还有九黎的苗尊都没有到场,河滩上那帮人就算用尽全力,也不可能撼动这只大鸟。
  “费尽心机搅动了大河,最后还是落得一场空。”仲连城显然也看出了这一点,紧张的情绪随后就放松了。
  然而我心里的轻松感还没有消失,随即又生出一个念头。这只马车上的大鸟无人能够靠近,就连蚩尤的虚影也被打散了,但是那条黑色恶灵呢?她始终安安稳稳的呆在马车上面,不管金光多么旺盛,好像对她没有产生一点影响。
  这是怎么回事!?我这样想着,目光随即又落在黑色恶灵身上。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什么,当我全力望着黑色恶灵的时候,她恰好也转头看了看我,咧嘴笑了笑,接着,黑色恶灵的一只手慢慢按到大鸟身上。一片流转在大鸟身体外的金光如同被磁铁吸引的铁屑,嗖嗖的汇聚到恶灵手臂,仿佛一道金色的泉水,一丝一缕的流进恶灵的身体里。耀眼的金光在恶灵体内若隐若现,那一幕相当诡异,黑色恶灵沾染了大鸟的金光,阴邪之中又带着丝丝的神圣。
  “住手!”岸边的老圣域人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徒劳的大喊,想阻止恶灵。但是恶灵根本不理会,另只手也放在大鸟身上,金光流动的更快了。
  轰隆......
  大鸟身体外的金光不断流逝,拉车的四匹陶马突然粉碎,散碎的陶片崩的到处都是,古车在河面上下起伏,好像汪洋中的一条船,颠簸的非常厉害。陶马崩裂,整辆车子也好像要散架了,顺着河水慢慢漂流。金光不断的流向恶灵,转眼之间就流进去一大半。我不知道大鸟的来历,同样不知道恶灵的来历,但是看着这一幕,心知要糟糕了。
  古车顺河漂流,渐渐飘到了离临河高地很近的地方,我看的更清楚了,马车上的大鸟死去多年,完全是靠那片金光在支撑身体镇压大河下的东西,金光流逝,一米多高的大鸟萎缩了至少一小半,一根根黄金般的羽毛黯淡无光。
  就在这个时候,马车上骤然传出一声好像撕裂天穹一般的鸟鸣,鸟鸣随着风声在周围回荡,所有人都被震的心神不稳,很难形容那是怎么样的一道声响,就如同一根看不见的刺,猛的刺到心窝里。
  正在全力抽走金光的恶灵身躯一震,我不知道是错觉还是看花了眼,那只萎靡颓败又死去许久许久的大鸟,好像一瞬间睁开了眼睛。马车上的恶灵激灵灵打了个寒战,脸庞上的神色顿时恐慌又惊愕。
  我的视线有些模糊,只觉得大鸟在默默的注视恶灵,我赶紧朝边缘又爬了爬,想看的更清晰一些。但是等我目不转睛的望下去时,那只大鸟好像死灰般的倒在地上,身体外的金光被恶灵吸走了一部分,剩下的丝丝缕缕缭绕在空气中,渐渐的消散。
  恰好,马车堪堪的漂到高地的下方,刚刚从惊愕和恐慌中复苏过来的恶灵抬头看看我。我随即感觉身子下面的沙土哗啦一松,整个人随着突然塌陷的沙土掉了下去。高地临河,河面是一个大斜坡,现在的我不是过去的我了,意外从高地边缘掉下去,身在半途已经控制住了平衡,斜斜站在入河的大坡中间。但是刚刚站稳,一股我看不见的力量像是一只手,拖着我的身子用力一拽,我顺着斜坡再次滚落下去,一直滚到坡底,落进了河水中。
  第三百七十一章




  抹除记忆




  身子一浸入冰凉的河水里,危机感骤然而生。留在高地上的仲连城扑到高地边缘,伸头朝下看着,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不该下水帮忙,他很犹豫,马车上的大鸟拥有非同寻常的力量,即便现在死灰般的倒在车里,却依然具有强大的威慑。
  我感觉周围的水流速度加快了,黑色恶灵坐在马车边上,似笑非笑的望着我,朝我招了招手。如果放到过去,遇见这样的事情我可能会转身逃走,但我知道,有的事是躲不过去的,而且我很想知道这条黑色恶灵到底是什么来历。仲连城在迟疑,我也在迟疑,考虑该用什么方式跟恶灵交流。就这么一迟疑间,马车携带着滚滚水流,一下子把我带到了百十米之外。
  那股把我拉扯下水的力量仍然不休不止的纠缠着,拉着我不断靠近马车,在有所防备的情况下,我不至于被它搞的手忙脚乱,一时半会之间却又挣脱不开。我狠狠心,顺着那股力量的拖拽,干脆翻身爬上了古车,湿淋淋的站在那条恶灵跟前。
  马车上大鸟的尸体失去了金光,同时也失去了神性,身体皮囊一般的急速腐朽,等到我爬上车的时候,已经烂的只剩片片飞落的灰色羽毛。这是我第三次见到黑色恶灵,而且这一次目睹的最完整也最清晰。它像是一场梦境里梦见的人一样,身子虚幻,但又真实的触手可及,在我翻上马车的一刻,恶灵抬了抬头,我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杀机。
  咔......
  这可能是我遭受到的最大的一次威胁,那种威胁竟然超过了九黎苗尊曾带给我的威压,不用自己控制,头顶密密麻麻的护体雷光已经开始闪现。我不知道恶灵是在试探,还是想真的杀掉我,雷光出现之后不到半分钟,它身上的杀机潮水一般的退走,消失的无影无踪,再也察觉不到,随之,头顶的雷光也渐渐隐没。我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它,望了那么一两分钟,我发现,这条恶灵,是一个很怪异的形体。
  它绝对不是一个人,但又不是一道神魂,我所知有限,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恶灵。
  “你还记得这个地方吗......”
  就在我思索之间,恶灵发出了一道声音,那声音听起来糯糯的,又甜甜的,非常好听,但是看着它漆黑如墨的身子,再听到这种反差极大的声音,气氛又一次紧张诡异起来。
  “什么地方,你想要说什么?”
  恶灵咧嘴笑了笑,它收敛了杀机之后,可能很想对我表现的友好一点,但它的笑容一露出来,就好像一只刚害了人的鬼露出满足的笑容一般,看着就让我头皮发紧。
  “就是这个地方......”恶灵微微抬起手,它身体上的黑光和金光混杂着浮动,眼前好像闪过了一道金乌乌的光幕。
  我的视线顿时模糊起来,连忙朝马车边又退了退,但是身子一动,立即看见那片光幕上,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山峰的峰顶,有一座被云朵缭绕的雄伟的宫殿。我曾在幻境中见到过这座宫殿,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然而却对它有种异样的熟悉,看到光幕上的宫殿,额头后面的转生印就开始旋转。
  这座宫殿留在我的记忆深处,始终不曾被彻底遗忘,转生印转动起来,我就愈发觉得它很熟悉,我依稀记得通往宫殿的路,脑海一时就混乱了,且带着些许的迷茫。
  “你还记得......”恶灵喃喃的念叨了一句,低头想了想。我靠着马车,心里困惑,这条恶灵究竟什么来历,它为什么知道只存在我记忆中的那座雄伟的宫殿?
  嗖......
  在我苦苦思索中,恶灵突然抬起手,闪电般的挥到眼前,我一直都觉得它的杀气消失了,暂时不会动手,但它的动作飞快,肉眼几乎都看不清楚,黑漆漆的手顿时到了眼前。我头顶的雷光没有出现,这意味着,恶灵动手的目的并非杀我,否则它的杀机一动,护体雷光就会自然而然的浮出。
  我仓促中抬手招架,但是恶灵敏捷的像是一道飘忽的影子,这只手被架住了,另一只手却灵巧的绕了个圈子,指尖在我额头上轻轻一抹。一股淡淡的金光顺着额头的漩涡钻进了脑海,感觉不到疼痛,也感觉不到不适,可是一直回旋在脑海中的那座巨山和宫殿的影子,却瞬间消散黯淡了。
  本来,我觉得宫殿在记忆里相当深刻,又隐隐熟悉,说不定走到宫殿所在的群山附近,我就能自主的找到通往宫殿的路,然而恶灵一动手,这段记忆一下子淡到连我自己都回想不起了。我只依稀记得,这世间可能存在着这样一座宏大的殿宇,仅此而已。
  “你想干什么!”我一用力,把恶灵推到一边。
  “忘了它吧......”恶灵笑着收回手,眼睛朝着黑暗中一瞥。我始终觉得它是穷凶极恶的东西,然而就在它抬眼注视远方的时候,我却发现它那双死沉沉的眼睛里,好像充斥着一种复杂的情感。
  我随即明白了,这只恶灵可能不想杀我,但是它却抹掉了那段隐藏着的关于雄伟宫殿的记忆,它不想让我回忆起那个地方。这种事情不是凭自己反抗就能避免的,深藏的记忆被抹掉了,只留下一抹很淡很淡的印记,任凭我再怎么回想,那座宫殿,越来越飘渺。
  “叶子在什么地方!”我没有询问恶灵为什么这么做,它必然不会说的。此时,我突然觉得莽撞的把叶子丢弃,是很失误的决定,可是张龙虎说过,要是把叶子留在身边,以后肯定会是大患。
  “她没事,她很好,只要我没事,她就会没事......”恶灵知道我再也回想不起那座宫殿的种种细节,好像彻底放了心,左右看了看河滩两边的地势,马车在水中漂流的非常快,我们交谈的这片刻间,已经顺流漂出了好几里。
  “你想把她怎么样!”
  “不想怎么样,我想她好好的,我也好好的......”恶灵一句话还没有说完,突然翻身跳下了马车,从水流中嗖的蹿向岸边。河岸边上是一座晾尸崖,天寒地冻,崖上挂着的浮尸都冻的硬邦邦的。恶灵的动作比任何人都快,扒着晾尸崖的山脚,然后紧贴几乎九十度垂直的山壁,朝上面爬去。
  “站住!”我几乎想跟着从马车上也下水去追赶,但是心念一转,这只恶灵的实力深不可测,它没有杀我,肯主动退走已经是造化了,就算我追上了,也无法从它嘴里逼问出什么。
  “回去吧......”恶灵爬了几步,回头望了望我,那双嵌在漆黑面孔上的眼睛,让我的心突然一颤,我说不清楚她的目光到底意味着什么,然而此时此刻,我明显的感应到,那种目光中,隐然有一缕斩都斩不断的丝,不舍,眷恋,幽怨......
  这种感觉无比的怪异,让我不能自持。恶灵就回了一下头,然后飞快的爬到晾尸崖上面,崖壁上搭着一口破破烂烂的薄皮棺材,恶灵爬到跟前的时候,那口棺材里直挺挺的坐起来一个人,我借着淡淡的月光,一眼看见那是叶子。可是双方距离这么远,我无力去阻止,叶子混混沌沌的从棺材里坐起来,漆黑的恶灵瞬间没入她的躯体。我就看到叶子的身体从棺材里一跃而出,然后从崖顶消失了。我追赶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
  那一刻,我隐约的觉得,从九黎把叶子带到大河滩,是一个错误?可是如果她真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秘的话,谁又能阻止她来到河滩?
  正想着,脚下的马车前行的速度锐减,而且渐渐的朝水里沉,我不敢再逗留了,翻身跳了下来。马车呼呼的没入水中,车上的大鸟烂成骨渣,这辆马车也成了废铁,没有任何意义。我苦笑了一下,这个东西没被圣域九黎人给弄走,倒是便宜了叶子身上的恶灵,不过也算是把它给毁掉了。
  嘭......
  那辆马车刚刚沉入水中,平静的河水里突然飞起一片水花,一个两米高的陶人就从我面前不远的地方飞出水面,在半空碎裂成了几块。这动静来的狠突然,把我吓了一跳,那只飞出水面的陶人是过去河滩人为了祭祀龙王爷而特意烧制的人俑,用来顶活人充当阴兵的。这种陶人被丢下水以后就有点邪气,平时很少会浮出水面。
  我朝岸边游动,但是那只陶人炸碎之后,水里不断的翻滚着浪花,乱七八糟的东西都从下面冒了出来,有失足沉在水里的烂船,有各种各样的水货,还有平时遗落在河底的物件。随着这些东西的浮出,大大小小的鱼蟹虾米也跟着逃命似的使劲朝外面钻,就好像在水下呆不住了。
  太爷说过,河里的东西一旦出了意外,那天崩就再也阻止不了。大河多少年都没有像现在一样,乱七八糟的东西横飞,我看着眼前的情景,浸泡在水里的半截身子突然感应到一股让人胆战心惊的波动,那种波动让我忍不住想要发抖。
  第三百七十二章




  玄黄鸟祖




  那种诡异的波动并不是河底有什么恐怖的东西将要浮现,而是整条大河好像都随之开始颤抖摇晃,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奔泻。这样的波动令人感觉一秒都不能停留,我心有疑虑,却还是努力的先游向岸边。
  等我湿淋淋的爬上河岸,转头注视河面的时候,就觉得这条熟悉的大河在奔流中带着一丝隐约的陌生。事情难道真的是这样?金色的大鸟腐朽,大河到了崩溃的边缘。我脱下衣服拧干水,略一低头,看到脚底下沾着一根灰白的羽毛,这应该是那只大鸟身上的羽毛,完全失去了金灿灿的色泽。
  我上岸左右看了看,叶子的身影早就看不到了,仲连城和金大少都还在跃马滩上,我拔脚就朝后面跑,跑了有十几分钟,迎面望见仲连城带着金大少正摆脱一些人的追击,全力逃遁。圣域和九黎的高手们大部分仍留在河滩那边,追击过来的人虽然不少,但已经被仲连城放翻了一片,我也随之冲过去,接应他们顺利的逃脱了追击。
  “怎么样!?那辆马车呢?”仲连城对大鸟也很在意,一边继续奔跑一边焦急的询问我。
  我觉得没有必要隐瞒,如实跟他说了,仲连城一阵失望。三个人一路跑过河滩,大河跟过去明显不同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感官出现了问题,站在临河的地方,仍然能够不断感应到那种覆盖了大河河底的波动一阵一阵的侵袭过来。河面上水花不断,死鱼烂虾漂的到处都是,连头顶的月亮也昏黄一片,一副阴惨惨的景象。
  “天崩,不远了......”仲连城望着河面,神情来回变换,说不清楚是高兴还是悲哀。
  “天崩,到底是什么?”我不知道听人提起这个词有多少次了,但一直到现在为止,都不知道天崩的寓意。
  “那都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谁还能说的那么详细。”仲连城想了想,道:“从小听我父亲还有圣域的一些老人说过,大河的河底,有一幅画,被大禹镇着,如果有一天,这幅画镇不住了,就会带来一场席卷天下的大乱,这场祸乱,大概就是天崩了。”
  听着仲连城的话,我的脑子里突然就闪过一些记忆里的片段,记得当时和大头佛同行的时候,他就无意中说过,大河的河底,有一幅画。仲连城和大头佛既然都这么说,说明他们或许没有说谎。
  大河的河底,会是怎么样的一幅画?蚩尤的碎尸已经陆续离河,那只金色大鸟所镇压的,是河底的画?难道那幅画,就是自然道老学究所说的,比蚩尤更可怕的东西?
  我完全陷入了沉思中,脚步不停,不知不觉的奔跑出了四五里路,身后追击的人被彻底甩脱了。刚刚放慢脚步,我就听到一旁沙地里的沙子不断作响,扭头一看,沙地里骤然冒出一个脑袋。这颗突然出现的脑袋打断了我的思路,随手抽出打鬼鞭,嗖的甩出去,一下就缠住了那颗脑袋下面的脖子。
  “别别......”那颗脑袋张口大叫,整个身体也随之从沙地里露出,双手使劲抓着脖子上的打鬼鞭,上气不接下气的道:“老弟!是我......”
  “苟半仙?”我听到这人的声音,就分辨出那是已经很久都没有再见过的苟半仙,手里的鞭子一抖,从对方脖子上收回。沙地里的身影连滚带爬的翻起身,狼狈不堪,就这么转眼的功夫,我清楚的看见,那就是骨瘦如柴的苟半仙。
  看到苟半仙,我的心就放下了,这个老家伙虽然表面猥琐不堪,但胆子小,而且心肠不坏,身在旁门不做亏心事。我走到他跟前,谈了几句。我记得他为了躲避纷乱,已经带着老苟回了自己老家,却不知道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我看着苟半仙尖嘴猴腮的脸,还有头顶稀稀拉拉几根头发,就觉得有些好笑:“消息也越来越灵通,跃马滩这么乱,你竟然敢来。”
  “别提了。”苟半仙深深叹了口气:“要不是被逼的没办法,孙子才想来。”
  苟半仙的祖父老苟当年和大头佛一起被困在霸坑鱼肚子里,他的身板不如大头佛那么扎实,被放出来之后,一年多时间里已经糟糕的一塌糊涂。苟半仙本来是想安安稳稳过几天安宁日子的,但是老苟的情况不好,将要油尽灯枯了,苟半仙迫不得已,只能沿河去寻找可以延寿的办法和东西。神卦门天机神算,老苟感应到跃马滩这边将有神物现世,硬着头皮就赶来了。
  “我早就发现你了,只不过不敢靠的太近,也不敢打招呼。”苟半仙一脸热切的望着我,却唯唯诺诺的张不开嘴,我明白,他可能是想起了我曾经应允给他一张续命图的事。
  “你知道跃马滩出水的是什么东西吗?”
  “河滩都是人,我又不敢走近了看,只听见几声马嘶,模模糊糊的,真没看清楚是什么东西,等到人群散乱,河里的东西又漂走了。”
  “那你看看这个。”我拿出那根无意中粘在鞋上的羽毛,递给苟半仙。
  灰白的羽毛失去了原有的金光,只在羽毛根部还有那么一丁点若有若无的淡淡金痕。这根羽毛比普通的鸟毛要沉重很多,苟半仙接过羽毛看了看,绿豆小眼里精光四射,一边来回的看,一边默默的念叨。
  “这根毛,是从那儿来的!?”苟半仙看了一会儿,眼睛猛然睁大了一圈,语气里说不清楚是紧张还是兴奋,抬头问我:“只有鸟毛,那只鸟呢?”
  “你认得这东西?”
  “不敢说认得,只是猜测。”苟半仙的额头微微见汗,哆哆嗦嗦从身上掏出几块龟甲,道:“我算一算,这个东西具体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天机神算灵验无双,很多东西都能推演的出,只不过有些事情不敢随便乱说。苟半仙琢磨着龟甲上的卦象,过了很久,猛然一拍大腿,道:“大概是不会错的!老弟,这个东西,来自极西!”
  “极西?是圣域?”我听到极西这个词,条件反射般的就想起冰天雪地中的圣域。
  “不是,那是比圣域更远的地方。”苟半仙捧着那根灰白的羽毛,像是捧着一件圣物,道:“老弟,你知道玄鸟吗?”
  玄鸟这个东西在中国的历代传说中其实没有真正的确定定义,传闻,简狄吃了一枚玄鸟的鸟蛋,然后生下了商的始祖契,因此,就有天命玄鸟,将而生商的典故。这个典故里的玄鸟,指的是燕子。但是传说中其它的典故里,朱雀也被称为玄鸟,总之是带有神性的神禽。
  “这根羽毛,十有八九来自玄鸟的祖鸟。”苟半仙不敢再捧着鸟羽了,火炭样的塞给我,道:“传闻,玄鸟的祖鸟叫做玄黄鸟,住在比圣域还要临西的地方,但是这根玄黄鸟祖的羽毛,怎么会在大河滩?”
  苟半仙解释的很详细,玄黄祖鸟神通广大,据说活了六千年,在极西之地靠捕猎猛禽为生,玄黄祖鸟威猛绝伦,展翅翱翔天际的时候,飞禽全部退避,是鸟中的王者。这种祖鸟只有一只,但是早在尧帝的时候,玄黄祖鸟就死掉了。
  没有人亲眼见过活着的玄黄祖鸟,然而那么多年流传下来的轶事,就算虚幻,但总有根据和道理。苟半仙这么一说,一些线索仿佛更清晰了。这只玄黄鸟在禹王治水之前就已经死掉,那么很有可能,是禹王把玄黄祖鸟的尸体装在古车里沉入河底,用来镇压河底的那幅画。
  由此,我又想起了黑色恶灵吸走玄黄祖鸟身外的神光的一幕,玄黄祖鸟尽管死去了很多年,但飞禽之皇的余威仍在,没有谁能靠近古马车,只有黑色恶灵,不仅靠近了,而且把神光收走。那只黑色的恶灵,又是什么来历?
  我的心变的愈发沉重,就因为黑色恶灵曾经流露出的杀机,让我觉得它会是一个强大的敌人,今天没有对我动手,可能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但它的杀机存在,迟早都会发作。玄黄鸟祖化为腐骨,天崩在即,圣殿的长老,圣域的圣主,九黎的苗尊,可能都要陆续来到大河滩。
  我想了想,当初答应过苟半仙,一定会给他一张续命图,现在到了兑现的时候。我还想到大河的河底去亲眼看看,看看河底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但是上路的时候,我又担心仲连城,这毕竟不是自己人,不能把他带到住处。
  “我也想看看河底现在到底怎么样了,你要做事,你就去。”仲连城很识趣,仿佛知道我心里的疑虑,当下停住脚步,道:“我在这里等你。”
  “好。”我抬脚就走,但是刚刚走出去几步,仲连城又喊了我一声。
  “不用那么匆忙了。”仲连城道:“大禹当年留下的最后一道防线已经溃散,不管是圣域还是九黎,现在要做的都是在静待大河河底的东西发作,这不是人力能够阻挡的。”
  第三百七十三章




  无形之变




  仲连城的语气里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无奈,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转头带着金大少和苟半仙离开。我们一路回到赛华佗他们的住处,我和老鬼说了续命图的事情,但是老鬼犹豫了一下,说七门的祖规仍在,不管到了什么时候,续命图绝对不能传给外人。
  “他帮过我的忙,我也答应过。”我很为难,苟半仙等着续命图回去给老苟延命,眼巴巴的在外面等着,如果就这么拒绝了他,可想而知,他会很失望。
  “拿这个给他。”老鬼抬手摘下脖子上带着的那块莲花木的雕像,这是庞狗子千辛万苦给他找来的东西,只想让他多活几年。
  “这不行!”我马上把莲花木推了回去,老鬼也是风烛残年的人,七十多岁了,他已经用掉了续命图,这块莲花木就是他保命的东西。
  “拿去!”老鬼梗着脖子,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硬把木像塞给我,道:“我不能犯七门的祖规,但同样不能失信于人!一块莲花木,身外之物,我这条老命还能撑得住,以后有时间再去找,把这个给人家,当初答应过的事,只能尽力补偿了。”
  我没有办法,老鬼把一个“信”字看的比什么都重,再推让下去,他可能会发脾气。
  我如实告诉苟半仙,续命图真的不能外传,但是有莲花神木做补偿,也大差不差了。老蔫巴揪了两根头发一起搭给苟半仙,苟半仙激动的差点掉泪。
  “俺真的已经秃顶了。”老蔫巴无奈的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对金大少还有雷真人道:“你们两个,以后不要再打俺的主意了成么?”
  处理好这件事,我带着七门老祖留下的断手,重新赶回河滩。仲连城在等候。来回赶路的这段时间里,我愈发心惊,大河看上去没有什么很大的变动,但总有种混乱的气氛随着河水流淌着,那种气氛让人非常不安。
  我和仲连城先后从河滩下水,然后一口气沉到了河底。我并不是第一次来到大河河底,但是这一次下水之后,就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混沌的大泥潭里,什么都看不到,翻翻滚滚的泥沙在河下来回乱涌。当我带着七门老祖的断手最重沉到混沌的泥沙中时,一个不大不小的漩涡在河底骤然卷动,驱走了纷飞的河沙。透过那个漩涡,我看到河底曾经不止一次见过的淡淡的白光,好像蒸腾着,越来越浓。
  我们两个钻入了漩涡,身上有七门老祖的断手,穿透那一片无形的阻碍,白光刺的有些睁不开眼睛。河底下方,是一条如同中空的地脉,无数的光条凝聚成的符文在地脉中密布,一直延伸到远方。
  嗡......
  我前一次带着断手进入地脉中的时候,除了那片隐隐的淡光,再也没有看到其他东西,也没有感应到什么。然而这一次刚刚透过漩涡,一种我根本形容不出的的感觉顿时把浑身上下都包裹住了。那是种非常怪异的感觉,就如同什么东西在无形无质的扭曲,要把一切都变的面目全非。
  陡然间,我看到仲连城张大了嘴巴,脖子似乎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给紧紧的掐住,眼睛从眼眶里一点点的凸显出来。他的身体里浮动着一片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光,那道光始终在额头处流动。
  “你怎么了!”我心里陡然一惊,从进入漩涡地脉开始,我就保持着极高的警惕,然而没有察觉出任何异样,仲连城就像是要垂死了一样。
  仲连城大口的喘着气,说不出话。我的目光在前后上下到处打量,一直感应不到到底是什么在威胁他。
  嗡......
  耳边骤然像是响起了一阵低低的轰鸣,我感觉有一股看不到的东西猛然冲击着额头后面的转生印。那东西在印堂处不断的乱撞,但是额头上那块如同玉一般的额骨完全透亮了,把这股无法捕捉和感应的力量全部挡在外面。眼前的情景顿时模糊一片,自己仿佛置身在一条看不见的道路上,那条路左右的扭曲,没有终点,举步维艰。
  “我的......我的命格......”仲连城勉强咬着牙,从牙缝里艰难的挤出几个字。
  我能听见仲连城的话,然而转生印被猛烈的撞击,全靠额头的额骨在支撑,脑袋昏昏沉沉,随时都想摔倒。我已经顾不上仲连城了,不等我回话,就听见仲连城猛然大叫了一声,身子像是一颗弹丸一样砰的跳起来,穿透地脉上面那层光影般的屏障,瞬息就消失在滚滚河水中。
  此时此刻,我根本没有余力,全力抵挡着那股怪异的力量已经相当费劲。额骨渐渐变的像一块玻璃一样,那股力量也愈加猛烈。我忍不住随着撞击而踉跄不稳,地脉中的白光不断的流动,像一片浪潮。不知道坚持了多久,头上像是被一柄大锤猛砸了一下,脑子轰的就晕了,身体仿佛一片树叶,被流动的白光席卷着冲向前方。
  那种情况下无法控制自己,好像昏厥了一样,只保留着一丝残存的意识。我就顺着地脉里的白光漂浮向前,地脉没有尽头,前后不知道漂流了多远,额头上的玉骨依然顽强的抵挡着那股力量对转生印的冲击。
  就在这个时候,那一缕残存的意识突然清晰起来,我一下子感觉到,地脉中的力量产生的威胁,并非针对人的身体和生命,那种力量所要改变的,好像是一个人的命数。
  但是神智没有完全恢复,身躯像是瘫痪了,被迫随着白光的流动而急速的滑行,我说不清楚在这条中空的地脉中被带出去多远,一百里?一千里?就觉得自己经历了几天几夜的时间,情况愈发不妙,我觉得自己支撑不住了,这片地脉真的不是人力可以抵挡和抗御的。
  嘭......
  就在自己将要彻底失去意识的一瞬间,整个人好像被硬生生的从地脉中推了上去,穿过那片光影般的屏障,卷入冰凉的河水中。浪涛汹涌,一大片水花把我冲到了风口浪尖,身子好像腾空而起,又重重的摔落下来。眼前骤然一黑,已经没有任何反应,完全昏厥。
  等到我再苏醒的时候,已经是几个小时之后的事了,我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只能看见一道阳光曲曲折折的从头顶投射下来。离开地脉,那股力量也消失的无影无踪,我身体强健,一苏醒就恢复了部分体力,站起身在周围看了看。
  我应该是被甩落到了一条六七米深的地面裂痕里,周围都是沙土,一碰就簌簌的滑落。顺着阳光投射下来的方向,我小心朝上面爬着,等到我爬出这条裂痕的时候,正是白天,抬眼看看周围,立即觉得说不出的熟悉。
  这是什么地方?我一眼望过去,就看到了远处一环套着一环的山,层层叠叠。
  连环山!?我从河底的地脉一直被卷动到了很远之外的连环山?我唯恐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但连环山这个地方让我难以忘怀,绝对是不会看错的。此时此刻,我就站在连环山外已经干涸的河道上。天寒地冻,潮湿的河床好像被冻裂了一条一里多长的裂痕,我就是从裂痕里爬出来的。
  荒芜的连环山,一个人影都看不见。每每驻足在这里,我都会不由自主的感觉到一种肃杀和悲凉。那种感觉非常不好,让心脏都快要停止跳动了。我来不及拍掉身上的灰土,抬脚就走,想从干涸的河床先爬出去。
  “子辛......”
  就在我将要转头的一瞬间,一道飘飘袅袅的声音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到了耳边,那声音微弱的像是轻风扫动树叶,却一个字一个字清晰的印入耳廓。我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顿时冒出来一片,猛然一回头。
  “子辛......”
  声音无孔不入,但是当我再次听到这声音的时候,心底最深处最柔软的地方好像被触动了。我听的出,那竟然是裂谷冰河边冰块中的身影曾经发出的声音,那么真实。冰块中那道身影的声音仿佛能够钻进我的内心,一分辨出是她的声音,我的眼角就湿润了,忍不住想哭。
  “你在哪儿!?你出来!”我不断的寻找着声音的来源,但是阳光照射下的河床,空空荡荡的一片。
  “子辛......”
  前后两三分钟时间,那道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我听的很清楚,声音响起的时候,我的目光骤然投向了身边的河床裂缝中。我感觉这声音就是从河床裂缝里传出来的,它让我心神恍惚,冰块中的身影,不是彻底化成了一片烟气,消失无形了吗?它为什么还会出现在距离圣域几千里之外的大河滩,而且恰恰出现在连环山这个让我感觉很忌讳的地方?
  “你是谁?你出来。”我不顾一切的扑到河床裂缝边,伸头朝下看着,大声呼喊。
  我当时摔落的裂缝不深,只有六七米,但是再朝前一点,裂缝就逐渐的加深了,至少有十几米。我在边缘摸索着观察,河床的沙土很脆,稍稍一动就会脱落一大块,我小心翼翼的朝旁边挪动了不到十米远。头顶的阳光直直的照落下来,那一瞬间,我看到裂缝的深处,有一点亮晶晶的光点。
  “子辛......”
  第三百七十四章




  铜镜显秘




  那闪动着亮光的光点是什么?我听着从裂痕深处传来的微微呼喊,又眼望着萤火虫一般的黯淡光点,忍不住把半个身子都探了下去。阳光照射到裂痕的深处,那光点就是折射着一点点微弱的光线而产生的。身在地面,实在无法看清楚那是什么,一声一声的呼唤让我听的心都碎了,如同泣血一般的哭诉。
  “你等着我!”我无法承受心脏被哭诉声折磨的痛苦,略一分辨,轻微又悲苦的呼唤声里只有无尽的痛,察觉不出危险,我马上翻身从裂痕跳了下去,身体两旁的沙土簌簌的掉落了一大片,尘土飞扬,裂痕深处的光点被尘烟掩埋,若隐若现。
  我几乎是坐滑梯一样顺着裂痕就一路滑落下去,滑落到裂痕深处时,眼睛透过弥漫的尘沙,隐约看到半块斑驳的镜子,斜斜的被埋在沙土中。
  “镇河镜?”我一眼看过去,就觉得这块镜子很像七门的镇河镜,但镇河镜是独一无二的,不可能再有第二块。周围很安静,死一般的沉寂,我慢慢伸手从沙土里把那块镜子刨了出来。
  和我想的一样,这不是镇河镜,虽然也是一面古朴的铜镜,但镜身上的花纹和镇河镜不同。很显然,这块镜子在干涸的连环山河床下面已经隐藏了很多很多年,如果不是河床被崩裂出一道巨大的缝隙,它可能还要继续隐埋下去,一直不为人知。
  我仔细的查看这面被埋在河床下的镜子,镜面微微发光,背后的花纹都被腐蚀了,擦掉铜锈泥土,我看见镜子背后全部是一朵一朵浮云般的纹络,这并不是中国古代文物上常有的云雷纹,它很独特,铸工精湛之极,一朵朵流云,就好像漂浮在天空一样。这面镜子被埋在河床下,刚刚出土,按道理说,我应该是第一次接触到它,然而在我看到镜子背面的云纹时,刚刚平息下来不久的脑海,随即又开始轰鸣转动。这种感觉立即让我觉得,我不是第一次见到这面镜子。
  捧着铜镜,我全力的回忆,转生印中的记忆大部分都是隐藏的,即便经过外力原因回想起来,也都是模模糊糊的一段一段,很不完整。但是回想这面铜镜的时候,我的记忆好像瞬间清亮了,我想起在过去的若干时间里,我在一片冰天雪地里拼命的寻找,砸开一块块巨大的冰块,只为了寻找这面镜子。
  我依稀记得,我找了一路,泪水流了一路,一直在一片白雪皑皑覆盖的寒冰下面,挖出了这块被冻在里面的铜镜......
  这果然不是我第一次见到铜镜!这块铜镜是我找到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又遗失在了连环山河床下面。
  想着想着,我的心神猛然一震,那个圣域的老瞎子曾经说过,我死在连环山,而且是被自家人杀掉的。很久之前,连环山的河道并没有干涸,我一定不会束手就擒般的身死连环山,必然有一场惊天大战。这块被自己从寒冰之中寻找回来的铜镜,就是在大战中失手遗落在大河,又渐渐沉淀到了河床泥沙之中的?
  我无法完全确定自己的猜测,就是觉得脑子很乱,心像是被刀割一样,说不出的痛苦。镜子折射出一点点微弱的光,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眼睛花了,或是被隐约的泪光影响,一刹那间,我看到镜面中,闪现出了那块被冰冻在裂谷冰河边的冰块。冰块里的身影朦胧一片,只有那道声音在不断的回响。那道身影显然已经死去了许多年,它却不肯安息,一直在等,苦苦的等待,一等就是几百几千年。
  心里的悲苦化成了一串眼泪,失控般的从眼眶滚落下来,泪水滴落在铜镜镜面上的一瞬间,镜子黯淡的光微微又亮了一分。
  咚......
  镜子里突然像是有雄浑的战鼓被敲响了,镜面上立即显出一片流动着的场景,那场景不知道发生在多少年以前,然而却被这面镜子清晰的记录了下来。我看见两支浩荡的队伍正在鏖战,尸骨如山血流成河。其中一支队伍的首领,我见过他的虚影,蚩尤。
  被后世奉为战神兵主的蚩尤威猛无敌,手里握着一根骨矛,正在和一个正冠长髯的圣王大战。
  “轩辕氏!今日必杀你!”蚩尤在千军万马中声音如雷,手里的骨矛横扫四方。
  看着镜子里折射出来的场景,我隐约分辨出,这个正冠威严的圣王,被蚩尤称为轩辕氏,那必然就是轩辕黄帝了。
  传统的正史野史中,成者王侯败者寇的典故太多了,后世都说,是轩辕黄帝大败了北侵的蚩尤,定鼎中原。但是事实上,蚩尤部族和轩辕黄帝交战初期,轩辕黄帝部始终落在下风。
  镜子中的蚩尤一声大喝的同时,天空乌云翻滚,狂风一片接着一片,山摇地动飞沙走石,轩辕黄帝的士兵都被淹没在这片飞沙走石之中,和蚩尤鏖战的黄帝心神一乱,蚩尤手里的骨矛一下子刺穿了黄帝的肩膀,险些就把他挑飞出去。轩辕氏的军队再也无心恋战,在飞沙和乌云中仓皇落败。蚩尤挥舞着沾满了黄帝鲜血的骨矛,追击了很久,才悻悻返回。
  看到这里的时候,镜子里的场景开始模糊,流水般的急速划过。那些年代久远的事早就过去了,期间的细节没人知道,但是后人都清楚,轩辕黄帝落败,之后受到了玄女的帮助,大败蚩尤,把蚩尤部赶回了南疆。
  “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一道声音传来,打断了我的思路,心里骤然一惊,但是抬起头的时候,就发现那道声音是从镜子里传来的。不知道什么时候,镜子里流水一般的场景又清晰起来,听见这声音,我能确定,这就是裂谷冰河冰块中那道身影的声音。
  镜子里的场景从狼烟四起的中原,一下子转换到了一片冰天雪地之中。我看见当年雄心壮志威猛无敌的蚩尤好像老迈了,满头白发,但身体依然铁塔一般的结实。紧接着,我看见和蚩尤相对而立的那个人,目光立即一顿。
  她是谁?
  她轻灵甜美,身形和脸庞完美无瑕,好像上天对这个世间的恩赐。她像是长大之后的灵灵,又像懵懂无知的叶子,在那片被冰雪覆盖的天地间,如一轮温温的暖阳。她的目光清澈透明,没有一丝杂质,和蚩尤对面而立,耐心的解释着什么。
  这可能是蚩尤被黄帝大败若干年之后了,看到那片冰天雪地,我就联想到了圣域。蚩尤战败,残部聚集到了南疆,他本人则带着一些死忠悄悄迁徙到了极西的圣域,黄帝之后,尧舜两代圣主治理天下,那是古今罕有的圣人,天下清平,江山稳固。
  “这茫茫的冰雪,就算全部化成了水,能清洗我当年战败的耻辱?”已经白发苍苍的蚩尤仍然记着当时被黄帝大败时的一幕,那些往事全部在心里扎下根,一年又一年,变成了无法化解的怨恨。
  “无论轩辕氏,还是尧舜,还是他......都是受天命总理河山的人。”完美无瑕的她不急不躁,跟蚩尤道:“你知道什么是天命,就算没有人相助,你也战不过他。”
  “什么是天命!”蚩尤相当暴躁,已经听的不耐烦了,看得出来,仇恨在他心里沉积的时间越久,越是像乌云一样厚重:“我杀了大禹!占据中原!一样是天下的共主!”
  “你不能杀他,也杀不掉他,不仅仅是你,就连我,也威胁不到他们,那是秉承天命的人,身上有上天的意志,天命圣王的一滴血,能覆灭天地。”完美无瑕的身影微微皱起眉头,道:“轩辕氏定鼎中原,你久居南疆,我知道南疆山穷水恶,三苗九黎的百姓过的苦,给你天书,是想让南疆变的好一些,百姓过的好一些。”
  “杀不掉大禹!那就让他的江山乱起来!乱到无法收拾!”蚩尤把当年战败的耻辱全部带到了现在,一挺胸膛,道:“他既然受天命,那就凭自己去平息这场大乱吧!”
  “执迷不悟,逆天而行,我只怕救得了你一次,救不了你第二次了......”完美无瑕的身影秉性非常温顺,劝不动蚩尤,但也不跟他争执,默默的转过头,独自行走在峡谷边的积雪中,一边走一边道:“我不许你祸乱他的江山......”
  蚩尤的眼睛猛然一亮,尽管这都是发生在许多年前的事,尽管隔着一面镜子,我却好像能够感受到他身上无穷无尽的杀气。他慢慢拿出那根曾经刺伤过轩辕黄帝的骨矛,骨矛上全是圣王干涸后的血迹。圣王秉承天意,每一滴血里都带着上天的意志。
  “你对三苗九黎恩重如山,我不想杀你,但是不杀你,我的子孙后代就会永远屈居在极西,屈居在南疆!”蚩尤像是喃喃自语一般,身上的杀气时而微弱,时而强盛,但是犹豫了一会儿,他猛然抬起手,手里染着圣血的骨矛激射而出。
  第三百七十五章




  河面空城



  蚩尤的强大毋庸置疑,尤其骨矛上带着黄帝的血迹,一投射出来,就像一颗急速划过天际的流星。完美无瑕的身影默默走在峡谷的旁边,蚩尤的骨矛一脱手已经飞到她身后。她有一种神性,身体外微微散发着光芒,然而天命那种东西,是谁都无法违逆和抗衡的。沾染帝血的骨矛沉重的像一座山,等到她回头的时候,已经阻挡不住了。
  噗......
  尖利的骨矛透胸而过,余势不衰,她的身体被骨矛带动,落进深邃的峡谷中。蚩尤唯恐她不会这么轻易死掉,快步追赶上来,抬手抓回骨矛,从上面用力投掷下去。
  她的身体从峡谷滑落,一直落到那条奔涌的冰河边,骨矛第二次破空而来,又穿透她的胸膛,死死的钉在冰河旁的石壁上。她的嘴角滴血,脸色瞬间变的苍白,身体无力的扭动了一下,身上的光芒一点点黯淡。
  她的眼睛像是天空突然陨落的两颗星辰,变的空洞,黑暗。生机急速的流逝,身躯也渐渐冰冷。冰河中的水不断卷动拍打,落在她身上,随后就结成了冰,她的眼睛始终不肯闭上,带着无尽的遗憾,还有眷恋。
  她在眷恋什么?眷恋这个世间?还是眷恋那个叫做子辛的人?
  水花不断卷起,她身体外的寒冰越结越厚,最后只能透过寒冰,看到一道极为模糊的身影。
  我的眼泪止不住的流淌,这就是她,那个被骨矛钉死在冰河岸边的她。
  她死了,像是被这个世间遗忘,孤零零的留在裂谷下的冰河旁,冻结的冰块下,一块从她身上掉落的镜子在挣扎着飞起,一直飞到裂谷的上方,又朝东面继续飞去,这块镜子记录着她死去的经过,但是铜镜飞出一段路,就无力的落在皑皑冰雪中。
  咔嚓......
  在她死去之后,冰天雪地里的一道雷光好像预兆着大乱的到来,大地在剧烈的颤抖摇晃,一条宽阔的裂痕从极西开始崩裂,这道裂痕横穿大地,曲曲折折,从极西穿过中原,一直延伸到入海口。裂痕崩裂的同时,一片又一片的光点布满了裂痕的底部,像是一幅流光溢彩的画卷,在裂痕中流动。
  这就是大河的由来,同时也是大河祸乱的根源。镜子里的场景随着裂痕的崩裂而渐渐消失了,但是后面的事,我很清楚。地面大裂痕从西向东出现之后,洪水接着肆虐,禹王把洪水全部引到这条裂痕中。这道裂痕必然是蚩尤从圣域开凿出去的,禹王平息了洪水,又镇压了蚩尤,把他的残尸压在奔涌的大河下。
  我的记忆里,自己为什么要从冰天雪地中苦苦的寻找到这块遗失的铜镜?只能说明,那个被钉死在冰河边的她,和我有特殊的关系。她是死了,但一直到现在为止,我都不知道她的身份,灵灵,叶子,这两个和她长相极为相似的人,又和她是什么关系?
  铜镜显现出了这些场景,镜面上的光也随即淡了,变的浑浊没有光泽。它好像也在等待,等待我亲眼目睹这一切之后才肯安息。镜子完全化成了一块废铜,但是我仍然把它小心翼翼的藏在身上,这是过去,同样也是缅怀,对于那段我并未亲身经历的事,我始终觉得心里不断的绞痛。
  我从裂痕里爬了出来,仲连城不见了,从铜镜带来的回忆里挣脱,我又想起地脉中那种怪异又独特的危险。那种无形的力量是在影响人的命格,仲连城肯定受到了很大的影响,如果不是我的转生印比较特殊,可能也无法避免。
  人的命格和天崩,会有什么关系?我说不清楚,但是从连环山干涸的河道远望过去,那条隐然开始泛滥的大河,像是一根刺入心口的针,让我紧张。大河乱了,估计圣域的圣殿长老,还有九黎的苗尊,很快就要赶到大河滩。太爷和仲连城都说过,天崩一旦开始,就不是人力可以阻止的事了,我一边离开连环山,一边就在想,现在难道只能坐下来干等?天崩已经无法阻止,等到苗尊那些人再赶来的话,局面更加不可收拾。我捏捏拳头,尽管自己已经比过去强了不知道多少,然而对抗苗尊那样的人,实力还是远远不够。
  我离开连环山大概有一百多里,大河异常的变动已经引起了一些走船人的注意,恰好又是冬天,索性彻底歇业了。河上没船,只能走陆路,一路风尘,我在一个叫做草扎营的小镇子打尖落脚,匆匆吃了顿饭,就觉得周围的气氛不对,好像暗处始终有双眼睛在窥视着我。这种被人盯上的感觉相当不好,而且我已经全神贯注的观察,总是捉摸不到那个暗中窥视我的人是谁。一直等到我离开小饭馆的时候,才瞥到墙角处有一片衣角一晃而过。
  我并不心慌,现在的大河滩上,除了老疯子和太爷那样的高手,其余的即便我斗不过,也能找机会逃走。所以我不慌不忙的离开了草扎营,想把暗中窥视我的人给引出来。草扎营距离河滩不远,河滩附近空荡荡的,走出去有四五里地,我就感觉那个跟踪的人已经露出了头角。
  我本想先跟他较量一下,顺便看看对方是什么来历,但是余光一瞥,立即看见河面上远远开来一艘大船。那艘大船刚进入视野,我就认出,那是前几天刚刚遭遇过的排教的大船,就是在那艘船上,我吊死了鲁家的鲁延阁,而且跟爷爷恩断义绝。这艘大船的出现,立即让我有些分神。
  排教的大船好像没有什么急事,茫无边际般的在河道上慢慢行驶,船舷两边各站着几个汉子,不断的朝岸上扫视。
  “哎哎哎......”一个正在全力观察的排教汉子眼睛尖的和鹰眼一样,当大船行驶到这段河道时,一眼就在空荡荡的河滩上看到了我,他稍稍一分辨,马上张嘴大叫,船上几个人全部被吸引了,一起朝这边望过来。
  “是他!就是!”几个人一起望来,可能都认定了是我,有人转身跑进船舱,大船的速度立即减慢了,不出两分钟时间,舱门边闪过一道火红的身影,小九红一步跨出船舱,站在船边朝我这儿看了看,身子忍不住就是一晃。
  两个人的距离还远,看不到彼此的目光,但是她一出来,我就觉得很难受。永不相见,可能是最好的,难受那么一阵子,心里的伤口会慢慢愈合,可上天总在捉弄人,不该遇见的,转眼就又碰在一起。
  我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转头再一看,背后跟踪的人影已经看不到了。大船的速度越来越慢,几乎停滞在缓缓的河面上,紧接着,船上丢下来一艘小船,两个汉子驾船朝岸边划来。我没有走,排教这些人对我构不成威胁,用不着慌乱。
  “掌灯的!”两个汉子把小船划近了,然后大喊道:“我们没有为难的意思,大排头请你过去说两句话。”
  我不相信小九红会害我,两个汉子这么一说,我就觉得这艘大船可能一直沿河在寻找我。我想了想,小九红那样的脾气,心里如果憋了什么话,肯定是要说出来的。
  “我们大排头已经在船上找了你几天了。”船上的汉子看我犹豫,马上解释道:“我们真的没有恶意。
  “那就走吧。”我绝对信任小九红,抬脚就走向岸边,上了他们的小船。
  又在这条大船上看见了小九红,我没有别的念头,只是觉得她有话要说,我就听着。但是两两相望,她的身形不断在河风里晃动,却紧闭着嘴,一句话都不说。
  “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有什么,你只管说。”
  “没有,没......”小九红抬眼看了看我,尽管两个人什么都没说,但她的眼圈已经红了,她不想让我看见眼里的泪,背过我伸手揉了揉眼,道:“我恨你,烦你,可是你走了,我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没有什么,就是想再看看你......”
  “我挺好,挺好的......”此时此刻,什么多余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你要去哪儿?我送你一程吧。”小九红勉强笑了笑,吩咐大船调头。
  夜风很冷,刮在脸上就和刀子似的,我和小九红并排坐在船头,大船开的非常慢,几乎一寸一寸的在河里行驶。我知道,这可能是小九红暗中吩咐的,只有大船开的慢,我们才能多呆一会儿,如果我从这条大船上再下去的话,那么以后两个人或许就再没有相见的理由了。
  从半下午一直坐到黄昏,脸庞都被冰冷的河风吹麻了,小九红的身体没有我那么结实,我怕她受风寒,让她回船舱去。
  “大排头!”望塔上的一个排教汉子突然大声冲我们喊道:“你看!前面是什么!”
  大船的望塔是用来观察河面远处情况的,望塔的位置高,视线开阔,这个时候如果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事,那些人不敢随意打扰小九红。
  我马上站起身朝着那汉子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入眼浑浑的一片,但是目光透过前面昏黄,就看见前方的河面上,好像有一座巨大的沙堡。
  “搞什么鬼!河上怎么会有这个!”望塔上的汉子一脸惊诧,忍不住连声的吆喝。
  河面上的沙堡,像是横亘在大河上一座巨大的空城,宽阔的城门洞开,一丝一缕的黑气从城门里流窜出来。望塔上的汉子一吆喝,马上有人去示意停船,然而洞开的城门像是有种吸力,偌大的船不受控制一般,速度越来越快,直直的冲着洞开的城门冲了过去。
  第三百七十六章




  致命幻象



  大船上的人,包括我和小九红都震惊了,这些人常年行走在大河中,对这条河无比的熟悉,河上有什么东西,什么河道的地势有什么变化,全部了如指掌。眼前这座横亘在黑暗中的空城像是过去的沙堡,我们心里雪亮,河里绝对不会有这种建筑,事有反常即为妖。巨大的空城如同海市蜃楼,但是大船没有停下来的机会,仿佛被粗绳拖着,飞快的行驶。
  “快他娘的停下!”望塔上的排教汉子慌了,拼命喊叫,但是掌船的人控制不了前冲的势头,大船越来越快,转眼间已经到了空城洞开的城门前。那汉子怪叫了一声,翻身从望塔直接跳下来,双脚还没有落地,大船的桅杆和望塔已经在城头被撞的粉碎。
  桅杆一断,大船更是脱缰野马一样猛然冲进了这座黑气缭绕的空城里。整个空城像是一个四方的天井,冲进去之后,大船就停在正中央,仿佛被锁死了,一动不动。船上的人一阵慌乱,跳出来十几个人,手里拿着火铳,对准四周。
  “大排头!船不能动了,我们掉不过头,也开不了船!”有人从船舱跑出来,跟小九红道:“现在怎么办!?”
  一进这座海市蜃楼一般的空城,周围的气氛就极度压抑,那片缭绕的黑气像是压在头顶的乌云,胸口发闷。我回头看了看,城门依然是洞开着的,但是大船像是被钉死了一样,寸步难行。一船人立即被困在空城的中心,乱成一团。小九红虽然是大排头了,可她毕竟只是个女孩子,对于大事没有太多主见。
  “下水去,朝回游。”小九红想了想,吩咐人下水去查看情况。
  被派出去下水的两个人望着船下的水面,咕咚就咽了口唾沫,这些人在水里讨生活,水性都是很好的,然而这个时候,船下的水面被一层黑气覆盖着,连河水都变的黑油油一片,涌动着一种让人战栗的气息。但是一船人都困在这儿,不拼不行,两个人做好准备,翻身跃下,跳进河水中。
  船上的人都在注视,两个人进水之后,身子就像是铁块一样,噗通的没入水里,连个水花都没有翻起,像是瞬间蒸发在水中似的。走船那么多年,排教人从来没有遇见这种事,有人丢下绳子,朝水面大喊,想让两个人抓着绳子再说。
  但是没有收到任何回应,一群人拿着光源朝下面照,下水的两个人的确是不见了,气泡样的炸开就无影无踪。
  “人呢!”他们在水面上东张西望,小九红还是很照顾这些手下人的,发现下水的人不见了,就让人继续下去找。
  哗啦......
  就在这个时候,死沉沉的水面翻起了一股水花,那水花完全被黑色的烟气给侵染了,黑乎乎的,水花一滚,一前一后浮起两架白森森的人骨。人骨上面的皮肉都化光了,只剩下丝丝缕缕的烂衣服还挂在骨头上。
  “嘶......”有人倒抽了口凉气,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两步,前后三四分钟时间,下水的两个人就变成了两架白森森的骨头,大船周围那片黑水立即成了不可逾越的雷池。
  “不要再下水了!想想别的办法!”小九红紧张的望了望四周,拦住众人。
  在这座空城里,除了黑水和黑烟,好像什么都看不到,但是我心里明白,如果没有人故意搞鬼,大船不会无缘无故的就被这座空城围住。船上其它人惊慌失措,我顿住脚步,高声喊道:“是谁!出来吧!这样神神鬼鬼的,没意思!”
  “哈哈哈哈......”一阵大笑声在空城中响了起来,那笑声很奇怪,像是人捏着嗓子之后发出来的,笑声飘渺,但一字一句都清楚的传到耳边:“陈近水,你走不动了吧?”
  “出来见见面吧。”
  “见面倒不用了,也不必知道我是谁。”那道声音一会儿在左边,一会儿又飘到右边,明显是不想让我知道他的具体位置:“这一船人的命,现在都捏在你手里,我只问你一件事,你老老实实说了,就没你的事了,我会放大船走。”
  “这人是谁?”小九红很紧张,因为现在的局面就是这样,一船人被困在死水里,逃都无路可逃。
  “我不知道。”我示意她不要慌乱,然后继续喊道:“什么事!?”
  “告诉我,那个刚出生不久的小丫头在哪里?”
  虽然对方没有明着说是谁,然而一听这个,我就知道他说的肯定是灵灵。对方以这种手段逼问灵灵的下落,没有好意。灵灵在河眼里,而河眼被莲花木像隐藏了,我不知道她现在在哪儿,但即便知道,也不会说出来。
  “我不清楚。”我毫不犹豫的答道:“有什么事,我和你单独说,让船先走。”
  “陈近水,我不怕你嘴硬。”那道声音阴测测的笑了笑,道:“你的底细,我清楚,你身边的女人是谁,我也清楚,你不怕死,难道这一船人都不怕死?”
  “妈的!什么人!给我滚出来!”有人举着火铳朝黑暗处轰了一下,但是一丛铁沙子全部都打空了。
  哗啦......
  空城四面黑乎乎的城墙上,猛然掉落下来很多白乎乎的影子,一阵靡靡的丝竹音随之飘响。那一团团白乎乎的影子都是裹着一层轻纱的女人,扶着城墙,腰肢水蛇一般的扭动,那阵丝竹音听上去空灵美妙,但又带着一丝说不出来的邪气。大船上的汉子都警惕十足,然而那些身影和丝竹音出现的同时,一群人的眼睛就直了。
  水蛇一样的女人在眼前不断的扭动,随着妙音起舞,身形勾人心魄。一群人慢慢放下手里的武器,面红耳赤,大口咽着唾沫。我一看就觉得不妙,赶紧拦住最前面的几个人,但是这些人完全像是被魔怔了,眼睛死死的盯着在城边起舞的身影,口水顺着嘴角哗哗的流。
  “美人......”一个排教的汉子只有二十多岁,受不了这种诱惑,傻呆呆的伸出手,翻身从大船跳下去,想要游到城墙边。但是大船周围的黑水是夺命的雷池,那人翻身下去,哼都没哼一声,翻了几个水花,人已经活生生的化成了一具白骨。
  第一个人跳下去,紧接着又有人想翻身下船,小九红急了,揪住一个人的衣领子,左右抽了几个耳光,咬牙道:“没见过女人吗!”
  一船人都被靡靡的声音影响着,小九红拉住这边的人,另一边的又愣愣的跨过船舷,我飞身跑过去,硬把人给拉了回来。但我只有两条腿,挡不住一船的人纷纷跳河。
  “陈近水,你挡得住他们吗?凡夫俗子,心里有欲,就逃不过这一劫。”那道声音又一次响起,道:“说出那个小丫头的下落!”
  我心里发狠,船上的人被魔音诱惑,就好像一群饿死鬼看见了珍馐佳肴,根本拉不住。我抬手在一个将要下船的汉子后颈猛砍了一掌,把他打昏过去。人一昏厥,受到的影响随之消失,那汉子吐着白沫,软塌塌的躺倒甲板上。我一看这个办法可行,马上在船上飞跑,把那些失去了神智的人一个个打昏。匆忙跑了一圈,身上已经冒出一层汗水。
  “陈近水,你有多大的本事,今天和你好好玩玩......”
  那阵靡靡的丝竹音渐渐消失了,但是大船周围的水面上好像有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声响,咔咔咔,咔咔咔,不断的从大船边响起,就好像有人正用指甲不断抓挠着船梆。河面的黑气中翻滚着一股浓重的尸臭,我探头出去看了看,心里就是一紧。
  数都数不清的浮尸,无声无息的把大船给围住了,好像周围几百里河道里的浮尸全部都集中到这儿。大船的船身粗糙,已经有浮尸顺着船开始朝上面爬。那股浓重的尸臭熏的小九红弯腰呕吐,我随手拿起一把砍刀,守在船边。
  嗖嗖嗖......
  浮尸在水里被泡的发胀,几乎都有二百多斤重,爬的很慢,然而就在我严阵以待的时候,尸群中出现了一道影子,爬的很快,转眼间就到了船边。一股臭味扑面而来,我根本不管那么多,头顶和肩膀的阳火一盛,举着刀就砍过去。身上的阳气不是一般邪祟能够承受的,那具尸体顿时抓不稳船梆,身子歪歪斜斜,全凭一只手抠着船梆上的缝隙。
  呼......
  手里的砍刀带着滚滚的劲风,一下就劈过去。就在刀锋砍到尸体头顶的时候,那具尸体猛然抬起了头。
  “孩子......你不认识我了,你要杀了我吗......”
  砍刀就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一样,生生的停在尸体头顶不足三寸的地方。那具尸体抬头望着我,已经开始腐烂的脸庞上,带着怨意。我心乱如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失魂落魄的长大了嘴巴,怔怔的呆住了。
  尽管尸体的脸庞已经腐烂,但是透过绽开的皮肉,我仍然能看出,那是爷爷!是爷爷!
  第三百七十七章




  难顾前后



  爷爷死了吗!?
  这一刻,我心里七上八下,本就微微有些慌乱的心情彻底乱了。我不知道自己看见的这具浮尸真的爷爷,或是昏暗之中产生的错觉。大脑麻木一团,许多许多在小盘河跟爷爷生活的影子,一层一层在脑海里掀起波澜。
  “爷......”
  泪水一瞬间就占据了眼眶,当初和爷爷恩断义绝的时候,我并没有落泪,就觉得他违背了七门的祖规,做出了对不起去世的奶奶的事,七门已经容不下他。我没有落泪,只因为我知道他还活着,而且可能比镇河的时候活的更轻松一些。我以为自己可以放下这些,孤身远走闯荡河滩,然而这时,我才真正明白,那个被逐出七门的陈六斤,在我内心深处的分量,依然是那么的重。
  “孩子,你这是要杀了我吗......”那具浮尸在我心情紊乱,阳火熄灭的时候,慢慢的顺着原路朝上爬,颤巍巍伸出那双已经烂掉的手,像是要抚摸我。
  我怔怔的站着,眼前的景象忽远忽近,爷爷已经烂了一半的脸庞也飘忽不清。他是怎么死的?被谁害死的?爷爷老了,但一身功夫都在,莫天晴曾经说过,爷爷的涅槃化道如果真的用出来,连庞大那样的人都未必能占到什么便宜。他怎么会死?
  我心里陡然冒出一个让骨子都发寒的念头,爷爷是跟着莫天晴走的,除了莫天晴,除了排教,谁还能轻易骗取他的信任?
  难道,今天下午和小九红的重逢,不是一种巧合,而是预谋?尽管我根本不相信小九红是这样的人,但脑子里的念头冒出的一刻,还是不由自主的朝旁边的小九红望了过去。
  脑子是混沌的,好像失神了,却又能看到眼前的情景,在我转头的一刻,心里骤然一紧,忍不住就想叫喊出声。小九红站在离我有五六米的地方,已经完全僵化了,她低头看着一具从船梆爬上来的浮尸,满眼都是泪花,嘴里喃喃的念叨着。
  “妈,我来救你,不要怕,我来救你......”小九红着魔似的抬腿跨上船舷,想要从船边爬下去,我转头的时候,她半个身子已经跨出了船舷,脚尖距离下面那具浮尸的头顶只有半米高。
  小九红一无所知,但是我却看见那具浮尸抬起了手,一把抓住小九红的脚踝,使劲朝下拖。可能是她的危险困境惊醒了我,混沌的脑子立即清醒,一步冲过去,抓住了她的胳膊。脑子清醒,障眼全部被打破,爷爷没有死,红娘子的尸体也不在这里。
  “回来!”我抓着小九红的胳膊,用力把她给拽了上来,但是一直到了甲板,小九红还是迷迷糊糊的,轻轻的挣扎,哭着道:“我要去看我妈,她死了,孤零零的没人管......”
  我知道她的神智受到了影响,马上冲着她眉心的窍位上低喝了一声,这一道声音如同醍醐灌顶,惊的小九红身子猛一哆嗦,好像被吓了一跳,不过转眼间,她迷糊的眼神也随之清醒了很多。
  “站到后面去!护好自己,不要乱走动!”我来不及和她解释那么多,继续抓着手里的砍刀,把船边几具将要爬上船舷的浮尸全部砍下去,我一个人几乎守着一整条船,四周水面的浮尸密密麻麻,臭气熏天,我不停的跑动,虽然很紧张,却把大船守的水泄不通。
  “陈近水,还是小看你了。”那道阴测测的声音在空城中回荡:“我们不想杀你的,但你这样顽抗到底,说不准会让我改变主意。”
  “藏头藏尾,见不得人的伎俩,凭这个,你想杀我?”我有意激怒对方,敌暗我明,这人始终隐藏在暗处,对我不利。
  “我知道,你身上有禹王鼎的血魄精华,转生印也在渐渐觉醒,会越来越强,但那又怎么样?”那道声音冷冷笑了笑:“最终,你能打开那道门吗?”
  “把话说清楚!”我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当初在九黎的时候,苗尊曾经说过,我打不开那道门,我不知道苗尊说的那道门是什么意思,当时情况紧急,也不可能多问,事后推测过,却没有答案,而空城里的这个人又一次提及了那道门,让我产生了强烈的疑惑。
  那道门,是什么样的门?又意味着什么?
  “你不会比大禹更强!”那道声音骤然变的凶戾而且急躁,喝道:“大禹当年都做不到的事,你怎么可能做得到!陈近水,不要废话了!你想让身边的这个女人活下来,就把那小丫头的下落告诉我!”
  我默然不语,对方可能感觉到了我的强硬,随即冷哼了一声,一瞬间,空城里弥漫的黑气滚滚如狼烟,几乎把空城上方笼罩的严丝合缝,我一边跑,一边把将要爬上大船的浮尸给砍下去。那么大一条船,小九红又没有多少自保的能力,一时间我就手脚忙乱,顾前不顾后。
  “近水......”小九红的胆子一向不是特别大,看着头顶那片带着异样声响和气息的黑气就感觉害怕,喊我的时候声音发颤。大船周围的浮尸数都数不过来,像一片腐肉的狂潮,我砍的手腕子发酸,然而转头看到小九红被吓的惨白的脸,身上流逝的力量又急速的恢复了。
  我不能让她死,即便彼此之间的情愫可能成为了过去,但我想让她好好的活下去。
  “不要怕!有我在!”我跑的更快,全力守护大船,还有站在船中央的小九红。
  轰隆......
  遮天蔽日一般的黑气突然滚成了一团,小九红的头顶正上方一下子闪出一张巨大的黑脸,那张脸的嘴巴几乎能把人活吞下去,一口就咬向小九红。小九红被吓的一哆嗦,身子在甲板上滚出去好几米远,但是速度还是慢了些,那张黑脸的嘴巴在她的右腿上狠狠咬了一下。
  这一下伤的很重,小九红的腿骨几乎都要被咬断了,皮开肉绽。我砍下两具将要爬上大船的浮尸,全力奔跑过去。只有危及的时候,才会知道一个人在自己心里的真正位置。我受过仲连城的点化,经历了从生到死的蜕变,我认为好像能够放下一切,然而看见小九红陷入死局的时候,我觉得仿佛自己的命也要丢了。
  心中的急躁瞬间到了顶点,比自己受到威胁还要紧迫,护体的雷光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一片,当我跑到小九红跟前的时候,几道雷光化成一股,凌空劈向头顶肆虐的黑脸上。黑脸被劈成了一圈烟气,一道瘦小的影子哀号着从乌云般的黑气中摔下来,重重落到甲板上。我不管那么多,趁那人还没有翻身站起的时候,一脚踩住他的胸膛,手里的砍刀对准对方的脖子砍下去。这个瘦小的身影连哼都没来得及哼出来,脑袋已经随着喷溅的鲜血骨碌滚动出去。
  “陈近水!我今天想要看看,你究竟有多强势!”那道声音好像发狠了,凶神恶煞一样的喊道:“你身上有大禹的气息!但你不是大禹!你逃不出杀局!”
  头顶本来被雷光劈散的黑气重新滚滚凝聚起来,一圈一圈的涌动,浓重的黑气里面好像隐藏着肉眼看不到的东西,隐隐约约,我看到一片黑色的叶子在黑气中微微的起伏。这片黑色的叶子对我来说并不陌生,在河眼的时候,它险些就把我和灵灵困死,这时候在大船寸步难行,除了拼命,我想不出别的办法。
  上空的黑气越压越低,那片黑色的叶子呼的从黑气里飘下,这片叶子仿佛带着无法抗御的魔力,我身上的阳火刚刚一冒,立即被叶子裹了起来。黑色的叶子隐约透明,我像是被拖进了一片沼泽里,左右挣脱都无法冲出去,这片叶子越裹越紧,头顶的雷光被憋在叶子里面小小的空间中,咔咔的炸响。
  “近水!近水!”小九红一下子就慌了,围着我团团乱转,她捡起一把鱼叉,在流动的叶片上发狂了一样的劈砍,想把我救出来。我能听到她隐约的话音,她却听不到我的喊叫,我让她躲远一些,不要靠近。
  面对这场命悬一线的搏斗,小九红比我更加无力,她知道这样很可能无法救出我,随手丢了鱼叉,从贴身出掏出了那块天师符。
  “不要慌!近水你不要慌!”小九红紧紧捏着天师符,在头顶左右看了一眼,大声喊道:“我知道这是天师符,可以召唤我们排教教祖的法身!它有通天神通,它能救你!”
  小九红当初得到我的提示,很可能已经赶回排营接出了自己的父亲,人彘对小九红疼爱的很,红娘子死了,莫天晴走了,排教再没有能威胁小九红的人,他可能把天师符的隐秘原原本本告诉了小九红。
  “不要!”我能听见小九红的大喊,马上在叶子里阻止她,然而小九红听不见,一下咬破自己的指尖,滴了几滴血在天师符上,随后又念出一串密咒。
  第三百七十九章




  人尸变化




  完了!我感觉糟糕透顶,小九红只是为了缓解现在的危局,但她不知道排教教祖真正的来历,那是我们陈家的先祖陈四龙,也就是现在的红眼老尸。圣域圣子失去了肉身,神魂已经进入了红眼老尸体内,如果真的被召唤了过来,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我奋力一挣,已经密布在叶片中间的雷光轰隆炸响,冲开一个缺口,我纵身跳了出来,已经迟了,血红的天师符滴上了血液,又被排教历代祖传的密咒催动,闪出一片红光。我抬头在四周看了看,唯恐红眼老尸下一刻就会出现。小九红不知道自己闯了祸,在我脱身而出的同时,马上拉着我的手,想要钻进船舱。
  “我们到船舱去躲一躲,很快就会好,教祖法身到了,会把这些人都打散。”
  我们两个把昏厥在甲板上的人一个个的丢进船舱,然后从里面顶死舱门,外面的异样响动仍然在持续,而且越来越大,一缕一缕的从舱门传到船内。不多久之后,外面啪嗒啪嗒的声音一道接着一道,就好像湿漉漉的大鱼被丢在甲板上一样,我知道是围着大船的浮尸接二连三的爬到船上。但是已经顶紧舱门,它们爬不进来。
  “是谁在暗中捣鬼!这件事不算完!”小九红愤愤道:“以后要找他的麻烦!”
  话还没有说完,舱门就被好几只手同时拍响了,透过舱门的缝隙,能看见几只浮尸爬到舱门前,指甲抠着舱门上的铁皮,咔咔的响。小九红忍不住后退了一步,抓着一根棍子,在门边严阵以待。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不觉得轻松,现在钻进船舱,看似暂时脱离了危险,但无形中其实被困的更死。我打算想办法从大船放下一艘小船,看看两个人能不能脱身,然而大船上的舢板都挂在船舷上。
  “陈近水!我没有多少耐性!你这样顽抗,只能杀你了!”那道声音在外面的阴风呼啸中传进船舱,我一言不发,思考着脱身的办法。听的出来,那道声音说的凶狠,但也有一些顾虑,我只能跟他耗着,能耗多久耗多久。
  发出声音的人始终不现身,等了最少有半个多小时,船舱门边几乎被浮尸给挤满了。残黄的尸水溅的到处都是,把铁皮舱门腐蚀的千疮百孔。舱门快要烂透了,大大小小的浮尸还在争先恐后的朝里面挤。我让小九红退到后面,然后吸了口气,猛然拉开舱门,身体里的阳火红光嘭的爆发出一团,门边的几具浮尸被震的倒飞出去,周围的尸体也老鼠见猫一样呼啦啦的后退。
  我就这样跟大船上的浮尸僵持着,暗中估摸下时间,渐渐就熬到了后半夜。
  “陈近水!给了活路你不走!那就去死吧!”
  哐当......
  大船上好像落下了什么沉重的东西,压的船身一晃,紧接着,就如同刮起了一场强烈的暴风,这么大的船被吹的左右摇动,颠簸的相当厉害,我和小九红必须紧紧抓着借力的东西才不至于被摔倒。那种铺天盖地一般的力量侵袭大船,我就彻底没招了。前后两三分钟时间,大船被搅动的几乎要散架。这种大船非常结实,大河又没有多少暗礁,除非在船底把船凿沉,否则这种船是永不会沉没的。小九红从小长在排教,对这样的情况也毫无经验。
  咔......
  我感觉有一股力量在狂风中不断的冲击大船,坚固的船体渐渐被撞出了一道裂缝,底舱可能进水了,船身在一点一点的朝下面沉。想着下面那片把活人化成白骨的黑水,我就感觉脊背发冷。但是不等我和小九红有任何反应,外面那股力量骤然又加大了许多,大船上的裂缝咔嚓一声扩张,整条船仿佛被从中斩裂了。
  “抓紧!别松开我!”我拖着小九红,身子朝慢慢倾斜的船身边躲去。浑然一体的大船被撞成两半,形势彻底失控。船体不断的碎裂,好像天翻地覆了一样,乱七八糟的船身碎片连同杂物雨点般的掉落下来。短短几分钟,大船碎成了很多块,我和小九红再也没有立足的地方,脚下的船板随着颠簸断裂,两个人身不由己的就摔落下去。
  嘭......
  我感觉自己掉在了一堆软塌塌又粘糊糊的东西中,熏人的尸臭浓的让我睁不开眼睛。一团团烂乎乎的东西还在不断蠕动,我心里一沉,知道是掉在几具浮尸中间了。小九红忍不住惊恐的大叫,不过掉下来的同时,一身阳气已经把几具浮尸逼开。我站稳身子,发现我们落在一块四五米大小的船身碎片上面,一弯腰就能看见那汪黑乎乎的水。
  “再问你最后一遍!说不说那个小丫头的下落!”
  “不说!”小九红的脾气又直又烈,好端端的被拽进空城九死一生,心里害怕却恼怒,抢着道:“就是不说!”
  咚咚......
  一阵狂风和缭绕的黑气之间,我猛然听到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外面撞击着空城的城墙。那道声音戛然而止,明显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吸引了。那道力量相当强大,墙边的黑气被一层一层的逼开,很多沉在黑水里的浮尸开始朝声响发出的地方漂去,很快就把墙根围满了。
  噗......
  这座空城明显是虚无的,并不存在真正的城墙,只不过是一道无法逾越的壁垒,但空城外面的那股力量不多时就把这道壁垒撞出一个大窟窿,墙根的黑气骤然被逼的散开,一圈一圈的浮尸本来还想围过去。但是大窟窿中显出一道身影,那道身影一出现,层层叠叠的浮尸就像是羊群遇狼,不要命一般的朝后退却。
  “它终于来了!”我赶紧拉着小九红蹲低身子,大窟窿中的身影被残存的黑气笼罩着,但我能感觉的到,是红眼老尸受了天师符的召唤,从不知道多远的地方赶来了。从我第一次见到红眼老尸的时候,它就距离尸道的巅峰不远了,这是尸中的王,群尸纷纷退避。黑气中,我看见有两团灯泡一样的红光猛然大亮。
  红眼老尸被圣域的圣主偷袭重创,但它没有灰飞烟灭,反而好像更强了。它出现的同时,空城里的攻击立即转移到了它身上。
  它来了,有种势不可挡的架势,二话不说,噗通就跳进了黑水中。红眼老尸的身体钢筋铁打一般,在化血的黑水里若无其事。头顶的黑气还在一层一层的涌动,黑水里的红眼老尸骤然一跳,带着点点滴滴的水花腾空而起,在一团黑气中伸手一抓,一道隐匿的身影被活生生抓下来,惨叫不断。但是红眼老尸毫不手软,抬手把对方压在翻滚的黑水里面。黑气中的人有应付黑水的秘术,不至于被化成白骨,不过红眼老尸不容他挣扎,把这人直接淹死在水里。
  我压着身子躲在一片狼藉漂浮于水面的大船碎片中间,无声的注视着,心里七上八下,和我想的一样,红眼老尸被圣主重创之后,虽然还没有恢复到初次见它时的强势,但它身躯中散发的气息却让人战栗,仿佛假以时日,就要一飞冲天,无人能挡。
  这同样是一种潜力,无穷无尽的潜力。
  红眼老尸丢下手里被淹死的尸体,抬眼看看四周,两只眼睛里的红光旺盛的像是要喷出火焰。
  “是谁在唤我!又是谁在捣鬼!”红眼老尸的脸庞像一块干透了的河泥,嘴唇生硬的动了动,一串音节就从嘴巴里飘散出来。
  随着它的声音,我的惊惧更甚,从我认识红眼老尸开始,它就从未开口说过话。因为它是一具尸,即便再强,即便生出了些许的灵智,却仍是一具尸。
  刹那间,我突然就明白了红眼老尸身上那股前所未有又无穷无尽的潜力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它的些许灵智是因为修了尸道之后慢慢产生的,而圣域圣子进入它体内的神魂则完整无缺,一身不容二主,圣域圣子的神魂迟早要取代红眼老尸本身的灵智,成为这具躯壳真正的主人,红眼老尸修出的灵智或者被压制控制,或者直接烟消云散。
  这就是变化的根源,红眼老尸已经从一具尸体,慢慢的蜕变成一个活生生的人。
  “又来一个送死的!”空城内的声音阴阴一笑,密布在城内的黑气猛然压落下来一大截,几乎垂到了我们头顶。我连动都不敢动,这个时候被红眼老尸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在我面前装神弄鬼,瞎了你的狗眼!”红眼老尸的声音同样阴惨嘶哑,抬手从身后拽出一面巴掌大的小鼓。见识多了,我才知道,这面小鼓,是先祖陈四龙当年首创排教时的开河祖鼓雏形,小鼓的鼓声足以把大河震动的波澜滔天。
  咚咚咚......
  红眼老尸敲打着小鼓,整片空城立即被鼓声淹没了,隐藏在船身碎块上的浮尸完全承受不住这阵鼓声,一个接一个的翻身跳下去。压落在头顶的黑气被鼓声震的稀里哗啦,一阵翻腾之后,正常的月光从黑气中隐隐透射了下来,这无疑说明,横亘在河面上的虚幻空城,已经在小鼓的震动下露出了破绽。
  “出来!”红眼老尸威风凛凛的一抖小鼓,喝道:“把你们都杀光!”
  第三百八十章




  涅槃化道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红眼老尸猛冲过来的时候,河面就好像掀起了一片呼啸的风暴,我脚下的大船碎片难以承受这样的压力,颠簸着倾倒了。
  嘭......
  我趁着大船碎片倾倒的一瞬,飞起一脚,红眼老尸的拳头堪堪到了眼前,被我一脚给踹了回去。但是这一拳的力量汹涌之极,我也被震落到水里,半条腿隐隐发麻。红眼老尸根本不给我喘息的机会,又一次贴着水面,拳头重重砸向我的头顶。危急中,我心里想的并不是自己如何去抵挡红眼老尸的杀招,而是惦记着游向岸边的小九红。我转头看了看,小九红已经靠近了河岸,但她同样在注视着我,站在齐腰深的水里就不肯走了。
  红眼老尸早就恨透了我,攻击猛如狂潮,我心里很清楚,一旦我落败或者受伤,那么小九红也不会有好结果。红眼老尸的实力是比我强了,但斗不过也要斗。我咬牙从水里挺起身子,硬挡了红眼老尸一拳,可是这一拳就硬生生把我砸到了水下。
  形势立即被动,我不可能一直在水里呆着,但是一露头,红眼老尸的攻击就又劈头盖脸的袭来,我被死死压着处处受制,肩膀上挨了一拳,痛的要死。小九红看到我吃亏了,忍不住就想游过来。
  我心里憋着的那股火顿时爆发了,红眼老尸尝到些甜头,越战越勇,干脆也跟着跳进水里。我身上的血气滚滚,禹王铜鼎的影子从头顶冲出来,一束粗大的护体雷光也从上方骤降。红眼老尸追的有劲儿,冷不防我全力反击,铜鼎的影子直接把它在水里撞了个跟头,刚刚翻出水面,又被雷光猛落在头上。红眼老尸的脖子还没痊愈,被雷光劈的几乎身首异处。
  然而圣域圣子的神魂占据了红眼老尸的身体,产生了一种让人咋舌的蜕变,记得在过去,我和他实力相当,但每每争斗,都会被我压制一头。但这个时候,红眼老尸身上的光芒呼的汇聚到脖子的伤口,干硬的皮肉好像瞬间就愈合了一些。它一甩被雷光劈的焦黑的脑袋,从身上抓出小鼓,咚咚一敲,河面震出一片水花。它是变强了,然而我同样不是好惹的。
  “陈近水越来越强了,等他的转生印全部苏醒,还有你的活路吗?”空城里的声音幽幽的从附近的黑暗中传来,空城虽然已经化为乌有,但这个人阴魂不散的在旁边观战,火上浇油。
  “你给我闭嘴!”红眼老尸并不傻,明知道这个人是在煽风点火,但是它的确太恨我了,那种仇恨已经能让人失去理智。它随着震响的鼓声又一次冲来,身上破破烂烂的法衣散发着毁灭的气息。这段河道好像都被熊熊大火灼烧的将要沸腾,我没有退路,只能硬撑,把力量提升到极限。护体的雷光不能一直动用,徒手跟红眼老尸又斗了一会儿,鼓声和法衣逼的我简直不能近身。
  嘭......
  红眼老尸又一次占据了先机,接着鼓声的掩护,那柄烂拂尘从水花中猛抽过来,我整个人都被这一下给抽的飞了出去,坚韧的皮肉瞬间绽开了无数道细小的血痕,踉跄着翻滚了记下,岸边浅水中的小九红马上扑过来,抱着我就朝岸上拖。红眼老尸的速度远比她快,从后面追赶上来,鼓声骤然一沉闷,仿佛声波被压缩成了一团,风驰电掣一般,势如奔雷。
  嘭的一声,拖着我的小九红被那团鼓声震动了,却抵死都不肯撒手,我们两个一起被抛向了河滩。但是小九红比我承受的打击更大,身子刚一落地,一口血就喷了出来。她已经在大船上受了伤,猩红的鲜血滴滴落在沙地上。我几乎要散架的身躯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又平生了一股力量,转身把追击过来的红眼老尸一脚踹了出去。
  “哈哈哈,陈近水,见到女人要死了,就不顾一切,你还是你,永远变不了的,轮回也洗脱不了你的弱点。”空城里的声音无声无息的跟到河滩上,讽刺一般的冷笑,接着嗓音突然一变,沉沉道:“我能断定!你打不开那道门!”
  “给老子滚!等杀了陈近水!再来收拾你!”红眼老尸愈发暴躁,在河滩上追着我一路狂杀,小九红连动都不能动了,一口一口的吐血,我被逼的要发疯,全力挡住红眼老尸,它那件法衣真的神性很重,几乎刀枪不入,鼓声化成一束一束肉眼看不到的音波,乱箭一般的穿刺。我杀也杀不过,冲又冲不出,被鼓声连连创伤。但是体内的禹王鼎血魄遇强则韧,虽然落在了下风,不过红眼老尸一时半会之间无法把我彻底制服。
  “好心提醒你,夜长梦多,用你的涅槃化道,杀了陈近水,一旦手软,他就会翻盘!”空城里的声音唯恐我和红眼老尸斗的不够激烈,使劲的挑唆。
  红眼老尸手里的小鼓几乎把一大片河滩都笼罩在里面,我斗的心神不安,是不是都要回头看看小九红。一来二去,红眼老尸明显也发现了我的顾虑,正在前冲的身子猛然调转,丢下我奔着小九红而去。它的杀机涌动,我随即跟上,怕小九红会有不测。
  它的攻势转向小九红,形势就越来越糟糕,我一点都不感觉轻松,反而负担更沉重,要顾着自己,更要顾着小九红。
  “你们都去死!”红眼老尸有意把我引到小九红身旁,本来就狂风暴雨一般的攻势猛然间又强了很多,我直起腰挡住小九红,但覆盖河滩的攻击无孔不入,把我和小九红一起震飞了。她身上有伤,体格又不如我强健,落地的时候吐出一大口血,眼神一阵涣散。我的嘴角也在滴血,但什么都不顾了,抓起她的手。
  小九红的眼睛似乎有些睁不开了,却强撑着不肯闭上,她的手冰冷冰冷的,一口接着一口的喘气,好像随时都会中断呼吸。此时此刻,小九红是我的软肋,红眼老尸抓着这一点,挺身又冲上来。
  鼓声一震,好像晴天霹雳,看着小九红奄奄一息的样子,我的身躯几乎要爆炸了。头顶的大鼎影子飞快的流到拳头前,翻身一拳猛轰出去。红眼老尸没想到在这个时候我还有反击的余力,粹不及防之下被砸的倒退如飞,脖子上的伤口咔嚓断了一截。它踉跄退出去很远,勉强站稳身子,嘶哑的嗓子炸雷般的咆哮。
  “死!死!陈近水!我要你死!”
  轰......
  红眼老尸的身躯猛然挺的笔直,双臂微张,头颅一抬,那种异样的光芒又在周身上下流动。河滩上的狂风一停,一圈一圈在红眼老尸身外盘旋,毁灭的气息层层的扩散出来,天空大地,到处都是浓重的肃杀之气。红眼老尸的身体渐渐悬浮到离地一米高的地方,它的头顶环绕着一团金光,金光不停的扭动,就如同有什么东西要从身躯里面钻出来。
  “陈近水!这是涅槃化道!你要不想死,就小心应付!”空城里的声音瞬间飘远了,可能怕被红眼老尸波及。
  红眼老尸的攻势还未完全展开,一种必死的直觉就在心里浮现。眼前的一幕让我的意识一模糊,转生印骤然转动起来。记忆的残片一下子显现出了九黎,大河滩,连环山,我看到两条翻滚在云层中的身影大打出手,斗的日月无光。那就是隐藏在脑海中的记忆,朦胧的幻境里,我看到不知多少年前红眼老尸还未死的时候,就曾经想用涅槃化道来对付我。
  涅槃化道带着让天地崩塌的神威,我擦掉嘴角的血迹,转身看看小九红。心里没有别的念头了,我只想让她活着。
  “来!杀!”我骤然回过头,脚步发力,发狂一样冲向前方被光芒笼罩的红眼老尸。那冲一往无前的气势把红眼老尸的气息压下去一截,它悬空的身子随即拔高了,我也跟着纵身一跃。
  嗖......
  猛然间,身躯好像骤然一轻,贴着地面在几米高的地方飞腾,头顶的月光清明,是个晴天,但我腾空而起的同时,几道无声的雷在远空闪过,风起云涌,遮盖了月光。我像是滑行在半空一样,半空的云层一下落到跟前,在我身前身后不断的盘绕。我没有回头,但是却听见后面的小九红低低的惊叫了一声,已经飘到一旁的空城声音,也嘶嘶的抽了口凉气。本已蓄势待发的红眼老尸突然如临大敌,拔高的身形又是一晃,蹭蹭的蹿到云外。
  “陈近水,我真的小看你了......”空城的声音语气复杂,恍恍惚惚的不那么清晰,好像想要靠近战团,又好像准备转身逃走。
  我在云层中腾空,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半空无声的电光又是一闪,我隐约看到身后的云中陡然冒出一截闪动着鳞片光的东西。
  这一截磷光闪闪的东西让我猛一低头,那一刻,我的大脑迟滞了,差一点就失神从半空掉落下来。
  第三百八十一章




  沿河异变




  风云之间,我看到那截闪动着鳞片光的东西,竟然是我的半截身躯。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神智被激的混乱却又清醒。
  粗长的身躯布满了乌光闪烁的鳞片,盘龙般在云层之间左右摇动,整个人就像是骤然蜕变成了一条翱翔天宇的龙。我想起当时赛华佗冒死指点迷津,用黑曼陀罗让我陷入半梦半醒,而后从镜子里看见的一幕。我清楚的看见镜子前的床榻上,盘卧着一条乌黑的龙。
  “陈近水!化出真身了!杀了它!”空城里的声音说不清是激动还是恐慌,大声叫道:“这个人会是你终身不解的大敌!杀了它!”
  我不想理会空城里的声音,但小九红垂死,就在眼前,我不能不管。身子一卷,云层仿佛一起随着我流动,我在半空飞腾,七八米长的身躯缭绕着一层电光,嘴巴呼吸开合间,带着风雷的响动。红眼老尸头顶的东西还没有真正冒出来,我已经冲到跟前,龙尾甩动,像一条硕大又有力的鞭子,啪的把红眼老尸从半空拍到了地面。
  星空还是星空,河滩还是河滩,但我好像瞬间就回到了很多年前,在半空猛一仰头,接着就俯冲下来,身体外的电芒噼噼啪啪响个不停。
  很多年前,我就曾经和红眼老尸不止一次的厮杀过,彼此之间可能实力相差不是太多。红眼老尸的法鼓也有遇强则强的趋势,我一路冲杀下来,鼓声万变,把我身上的鳞片雨点一般的震落,我一刻不停,冲到红眼老尸身边的时候,一道乌黑的电芒从开合的嘴巴里喷薄,红眼老尸有法衣护体,否则这一下就会被击成焦炭。它被电芒击打的来回翻滚,头顶上汇聚的光芒中,隐约有一只巨大的翅膀在舞动。
  “陈近水!加把劲,当年它就是用涅槃化道把你杀掉的!”空城里的声音还在不断的挑唆,我心里憋着一股气,但是没空理会他。
  一声怪异的鸟鸣从红眼老尸身上散发出来,那只巨大的翅膀金光闪耀,但是忽闪了两下,又没入了红眼老尸的身躯内。
  “它不敢用涅槃化道!只是在吓唬你!杀了它!”空城里的声音喊道:“真正用了涅槃化道,它就会成废人!动手!陈近水,这片大河滩迟早是你的天下!杀它!”
  我的身躯仿佛充斥了云雷的威猛,一舒一卷之间,好像半空的风雷都被牵引了。身躯化龙,力量不知道增强了多少,压的红眼老尸翻不过身,如果不是有那件破烂法衣,它早就被打烂了几次。隐匿在红眼老尸身躯内的圣域圣子脾气非常暴躁,被我一路追着打,火气越来越大,本已经隐没回身体内的那只巨大的翅膀,又隐隐冒出头顶。
  “你敢吗!?你敢用涅槃化道吗!?”空城里的声音不知道究竟是想偏袒谁,鼓动我杀掉红眼老尸,又恐吓红眼老尸道:“有本事你就使出来!看看最后是谁吃亏!”
  这么一说,红眼老尸果然畏缩了,这让我意识到,涅槃化道施展起来,肯定有严重到不能承受的副作用,红眼老尸也无法承受,临阵退缩了,冒出头顶的巨大翅膀又一次收回体内。它越是这样,我就越没有顾虑,继续追着它猛打。
  不得不说,红眼老尸很强悍,如果不是它脖子上的旧伤复发,至少能跟我耗很长时间。然而这已经不是过去的红眼老尸了,圣域圣子的秉性我很清楚,外强中干,这时候气势萎靡,已经想要逃走。
  嗖......
  它猛然一拍小鼓,身体贴着沙地飞快的滑出去,跑的很快,我不知道能不能追的上,但是一转眼间,红眼老尸滑到小九红身边,抬手抓了一下。我心里一紧,身体噗通落在地上,龙身不见了,重新化为原来的自己。红眼老尸从小九红身上抓走了那块天师符,用力一捏,又随手抛掉,没命的遁走。我不敢再追下去,捡起天师符,又把小九红抱了起来。本来血红的天师符颜色一下变的很淡,莹润的血光不见了,像一块玉眼被堵塞的老玉,灰扑扑的灭幼光泽。它可能失去了召唤的作用,以后再也不能召出排教教祖的法身,成了一块凡石。
  红眼老尸一被打跑,空城里的声音也随之不见。我给小九红的伤口上了药,抱着她顺河滩狂奔,重新跑回草扎营,在那儿找地方把她安顿下来。小九红的伤很重,连着昏迷了两天,我一直提心吊胆。不过她还是苏醒了过来,身体虽然虚弱,已经没有生命危险,我这才松了口气,又照顾了她几天。
  很难形容现在是什么心情,和小九红从苦苦相恋,到反目成仇,再到现在这个样子,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和她相处。她心里或许也是同样的想法,两个人这几夕相处,一天却说不上几句话。这让我知道,人和人之间的距离,来自内心。
  等到她身体好了一些,我把她送回了排营,没有别的话,只是嘱咐她,排教以后不要再参杂到这件事里来。
  “我不会让你为难。”小九红轻轻吁了口气,像是告别前的微笑,又像是一阵自嘲,慢慢道:“珍重。”
  一直等我走出去很远,偶尔回头望回去的时候,依然能看到小九红的身影,定定的矗立在排营的大门前。
  我离开的第二天,就下了大雪,银霜一片的河滩好像被锁住了,不见人的踪影,走船人都在家里猫冬。这个冬天是宁静的,圣域九黎旁门仿佛全都蛰伏了。但是那种宁静背后,时常都会出现一些隐藏的异动,让人非常不安。那年冬天,可能是整个河滩怪事最多的一个季节,一直到事情过去很多年,还有人记得当年发生的事。
  河滩虽然平静,但我们几个人时常都会暗中出去,打听一下情况。每次碰头的时候,得到的消息总是不好。
  “那边的小李庄,又出事了。”弥勒抖掉一身雪花,朝手心里哈着气,道:“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
  “又出什么事了?”我苦笑了一下,反正这一两个月里头怪事频出,已经不足为奇了。
  弥勒说的小李庄,是河滩一个非常普通的村子,大概六七十户人家,属于拴马镇管辖,距离河滩非常近,村民靠走船还有在滩地种些庄稼为生,正因为村子太普通了,我过去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就在前几天,这个村子一夜之间发生了非常奇怪的事,村子里人口不多,有七八个还不满周岁的孩子。乡下人当时的日子虽然过的不富裕,但都把孩子当心头肉一样养着。就那么一夜,这七八个孩子都死了,死的非常安静,在睡梦中死去的,半夜的时候就有人发现孩子断气了,小小的身子变的冰凉,哭天抹泪的折腾了半夜。
  这个事情本来和我们没有什么关系,但是联想到玄黄祖鸟化成死灰,大河失去了最后一道屏障的时候,我就觉得这事不会毫无来由。弥勒讲完之后,我就带着他们到村子里去看一看。
  我们半下午赶路,黄昏的时候到了小李庄,刚刚死了孩子的家户仍然沉浸在悲痛中,不方便打扰,我们就敲开了邻家一道房门,这家的主人刚满三十岁,家里的孩子七八岁的样子,村子出了事,都认为是冲撞了什么邪祟,所以把孩子捂的很严实,还专门去外面求了符,贴了一屋。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问,情况大概就和弥勒说的一样,事情发生的无声无息,没有任何征兆。这家主人很热情,给我们端了晚饭。
  “吃吧吃吧。”主人道:“入冬以后,龟孙的就没少出事,保不齐是惹了什么东西,明年开春以后,是得好好祭祖祭河,天晚了,吃完了赶紧赶路,能早点回家是最好的,常走夜路不踏实。”
  我们道了谢,一顿饭还没吃完,院门被砰砰敲响了。这种村子很偏,平时没有外人,遇见晚上敲门的,肯定都是村里人有什么事,主人没在意,丢下碗筷就跑出去开门。他一路小跑着穿过院子,但是我听着那阵敲门声有点怪,忍不住就透过窗户朝外面看。
  “别敲了,来了来了......”主人哗啦打开院门,院子外面站着一个人,但是一句话没说,主人浑身上下就和过电了一样,身子僵直了。
  “栓牢啊......”院子外面站着的人含含糊糊的喊了主人一声。
  噗通......
  主人一下子就跪在地上,身子筛糠一样的颤抖,一句话说不出来,院子外面站着的人不知道是谁,但把主人吓的魂不守舍,顺着裤管滴滴拉拉的朝下滴水,明显是被吓尿了。
  “栓牢......”
  院子外的人又含糊着喊了一句,主人估计是忍受不住了,狼嚎了一声就爬起来朝屋里跑,反手关上房门,死死的顶紧。他的胸膛上下剧烈的起伏,大口大口喘气,满脸都是说不尽的惊恐。
  “怎么回事?”弥勒放下筷子,兜头朝外面看了看,问主人道:“那人是谁?”
  “我......我爷......”主人哆哆嗦嗦的擦掉额头的冷汗,脸白的和纸一样。
  “你爷?”弥勒有点迷惑,不知道这人为什么会怕成这样子。
  “是我爷......但是......但是一年前就死了......”主人带着哭腔,捂着胸口道:“是我亲手把他埋掉的......”
  第三百八十二章




  篡改命格




  这个叫栓牢的家户主人被吓的魂不附体,一边说一边打着哆嗦。这肯定不是胡说八道,院子外的那道身影已经颤颤巍巍的走了进来,走走停停,嘴里隐约嘟囔着栓牢不孝顺之类的话。
  “娘啊!”栓牢看着那人影是朝屋子这边慢慢走过来的,白眼一翻,差点就昏过去,弥勒赶紧在旁边掐着他的人中,把他扶住。
  “你看准了没有?”弥勒心里犯嘀咕,诈尸之类的事情,我们都见过,但诈尸就是诈尸,尸体能动能跳,却不会说话。我也跟着有些疑惑,仔细的看着,怀疑外面那人是不是被上身了。
  “我亲爷啊!怎么能看错!”栓牢抬脚就想把屋门给紧紧关上,他的老婆孩子都在贴了符的里屋躲着,孩子是他的命根子,栓牢紧张的要死,忍不住低声骂道:“龟孙的!从入冬就总是出事!不知道那个天杀的在作怪......”
  院子里的那道身影越走越近,看样子对这里很熟悉,直接就奔着堂屋而来,嘴里还在嘟囔。栓牢吓的转身就想跑。
  “爷!你这是怎么了!”栓牢的脸绿的像黄瓜,几乎都快哭了,跑了两步腿脚一软,噗通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爷!孙子可没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当时还是我把你埋下的,村子里这两天事情多,爷你就不要再添乱了......”
  不知道为什么,当栓牢哭诉之后,院子里的身影随即就停下脚步。距离这么近,我已经能看清楚了,这是个看上去七十多岁的老头儿,穿着我们这边下葬时的寿衣。听栓牢说,老头儿下葬一年了,尸体烂的不像样子,两只眼睛已经烂成了两个黑洞,正茫然的瞅着堂屋的大门。
  “爷!你走吧!走吧!你重孙子还小,看见你这样子,他会吓傻的啊!”栓牢扒着门框大喊,又紧张又害怕,同时还有不忍,任谁看见自己的至亲变成现在这样,心里都不会舒坦。
  “我看看。”我看到老头儿已经烂的发糟的身体,心里就大概有数了,这十有八九是被什么东西上了身。
  我一步跨出门外,身体里的阳火虽然没有冲顶而出,但也让院子里的老头儿哆嗦着朝后退了好几步。他的寿衣上沾满了土屑,除了尸体腐败后的尸臭,还有一股很浓的土腥气,显然是刚从坟地里出来的。
  “谁上了他的身!给我出来!”我盯着老头儿,又朝前走了走。
  “没有......没有......”老头儿身上的阴气很重,对我无比的畏惧,我进一步,他就退一步,转眼间到了院子的墙角。老头儿逼的没路走了,紧靠着墙角,畏畏缩缩道:“这是我的家,为什么不让我回......”
  我眯起眼睛,和老头儿面面相对的一瞬间,我突然意识到有些不对。他并非被谁上了身,他头颅里有一条模模糊糊的神魂,那神魂很奇怪,就好像初生的婴儿刚刚凝聚出的魂念,微弱但是茁壮,正在老头儿的身上不断的变强。
  察觉出这些,我一下子感觉非常不妙。正如前面所说,诈尸归诈尸,却绝对不会产生这么清晰的魂念。红眼老尸那么厉害,又修尸道那么多年,才勉强修出来一点点模糊的灵智,这个普通的河滩老头儿,难道比他还强?
  大河异变,婴儿连夜猝死,仲连城在河眼离开时失声的惊呼......这些事情不断在脑子里来回闪现,我猛然觉得,是大河的异变引起了这些,村子里河滩太近,一些人,包括活着的人还有死去的人,他们的命格都被篡改了。本不该死的,死于非命,已经入土为安的,却又还魂重生。
  大河的祸乱,就是这样的?现在大河还没有到彻底泛滥无法收拾的地步,如果河底下的东西真的爆发了,不可阻挡,那么两岸无数人的命格都要被重写?那样的话,的确是一场谁也想不到的大乱。
  “你已经死了,回去吧,回你该回的地方去。”我想了想,栓牢的爷爷已经死了,无论是用什么方式还魂重生的,都会给栓牢家还有整个村子带来惶恐,他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不该存在于这个世上。
  “爷!你走吧!求求你了!走吧......”栓牢泣不成声,泪流满面。
  “这是我的家,凭什么赶我走,栓牢,你这个没良心的......”
  我也有些不忍,但不能让事态更严重。随即逼近了一步,身上的阳火猛然一盛,把老头儿头颅里带着阴气的神魂一下子压灭。浑身烂成一团糟的老头儿顿时麻袋一样的软塌塌倒下,空洞的眼眶里冒出一缕淡淡的烟,神魂彻底消散。
  “去吧,把你爷的遗体重新埋回坟地去。”我转头对栓牢说了一句。他畏手畏脚的走过来,朝老头儿的尸体望了望,道:“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爷已经埋进坟里了,怎么还能跑回家来......”
  栓牢的话音还没落地,已经寂静的村子里发出一阵隐约的喧闹声,鸡飞狗跳一样的,几户人家就像炸了窝,我马上爬上墙头放眼看过去。有的家户乱的一锅粥,大人孩子争先恐后的朝外跑,有的跪在院子里,哭天抹泪的哀求。看到这些,我就知道,从村子坟地里爬出来的,不止栓牢的祖父一个人,肯定还有其他人也“诈尸”离坟。
  “这是要变天吗!”栓牢从墙边露出头,哭丧着脸,道:“人鬼不分了......”
  整个村子被这几个半夜从坟地里“赶回家”的人给弄的片刻不宁,这都是些普通村民,没什么本事,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反正就是乱的不行。栓牢已经隐约察觉出我是个有能力的人,扭头央求着,说村里人都不容易,想让我帮帮忙。
  从坟地里爬回来的尸体大概六七具,雷真人和老蔫巴溜出去,把它们全都引到一块儿,然后我过去依次压灭了他们刚刚萌生不久的神魂。烂糟糟的尸体放在村里一夜,谁也受不了,大伙儿一商量,村里出了几个精壮的劳力,打算连夜把它们重新埋回坟地。我也跟着过去,想看看那边有什么异常没有。
  坟地距离村子不远,二三十分钟就走到了,几个村民忙着埋人,我就蹲在附近默默的观察。河滩的地基本都是沙土地,轻轻一刨就挖下去一片。翻开坟地周围的沙土,我总是觉得,大河下面中空地脉里的光条光点,好像已经从河底扩散到了河滩上。我看不见这些光条,然而却能感觉到那似曾熟悉的气息。
  “沿河那么多村子,要是真的都发生这样的事,那该怎么收拾?”弥勒在我身边苦笑了一下。河凫子七门镇守这条大河那么多年,无论过去的形势多么危急,环境多么恶劣,先辈们全部咬牙挺了下来,然而就到了我们这一辈,真的是要变天了吗?
  就在我和弥勒小声交谈的时候,那边正在埋人的几个村民同时一声大叫,像是见了鬼一样。紧跟着,从中空的坟地里骤然蹿出来一条影子,身形飞快,一片黑烟随着这条身影嘭的扩散开来。雷真人和老蔫巴正蹲在坟地旁边看热闹,影子一跳出来,雷真人来不及躲闪,随手一巴掌按过去。
  嘭......
  掌心雷在那条影子身上爆响了,雷真人一直在混日子,这么长时间功夫没有任何长进,这团掌心雷没能把对方打趴下。一团掌心雷炸过之后,坟地里蹿出来的影子踉跄着一退,伸手捂着小腹,另只手哗的一撒。
  “哎哟!哎哟......”雷真人当时就满地打滚,不停的哀号,我和弥勒闪身冲过去,前后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雷真人浑身上下漆黑一片,像在墨汁里浸泡过一样,眼神都呆滞了。
  “看着他!我去追!”我抬脚冲着飞窜出去的人影猛追,那人跑出去有几十米远,陡然一回身,一团长着翅膀的黑点兜头撒了过来。无数黑点见风就长,全都是一指多长的毒虫。
  我心里动了动,这分明是九黎人的招数,很擅用毒。这些毒虫扑面而来,但是不到跟前,已经被旺盛的阳火逼退,我顺手抽出打鬼鞭,甩出去缠住对方的脚脖,一下把他扯了回来。圣域和九黎,现在已经和我们七门是死敌,完全没有留手的必要,我揪着对方,抬手就想把他先制服。
  “等等!”
  坟地旁边的黑暗中,传来一道很熟悉的声音,敦厚稳重,听见这声音,我将要砸出去的拳头硬生生停下了。这是苗不异的声音,我不会听错。大河突变,他也从九黎重新来到大河滩,我有些紧张,因为不知道苗尊是否也跟着一起来了。
  “他没有害人的意思,只是来这里看看情况。”苗不异慢慢从黑暗中走了出来,他的鼻眼之间隐约有苗玉的影子,看见他,我想到了苗玉。
  “她怎么样?”我提着手里的人朝苗不异走了几步,尽管想要控制情绪,但语气中还是带出了重重的急躁和关切。
  苗不异知道我问的是苗玉,神色顿时一紧,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



  第三百八十三章




  自然天宫




  看到苗不异的神色,我一阵头晕目眩,脱口问道:“她怎么样了!?告诉我,她怎么样了!?”
  “你不用担心,她还活着。”苗不异叹了口气,道:“只是伤重,一直调养不好,身子很虚弱。”
  苗玉还活着,我的情绪稳定了些,不管怎么说,只要她还活着就好。说话间,弥勒已经从后面赶了过来,苗不异没有动手的意思,抬手抛给我一个小瓶儿,叫我把手里的人先放掉。
  “那是解药,去救你的朋友。”苗不异想了想,对我道:“我们两个,单独说两句行不行。”
  弥勒曾经在九黎人手里吃过亏,对他们印象很差,张嘴就想阻止,但是我拦住他,让他去救雷真人。苗不异把身后黑暗中若隐若现的九黎人屏退,然后带着我朝旁边走了走,四下无人,他看看我,道:“九黎将有大难了,我们可能要举族搬迁。”
  九黎完全依靠新月号角抵御每年一次的好大天劫,新月号角中是九黎小祖的不灭神灵,而苗玉又是九黎小祖的转世之身,她的存亡,关乎着九黎的安危。苗玉前一次受到了致命的重创,苗尊几乎用了浑身解数才保住她的命,但她的身体虚弱不堪,可能会折阳寿,而且最要命的是,苗玉受损,新月号角受到严重影响,开始崩裂,这种情况下,九黎很难熬过下一次天劫。
  “父亲已经到了河滩。”苗不异道:“九黎可能要接着搬迁了。”
  “告诉我,你们到底想要怎么样?难道真的要大乱了,才合你们的心意?”我有点说不出的急躁,大河出现变故,我却憋着一肚子的火气无处发泄,连用劲的地方也找不到:“九黎的人是人,河滩的人就不是人?你好好看看!”
  我指着身后几处被刨开的坟头,苗不异已经派人查看了坟地,知道大概情况。他也是局中人,自然明白大河祸乱一旦开始,将会殃及两岸多少人。
  “这些人,只是普通人,为了活下去,在河滩奔波,就为了蚩尤当年一个虚无又自大的执念,你忍心让这些人都去死?”
  苗不异微微转过头,好像是不愿让我看见他脸上的为难还有愧疚。静心想想,他也有他的难处,毕竟,他只是苗尊的儿子,不是苗尊本人,无法改变苗尊的决定。
  “你说,你们到底想要什么样的结果?”
  “乱世出英雄,从始祖败于轩辕黄帝之后,我们九黎,始终都蜗居在偏僻的南疆,就如你所说,河滩人是人,我们九黎人就不是人吗?为什么你们占据着中原沃土,我们就要躲在南疆?”苗不异道:“大河一乱,天下则乱,乱世里面,成王败寇封侯拜相,都是有可能的。”
  “你醒醒吧!”我觉得有些可笑,现在已经是什么年代了,就算天下乱了,凭九黎人手里的骨矛竹箭,又能做些什么?
  “夸父追日,天狼啸月,那不是成不成的问题,而是做不做的问题。”苗不异深深叹息一声:“我不想杀戮,却不能忤逆父亲的意思。”
  “你怜惜阿玉吗?”
  “当然怜惜。”
  “你看到阿玉垂危,是不是心如刀绞,宁可自己死了,去换她的命?”我又指向远处的大河,道:“大河两岸,苍生千万,有多少像阿玉那么年轻的人?你只知道阿玉要死,心里刀割一样,大乱如果爆发了,这些年轻的人要死去的时候,他们的父母,会痛不欲生。我们七门,从古至今都落在下风,被误解,被围剿,含血带泪苦苦守着这条大河,为的什么,只是为了,大河安稳一些,伤心人就会少一些。”
  “我知道,我也明白。”苗不异慢慢闭上眼睛,道:“陈近水,可能已经迟了,我在半路已经听说,大禹留下的玄黄鸟祖化成了飞灰,那是镇压大河的最后一道屏障,这场祸乱,或许已经阻挡不住了。”
  我默然了,这些话,不是苗不异第一个说出来的,我已经深信不疑。同时,我还记得太爷当时说的话,七门中人,要尽力护河,如果真的有一天护不住这条大河了,那么就和大河一起湮灭。
  “好好照顾她,我很想见她,但天各一方。”我慢慢转过身,一边走一边道:“我会留在这里,跟大河共存亡。你见到她的时候,告诉她,欠她的,这辈子我还不起了,到下辈子,我会还......”
  我走向弥勒他们,我真的不知道明天会怎么样,但心里的念头打定了,就不容更改。如果大乱无法平息,那么我就在这里尽责,做好最后一代河凫子该做的事。
  “等等!陈近水!你等等!”苗不异从后面追上来,鼓足了勇气,抬头在四周看看,压着嗓子道:“有几句话,我说一说,你听一听,不要再对任何人讲,如果父亲知道我把这事泄露给你,我会被处死!”
  “什么话!?”
  “我想九黎昌盛,但我不想看见大河生灵涂炭,大变已经发生,人力难以阻止,只有一条路可走,我不敢确定这条路能否阻挡后面的祸乱,但这已经是唯一的一条路了!”苗不异咬咬牙,道:“你要去找一个地方,只有找到那个地方,才有可能平息这场祸乱。但是没有人知道那地方在哪儿,否则圣域九黎早已经派人赶过去了,它就存在于飘渺的传说中,从来没有人亲眼见过。”
  “你说的是......”我隐约已经知道苗不异说的是什么地方了。
  “自然天宫。”苗不异一字一顿道:“自然道的祖地,自然天宫。”
  自然天宫,这个比圣域和九黎更要神秘和遥远的地方,马上牵引着我的神经。这也不是我第一次听到这四个字,它好像带着难以言喻的吸引力,像一处圣地。
  “陈近水,你是否还记得,当初在九黎的时候,我父亲曾经对你说过的话。”苗不异看见我沉浸在思索中,跟着道:“他问过你,能打开那道门吗?”
  “我记得。”我马上反应过来,那道门,那道门,我曾经暗中琢磨了很久很久,在琢磨这究竟是怎么样的一道门。
  “我告诉你,那道门,就是自然天宫的大门。”苗不异的声音放的很低,这显然是一段鲜为人知的秘闻,他小心谨慎,唯恐会有任何人听到:“大禹曾经有机会彻底平息大河的祸乱,但他没有,他没有打开那道门。”
  “禹王都做不到的事,我凭什么去做?”我已经听明白了,自然天宫,那是可以终结祸乱的地方,我虽然自信满满,但理智还在,我绝对比不上上古的圣王。
  “大禹不是没有能力打开那道门,而是不愿打开。”苗不异望了我一眼,道:“只有打开那道门,才有阻止大河祸乱的机会,陈近水,这条路,我冒着风险指给你,做不做得到,全要看你了。”
  说完这句话,苗不异转身就走,走了几步,他顿住脚步回过头,道:“七门九黎,已经是死敌,但我却希望你能活着,若你死了,阿玉会很伤心......她说不定,也会死......”
  苗不异匆匆忙忙的走了,他是个敦厚的人,当时在涂家大院的时候,已经有意给我留了条后路。他指了一条明路给我,但是自然天宫,在什么地方?我一下子想起来,自己的转生印里面留存的那座位于大山峰顶的巍峨殿宇,然而那座宫殿的残留记忆,也被叶子身上的恶灵硬生生抹掉了。难怪恶灵要抹掉我的这点记忆,它不愿让我回想起关于那座宫殿的往事。
  那座耸立在流云中的殿宇,就是传说中的自然天宫吗?只有找到它,才有一线机会去平息大河之乱?但是那座宫殿在我脑海里已经淡的回想不起,仅凭记忆,我肯定找不到它。
  苗不异走了,我和弥勒他们也离开了这里,绕过村子连夜赶路,我想静下心好好的找人打听一下,能否得到一些关于自然天宫的消息。
  我们一路沿着河滩走下去,连着两天没有怎么停脚,老蔫巴和雷真人都累的不行了,第三天夜里,在河滩一片荒地上找了地方落脚。河滩那边是一座晾尸崖,这个月份,河里的浮尸少,晾尸崖上没几具尸体,弥勒身上受过阴火灼烧的旧伤,阴阳失调,和老鬼一样,喜欢朝阴气重的地方钻,一个人爬到崖顶去睡觉。我们就守在崖脚下面,这地方肯定是睡不好的,只不过休息休息恢复一下体力而已。
  寒风呼啸,又不方便烧火,雷真人冻的睡不着,硬拉着老蔫巴聊天,熬到临近子时的时候,两个人才有点睡意。雷真人跑到附近去方便,我两天没合眼了,正想打个盹,雷真人在那边一声狼嚎,提着裤子连蹦带跳的朝回跑。
  “这又是咋滴了。”老蔫巴伸脖子望着,道:“事儿逼。”
  雷真人连跑带跳的冲到我们跟前,咕咚咽了口唾沫,我是觉得他让什么东西吓到了,但是抬眼朝远处看看,什么都看不见,茫茫的一片积雪,空无一物。
  “水娃子,那边......那边有人找你。”雷真人哆哆嗦嗦的把裤子提上,喘着气,拍拍心口,道:“喊你的名儿要找你。”
  “谁?”我觉得很诧异,这荒郊野地,会有人眼巴巴的等着我?
  “我不认识,就是觉得......”雷真人咕咚又咽了口唾沫,道:“是个......是个鬼......”

  第三百八十四章




  不可逆天




  “小雷子,你又瞎咧咧啥呢!”老蔫巴赶紧就让雷真人闭嘴,不许他胡说八道。
  “谁瞎咧咧了!”雷真人压着声音辩解,但说来说去不知道怎么解释,最后一摆手,道:“水娃子,你自己过去看看吧,我是说不明白了。”
  雷真人说的稀里糊涂,很难让人理解,不过他虽然被吓了一跳,但是安然的逃脱回来,就说明那边的东西可能有些吓人却没有什么危险。我按着他指的方向,走出去十几米远,那就是刚才雷真人脱裤子方便的地方。
  积雪映着月光,周围光线其实并不黯淡,我已经收到了提示,注意力集中,走过去的同时,一眼就看见积雪中探出了一颗黑乎乎的脑袋,与此同时,一股脓血的腥臭味还有淡淡的药味就从对面飘了过来。我看的很仔细,看清楚雪地里探出的那颗头时,尽管有了心理防备,却还是觉得脚底板冒冷气,难怪雷真人会说这是个鬼。
  我对神魂很敏感,所以看到这颗脑袋的时候,就断定肯定是个活人。他的身子埋在雪里,只露出一颗头,脸上全都是大大小小的脓疮,已经面目全非。我走过去的时候,这个人隐约隐藏在脓包血迹中的眼睛微微转动了一下,竟然咧开嘴巴,露出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笑。
  “就是这个。”雷真人跟在我后面,低声道:“刚才喊你的名字哩。”
  我感觉脑子发晕,这个被埋在雪地里的人既然能喊我的名字,那说明肯定是认识我的,但我却认不出他了,使劲的辨认,对方的脸烂的很恐怖,又很凄惨,始终认不出他的真面目。
  “你,是什么人?”我蹲在那个人身旁五六米远的地方,一边问他,一边做好了应变的准备,只要对方有任何异动,我都能够先发制人。
  “果然认不出我了......”那人嗓子里仿佛也堵着已经快要干涸的血,含糊不清的道:“陈家兄弟......”
  “是你!?”我被这人烂成一团的脸庞给迷惑了,然而一听到他的声音,立即听出来,这是仲连城的声音!
  他怎么会变成这样子?我心里满是疑惑,仲连城的本事我清楚,虽然可能还比不上仲虎,但在圣域里面,出了圣主和圣殿长老,没人是他的对手,谁能把仲连城搞成这样?我心里思索不断,再望向仲连城的时候,隐约就看见那张烂哄哄的脸上,有一道快要被脓血淹没的连心眉。
  “你这是怎么了?”我走过去,把仲连城身上的积雪扒拉到一旁,他整个人被积雪埋在这里不知道多久,身子几乎冻僵了,当我把积雪清理掉的时候,眼前的一幕惨不忍睹。仲连城受到了很怪异的重创,肩膀和小腹还有大腿上都生了脓疮,脓血凝固,粘稠的牛皮胶一样。他的一条腿被一只沉重的铁夹子给夹断了,整个人几乎瘫痪在雪地里,寸步难行。
  “受了些伤,又无意踩到了铁夹子,一条腿算是废了,跑不动,落在这儿已经一天。”仲连城使劲咳嗽着,噗的吐出一口带着血的浓痰,喘了口气,道:“带我走。”
  “走!”我不能说完全的信任仲连城,但是他毕竟是和圣域对立的,现在大河出现了变故,七门孤立无依,能争取一个盟友自然是好事。何况,不管怎么说,仲连城也是上了年纪的老人,一世英雄,我不忍心看他横尸荒野。我把他身上的雪清理干净,然后背着他站起来,道:“找个地方安顿一下,这些脓血都是外伤,我有灵药,能救得活你。”
  “我喊你,不是想让你救我,只是有几句话,得和你说。”仲连城在我背上轻轻摇了摇头,道:“我活不下去了,如果再不说,这些话就要跟身子一起烂掉了。”
  我心里咯噔一声,什么都没说,但情绪沉重。仲连城这样的人,自负而且高傲,如果不是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他可能会认命吗?不过我没有停步,背着他就走。
  “是谁把你伤了?”我一边走一边问他。
  “谁能伤我?谁能伤我?我父亲不在,我仲连城就是极西第一人。”仲连城咳咳的咳嗽,自嘲又失落的苦笑了一声,慢慢道:“谁也伤不了我!”
  “那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我的命格,被改了。”仲连城的语气中有一种不甘和无奈,道:“命数变了,那是天在整我,谁都逃不过的。”
  我脚步不停,但心思异常的敏锐,他这么一说,我立即想起和他一起下河的时候,他哀嚎着说自己的命格有了变化,然后被弹出了河底地脉。事情已经不用再去证明,大河异变,失去玄黄祖鸟这最后一道屏障,变故果然和沿河两岸所有人的命数有关。
  “命,我无力逆改......”
  仲连城默然萧索,像他这样的人,过去肯定请人推演过命格,而且自己对自己的命数也有一定的预感。他是仲虎的独子,少年得志,曾经在圣域的地位很高,就算年纪大了,叛逃出圣域,但依然活的龙精虎猛,按照过去推演过的命格,仲连城应该是高寿,并且最后寿终正寝。
  但就是当初和我一起下河之后,他的命格无形中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身上生了一身烂疮,久治不愈,接着又被圣域和九黎的高手一路追杀,勉强逃到这儿,已经命悬一线。
  “我不信邪,总觉得人能逆天,当时跟你下河的时候,我知道河底是什么。”仲连城道:“可我总想试试,试试自己能否躲得过河底的东西。”
  如果在过去,我肯定要试着问问仲连城,大河的河底最终镇压的是什么,可是现在我隐约知道了答案,已经没有必要再去追问。仲连城太自负了,自负到认为自己可以战胜一切。
  “陈家兄弟,我不如你,我是凡俗命,进了河,命格就会变动,你是天命,没有什么能彻底逆改你的命数。”仲连城道:“所以,有的话我不能带进棺材,要跟你说明白。”
  “大河异变的事,我已经知道了,沿河一些村子里的人的命格也受到影响。”我问道:“我能感应到,河底地脉里的东西已经开始扩散,要是没有办法阻拦,一旦扩散的远了,多少人的命格都会被逆改。”
  “陈家兄弟,如果你真的觉得大河失去最后一道屏障,产生的大乱就是影响沿河两岸所有人的命格,那你就猜错了。”仲连城加重了语气,道:“大河的动乱,不止你想的那么简单。”
  “什么!?”我心里一惊,忍不住就停脚,转头看看仲连城:“不止这些?还有什么?”
  “你背着我走快一些,一边走我一边和你说。”仲连城慢慢撩开衣服,他布满了脓血的胸口上,有两只黑漆漆的眼睛样的印记,被污血遮盖了一半,看上去阴森诡异,仲连城喘了口气,道:“我中了九黎的鬼眼慑踪,无论逃到什么地方,他们迟早能赶得上的,所以你不要停脚,我把事情跟你说完,你就丢下我,自己走吧。”
  “你说。”我不想说什么虚话去安慰仲连城,但是只要有可能,我还是会救他一条命。
  “还有些时间,我细细的跟你说,这件事扯的很远,我想想从什么地方开始说,只有说的细了,你才能完全听明白。”仲连城思索了片刻,道:“你知道刘伯温吗?”
  我一怔,原以为仲连城在垂死的时候要交代关于大河的事情,没想到竟然一下子把话题扯开。不过这种人是不会说废话的,我楞了一下之后就点点头,示意知道。我虽然从小没有念过书,但听村子里的老人们没事闲扯,各种各样的民间传闻轶事听过不少。刘伯温就是刘基,是朱洪武手下第一谋士,被后世传的很神,在我的印象中,那一直都是跟诸葛孔明相提并论的人物。
  仲连城开始讲述,说的都是过去的事,我大概还能听的明白。元末的农民起义,根源就是从黄河开始的,据说是从黄河里挖出一尊独眼石人,身上印着: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这几个字。刘伯温的主上朱元璋从义军中开始起家,势力逐渐壮大。当时就是刘伯温出谋划策,给朱元璋制定了广积粮缓称王的战略方针,让朱元璋在长江流域站稳了脚跟。
  元末的义军太多了,除了穷苦农民,还有地方豪强和门阀也揭竿而起,到了后来,元政府已经无力全面镇压地方起义。最终,盘踞在长江流域的陈友谅和朱元璋成为义军中最强大的两股势力,一山不容二虎,在覆灭元政府之前,陈友谅和朱元璋首先要进行火拼,确定长江流域以及南方的最终统治权。
  当时,无论从大势,实力种种因素来看,朱元璋都是斗不过陈友谅的。后世的一些传闻中说,陈友谅找到过一块天下最绝顶的风水宝地,这块宝地叫做太极晕,陈友谅就把自己的老母活葬在这块风水宝地里面。
  第三百八十五章




  终极之秘


  那种绝顶的风水宝地太极晕也是被传的玄之又玄的东西,传闻,把家里的直系长辈活葬在太极晕中,至多到下一代,族里必然要出一个君临天下的帝王之身。
  在这种绝对劣势的情况下,刘伯温开始思变,他悄然从长江流域暗中来到了当时尚处在元政府统治下的大河。那都是很久很久之前的陈年旧事了,而且刘伯温来大河做什么,他也不可能明说。但就在刘伯温来到大河之后,南方的局势发生了变化,朱元璋在鄱阳湖杀灭陈友谅六十万大军。
  这一站彻底奠定了朱元璋在长江流域的霸主地位,随后,他再接再厉,扫灭南方诸雄,继而挥师北上,攻克大都,颠覆了元朝在中国将近一个世纪的统治。这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由南向北征战且大获全胜的大战役。从此,中国开始了明的统治。
  “没有人知道刘伯温在河滩具体做了什么,但是我敢肯定,他必然动了大河河底的东西。”仲连城道:“就是因为动了大河河底的东西,天下大势才会发生那么惊人的逆转。”
  按照道理说,朱明王朝建立,刘伯温有擎天之功,然而朱元璋对刘伯温的态度却复杂且怪异。他不肯重用刘伯温,建国之后,只给刘伯温封了伯爵(中国古代爵位,大多是以公侯伯子排列的),但是他又不肯放弃刘伯温,因为他知道这的确是个有本事的人。
  “刘伯温,知道这条大河里的秘密。就借助这个秘密,才辅佐朱元璋问鼎天下,朱元璋感激他,又怕他,他怕刘伯温泄露出这个秘密。”仲连城道:“那个时候,大河滩已经有镇河的七门了,刘伯温并没有妄动,只是取巧借助了大河底的一部分力量。陈家兄弟,你听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吗?”
  我在思索,仲连城讲的这件往事,无非是想说明一个问题,处在绝对劣势下的朱元璋,就因为刘伯温孤身来到大河滩走了一遭,继而就逆转困境,天下大势也随之发生了变化。
  “大河河底的东西,改变的,不仅仅是人的命格?”我忍不住转头看了仲连城一眼,道:“是天下的大势?”
  “你说对了。”仲连城道:“玄黄祖鸟化为飞灰,再也没有什么能镇住河底的东西,那些东西一旦到了合适的时机,影响的,会是天下的运势。”
  “河底,到底是什么?”
  “这些话,如果不是我将死了,绝对不会对任何人说,不光是我,就算你们七门的人,除非大掌灯相互交替时,才有可能透露。”仲连城猛烈的咳嗽了两声,我感觉有血滴飞溅到了积雪上,他强撑着喘了口气,道:“河底是一幅图,河山大运图。”
  很多线索,一下子就因为这五个字而串联上了。这条大河,是蚩尤开出来的,那幅图,也是他留在河下的。
  “自然道的九天玄女,在始祖被轩辕黄帝大败之后,赐给了他两页天书。那幅图,就在天书里面。玄女慈悲,是看三苗九黎的百姓居住在偏远的南疆,虫瘴密布,穷山恶水,她只想让始祖用这两页天书去改南疆的大运走势,但是始祖执念太深,把这幅图铺在中原,铺在大河下,要颠覆大禹的统治,要逆改江山大运。”
  果然,果然......我听完仲连城讲述的这段不为人知的秘闻,立即回想到,大河祸乱的根源,真的来源于自然道。玄女赐书,原本是一片悲天悯人的好意,然而如果不是蚩尤拿到了天书,那么这场祸乱根本不会发生。
  我在雪地里走着,心情无法平静,我想起了连环山河床里面那块镜子里记录下来的情景。裂谷冰河边被蚩尤用沾了圣血的骨矛活活钉死的人,就是自然道的玄女。玄女已经死了,她的转世是谁?
  “圣域的人唯恐我把这个事情泄露出去,所以全力追杀,必要杀我才心安,现在,事情已经告诉了你。”仲连城道:“陈家兄弟,以后的事情,要看你自己了。”
  大河河底的河山大运图,一旦爆发,改变的不是人的命格,而是这片天地的运势。好容易世道清平了,老百姓的日子越过越好,如果这时候再因为大运转变而发生什么天灾人祸,有多少人要深陷其中?这真的是一场波及世间的大乱。
  “你知道自然道,那么你知道不知道自然道的天宫在什么地方?”我问仲连城,苗不异说了,除非找到自然天宫,打开那道门,才有可能终止大河的变故。我没办法,只能四处打听自然天宫的具体所在。
  “我不清楚。”仲连城摇摇头,我泄了气,他已经快要死了,连大河河底的终极隐秘都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可能是真不知道自然天宫的位置。
  嘎......
  就在这个时候,从月光下的夜空远处,流星一般的飞过来一只黑鸟,那只黑鸟体型硕大,跟农户家养的大鹅差不多大小,叫声很怪异,黑老鸹一样的边叫边飞,从远处遥遥的飞到我们上方,急速盘旋了一下。我一抬头就看到黑鸟的眼睛仿佛两只鬼眼,死死的盯住我后背上的仲连城。
  “这只鸟已经发现我了!圣域和九黎的人随后就会赶过来!”仲连城用尽全力拍了拍我,道:“陈家兄弟,不用管我,我已经是丢了半条命的人了,你走吧!”
  “你的伤还有救!”
  “救不救,已经无所谓了。”仲连城的语气有种颓意,他心高气傲了一辈子,临到晚年,命数大变,他的信心已经不在了:“陈家兄弟,以后如果......如果还能见到我父亲,替我和他老人家说一声,连城已经......已经尽力了......”
  “别丢下他啊,一个人儿,老可怜了。”老蔫巴看不下去了,他心很善,不忍心把仲连城丢在这里。
  “他不是说了,身上有什么鬼眼摄踪,迟早要叫人追上的......”雷真人嘀嘀咕咕的,有点不乐意,唯恐会给我们引来大祸。
  “近水,你带他走,我留下顶着!”弥勒赶了上来,他知道,庞大在圣域的乌苏木里被困的时候,仲虎曾经死守了两年,庞家都是知恩的人,现在终于有了报答的机会,弥勒不顾生死,要救仲连城。
  真正的七门中人,都是忠肝义胆,受人滴水之恩,必然涌泉相报。我什么都没说,把仲连城放到弥勒背上,随手拿过他手里的白蜡杆子,猛然一挥,道:“走!”
  “那你小心,挡一挡,就过来找我们。”弥勒知道我的本事已经比他强了,所以背着仲连城飞快的在雪地里跑。头顶的怪鸟嘎嘎叫了两声,转头飞向后方的夜空中。
  “这又是何必呢,何必呢?”雷真人滴溜溜转了一圈,劝道:“对方不知道要来多少人啊,你这是何必呢?”
  “无所谓。”我握着两米长的白蜡杆子,道:“不管来多少人,一棍打死!快走!”
  弥勒他们几个飞快的走了,我一个人站在雪地里,白蜡杆子斜斜的指向夜空。就这么一动不动的等了十几分钟,雪地的另一端,隐隐有人影出没。这些人本来是受了怪鸟指引过来追杀仲连城的,但是还没跑到跟前,已经看见我稳稳的站在雪地中了。
  “不是仲连城吗!怎么又变成陈近水了!”来人一共七八个,看到我的时候就懵了,但是惊讶之余,几个人都面露喜色,圣主和苗尊可能都已经发话了,生擒格杀我的,会有重赏。
  “陈近水,自己投降,还是我们把你绑了?”
  “仲连城在什么地方,那老东西受了重伤,肯定跑不掉的,老老实实说出来,少吃点苦头!”
  我暗自冷笑了一下,这些人还把我当成以前的陈近水。我二话不说,拖着白蜡杆猛冲了过去,对方是有两个相当扎手的角色,然而身躯里的力量全部灌注到白蜡杆子里,挥动之间就好像有一条龙盘在棍子上,迎头冲上去的一瞬间,一个圣域人的脑袋就被一棍打的稀烂。
  短短几分钟过去,白蜡杆子上沾满了鲜血,银霜似的雪地上也全是血迹,七八个人横七竖八倒了一片,我有意留了两个活口,让他们恢复之后收拾尸体。
  嘎嘎......
  那只怪鸟低低的盘旋着,鬼眼中凶光四溢,我拖着棍子猛跑了几步,随后一转身,身子腾空而起,白蜡杆霹雳闪电一般的抡过去。怪鸟飞的很低,来不及逃走,在头顶被打成了一团烂肉,鸟毛横飞。
  把这些追击的人解决掉,我立即转身去追赶弥勒他们。前后浪费的时间不多,跑了十几分钟,已经隐隐的看到在雪地里前行的弥勒他们。
  就在我加快速度想要继续追下去的时候,弥勒他们几个突然硬生生的顿住了脚步,我的眼睛忍不住一眯,看到茫茫的白雪中,静静站着一条瘦瘦的身影。
  看到这条身影的时候,我的心顿时一紧。苗尊!已经赶到大河滩的苗尊现身了!

  第三百八十六章




  虚空虫巢



  苗尊像一个出现在暗夜中的凶神,尽管静静的站着,但身上的杀气一股一股汹涌而来。我能打的过寻常的圣域九黎高手,在苗尊面前,却没有多少还手的余力。可是几个人的命都在我手里悬着,即便斗不过,也不能独自逃走。这样想着,我抓着手里的棍子快步走到弥勒身边,抬眼看了看苗尊。
  “陈近水,又见面了,在大河滩见面了。”苗尊朝前走了两步,就那么两步,威压更甚,我头顶的护体雷光一层一层闪现着。九黎历年都遭受天劫,苗尊本人对雷有一种隐约的畏惧,停下脚步,抬手打过来一团黑压压的乌光。我马上把弥勒他们推到后面,那团乌光还没有真正到面前,被护体的雷光给劈碎了。
  “这个人不用苗尊出手,我们来对付。”苗尊身后的人想要上前,但是被苗尊拦住了。
  他什么都没有说,然而从苗尊的目光里,我能察觉出,他还是有顾虑。他们一旦要围住我,那肯定会是殊死搏斗,生死一线的时候不会再管什么转生印,只会考虑如何保命。
  “不要这样逼的太紧。”苗尊背着手,喃喃道:“他的雷......”
  我心里雪亮,苗尊还是害怕我的护体雷光爆发之后会引出什么变故,但这里是大河滩,不是九黎,无法引动天劫。我朝四周看了看,苗尊身后的人已经慢慢的散开,远远的把我们围了起来。
  “陈近水,我最后问你一次。”苗尊微微抬起一只手,道:“现在离开大河滩,抽手不理会这里的事,我把阿玉嫁给你,若不离开,我马上杀你!”
  “不用多说。”我抖了抖手里的棍子,紧张的骨节咯嘣作响,苗尊真的太强了,他真的动手,我不知道能熬一分钟,还是两分钟。
  “执迷不悔,没人能救你了。”苗尊叹了口气,微微抬起的那只手猛然一扬:“陈近水,你要葬身在这里!”
  一个小小的像是香炉一样的东西从苗尊手里脱手飞出,落在雪地上。小香炉样的东西只有甜瓜那么大,但是一落地,炉子里面就开始咕嘟嘟的朝外冒着一股一股粘的和泥一样的黑乌乌的东西。我又把弥勒他们朝后推了推,就在这个时候,跟着苗尊来这里的两个苗巫飞快的绕着我们游走,一串诵念从苗尊嘴里符咒一样的发出,在周围的黑暗里不断的飘荡。
  这是苗尊在亲自施法,绝非那些苗巫可以相比的,诵念声像是起伏的波涛,香炉里的东西依然在朝外冒,很快就堆了一堆,我咬牙想率先朝外冲,但是眼前骤然一黑。那种失明的感觉只是很短的一瞬间,然而等我再睁开眼的时候,眼前的情景好像全都变了,茫茫的雪地无影无踪,几个人如同陷在一片与世隔绝的虚空里面,只能隐约看到苗尊还有苗巫的影子在周围闪动。
  哗啦......
  香炉朝外涌动的速度骤然加快了不知道多少倍,一团一团黑漆漆的东西很快堆积的像是一间房子那么大。气泡翻滚中,黑泥般的东西上露出无数窟窿,一只一只虫子争先恐后的朝外爬,眼前立即变成了一片汪洋虫海。
  “妈的!”雷真人鬼叫了一声,使劲抱着自己的腿,一只指头那么粗的虫子从脚脖子上的皮肉钻了进去,一边在皮肉里爬,一边吸着血,我能看见那只虫子的身体因为吸了血而越来越粗,雷真人受不了了,鬼哭狼嚎。我一伸手掏出刀子,直接在他大腿上豁开一个口,吸饱了血的虫子刚从伤口露头,就被我揪了出来。
  “这些虫子不能沾身!”雷真人抓着伤药撒在伤口上,两腿连蹬朝后退去。弥勒也背着仲连城急速的后退,但这片茫茫如同虚空一样的环境中,辨别不清方向,我们退出去不到三四十米,就被一道看不见的屏障挡住了。一看被堵着过不去,就赶紧调转方向朝别的地方跑,那团黑黑的东西越涨越大,无数的窟窿里不断的爬出来大大小小的虫子,虫子像一片海洋,在身后蜂拥。
  我们兜了一圈,处处碰壁,被虫子逼的无路可走的时候,我已经知道,这个地方肯定是死地,没有出口的。
  “老雷!帮忙杀!”我丢下手里的棍子,阳气勃发,涌来的虫子被逼退了一片,雷真人就捡着棍子在后面使劲的拍打。虫子不敢离我太近,几个人紧紧的贴着我,勉强还能喘一口气。
  “就在这儿和他们熬着!我不信熬到天亮,他们还敢继续围着我们!”弥勒吐了口唾沫,我暗中算算时间,离天亮可能还有三个小时,但我真的无法确定能否在这种情况下煎熬那么长时间。
  轰隆......
  已经堆积的像山一样的黑泥宛如一个巨大的虫巢,容纳着亿万只虫子,我和雷真人已经全力而为,但是虫子被打死一片就重新涌来一片,在身外六七米的地方一团挤着一团,足足有半米高。
  本来是想硬着头皮熬下去的,可是我们几个人刚刚扫清了一小片立足的地方,那座山一样的乌黑虫巢开始猛烈的抖动,虫巢仿佛被什么东西顶出一个直径三四米的大洞。
  “要出来东西了!”雷真人这时候眼睛比谁都尖,丢了棍子赶紧躲到我身后。虫巢的碎块呼呼的乱飞,那个直径三四米的洞里,微微探出了一支和刀子一样锋利的虫螯。我又捡起棍子,弯腰的同时,那支虫螯嗖的全部探了出来。
  那是只足足七八米长的黑虫子,好像一只巨大的蜈蚣,却只有一支虫螯,从大洞里滑出来,贴着虫海朝这边游动。我不敢动,一动的话,后面的人跟不上,就会被虫海吞噬。巨大的虫子越爬越近,我隐忍不动,一直等到虫子将要滑到跟前的时候,才猛然举起棍子,用全身上下所有的力气,轰然砸了下去。
  嘭......
  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楚这一棍子到底有多大的力量,七八米长的虫子骤然被打的仰头翻了个身,我看到密密麻麻的虫足上面,绑着十多颗已经烂了一半的人头。
  “陈近水!你真要死吗!”苗尊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过来,我不予理会,冷笑了一声,苗尊没有那么好的心,如果不是怕苗玉因为我伤心过度而发生意外,他根本不会考虑我的命。
  “老狗!奶奶的!有种进来打!这样把我们闷在这儿算他娘的什么本事!你敢进来不!你敢进来,道爷就敢一雷轰死你!”雷真人被逼的上蹿下跳,破口大骂。
  但是他的骂声还没有落地,巨大的黑虫巢里,又是一阵晃动,第二条七八米长的大虫子从虫巢里飞快的爬了出来,两只虫子退到虫巢边上,身躯一立,几十上百条虫足杂乱的舞动,绑在虫足上的人头呼啸着飞了出来,这么多人头都烂了一半儿了,血肉模糊,然而飞过来的同时,我看到几颗人头落在地上骨碌碌的滚动,糜烂的眼睛仿佛同时睁开了。
  “离我远点!”雷真人提脚就想把滚近的人头给踢出去,但是其中一颗突然张开嘴,一口咬住雷真人的裤管,甩都甩不掉。
  噗......
  咬着雷真人裤管的人头开始慢慢的散发五彩斑斓的氤氲,我一看心就凉了半截,这是人头瘴气,吸进去就会中毒。这片虚空一般的空间虽然大,但完全是密闭的,瘴气一旦蔓延开,会把我们活活憋死在里面。
  “跟我走!”我顾不得那么多了,不冲是死,冲了还是死,好歹都要试试。我抛开别的念头,身子刚一跑动起来,护体的雷光就瞬间爆发到极点,噼噼啪啪一阵乱响,周围的虫子死掉一大片,我借机朝旁边跑过去,弥勒他们紧紧跟随,一口气冲到那道无形的屏障前面,又被挡住了。我心急如焚,后面一二十颗人头随着虫海的蜂拥在慢慢滚动,五彩的瘴气越来越浓,在无风的空间里面慢慢的飘散。瘴气浓的像一片雾,冲过来之后就冲不回去了,几个人越缩越紧,渐渐就被逼在一个角落里。
  “快啊!想想办法啊!”
  我用力朝那堵看不见的屏障砸过去,但是棍子像是陷在一团棉花里,一点劲儿都使不上。空间里面的情况,苗尊看的很清楚,人头瘴气飘到不到十米远的地方时,他大喝道:“陈近水,这是你最后活命的机会!七门已经挽不回大势了!连大禹的真身都脱莲花木而走,你还顽抗什么!”
  “你怎么知道禹王的真身不在了!”我心里一惊,脱口问道,莲花神木很少显形,连我们镇河的七门中人都很少见到,我只是上次在河眼里看到莲花木像的时候,才骤然发现里面的禹王不见了。
  “我不但知道大禹不在了,而且知道他去哪儿了!”苗尊沉沉道:“但他不行,他活着的时候都做不到的事,更不用说死了以后,更做不到!”
  第三百八十七章




  实力悬殊



  苗尊的语气中全是对禹王的不恭和轻视,我不再和他废话,回头看看慢慢逼近的人头瘴气,我是主力,绝对不能出现意外,就连弥勒他们也不能有事,否则会影响突围。
  前后几分钟时间,彻底无路可退了,斑斓的五彩瘴气慢慢的围成一个弧,把我们堵到了死角。眼看着飘渺的毒烟已经逼到眼前,我的心一横,头顶一直隐约浮现的雷光顿时密集,像是从一片云层中翻了出来,咔嚓咔嚓一阵炸响。我只想试试能不能用雷光劈开阻止我们逃出的屏障。
  根本看都看不见的屏障好像浑不受力,雷光空响了一会儿,几个人不知不觉中已经被逼到了墙角,使劲朝后缩着,斑斓毒烟再有不足一米,就要飘到脸前了。我们几个人全部退到了鬼门关前,我心里一急,雷光密集的如同一场瓢泼大雨。
  “我可不想死啊......”雷真人急的快要哭出声了,双手使劲扒拉着身后的屏障。
  就在这时候,炸响的雷光里骤然爆发出一阵凄厉的哀嚎,眼前的屏障呼的显出了一个窟窿,像是瞬间崩塌了一样,雪地和月光出现在视野中,一个九黎的苗巫被雷光劈的焦头烂额,正没命的朝远处跑。
  “快走!”我看着屏障被破,马上抽身钻了出来,怕苗尊及时把屏障补上。弥勒他们也一溜烟的跟着我朝外面跑,飘渺的毒烟仍然在蔓延,但我们一脱困,在河滩上狂奔,毒烟威胁不到我们。我已经把奔跑的速度提到了最快,然而一转头,就看到苗尊像一只暗夜中的幽灵,忽闪忽闪的一路紧跟。
  “朝大河跑!”我赶紧招呼弥勒他们调转方向,在陆地上跟苗尊斗,是一丝胜算都没有的,只能到水里去,看看有没有脱身的机会。这里距离河滩很近,弥勒他们跑在前面,踩着河滩上的冰碴子和浅水一个挨着一个的跳进河中。我想要跟上,可是转眼间,苗尊已经从背后风一样的掠过。
  我想也不想,转身猛挥白蜡杆,硬的和铁一样的白蜡杆带着呼啸的劲风,但是我连看都没看到苗尊动手,白蜡杆子前面半截就嘭的崩裂了。那股力量仍然没有完全消除,从断裂的白蜡杆一下传来,顶的我倒翻了几个跟头,一下坐在浅浅的河水里,接着这个机会,我抬手把手里的半截棍子用力投向苗尊,然后翻身下水。我的水性不用说,比不上爷爷,却比普通人强很多,踩着水在临岸的地方掩护弥勒他们游的更远一些。我一边游一边回头注视着苗尊,最开始的半分钟,他在岸边顿足,停滞不前,但一转眼,苗尊整个人突然不见了,消失的非常彻底。
  “那老东西去哪儿了!”雷真人在水里冻的直打哆嗦,显然也发现苗尊无影无踪,心里顿时不稳。
  “不要理会他,快游!”我招呼雷真人他们尽快离开,苗尊的消失让我感觉极度的危险,可是左右望过去,除了大河的流水,别无他物,而且感官提升极致,也察觉不出什么气息。我仍然留在后面,看着弥勒几个人越游越远。
  骤然间,沉浸在水里的半截身子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拖住了,虽然情况来的非常突然,但我一直警惕十足,被拖住的同一时间,马上用力拧身在水里一翻。水下的东西随即被带了出来,借着头顶洒落下来的月光,我的眼神一滞,说不清楚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水下被带出来的东西好像是个人,高大强壮,胳膊比我的大腿都粗,孔武有力,正死死的拽着我的一条腿。我看见他石头雕刻一般的脸庞依稀有苗尊的影子,但又不敢确定。出水的时候,我反手掏出刀子,猛捅过去。这个巨人一般的东西粗壮却又灵活,扭身躲过一刀,伸手把我缠的很死。
  我们两个翻翻腾腾的在水里搏斗了记下,对方的力气太大,我难以抗衡,但是知道只要一泄气,后果相当严重,把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全力抵抗着。面临危机,潜能好像被激活了,巨人扑腾了几下,没办法把我制服,他粗壮的身子骤然朝上一冲,露出肌肉强壮的胸膛。
  咔嚓......
  我的两只手都被巨人困着,等他的胸膛浮出水面的一刻,皮肉一下子绽裂开了,苗尊的脸从胸膛的裂痕中凸显出来。我根本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双手又挣脱不开,苗尊的一半身躯从巨人的体腔里露出,嘭的一拳,山呼海啸般的重重砸在我胸口。看似瘦弱的苗尊却有天神一般的大力,我的胸口一闷,眼睛仿佛也黑了一下,依稀能听到胸膛间的骨头发出崩裂的轻响。
  “死路,是你自寻的。”苗尊躲在这具巨人的躯壳里面,刚刚收回的拳头又闪电般的将要轰出。我没有办法,双手被抓的很紧,头顶的雷光骤然一亮,所有雷光几乎汇聚成一股,咔嚓劈落下来,堪堪落到了巨人头上。
  雷的神威难以抵挡,巨人的头颅被劈的焦黑,壮硕的身躯在水里一抖,我趁势猛然挣脱出被困的双手,什么都来不及想了,护体雷光狂风暴雨一般的直落下来。借着雷光的掩护,我在水里倒退着猛游,想离苗尊远一些。可是苗尊从巨人的躯壳里闪身落入水中,像是一条鱼一样转眼不见了。我心里一阵说不出的惊慌,周围顺流而下的河水泛起了被烧开一样的气泡。一条大河瞬间如同沸腾起来,冰凉刺骨的河水变的滚烫灼人,几乎在水里呆不住。
  “苗尊!就这点本事吗!”我看不到苗尊在什么地方,四下扫视,想激他出来。但苗尊始终不见踪影,我一丝一毫都不敢松懈,雷光一道接着一道,把自己护住,全力想继续游走。
  雷光这么强盛,额头后面旋转的转生印明显黯淡了,依稀存在于脑海里那些模糊的记忆更加飘渺。
  “陈近水,你有大禹的气息,但毕竟不是大禹转世的!”苗尊的声音在咕嘟嘟冒着气泡的河面上传来,但是却让我分辨不出究竟是从什么方向传来的:“你斗不过我!就算把九鼎的血魄都收走了,依然不是我的对手!”
  “给我出来!”我察觉转生印开始黯淡了,但又不能停止,干脆横下心,雷光依然暴雨般的在周围不断闪现,身体周围亮着一个巨大的光团,在河面上不断的起伏。
  但是这样的护体雷光注定不可能持久,前后三四分钟时间,我无力了。苗尊依然潜伏在水里,不知所踪。周围的雷光渐渐变弱,最后消失。我感觉整个人都像是在滚烫的水里被煮熟了一样,挣扎着想要逃走。
  咕嘟嘟......
  苗尊还是没有现身,但旁边不远处的河面仿佛突然蹦出一道泉眼,朝外冒水。浑浊的水被激起来三四米高,我知道这肯定不是什么好兆头,可还没有朝前游走,翻滚的水花里,飞出一点一点萤火虫一样蓝蓝的光点。这些光点带着翅膀,只有黄豆大小,一飞出来就带着逼人的寒气。泉眼中冒出来的蓝虫子越来越多,在头上身前不断的盘旋,我抽出打鬼鞭,来回挥舞,鞭子在上面抽的啪啪作响,一只蓝虫子被抽的稀烂,飞溅到胳膊上,那股寒气好像顺着衣服就浸透到皮肉上,吸口气的时间,半条胳膊似乎被冻起来一样,僵硬麻木的没有感觉。
  噗噗......
  盘旋飞舞的虫子一只一只的冲进水面,周围的河面立即蓝汪汪一片,我看见流淌的水突然减慢了,气温骤然降到了让人无法忍受的地步。身体附近的水急速的冻结,化成淡蓝的冰晶。我正好就处于中心位置,身体也跟着被冻在水里,除了露出水面的上半截身子,腿脚腰身连动都不能动了。
  “苗尊,真的好本事,乌龟一样躲着不敢露头,怪不得能活这么大年纪。”我咬着牙嘲讽苗尊,已经没有多少力气再去引动雷光,只有细丝一样的电芒无力的在头顶闪现。但是微弱的电芒好像勾动了天空里的一些东西,一片云慢慢的流散又重聚,让上方的月光时隐时现。
  身体彻底像是被冻在一块坚硬的蓝冰里面,根本抽不出身,苗尊肯定还在旁边某个地方隐匿着,等我完全失去反抗能力的时候,他动动手指就能把我收拾掉。可是我能怎么样?身体里灼热的阳火一股一股的扩散,但是蓝冰被化开一片,就又随即重新冻结。
  嗖......
  在我将要绝望的时候,远处的河面上飞快的飘来一个黑点,那东西的速度难以形容,一泻千里,转眼间就飘到离我很近的地方。一直道这时,我才看见,那是一具浮在水面的石棺。
  嘭......
  沉重的石棺重重撞击坚硬的蓝冰上,冰块立即四分五裂,石头棺材又绕着我漂了一圈,把河面上那只不断冒出蓝虫子的泉眼给彻底压平。我的身体能动了,赶紧甩了甩被冻的麻木的手臂。
  石棺嗖的停在河面,棺盖一响,一个看上去十七八岁的女孩骤然从棺材里站了出来。我的脑子一晕,因为完全没想到石棺里会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儿。
  这个女孩儿非常陌生,我肯定从来没有见过。
  第三百八十八章




  她叫九儿




  石头棺材里突然蹦出来一个年轻的女孩儿,这让我万万没有料到。这个女孩十七八岁,正是最活泼烂漫的年纪,她俏生生的,模样很俊,站在石头棺材里面,一甩乌黑的大辫子,冲着一处看似平常无奇的河面皱眉道:“老家伙!要脸不要脸!等他有了真身,你还敢这么对他吗?”
  我知道,石头棺材不会平白无故的就漂过来,很可能是被我之前散发的猛烈的护体雷光给吸引的。这个女孩儿是谁?我努力的回想,却想不起她,她的样子和声音都非常陌生。我就猜测,这难道是七门中某一家里的后人?也在暗中隐藏着护河?
  然而看着这个俏生生的女孩子,我突然觉得,她的模样是年轻,声音也水水的很娇嫩,但是她那双大眼睛里,却有一种历尽了世事的沧桑。这种目光和她的年纪很不相符,我有些迷惑了。
  “老家伙!呸!”这个女孩儿朝着那边的河面吐了口唾沫,转头看了看我,招手示意我先到石棺里面去,我有点犹豫,因为经历了那么多事情,我知道从外表上很难真正看清楚一个人。那女孩儿看我迟疑,有点不高兴,道:“哥哥,你不认得我了,我是九儿。”
  “九儿,九儿......”我觉得脑子一阵出奇的疼痛,脑骨好像要生生的裂开了,在水里猛一恍惚,险些喝下去两口河水。那个叫做九儿的女孩驾着石头棺材又靠近了一些,我下意识的抬手扒着石棺的边缘,勉强稳住身子。
  “对了对了,我忘记了......不能说......”九儿看见我头痛欲裂,顿时一脸歉意,吐吐舌头,伸手把我拉到石棺里,她的身段很轻盈,但是力气很大,黑云般的一头长发扎了个水亮的辫子,英姿飒爽。
  石棺朝前浮动了一些,九儿始终死死盯着那片河面,娇声喝道:“老家伙!你不出来是不是!看打!”
  嗖......
  九儿的身体化出一道弧线,从石棺里一跃而出,一头扎进水里。她入水之后不到半分钟,那边的河面就猛烈的搅动着一片水花,随即,苗尊的身影从水里冲天而起,九儿跟着追了出来,两个人像是踩着水一样在水面上不停的追击。跟人打斗的多了,我的经验也渐渐丰富,看着他们相互追逐了片刻,我的心就是一沉。这个叫做九儿的女孩儿快若惊雷,但是她可能不是苗尊的对手,苗尊心有忌讳,不敢全力对敌,两个人才翻翻滚滚的纠缠着。
  “你这个老家伙!是从九黎来的吗!欺负我哥哥,你不是什么好人!”九儿和苗尊从水里打到岸上,虽然身体纤弱,但一往无前,她出水入水无比的灵动,身躯不沾一滴水花,隐隐有云雷的光在身外不停的闪来闪去。也就是这些云雷的光,让苗尊心生忌讳。九儿得手不饶人,追着苗尊一口气打出去几十米远,还是不肯罢休。
  “不要逼我!我只找陈近水!”苗尊被追的有些急躁,明明能够斗的过对方,却又不敢下死手,纠缠的时间长了,他的神色也渐渐凶戾起来。
  “不许你找他!”
  苗尊的身躯嘭的化成一股扭来扭去的云雾,直冲向半空,月光被云层不断的遮盖着,光线时明时暗,恍惚中,我看见九儿好像纵身一跃,继续追击苗尊。半空中已经看不到人影了,只能望见两团雾气在猛烈的碰撞,这个季节是绝对不会有雷的,但是两团雾碰撞之间,隐隐有雷声在半空不断的响起。
  云雾在天上时高时低,最后直直的坠落到离地面只有两三米高的地方。苗尊的身形从朦胧的雾气里显现出来,他梳理的整整齐齐的白发有些凌乱了,骤然间一声大喝:“我知道你来了!还不出手!”
  话音一落,苗尊重重的落到地面,九儿也从一团雾里抬脚迈了出来。就在他们刚刚落地的一瞬间,河滩突然扬起一片飞沙,一道身影在飞沙里面鬼一般的闪现,快如影魅。九儿的脚跟还没有真正站稳,这团鬼影已经飘到跟前,一团黑色的火光随即在九儿身上嘭的炸响。火光之间夹杂着纷飞的血迹,九儿踉跄了一下,胸膛被炸出一个大洞。
  我心里顿时一沉,就这么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我看到那道从飞沙里面闪现出来的身影,和当时暗中偷袭红眼老尸的身影一模一样,是圣域圣主到了。
  圣域圣主从飞沙里偷袭了九儿,一得手马上后退出去很远,他枯瘦如柴,身子外面裹着一件黑袍子,整个人跟夜色融为一体。九儿的胸膛被炸出一个血洞,却一声不吭,踉跄了一步,立即猛冲向圣域圣主。圣域圣主的速度很快,但九儿的速度却更快,转眼就追到了对方眼前。
  圣域圣主隐藏在黑袍子里的那张脸有些苍白,可能是上次被红眼老尸反击重创的伤势还没有完全复原,否则也不会在河滩销声匿迹了那么久。这不是一般的圣域高手,九儿猛冲到跟前时,我看到圣域圣主额头上那只竖眼里,勃发出一片精芒。九儿一动,旁边的苗尊也动了,赶过去阻击。两个绝顶高手互为犄角,九儿身上血流不断,没有丝毫的畏惧,猛冲的身躯腾空而起。
  月光被突然飘过去的一层云彩给挡住了,大河滩上骤然一黑。我听见一声冲入云霄的啸声,模模糊糊中,我看到一条长长的身影临空一卷,嘭的一下子把圣域圣主给拍了出去。那一下拍的非常重,圣域圣主噗的吐出一口鲜血,旧伤复发。
  砰砰......
  这样的绝顶高手绝对不会坐以待毙,那条宛如长龙一样的影子拍中了圣域圣主,但圣域圣主也随之重新爆出一团黑色的火光,苗尊同时发起猛击。两团风暴一起轰向长龙般的身影。我坐立不安,从石棺跳进水里,飞快的游向河岸。
  啪......
  一阵咆哮声从混乱的战团里发出,圣域圣主猛然一声大叫,头顶的月光也跟着从云里透射下来。我看见圣域圣主的半个肩膀鲜血淋漓,像是被活生生的撕裂了一半,他新伤旧伤一起发作,完全支撑不住,丢下苗尊,落荒而逃。
  “苗尊!她已经不行了!留给你收拾......”圣域圣主纵声大喊,身上的黑袍一抖,随即就没入了一片黑暗中。
  当我奋力游向河岸的时候,九儿的身影翻滚着落在沙地上,她浑身上下浸满了鲜血,左肩又崩裂了一个吓人的伤口。但是她比石头还要坚忍,一声不响的翻身爬起来,身子摇摇欲坠,站都站不稳了,却仍然咬着牙,冲向一旁的苗尊。
  九儿一路冲,身上的血一路滴落,河滩上猩红点点,刺目又惊心。对于这个陌生的女孩子,我有种说不出的亲近,看见她血染沙滩,我急躁且愤怒。明明知道自己不是苗尊的对手,却还是义无返顾的冲过去。
  “九黎的老家伙!有我在,不许你动他!”九儿的眼睛睁的很圆,但冲着冲着就一阵乏力,到了强弩之末。苗尊和圣域圣主联手夹击下,有谁能躲得过?又有谁能挡得住?
  我捡起半截断裂的白蜡杆,身子一窜,凌空猛砸向苗尊,苗尊抬手就挡了一下,把我拍到一旁。他的手和铁铸一样,大力透过白蜡杆子,震的半边身子发麻。我撑不住这股强大的力量,落地之后滚出去好几米远,但是翻身又爬起来,另只手抽出打鬼鞭,贴着地面卷过去,缠住苗尊的一条腿。
  苗尊的眉头紧皱,在紧张的思索着什么,现在显然不是考虑的时候,就那么一眨眼间,他好像下定了决心,猛然一收脚。打鬼鞭在我手里用力紧拽,苗尊一抬腿,崩的笔直的鞭子啪的从中而断。
  “既然到了这个地步,只能一起杀了!”苗尊身上的杀气浓的化不开,一步一步走过来,双手沾的全是九儿的鲜血。
  九儿发怒了,从沙地上把我扶起来,拖到身后,她两只眼睛里全是燃烧的怒火,半空中有雷鸣震动,狂风卷动着云层,呼啸不止。
  “哥哥!走......”九儿可能真的撑不住了,被圣域圣主那样的人偷袭重创,她的眼神里有怒火,但是我能察觉出,那阵怒火之后,九儿的眼神已经开始涣散。她用力把我朝后面推,一直推向河边:“哥哥,走,上去,到石头棺材上去......”
  我们两个踉跄着退到河边,苗尊已经从后面赶了过来,他盯着我和九儿,又抬头看看半空中席卷而起的狂风和云层。
  “为了不留后患,只能杀了你们!”
  九儿的身子越来越软,本来是推着我走的,但到了河边,她已经无力的靠在我身上,勉强朝着石头棺材那边招了招手,石棺无声无息的贴着水面滑过来,然而不等我们抬脚跨上去,苗尊的阴影已经把两个人全部笼罩住了。


  第三百八十九章




  血战沙滩



  我急怒攻心,身边的九儿被圣域圣主和苗尊联手重创,奄奄一息。但是苗尊要赶尽杀绝,步步紧逼。我把九儿扶住,她的身体已经软的棉花一样,而且渐渐发凉。我扭头看了看苗尊,这个强大的敌人就像头顶的一片乌云,挣脱不出他的阴影。
  石棺近在眼前,我用力把九儿先抛进石棺,自己想要抬腿跨进去的时候,身后阴测测的风如同一片刀锋,一斩而至,我被迫再次转身,但转身的时候,身后已经是一片滚滚卷动的沙海。我想抵抗,想反击,却没有确定的目标,就迟疑了那么半秒钟,沙海之间骤然探出苗尊的身影,距离我非常近,躲都躲不及,一拳砸到了我的胸口。
  这一击就像是一柄被灼烧的通红的铁锤砸到了身上,胸膛上的衣服一下烧出一个大洞,皮肉灼的发红。身体剧烈的后退,重重撞在石棺上面。我忍住剧痛,翻身跳上石棺,但是卷动的飞沙从前面淹没过来,模模糊糊中,四个巨大的身影从飞沙里面大步而来,飞快的顺水漂到跟前,一人一角,四道身影齐齐的把石棺举了起来。
  轰......
  四道巨大的身影力量十足,举起石棺重重一抛,顿时,我和九儿连同石棺一起,从浅水被丢回河滩。石棺一歪,我紧紧抓着九儿,把她轻轻放在沙地上。此时此刻,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卷动的沙子把这片河滩完全淹没了,我看不清楚苗尊在哪儿,用身体挡着九儿。
  “哥哥......”身后的九儿伤口不断的流血,嘴角也渗着血迹,她很纯真,轻轻的一咳嗽,嘴边的血迹就不停的流淌:“九儿要死了......”
  “不会!”我握了握她冰凉的手,这个第一次相见的陌生女孩,却像是自己生命中很亲近的人一样,看着她一身血迹,还有逐渐涣散无神的目光,我心底愤怒却又无奈。那种无奈很难形容,对我来说,可能是最最痛苦的事。
  当自己看着一个很想保护的人活活的在面前慢慢停止呼吸,彻底死去的时候,铁打的人也承受不住。
  “苗尊!你出来!”我猛然站起身,在飞扬的河沙中扫视,这样窝窝囊囊的死,倒不如真刀真枪跟苗尊拼个你死我活。
  轰隆......
  在我站起身的同时,身后弥漫的沙子之间骤然显出一张巨大的脸,我几乎看不清楚那张脸的五官,只有一张血盆大口。大脸扭曲着,把歪歪斜斜的石棺还有靠在石棺边上的九儿一下吞了进去。我来不及再做调整,反手一拳轰击过去。那张脸像是一大团扭来扭去的黑气凝化的,浑不着力,拳头透过烟气,重重落到坚硬的石棺上。拳头被石棺磨的皮开肉绽,一滴滴鲜血在余势中飞溅出去。我的一身气血已经完全翻滚了,血液中的禹王鼎血魄精华顺着飞溅的滴滴鲜血炸响轰鸣。那张扭曲的怪脸怕极了这种至阳至圣的血魄,一阵剧烈的卷动,好像冰见暖阳,瞬间化成丝丝的烟。
  石棺重新落到地上,我还没有来得及扶起九儿,跟随苗尊而来的那些九黎人先后赶至。飞扬的沙子噗噗的落回河滩,视线一下子清晰了,我看到苗尊就站在不远的地方。那些九黎人一赶来,形势更加不利。
  “我来对付陈近水!”苗尊挺挺身子,目光唰的全部集中到我身上,对身后的人喝道:“你们去毁了那口棺材,还有那个女娃子!”
  几个九黎人马上调转方向,冲着石棺而来,我的心一沉,九儿伤重,眼见都不能活了,不会再有余力抵抗。但是我一动,苗尊就像一道飞闪的光,挡在我面前。被苗尊盯上,我不可能挣脱出去把九儿救走。九黎人围到石棺四周,九儿勉强挣扎着坐起来,一口血喷薄而出。
  “先杀了她!”几个九黎人对苗尊的话供若圣旨,也不管九儿是谁,苗尊要他们杀,他们就会杀。我想绕个圈子跑过去,但是苗尊的速度快的让人看不清楚,冲到我跟前,我连着招架了几下,被苗尊手里的短杖敲在额头。那种力量足以把一块石头打的粉碎,我的脑子顿时晕了,像是要身首异处一样,鲜血顺着额头的伤口流了一脸。
  几个九黎人这时候也动手了,九儿伤重,但生性却顽强倔强,全力从沙地上跳起来,把一个九黎人踹了出去,但是她的情况太糟糕,这样跳动已经是极限,难顾前后,一个九黎人从背后抛出一把长刀,雪亮的刀锋快的和闪电一样,从九儿后心洞穿而过。
  “九儿!”我眼睛都红了,看见染了血的刀尖从九儿胸前露出一截,我发疯一样的扑向苗尊,如果换做别的敌人,这样疯狂的反击,或许还有一线挣脱的可能,但很可惜,我面前是苗尊,独一无二的苗尊。
  嘭......
  我被苗尊打的后仰翻滚,身子在沙地上滚动了几下,咬着牙抬头一看。九儿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慢慢反手伸到背后,一点点把穿透了身体的长刀拔了下来。
  “她快死了!再加把力!”
  几个九黎人又一次围上前,从四面八方攻击九儿。九儿拔下身上的刀子,伤口的血喷洒出去很远。
  咔嚓......
  就在这个时候,头顶上的天空猛然一阵阴暗,不可能打雷的季节里,炸雷一串一串在天际响起,天穹好像被雷光给撕裂了,乌云翻滚着,似乎一下就压到了众人头顶。九黎年年被天劫侵扰,每次天劫的时候,九黎人都躲在寨子里不敢露头,他们对雷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畏惧。这片异样的天雷仿佛是上天震怒了,无人敢犯天威。
  “不要怕!”苗尊唯恐这些人会临阵退缩,大喝道:“大河滩不会有天劫!”
  几个九黎人有些为难,畏惧天雷,又不敢违抗苗尊的指令,他们强压着心里的恐慌,再次逼近九儿,但是速度已经慢了很多。我在拼死力战,想从苗尊手里逃出去,心里越是急躁,越是无法如愿。冲一次,被苗尊打回来一次,三番五次之下,我身上的骨头都像是要断成一寸一寸的。
  我看见闪动的雷光下,几个九黎人冲着九儿颤颤巍巍伸出手,九儿站不稳了,却用粘着自己鲜血的长刀撑住身躯,回头看了看我。
  她笑了,笑容如同灵灵一样没有尘世间的烟尘气息,纯净无暇。
  “哥哥,九儿不怕......”
  咔嚓......
  随着九黎人逼近九儿,天空中密布的雷光骤然又是一阵轰响,乌云直直的落到了头顶,天雷也随着乌云压落下来,几乎就在头上不停的来回扭动。雷声震的人耳廓生疼,几个九黎人再也承受不住这种威压,一屁股坐在地上,惊恐的抬头看着上方的云和雷。
  苗尊皱了皱眉头,显然是觉得这几个九黎人没用,他看着被天雷吓的瑟瑟发抖的属下,没再呵斥对方,但对我攻击却更加猛烈。我隐约看见苗尊的眼神里映出一片天雷的银光,这片银光后面,是一丝和那几个九黎人一样的畏惧。苗尊也是惧怕天威的,他想要速战速决,把我和九儿一起斩杀在河滩上。
  那些九黎人吓瘫了,站都站不起来,九儿用最后一丝力气钻到石棺里,歪歪斜斜的石头棺材一晃,猛然贴着沙地,像一辆失控的大车,飞快的冲着苗尊撞过来。我抓着这个机会,聚起全身上下所有的力气,同时一拳砸向苗尊。
  怒击的拳头被苗尊一只手给死死的握住了,我坚硬的骨骼咔咔作响,却忍着痛不收手,转眼间,疯狂冲来的石棺也到了眼前,面尊猛然伸出另一只手,顶住石棺。好像携带着千斤万斤巨力的石棺呼的停下,被苗尊一只手顶的方寸难移。
  苗尊站在中间,腰身笔直,一手抓着我,一手顶着石棺。我在拼死反抗,石棺也在继续发力,苗尊毕竟是个人,双重的重压之下,他的眉头皱了皱,身上咔咔响了响。我觉得这是个机会,咬牙死撑着。但是念头还没转完,苗尊的双臂猛然一震,一种我从来没有想过的力道从他高瘦的身躯里勃然爆发,沉重的石头棺材被硬生生顶了个跟头,我也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横飞出去七八米远,落地的时候,眼前轰然一黑,一大口血从嘴里喷了出来。
  “陈近水!我只能杀你!”苗尊收回手臂,快步朝我而来,我撑着身子想要站起,但是苗尊那强大的气息压的我有些抬不起头。
  双方实力悬殊太大了,连拼命的机会都没有。
  轰隆......
  半空又闪过一道残留在天际的雷,就在雷光笼罩大地的时候,我猛然看到苗尊身后很远的地方,隐隐约约有一道飞驰的影子。但雷光逝去的太快,我甚至没有看清那道影子究竟是什么,就已经消失在视野中。
  那是什么?雷光中飞驰的影子到底是什么?
  第三百九十章




  无尽悲伤



  那道飞驰在雷光下的影子虽然距离还远,我甚至没能看清,却带给我一种非常特殊的感觉。雷光逝去,四周重新陷入一片昏沉的夜色中,仿佛什么都看不到了,但是苗尊迈动的脚步骤然停了下来,猛然回过头。
  一股柔和的像风一样,却又坚毅的像石头般的气息,悄无声息的从后面弥漫到了这里。那种气息,让苗尊都惊疑不定。他被迫收回脚步,停止对我的袭杀,因为背后的那道气息虽然并不猛烈,却是致命的。这股气息明显在黑暗中越来越近,我已经可以清晰的感应到。不仅仅是苗尊,就连我也开始疑惑,这片大河滩上,还有谁能勃发出这样慑人的气息?那是老疯子还有太爷都做不到的事情。
  “是谁来了?现身让我看看。”苗尊被那股气息逼的无法自持,注意力被迫转移,放弃了我,全力在感应着那股气息。
  那股气息的主人已经很近了,不过却没有像圣域圣主那样悄悄的隐伏,苗尊的话音一落,那道在雷光中飞驰而来的身影已经从黑暗中慢慢走了出来。
  黯淡的月光下,那道身影走到距离苗尊还有几米远的地方停下脚步。这是个看上去很普通的人,头发花白,短短的胡须也如同银霜,他穿着一件单薄的衣服,好像一个平淡无奇的河滩老头儿。
  我的目光一下停滞了,说不清楚心里的感受,只觉得一股惊喜化成暖流,在心里不断的流淌。我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他,而且是在大河滩见到他。
  “老掌灯!是老掌灯!”我一下子忘记了和苗尊巨斗而产生的疲惫和床上,身上平添了滚滚雄力,猛然站起身,几乎忍不住要冲到那人面前。
  庞大!这道从雷光中飞驰而来的身影,就是当年名冠大河滩的七门大掌灯庞大!我的眼睛一阵模糊,当时庞大和仲虎一起落入了裂谷冰河,被冲的无影无踪,我不知道他的生死,只觉得凶多吉少,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看见这个貌似平淡却一生传奇的老人。
  “七门庞大?”苗尊的心思何等的机敏,尽管从来没有见过庞大,但是从我的话语和表情中已经猜测出了他的身份。
  “孩子,很好,很好......”庞大的面容仿佛永远都是平静而且慈祥的,他站在那里,和苗尊遥相对峙,却没有一丝的惊慌和紧张,云淡风轻。他微微一笑,我看到他的脸上多了很多皱纹,衰老多了。
  那种衰老,是一个人必经的一步,谁都会有老迈的一天。然而看到庞大的苍老,我心里突然涌动这一种不祥的预感。曾几何时,他孤身西去,几十年没有音讯,除了老鬼,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死在圣域。但是他顽强的活了下来,一直活到现在。可是眼前的庞大,让我觉得已经被死亡的阴影覆盖了。
  “果然是七门庞大!”苗尊的目光顿时犀利如刀,紧紧盯着面前的庞大:“这片河滩,已经不是以前的河滩,不是属于你的天地,你这时回归,和找死无异!”
  “我为大河生,亦会为大河死,只要在这条大河边,生又如何?死又如何?”庞大带着一身风尘,好像一刻不停的从很远的地方一路赶来,他望着苗尊,淡淡道:“我心,无惧。”
  “看的出,你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强弩虽末,也能杀人。”
  两个顶尖至极的强者短短三言两语间,周围的气氛已经紧张到了几乎停滞,杀气滚滚,让整片河滩都充斥着一种悲凉。苗尊的身子在原地一晃,地面的河沙顿时卷起了一团,他顺着河沙一下子消失无形。这种手段对付我还可以,然而他此刻要对付的,是让当年三十六旁门中人都既怕又敬的庞大。
  庞大毫无畏惧,也随之悄无声息的钻进了飞扬的河沙里,随即,我听见那团翻翻滚滚的沙层之间爆发出两股巨力相互碰撞的声响,砰砰声不绝于耳。我帮不上庞大什么忙,借着这个机会,马上跑到石棺旁,九儿仰卧在石棺里面,有气无力的冲我笑了笑。
  “九儿!”我的心又一次被捏成了一团,紧张的喘不过气。九儿,九儿她还能活吗?
  “哥哥......”九儿冲我点点头,石棺慢慢的滑动,从河边下了水。我跳进石棺看了看,九儿的伤势,好像不是赛华佗配出的伤药可以医治的。
  庞大和苗尊战成一团,河滩上的沙子被一团一团的卷起来,以我的眼力都无法看清楚大战的细节,只是偶尔望见两个人的身影在风沙中一闪即过。我不能走,却又不知道孰弱孰强,谁能取胜。苗尊在河滩以逸待劳,而庞大,显然是风尘仆仆的从远方赶来,如果不是半空的天雷,他可能还不会被吸引过来。一个以逸待劳,一个风尘仆仆,让我非常担忧。
  卷动的沙子从东到西飞快的移动,又从西到东,仅仅从那铮铮的声音中,就能想到这场大战的激烈。只有庞大和苗尊两个人在争斗,却像是千军万马厮杀在河滩,我怕庞大会吃亏,然而这样的战斗,我插不上手。我知道赛华佗配出的伤药可能对九儿没用,但又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不管。我一边紧张注视着战团,一边给九儿上药,但药粉倒在伤口,就被不断涌动的血给冲掉了。大战持续了十来分钟,九儿的意识已经恍惚,眼睛微微的闭着,我想唤醒她,她却没有反应。
  “九儿!”我的声音越来越大,轻轻拍着她的脸,九儿终于模模糊糊的睁开了眼睛,我怕她再闭上眼就永远睁不开了,全力的喊着她:“九儿,坚持住,睁开眼睛,和我说说话,说说话......”
  嘭!
  这个时候,纷乱的战团骤然传出了苗尊一声惨痛的闷哼,他的身子像是弹丸一样飞了出去,在沙地上来来回回的打了几个滚。我心里一喜,苗尊明显是被庞大重创了。苗尊在沙地上停稳,翻身爬起来,再也顾不上和庞大死斗,一边咳着血,一边匆忙的遁走,转眼间消失在远处的夜色中。沙子一层一层的从半空落地,庞大的身影依然稳稳的站在原地,我马上跳下石棺,朝他跑了过去。
  “老掌灯!”我心里的惊喜溢于言表,庞大虽老,但雄风犹在,刚刚来到大河滩就重创了九黎的苗尊,我奔向他,可刚刚跑到跟前,庞大站的笔直的身躯猛然一歪。
  我马上伸手扶住他,庞大看不出受了什么伤,但是鲜血透过衣服一片一片的朝外浸。我掏出所有的伤药,庞大微微喘着气,眉头不易觉察的皱了皱。我扶着他不敢乱动,足足几分钟之后,他才慢慢自己站稳脚。
  “没有用的,这些药,用不着了。”庞大推开我递过去的伤药,我又惦记庞大,又惦记九儿。庞大不肯让我搀扶,坚持要自己走,我们两个一前一后跑到河边,跳进了石棺。
  九儿使劲的睁着眼睛,她可能也知道,自己的眼睛一旦闭上,就不会再睁开。我蹲在她身边,抓着她的手,石头棺材开始滑动,朝着弥勒他们遁走的方向而去。
  “九儿,九儿,告诉我,你是谁?”一直到这个时候,我还是不知道九儿的身份,她出现的好像很自然,又好像很突兀,我心里的那种熟悉和亲近的感觉从她现身的一刻就产生了,那种感觉不会无缘无故就产生的。
  “哥哥......”九儿明显已经失去了正常的神智,她像是发了高烧一样,轻轻的呓语,她听不到我的话,也回答不了我的问题,只是喃喃的说着,把我的手抓的很紧:“九儿要死了......我们的大限都到了......哥哥,只有你要活下去......”
  “你不要死!不要死!”
  “哥哥......你忘记了九儿,我很难过。”九儿最后一次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慢慢道:“这一次,不要再忘了九儿......”
  骤然间,九儿的笑容一下定格了,好像凝固在了嘴角上。她的身躯像是一片青烟,越来越淡,越来越淡,一层银光在她渐渐消散的身体外面流动着。九儿不见了,我只看见她原来躺着的地方,染满了未干的血迹,血迹之间,留下一颗晶莹通透的珠子。
  我的手在发抖,轻轻把那颗九儿消失之后留下的珠子捡起来,捏起这颗珠子的时候,我脑海中的转生印轰隆一转。
  朦胧中,我看到了一个扎着羊角辫子的妞妞,她的样子,依稀就是长大之后的九儿。她站在石头棺材里,娇小的身子几乎和石棺一样高,得踮着脚尖才能露出眼睛。她叉着腰,撅着嘴,小辫子在头上晃来晃去,一脸不满,娇声娇气的对我道:“哥哥,你说啦,来年春暖的时候会带九儿去放风筝,为什么总是说话不算数呀......”
  “九儿......”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拿着那颗晶莹剔透的珠子,无尽的悲痛在心里不可抑制的蔓延着。
  “哥哥,这一次,不要再忘记九儿了......”
  我抬起头,朦胧的泪眼仿佛能看到已经消失的九儿在云端漂浮着,她冲我摆摆手,又笑了笑,彻底隐匿在了天穹中,永远都看不见了。
  第三百九十一章




  已得其六



  一切好像都在这里中断了,黑暗又静谧的大河滩上再也看不见九儿的身影,恍然的如同一场悲伤的梦。但是手里捏着的那颗珠子在提醒我,这不是梦,那个留存在我记忆中的梳着羊角辫子的小女孩儿,死去了。
  我晃了晃昏聩的头,现在不是独自伤感的时候,庞大坐在石棺的一角,身上的血迹流的慢了,但是显得疲惫不堪。我收起那颗珠子,轻轻喊了他一声。庞大的精神很不好,跟苗尊一场大战下来,整个人又好像老了一圈。
  “不愧是九黎的苗尊。”庞大靠着石棺的角,长长吐了口气,一直到这时候,我才回过神。庞大虽然重创了苗尊,但他本人也不好受,甚至受伤比苗尊更重。只不过庞大心念如钢,敢于拼命,就因为这个,才能迫使苗尊临阵遁走。
  在河滩大战的时候,弥勒他们已经顺水漂了很远,石头棺材在水里慢慢浮动,我一边照料庞大,一边想要把弥勒找回来。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驾驭这口石棺,只能任由它漂浮着。如果放在过去,我可能有很多事情想要询问庞大,不过经历了许多,大河的终极秘密,已经由仲连城透露出来。看着庞大发白的脸和萎靡的目光,我连一句话都不忍心说,怕他会劳神。至于我自己的事情,就更不用问他,庞大远走的时候,连我爹都没有出生。
  “几十年未见大河滩了,孩子,河滩现在是怎么个样子?”
  我怔了怔,随即回味过来,庞大问的应该是河滩现在的状况。我简略的跟他讲了讲,把重要的事情都说了一遍。庞大永远是那种泰山压顶而其色不变的人,听到玄黄祖鸟化为飞灰的事情之后,神色依然没有太大的起伏。他已经活的通透了,知道事情既然已经发生,悔怒懊恼都没有任何用处。
  “九黎的新月号角可能不能再抵御天劫,九黎人全部迁徙,我怀疑会有很多九黎人来大河滩。”我道:“圣域的圣主已经潜伏在这里,圣域的高手估计也会陆续赶来。”
  庞大沉吟不语,不知道是在想事情,还是被伤痛折磨的说不出话,我不敢出声打扰他,目光在周围来回的扫视,石棺已经漂出来很远,月光下,我看见弥勒他们已经爬上了河岸,正在焦躁的等待。我想让石棺停下,但掌控不住,这口石棺好像带着灵性,执着的把我们朝一个未知的方向拉。我顿了顿,让弥勒他们下水爬进石棺。
  算起来,弥勒应该是庞大的重孙了,他从来没有见过庞大,但是一脉相传的血亲之间,好像有种冥冥的感应。
  “老掌灯,这是长门的孙子。”
  “是那愣小子的孙子......”庞大有些萎靡的目光顿时一振,抬手摸了摸弥勒的头,目光闪烁迷离,好像是在努力从弥勒脸上寻找老鬼年轻时的样子。
  我在旁边看着,心里还沉浸在九儿死去的痛苦中,而眼前的一幕又无形中触动了我的心。不说庞大有多么伟大,但他疼爱自己的儿子,却又因为七门的职责,亲手送儿子踏上那条漫漫的镇河之路。
  “是七门的庞大!?”仲连城全身上下都是创伤和脓疮,时而清醒,时而昏沉,但是听到我们之间的交谈声,他一下就坐了起来,几乎被脓血覆盖住的眼睛睁的滚圆,一动不动的盯着庞大,含糊却又急促的问道:“庞大,找你问件事情......”
  庞大也是从来没有见过仲连城的,我小声跟庞大说了仲连城的身份。那一刻,庞大刚刚振奋起来的目光又是一阵黯淡,微微叹了口气。
  “你要问你父亲是不是。”庞大看着已经烂成一团勉强吊着口气的仲连城,不忍直说,却又不想欺骗他:“你父亲,回不来了......”
  庞大只是简短的说了一下,我和仲连城知道之前发生的事,就这么几句,其实已经大概听明白了。当时在圣域,庞大和仲虎拼了死命对抗蚩尤留下的守山兽,全部身受重伤,又被打落到裂谷冰河里面。裂谷冰河里的水是足以把人活活冻死的,他们几乎都没有再挣扎的余地,一直漂到冰河尽头的时候才被冲上河岸。那种情况下,两个人是必死无疑的。
  “你父亲说,我有续命图,与其两个人都死了,不如活着出去一个。”庞大默然道:“他说,趁着他还有一口气,给我续命,让我出去,这是他的原话,我没有骗你。”
  两个垂死的人,最后续成了一条命,庞大就是这样活下来的,又养了很久的伤,才从极西回到大河滩。
  仲连城的身子像是一个泄了气的球,软塌塌的躺到地上。他可能一直都在等,等仲虎从圣域赶来跟他汇合的一天。听着庞大的话,我心里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仲虎的身影,七门和圣域本来是死敌,我想象不出,那个当年心高气傲又傲视一方的仲虎,即便要死了,怎么甘心给庞大续命。我想不通,却又隐隐约约的懂得,有时候,人心里的信念是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
  “我欠你父亲一条命,没法报答他了,现在还你一条命。”庞大慢慢把仲连城扶了起来,我知道,这肯定是要传给仲连城一张续命图,让他可以继续活下去。
  “庞大爷!庞神仙!”一旁的雷真人无法淡定了,赶紧就凑过来央求着:“小道也是跟着水娃子出生入死无数次的人了,现在年老多病,咳咳......这个这个......续命图......”
  庞大轻轻摇了摇头,对我道:“这次大河祸乱,若是挺不过去,那么七门烟消云散,什么都不必说了,若是老祖们有灵,侥幸熬过了这一劫,你记住,续命图从此之后永不传人。”
  “庞神仙,这个太......太暴殄天珍了吧......”雷真人满脸都是遗憾,还不肯死心。
  “人的命数,天注定,什么时候生,什么时候死,都是冥冥有数的,逆天而行,不是好事,有了续命图,看似得到了漫长的寿命,但沧桑百年过去,一定还要失去比寿命更重要的东西,一辈子几十年,活的其所,死而无憾,否则就算活了一千年,又有什么意义?”庞大看看我,道:“做个普通人,其实是种福分。”
  庞大话语温和,却又说的斩钉截铁,我应了一声,雷真人不敢再说什么了,咂咂嘴退到一边。庞大给了仲连城续命图,可能也是这辈子最后一次传给人续命图。几个人忙碌了一会儿,石棺仍在水里漂流着,停都停不下来,大概漂了有三四十里的样子,我有点不自在,因为不知道石棺会把我们带到什么地方去,所以和庞大商量,要不要跳水上岸。
  “这是禹王当年留下的圣物,它不会害你,既然要带你走,就一定有它的道理。”庞大道:“再等等看。”
  我心里吃不准,但很相信庞大的推测。石棺的速度又慢了一点,在前面大概二十米左右的地方,河面的河水喷涌如泉,直到石棺漂到跟前时,那股喷涌的水花里,渐渐浮出了一口铜锈斑驳的鼎。
  看到这尊在河底不知道沉没了多少年的大鼎,我的眼泪就有些控制不住,心里酸痛交加。九儿既然在石棺里,她肯定也是负责守鼎的,她死了,却冥冥中牵引着石棺把我带到了大鼎所在的地方。
  大河巨变,这些铜鼎其实已经没有实际的意义。禹王鼎浮出水面的时候,仿佛和我有一种莫名的亲和力,斑驳的铜鼎嗡嗡作响,不等我亲自下水,石棺微微靠到大鼎旁边,鼎身中淡红的血魄光一股一股的盘旋到头顶,没体而入。没有任何外力干扰,这尊铜鼎的精华被吸收殆尽。这是我收走的第六尊铜鼎的血魄,六道汹涌如潮的气血在身体里汇聚成一处。九尊王鼎,已占其六,那种质的蜕变,言语难以形容,仿佛一伸手就可以抹掉河滩远处的一座山,神力澎湃。
  失去了血魄的铜鼎渐渐沉了下去,脚下的石棺也仿佛精疲力尽,慢慢的沉没,我们几个人下水游向了河岸。上岸之后,庞大把我叫到一旁,只有我们两个人,他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波澜,声音微微的发颤,道:“我那愣小子,现在,怎么样了?”
  “长门很好,他很好。”我低下头,不敢让庞大看到我的目光,老鬼出河之后,波折不断,用掉了续命图,前后几次重伤,被俘,受尽折磨,他可能真的是疲惫了,再也没有过去那种龙精虎猛的阳刚之气,庞大惦记儿子,我不忍他担心,道:“随时都能找得到他,老掌灯,我们回去看看吧。”
  “先不急。”庞大不知道有没有察觉出我言语中的破绽,他牵挂自己的儿子,无比牵挂,然而这时候却强忍着心里的思子之情,慢慢道:“这条大河,已经乱了,我既然回来,就尽自己的力,再做一点事吧......”
  第三百九十二章




  一路走好



  庞大说着话,猛然一阵剧烈的咳嗽,丝丝血迹顺着嘴角流淌,他的伤势很重,随着咳嗽,腰身渐渐佝偻了,眉头紧皱着,但转眼间,又强撑着站直身子。我一下子慌了,因为不知道被苗尊重创之后的庞大还能撑多久。我想劝他,可是他只是一个劲儿的摇头。
  “孩子,人都是要死的。”庞大挺着腰身,慢慢的迈动脚步,道:“跟我来,我要给七门,再尽最后一点力。”
  我不知道庞大要去做什么,匆忙跟弥勒他们交代了一声,让他们暂时回去,不要随便泄露踪迹。
  几十年过去,物是人非,但河滩还是原来的那片河滩,庞大对这里依然很熟,迎着东方第一缕曙光,沿河滩走着,我交代完了之后一路跟上他,别的事情,我基本清楚了,只有那个只留存在传说中的自然天宫,依然是一片空白。仲连城说的很清楚了,自然天宫是阻止大河巨变的唯一希望。我找庞大问,问他知道不知道这个地方。
  “不知道。”庞大摇了摇头,不知道从多少年前开始,自然天宫就已经变成了口口相传的传闻,从来没有谁亲身去过,亲眼见过:“九黎的苗尊,带着重伤遁走了,至少半年之内,他不会再露面,趁着我还能动,去把扎手的刺都替你拔掉。”
  庞大的眼神再也不像我上次在圣域所见他时那么内敛深邃,他一边走,一边四望,如同一个漂泊多年的游子又回到了故土,满脸的沧桑和憔悴。我心里忍不住就是一紧,庞大续的,是仲虎的半条残命,难道他都知道自己支撑不了多久,所以连几十年没见的儿子都来不及见见,就义无反顾的要为七门去尽自己最后一点力?
  我劝阻不动,他心里的信念,比山还要重。我只能加快脚步,引领着庞大走,想尽量争取些时间。
  当年庞大还没有西去之前,就已经让三十六旁门闻风丧胆,现在更不用说了,我一个人就能杀遍旁门。庞大想要对付的,是圣域和九黎的人。我们辗转了一二百里,抓了几个人,逼问出一些消息。圣域和九黎的首脑都已经来到河滩,这两方强敌也暂时归拢到一处,除了那些散布在河滩各处的人,剩下的大多聚集在陆屠夫名下的一个荒僻大院子里,我们马不停蹄的赶了过去。
  月夜下,那座荒僻的院子,好像一个聚集了无数恶鬼怨灵的修罗地狱,庞大脚步不停,一口气走到院子外面,我们两个合力硬推开紧闭的院门,我随手在门边找到半桶清油,一脚踢翻,放火点燃。异样的动静惊动了院子里的人,呼啦啦跑出好几个。我是圣域和九黎一直围捕的人,从上到下几乎都知道我的年龄相貌,其中不少还照过面。熊熊燃烧的火光下,那些人猛然一惊,为首的一个刚叫了一声,我就感觉身旁的庞大呼的闪了过去,一巴掌把对方的头颅拍的爆裂。
  鲜血飞溅,那一瞬间,我感觉庞大整个人都变了,他脸上的慈祥和淡然消失无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浓重到极点的杀气。打斗声惊动了更多的人,这里聚集的都是圣域九黎的高手,反应迅速又身手强硬,整个院子一片喧哗,火光燃了半间屋子,几十个人从各个角落里冲出来,前前后后把我和庞大堵死。庞大慢慢抬起那双沾满鲜血的手,我看见他又咳嗽了一下,却硬生生的忍住,化成一道如闪电般迅猛犀利的光,在人群中冲杀。
  庞大既出,谁与争锋!
  院子被火光和血光染透了,惨叫声,惊呼声,哀号声,密密麻麻响成一片,庞大毫不留情,像是死神在收割生命,两只拳头一晃,就有人翻滚挣扎继而断气。我一路紧随庞大,跟他冲杀,余光一瞥,我看见庞大也在吐血,但一边吐血,一边大杀四方。
  这是一场没有多少悬念的战斗,连九黎的苗尊都被庞大抵死逼走,这些人谁堪匹敌?不到半个小时,大院子里横尸一片,火光已经烧的无法浇灭。庞大留下两个活口去通风报信,这里杀的一团糟,旁门和圣域的人会赶来悄悄收拾残局。
  杀戮结束,庞大身上的杀气隐没不见了,又恢复那平淡无奇的样子,默默转身走出大院。一直走出去几十米,他的脚步越来越慢,猛然间喷出一大口血,兜头就要栽倒。我一把扶住他,庞大的头微微垂着,嘴角的血和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一滴滴的朝下滴落。
  “老掌灯!”
  “不要紧......不要紧......”庞大有些涣散的眼神持续了很久才勉强恢复,他摇摇晃晃的站起身,踉跄着走了一步,道:“大限到的话,谁也挡不住,但不该死的时候,还是不会死,我撑得住......”
  这个平淡又隐隐倔强的老人和老鬼某些地方出奇的像,坚持不肯我扶他,要自己走。我陪他慢慢走了一程,他一个人轻声的说话,像是在说给自己听,那声音很小,而且模糊不清,我来回听了很多次,才隐隐约约听见庞大不停的跟自己说:“撑住,撑住......我还想看看我那儿子......”
  不知道是不是这股来自内心深处的执念和意念在发挥作用,庞大踉跄了一阵,渐渐恢复过来,他不听我的劝阻,我们两个一路朝回赶,一路不断的扫清圣域和九黎的力量,圣域圣主还有苗尊都躲起来养伤,没有人能够阻挡庞大。就那么短短几天时间,大河滩风传一片,七门的庞大回归了。
  把能找到的圣域和九黎人全部扫掉之后,我们回到了赛华佗他们暂居的地方。当庞大悄然站在静寂的小院子里时,房门边的老鬼猛然一晃,他已经从弥勒嘴里得知了庞大回来的消息,然而亲眼看见离别几十年的父亲又站在面前,那种心情,别的人无法理解。
  “父亲......”老鬼扑到庞大脚下,一下跪在地上,他的为人,我很清楚,宁可流血也从不落泪,但此时此刻,老鬼泪如雨下,趴在地上泣不成声。
  “孩子,孩子......”庞大的眼睛顿时浑浊了,他的手在不断的发抖,慢慢伸出来,摸着老鬼的头。两个满头白发的老人老泪纵横,当初庞大把老鬼送到河里的时候,他们还都是一头黑发,但再见面时,须发如霜打。
  庞大默默无声的奋斗了一辈子,老鬼无怨无悔的承受了一辈子,相见让人欢喜,却又让人落泪。我的眼角湿了,看着这对白发父子,我想,他们心里还是喜悦的。
  “孩子,你还记得当年,我曾对你说过的那句话吗?”庞大看着已经一头银霜的老鬼,仍然像看着自己还未成年长大的儿子一样,摸着老鬼的头发,道:“还记得吗?”
  “父亲!”老鬼哭的嗓子嘶哑,跪在地上不住的颤抖:“持善以固之......父亲的话,我不敢忘,但我杀性太重,辜负了父亲的教诲......我杀旁门人,圣域人,还杀过七门人,我有愧,有罪......”
  “痴儿,痴儿,你没有错,没有错......”庞大脸上流淌着两行泪,嘴角泛起一个欣慰的笑容,一边慢慢摸着老鬼的头,一边道:“痴儿,除恶,即是行善......”
  “父亲......”
  庞大收回手,慢慢走到我身边,望着老鬼,庞狗子,弥勒,爹,唐百川......头顶的云沉沉的,好像天穹将要颠覆了,但七门中一个一个挺立的身影,就好像一座一座挺拔的山,在支撑将要倾倒的天地。
  “七门在,大河在,大河亡,七门亡,你们,以此勉之。”庞大直直的站在我身旁,重重的吐出一口浊气,就这一口气,好像把一辈子所承担过的一切,全部放下了:“我死之后,烧灰入河,我要亲眼看着你们,平定大河......”
  庞大的声音戛然而止,我猛然一扭头,他虽然还是直直的站着,但眼神已经定格了,所有的表情,他的喜,他的悲,他的牵挂,他的遗憾,全部中止在这一刻。我曾经无数次幻想过,七门的老掌灯能够回归,一定会带着我们在河滩掀起一场惊天波澜。然而我未曾想到,他悄然的来,悄然的走,和无数普普通通的河滩人一样,默默的死去。
  我不想出声,不敢出声,身边的庞大像是劳累了一辈子,酣然入睡了。七门的人在流泪,空气仿佛也凝固迟滞。不知道过了多久,老鬼慢慢站起身,嘶哑沧桑的嗓子猛然扯开:“送老掌灯!”
  “嗨......哟......”
  那首我不知道前后听过多少遍的巡河调子,从每个七门人嘴里惊雷般的爆发,古老雄浑又悲怆苍凉的曲调,在大河两岸飘荡了千百年,每每听到这首巡河调子的时候,我都会感觉浑身上下的热血,被激的滚滚流动。
  巡河调子,此时此刻像是一曲哀歌,以此给庞大送行。我的眼睛不由自主的闭上,眼前闪动的,是从来不曾改变的奔涌的大河,还有无数为这条河而生而死的七门先辈。
  庞大,一路走好......
  第三百九十三章




  河心钓马





  人死不能复生,再悲哀再不舍的,总会离去。一曲巡河调子之后,庞大,那个口口相传在河滩人嘴里的人,已经成为绝响,成为过去。我们的人不多,但是郑重其事的举行了葬礼,遵照庞大的遗愿,他没有土葬。我们用柏木架起了火堆,庞大的遗体安放在柴堆中,一把大火之后,他将会和过去无数七门先辈一样,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父亲累了一辈子,是要歇歇了......”老鬼举着手里的火把,猛一闭眼,丢到了柴堆上,浇了油的柴火急速的燃烧起来,熊熊火焰很快就吞噬了庞大的身躯。
  看着眼前的一幕,我感慨万千,生和死,两个意义决然不同的两个字,却又相距的如此之近。庞大安息了,同样也解脱了,但我们呢?猛然间,我想起了爷爷那句曾经不知道说了多少次的话。
  人这一辈子,总归是个熬,熬到油尽灯枯,也就罢了。
  庞大化成了一捧骨灰,这些骨灰要洒进大河。当夜,所有人都没有合眼,在给庞大守灵。第二天天色还没有完全大亮,太爷带着大头佛匆匆忙忙的赶了回来。已经有庞大回归的消息在四处流传,太爷听到消息就马不停蹄的赶,然而最终他还是来迟了一步,没能见到庞大本人,只看到了那捧仿佛还带着血色的灰。
  “要不是苗尊!太爷爷怎么会这么早就离世!”弥勒一夜没有合眼,眼睛通红,恨恨道:“这笔账,我记下了!”
  “我们七门,为大河而战,不是为了私怨而战。”太爷慢慢摇了摇头,望着庞大留下的一点点遗物,悲哀无尽。
  七门的祖规,上代老掌灯去世,如果条件允许,遗体只能由下一代掌灯去收敛安葬,为的是保守坟墓的具体位置。其实到了现在,已经没有必要再遵循某些祖规,但太爷是老辈人,对这些看的比较重,即便是个过场,也要走一走。我带着庞大的骨灰,由大头佛和老蔫巴陪着,把骨灰撒进大河。
  我们弄了一条很小的破舢板船,一边顺水漂着,一边慢慢把庞大的骨灰撒到河里。九儿和庞大接连死去了,一时间,我无法从那种沉痛的悲哀中挣脱出来,心思总是不稳,东飘西飘。舢板沿河漂了几十里,庞大最后一抹骨灰也飘飘洒洒的丢到河里,随着翻滚的水花不见了。
  “别想那么多了,死者为安,尽到心就是了。”老蔫巴在旁边劝我。
  “该走的,总归是要走的,老掌灯说过,人的命数,天注定,天注定的事情,谁能阻止?放心吧,我想得开。”
  心里空落落的,又说不出的难受,把庞大的骨灰撒完之后,小船又顺水漂了六七里地,这个月份,通常没有走水的人,再加上大河这段时间一直有异动,河面空无一物,但是当我们想要调头朝回走的时候,一眼看见前面很远的地方,依稀有人驾船停在水里,不知道捣鼓着什么。
  “那帮子人干哈呢?捞鱼呢?”老蔫巴睁着小眼睛望了望。
  当时那年头,日子是比以前好过些,但河滩人大多很穷,有的村子没有河滩地,完全要靠河生活,到了封河的季节,日子很难过。所以条件再恶劣,也会有人冒着严寒和风险到河里捕一网鱼。大河是不结冰的,冬天猫冬的鲤鱼其实很肥,捞上一网就能给家里救急。本来我觉得都是辛苦奔波的苦命人,没有怎么在意,但我们的小舢板又靠近一点之后,对面的人明显紧张了,那神色和举动,不像是普通的打鱼人。
  而且距离一近,我看见那些人没有撒网,也没有鱼钩,他们用一根绳子绑着一块黑乎乎的冒烟的东西,在河面上来回游走。那块东西很像是硬邦邦的石头,燃出来的烟气像是干草被点燃后的气味,说起来很怪,河面的寒风一阵一阵,但那块石头燃烧出来的烟气始终凝聚不散,贴着河面慢慢的漂浮。
  我们还没有说话,对面的人就使劲挥着手,大声的吆喝,示意我们不许再朝他们那边去了。老蔫巴嘀嘀咕咕的翻着白眼,大头佛忍不住,喝道:“这河是你们家的?不许人过路?”
  “说了不能过来就不能过来!”
  噗通......
  对方看我们的小舢板还是不停的飘动,马上就有了反应,两个人解掉身上的蓑衣,噗通噗通跳下河,看上去水性很不错,在水里翻了个水花就不见了,估计是潜水朝我们这边游。我蹲在船头,不动声色,眼睛死死盯住浑浊的河面。人下水之后不可能长时间不换气,只不过有些水性精熟的人可以偷偷的换气,半张脸微微浮出水面,趁人没注意的时候已经换气重新下潜。但这两个下水的人的水性还没有精熟到毫无破绽的地步,等他们接近小舢板的时候,我猛一伸手,把其中一个硬生生给提了上来。另一个立即钻到舢板下头,使劲晃我们的船,想把船弄翻。
  “给我老实点!”大头佛接过我提出来的人,一把把对方按在船上。我吸了口气,翻身下水,把船下搞鬼的那个也抓了上来。
  制服这两个人只是两三分钟的事,但这片刻间,小舢板又滑动了一截,距离对方更近了。猛然间,船上那个拽着绳子在河面布烟的人转过头,我清楚的看见,就是那个叫做魏云楼的人,在河眼里差点让我和灵灵衰老而死。
  “陈近水,不是冤家不聚头啊。”魏云楼披着蓑衣,坐在船上,这个人暂时还没有暴露确定的身份,但明显跟我处在敌对的状态,他刚一动,身边的人就拉拉他,小声说了两句。魏云楼冷哼了一声,眼珠子来回乱转,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这时候,密布在河面上的烟气好像被什么东西牵引了,一阵散乱,烟气中好像有一道波浪样的东西,飞快的贴着水朝远处划去。魏云楼马上停止了对峙,一转身,催促人驾着船就追了过去。我一时间分辨不出他们到底在做什么,也不知道周围还有没有其他人,所以暂时没有妄动。
  “快一点!”魏云楼完全紧张了,不断的催促着驾船的人加快速度,仿佛有什么十万火急的情况,把所有事全都抛在脑后。
  魏云楼匆忙追击过去,我就转头问那两个刚被提上来的人,问魏云楼他们在做什么。那两个人浑身是水,看上去嘴巴很硬,瞥了我一眼,一言不发。大头佛虽然收敛了心性,但脾气依然不怎么好,二话不说,揪住一个兜头就是一拳,打的对方鼻血横流。
  “说不说都由你,老子一辈子杀人无数,不差再多宰两个!”大头佛过去的杀性比老鬼更重,仅仅是这股气息,已经让两个人瑟瑟发抖,等到大头佛又一拳头捣过去的时候,其中一个明显犯怂,结结巴巴道:“别打别打!我们是在钓......钓东西......”
  “在钓什么!别他娘的跟我说在钓鱼!”
  “不是钓鱼,不是钓鱼。”那人满脸鲜血,唯恐再吃苦头,拼命解释道:“是在钓......钓马......”
  “你说啥?”老蔫巴揪着那人下巴上的胡子,道:“你撒谎也撒个像样点的,在河里钓马?你藐视俺这个人可以,但你把俺们当痴傻了?敢藐视俺的脑子?俺要给脑子讨个说法......”
  我就觉得这人是在满口胡邹拖延时间,但是大头佛举起的拳头停在中途,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反正整个人都愣愣的。
  “说!”老蔫巴很少打人,平时被雷真人和金大少揩油楷习惯了,总觉得被揪了胡子头发就是最难受的事,使劲拽着对方的胡子,嗖的拔下来一撮:“说不说!”
  就在这个时候,魏云楼他们脚下的船猛然一阵摇动,他们燃烧的那块黑乎乎的东西还在散发烟气,追一路,烟气弥漫一路,被烟气覆盖的河面上冒起一个巨大的浪头,一道影子从水下面呼的钻了出来,半截身子出水,贪婪的嗅着河面上的烟。
  那一瞬间,我和老蔫巴都呆了呆,现在的天色正亮,河面虽然刮着风,但能见度很高,我看见那道从水里骤然冒出来的影子四蹄飞扬,浑身青青一片,竟然真的是一匹刚刚出水的马!
  “这个公道好像讨不回来了。”老蔫巴松开对方,揉揉眼睛,嘟囔道:“真是一匹马?”
  “是那匹马!它还在!”大头佛从沉思中一下子惊醒过来,紧紧扒着船头,望向前方,那匹马在烟气中游走,欢脱又敏捷。
  “那是匹什么马?”看着大头佛的表情,我觉得他好像见过这匹马。
  “别提了!”大头佛的表情变的很复杂,情绪也仿佛随之激动起来,猛一拍船舷,道:“要不是这匹马,老子当年也不会被困在霸坑鱼的肚子里!”
  第三百九十五章




  初露端倪





  青马奔跑的速度非常快,一遇到半路突然出现的意外,几乎没有反应的时间,迎头也朝那条斑斓的光猛撞过去。这匹马儿非常不凡,带着一种形容不出的力量,那道斑斓的光和青马撞击到一起的瞬间,嘭的就横飞出去很远,落在积雪中。
  就这么一停滞,我已经朝前飞奔了二三十米,青马仍然扬蹄向前,那道被撞落在雪地里的光重新呼啸而起,拦腰把青马死死的缠住。距离近了,我看的很清楚,心里又惊又喜,那道斑斓的光,是一条花花绿绿的大蛇。这条大蛇是我在怀西楼结识的花老汉,红眼老尸第一次露面时,花老汉带着他的儿子阻击过红眼老尸,遭到重创,已经隐伏很久没有出现过。
  花老汉也是有些本事的,按正常情况,他那样粗长有力的身躯,连一头大象都能慢慢缠死,但眼前这匹青马性子暴烈,被花老汉死死缠住之后,身子在地上打滚蹦跳,和花老汉搏斗。我终于抓到机会,拼命朝前跑,想趁机抓到这匹青马。
  但是脚步只朝前迈动了七八步远,青马脊背上那片若隐若现的叶子微微的一扭,两侧的两根金羽毛也散发出一阵金黄的光,花老汉的身躯咯嘣嘣的乱响,骨节好像都要被撑爆了,他不敢再硬挺下去,被迫松开身子,青马在地上打了滚站起来,头也不回的疾驰而去。旁边的积雪里探头探脑的露出一条小花蛇,想要追青马,花老汉摆了摆头,示意不要再追了。
  “不行,老汉帮不了你啊。”
  等到青马又跑的只剩下一个影子的时候,我赶到了花老汉身边,他在雪地里翻了一下,化成那个脸庞黝黑的老头儿,遗憾的对我摇了摇头。我曾经对他有恩,花老汉想要报答,但是力有未逮。我也觉得惋惜,不过花老汉已经尽力,实在没什么可责备他的。
  我和花老汉说着话,他那个傻儿子就慢慢的游到花老汉脚边,小花蛇遭到红眼老尸的重击,一直到现在还没有痊愈,看上去病怏怏的无精打采,盘在花老汉脚下,蔫蔫的吐了吐舌头。
  “那匹马,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抓到的。”花老汉收拾了一块地方,几个人蹲在枯草丛的雪窝子里,交谈起来,他望着青马跑远消失的方向,对我道:“一般人不能打这匹马的主意。”
  “怎么,你见过这匹马?”
  “见过一次。”花老汉道:“很多年前的事了,当时看见这匹马在河里露了个头,没等走近就看不到了。”
  这匹神秘的青马在大河中出现的次数寥寥,极少有人能见到,花老汉只遥遥的望见过一眼,不过他小的时候,听他爹说起过青马的事。我就觉得有些吃惊,花老汉的父亲活的年月很久,从禹王治水的时候已经生活在这里了,他见过青马,那这匹青马至少在大河里蛰伏了几千年。很显然,这至少是一匹和禹王同时代的马。我现在急需一些线索,所以马上询问花老汉。
  “当时是怎么回事?仔细说说。”
  花老汉叹了口气,有些伤感。他的父亲当时在这里是最有神通的一条灵蛇,修行的时间长了,本事很大,知道的事情也多,生活在这边的人都觉得那是一条神蛇,是龙的儿子,称呼他父亲花千岁。那时候是大河刚刚出现的时候,原本在这儿的很多人,很多野物都因为之前的洪水被迫迁徙了,只有花家倔强的继续留下来。禹王平定了洪患,情况好了一些,花千岁经常带着花老汉游走在大河两岸,因为间隔太长了,花老汉现在说不清楚事情具体发生的时间,只记得有一年他和花千岁在大河游历,突然就看见从很远的地方骤然驶来一辆马车。
  那辆马车滑行在天际,有五匹神骏的雄马牵引,马车上金光耀眼,像是一轮太阳,花老汉当时还小,道行很浅,被金光刺的睁不开眼睛,但花千岁一眼就看到了金光中的东西,神色一震,接着就嘱咐花老汉在原地等候,他本人则追着马车而去。
  然而那辆行驶在半空的金光马车带着难以抵挡的力量,花千岁追出去很远,想要靠近马车,但还没等真正靠近,就被那片金光给打落下来。花千岁暂时不敢再妄动,匆匆忙忙赶回。花老汉看见父亲嘴角带着血丝,赶紧问他发生了什么事。花千岁告诉花老汉,那马车里是一只鸟,已经死掉了。
  “那是玄黄祖鸟。”花老汉道:“所有玄鸟的祖宗。”
  我心里泛起了一场波澜,在种种传闻旧事中,当时帮助轩辕黄帝战胜蚩尤,又赐给蚩尤两页天书的玄女,就是一只玄鸟的化身。玄黄祖鸟和玄女很可能本是一家,来自同一个地方。花老汉当年看见的那辆马车,拉载的就是玄黄祖鸟的遗体。我不怀疑花老汉的讲述,时间上基本吻合,一些线索还有一些人透露的信息,都表明玄黄祖鸟的遗体是在禹王平定了水患之后才落入大河中,用来镇压河底的东西。
  花千岁并没有死心,他很清楚那只玄黄祖鸟虽然已经死掉了,但宝体价值无量。拉载着玄黄祖鸟遗体的马车落入了大河中,花千岁也一直在寻找。不过每每寻找归来,他总是含糊其辞,不把具体的情况告诉花老汉。花老汉当时小,很不理解花千岁为什么要隐瞒自己。
  “后来,年纪大了,回头想想,那是爱护。”花老汉可能是想起了父亲,神色黯然。花千岁深知那辆马车的危险,所以他不会把详情告诉儿子,让儿子长大后涉险。
  就那么寻找了很久,有一次花千岁入河以后再没有回来,年年月月,月月年年,时间越久,花老汉心里越是确定,花千岁是死在大河里了,但是做儿子的不能说消失的父亲是死去了,他还一直在找,只不过连他自己也很清楚,能找回父亲的几率几乎等于零,那只不过是一股执念罢了。我也知道,玄黄祖鸟不好招惹,如果不是被那个来历神秘的黑色恶灵吸走了金光,就凭圣域和九黎的人,难以靠近它的遗体。
  “那只玄黄祖鸟的事,还有那匹青马的事,还知道更详细的吗?”
  “要是知道,老汉会瞒着你吗?”花老汉摇摇头,当年他的父亲没有跟他讲的太多,别的情况他真的是不清楚了。
  我们正说着话,花老汉的儿子也化成那个傻愣愣的汉子,蹲在父亲身边,不断的咳嗽。
  “这孩子是咋滴了?”老蔫巴皱皱眉头,他从小长在老林子里,跟那些花花草草飞禽走兽很亲近,看见花老汉的儿子病怏怏的样子,就觉得不忍。
  “慢慢的治吧,没有别的法子。”花老汉轻轻摸摸小花蛇的脑袋,一脸的关爱和慈祥:“受了些伤,总是去不了根,他还年轻,老汉带着他继续走走,说不准就寻到什么救命的良药了。”
  “老可怜了......”老蔫巴撩开裤管,用力揪了几根为数不多的腿毛,塞给花老汉:“拿着,别嫌少,俺的头发胡子都被两个杀千刀的货给揪光了,这些个你配成药,给孩子吃了。”
  几根腿毛在花老汉手里变成了金灿灿的参须子,散发着一股老药的清香,这是非常罕见的宝药,花老汉很激动,连连道谢。
  “我们上着点心。”大头佛看停留的时间长了,回头望望,道:“河里那些翻了船的兔崽子没准还会追上来。”
  大头佛这么一说,我也跟着回头看了看,追击青马这么远,而且路途曲里拐弯的,但难保魏云楼不会一路寻找过来。那人有点邪门,我一心想把青马的事情先搞清楚,不愿意惹别的麻烦,所以跟花老汉说了说,就此告辞。
  “有谁追你们,你们先走,老汉留下来堵着他们。”花老汉拿到老蔫巴的腿毛,又觉得欠了我们一份情,想要帮忙。
  “走吧,这里没什么事。”我不想让花老汉再插手,跟他们父子一块前行了几里地,在小山边分开,各自远去。
  “那匹青马,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问大头佛道:“当年旁门中不是有风传吗?那匹马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那些王八蛋私下搞的事情,我怎么会知道那么清楚。”大头佛冷哼了一声,皱着眉头道:“想知道这个,问那条老狗去,当年旁门的人背后撺掇,都是他在推演卜算。你想想,那匹马多少年都不出河一次,要是没有老狗在后面出谋划策,旁门那些人能找到那匹马?”
  “找老苟去问问。”我急于把青马的来龙去脉搞个一清二楚,马上就带着大头佛和老蔫巴调转方向,苟半仙拿到了莲花木,肯定第一时间要赶回家给老苟用,他当时说过家在什么地方,只要过去一找,大概能找得到,神卦门在河滩人眼里很神,苟半仙即便隐姓埋名,也总会有知道他们的人。
  第三百九十六章




  醍醐灌顶




  有了目标,心里顿时也有了希望,虽然八字还没一撇,但浑身上下全都是劲儿。我们三个人急赶了一段,在一户船家手里直接买了条小船,顺水朝苟半仙的家乡那边走。这段路不算近,一直走了三天多水路,又走了一天半的陆路,才到了苟半仙家乡的地界。
  大头佛急匆匆的找人打听苟半仙家在哪儿,但我看得出,这方圆一二十里的人对苟家很维护,看见大头佛的模样就很警惕,问了十个人,十个人摇头说不知道。没办法,我耐着性子问了很久,又让憨厚的老蔫巴去打听,费了老劲,才问出苟半仙住的地方。
  地方一问明,立即拔腿就走。我们慌着赶路,也不看天色,等到了苟半仙他们住的小村子时,已经是夜里了,我不知道该不该夤夜造访,但是犹豫着走到村口的时候,一眼就看见村口那边站着一道孤零零又瘦的和鬼一样的身影。这身影几乎不用分辨就知道是苟半仙。我心里讶异,迎过去一看,果然是苟半仙。
  “正等着你们。”苟半仙喘了口气,对我道:“总算来了。”
  “你怎么知道我们要来?”
  “先跟我来吧。”
  苟半仙转身带路,他家是在村子的尽头,一排高大的榆树后面。还没有走到家门口,我就看到院子大门外面搭着灵棚。
  “怎么回事!”我又是一惊,苟半仙家里头人丁单薄,为了避免家里其他人受到牵连,他只带着祖父隐居在这儿,苟半仙好端端的站在眼前,那这座灵棚,是给老苟搭的?
  “家里有丧。”苟半仙一直走到这儿的时候,才噗通朝我们跪下,磕了个头。这是我们这边的白事风俗,家里的长辈过世,儿孙们见到外客要磕头以示孝心。苟半仙磕完头站起身,三角小眼已经含满了泪,诺诺道:“莲花木我带回来了,可惜.......他老人家熬不住了......”
  老苟不像大头佛那么扎实,给人推演卜算窥视天机,经常会遭到一些莫名其妙的磨难,被困在霸坑鱼肚子里那么久,好容易被我救出来,又让排教给掳走,那么大的年纪经不住三番五次的折腾,油尽灯枯,莲花木也延不了他的命。我的心一下凉到了脚底板,费尽周折找到苟家,谁知道老苟已经提前咽气,这还怎么去问他青马的事?
  但是转念又一想,我觉得事情不对,苟半仙怎么能知道我们要来?正迟疑间,苟半仙就起身把我们朝院子里让,道:“进来再说,我一直在守灵的,半下午的时候,棺木里有点异动,那是我爷给的明示,我才知道你要来。”
  灵棚已经空了,半下午一得到信儿,苟半仙就趁着黄昏把灵棚里的棺材弄到了里屋。我一听就觉得事情好像没那么糟糕,老苟那样的人,只要他愿意,哪怕死了也会弄出些动静。本来死灰一片的心立即又充满希望,跟着苟半仙就朝院子里走。我们一前一后进了院子,但是后面的大头佛咚的像是撞到了什么东西上,一下被挡在了外面。
  “为什么不让我进!”大头佛揉揉额头,又硬着头皮想朝里面挤,但是洞开的院门像是充满了邪气,我们出入自如,只有他被挡着进不去。
  “哎呀!这个这个......”苟半仙很为难,我也立即明白了,大头佛当年和老苟互相坑了对方一次,那股冤仇一直到老苟死去都没有化开,这明显是针对大头佛的。苟半仙噗通跪在地上,朝里屋那边磕着头道:“爷,都是过去的事了,您就别总是记挂在心上,生前的恩怨,何必带到下头,爷......”
  大头佛开始的时候很不忿,但是苟半仙念念叨叨的,让他想起过去的事,从前的是是非非,很难说出个对错,双方都有责任。大头佛蛮横,却并非不讲道理,踌躇着徘徊了一会儿,终于弯着身子,对着里屋鞠躬。渐渐的,阻挡大头佛的那股力量慢慢消散了,我们进了院子,马上打开里屋的门。
  一口薄皮棺材就放在里屋正中,棺材盖子是敞开的,老苟死去没多久,还没过头七,加上天冷,尸体完好无损。
  “爷,七门的人来了。”苟半仙扒着棺材,好像怕惊扰了老苟一样,轻声道:“就是给咱们莲花木的人。”
  虽然苟半仙没有明说,但老苟既然泉下有知,十有八九是会帮衬我们的。人在做,天在看,那块莲花木尽管没有派上用场,可这份情,老苟明显是领受了。苟半仙嘟囔了一阵子,棺材没有任何动静,他就转头对我道:“有什么事,说吧,这是我爷最后一次显灵了。”
  “两件事,大河里出了一匹青马,身子两边有羽毛,脊背上有片叶子的痕迹。”我道:“还有就是上次玄黄祖鸟的事,我想知道,那只玄黄祖鸟的具体来历。”
  我的话音刚刚一落,薄皮棺材猛然一阵抖动,里面穿着寿衣的老苟像是要翻身坐起来一样,把老蔫巴吓了一跳。但棺材就抖了一下,恢复了平静。
  “你问的事情,真是......”苟半仙道:“当初我去跃马滩的时候,爷就说,那只鸟的事情,他不会讲,全都得带进棺材的。”
  老苟那样的人,心里和明镜似的,什么事情能说,什么事情不能说,他有分寸。他从霸坑鱼的肚子里被救出来,又让红娘子带走,私下逼问了很多事。红娘子未达目的不择手段,没少拷打折磨老苟,但即便那样,老苟也紧咬着嘴,把部分秘密隐藏下来。有的事,不仅仅是事情本身事关重大,更重要的,一旦泄露,会给老苟带来灭顶之灾。
  除死无大事,卜卦人不肯泄露天机,只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命,但现在他已经死去,死都死了,还能有什么责罚?
  “大河的变故,爷和我心里都清楚。”苟半仙拍拍我的肩膀,道:“我们苟家帮不上什么大忙,只能尽力了,我爷会告诉你这些。”
  “那要怎么做?”我马上追问道:“这附近有过阴的神婆吗?”
  “过阴,那只是对一般人,我爷不用。”苟半仙起身到旁边的柜子里取了点东西,在棺材旁边磕了三个头,这可能是要摆弄尸首,家里的长辈去世,长子长孙抱头入棺,入棺之后就不能再动尸体,否则是不敬,要磕头谢罪的。
  我看到苟半仙手里拿着一小张黄表纸,然后裹进去一些朱砂还有其它东西的细末,把纸揉成一团,慢慢撬开老苟的嘴,把纸团塞进去。人一死,各种分泌物就停止了,苟半仙又朝老苟嘴里倒了一点点水,把纸团化开。
  紧接着,苟半仙拿出一面镜子,镜面对准老苟的脸。就这样慢慢的放了有一刻钟,镜子丝毫没有变化。苟半仙发急,托着镜子道:“爷,不用再犹豫了,这个事情对七门很重要,你玄孙重孙都在外地,安稳得很,不怕遭报应,该说什么,你就说吧!”
  苟半仙一催促,老苟的嘴巴鼻子里冒出一缕一缕很淡很淡的烟,就好像冬天人在屋外说话化出的哈气。这一缕一缕的烟慢慢凝聚在镜面上,扭扭曲曲的像是一串一串的蝌蚪文。这个东西外人看不懂,要苟半仙才能解读。
  苟半仙唯恐会解读错误,捧着镜子看的非常仔细,过了几分钟,他慢慢对我点点头,道:“我爷说了,那只鸟的来历,他过去推演过,但结果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你说说。”
  “那只鸟是从什么地方来的,我爷推算不出,但是,他知道......”苟半仙道:“那只鸟,是自然道的教祖。”
  玄黄祖鸟!自然道的教祖!
  一句话如同醍醐灌顶,让我心里一阵通透般的明亮,有的线索清晰,有的线索隐晦,但仔细琢磨就能理出一条明朗的线。冰河裂谷边被蚩尤亲手钉死在河岸上的女人,十有八九就是玄女了。玄女是玄鸟化身,玄黄祖鸟是玄鸟的祖宗,又是自然道的教祖。冰河岸边的玄女临死前和蚩尤的对话,我从连环山河床下的铜镜中听的清清楚楚。
  玄女和蚩尤对话时说的“他”,必然就是禹王。玄女的语气,不仅仅是替禹王维护中原苍生,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关切和深情。如果不是这层特殊的关系,禹王能驱使玄黄祖鸟的遗体去镇守大河?
  “还有那匹出河的青马......”苟半仙接着想要说,但不用他讲,我也猜得出,那辆马车,肯定是从自然天宫而来的,拉着玄黄祖鸟的遗体落进大河!玄黄祖鸟出河时,场景历历在目,我记得拉车的马一共有四匹,但是花老汉当年看见马车入河时,马儿一共五匹。也就是说,那匹青马,是拉车的五匹马之一,是从自然天宫来的!
  第三百九十七章




  半夜叩棺




  青马来自自然天宫,这些事情老苟当年肯定已经心知肚明,自然天宫,那是比圣域更遥远和神秘的地方,旁门那些人才会一门心思的借这匹青马做文章,想甩脱大头佛乃至整个圣域的控制,只不过功败垂成,大头佛和老苟失踪之后,旁门再也没有找到那匹青马。
  “小兄弟啊,我爷只知道这么多了,他老人家已经是过去的人了,知道什么,不会藏着掖着的。”苟半仙放下手里的镜子,一边把棺材里老苟略微凌乱的寿衣整理好,一边道:“咱们也只能给你帮这些忙儿了。”
  “这就足够了。”我点点头,自然天宫那个地方,很可能就像苟半仙曾经说过的,被某种力量蒙蔽了天机的所在,神卦门并非真的能算尽天下,老苟算不出自然天宫在什么地方,否则旁门的人当年就会偷偷的赶过去。
  我们帮衬着把老苟的薄皮棺材重新挪到灵棚里,苟半仙给准备了些饭菜。吃完饭,在这里呆一晚,打算第二天就要动身。苟半仙咂咂嘴,单独跟我道:“小兄弟,你在七门,身不由己,大河已经异变,有的人,你得加意提放啊。”
  “你说的是?”我对苟半仙其实算是很信任的,这家伙相貌猥琐,但每次说的话都有用处,他曾经提醒过我,要注意七七,最终应验了,所以他一说,我就很关注说的是什么人。
  “这话,我憋了有些日子了,见了你也不知道该说还是不该说。”苟半仙想想,道:“那具红眼老尸,你该知道的。”
  苟半仙凡是遇见什么无法理解的事情,总会自己偷偷的推演一下,他算的出,红眼老尸虽然带着死咒轮印,和我有不可化解的冤仇,但他同样算的出,红眼老尸跟我们陈家有很深的渊源。
  “你说的没错。”我道:“这些事情,我都清楚了,那具老尸,是我们陈家的先祖陈四龙。”
  这些事情也是苟半仙预料到的,并不惊讶。话题扯到了这儿,我就顺势往深处谈了谈,圣域圣子占据了红眼老尸的躯壳,我现在也说不清楚红眼老尸修出的那些许灵智是被压制了,还是灰飞烟灭。其实那事本来就有点奇怪,据我所知,圣域圣子是没有修过十三宝塔术之类神魂脱壳的术法,但当时他的神魂,是被红眼老尸自主吸走的。红眼老尸虽然不像人那般有慎密的思维你,不过是是非非,至少有个大概的轮廓,它不知道圣域圣子是什么德行?
  “这个事情,我推演过,最后的卦象模模糊糊,我不敢确定,所以也不敢跟你乱说。”苟半仙道:“和你说说,你就那么一听,千万不要实打实的相信,连我自己都吃不准啊。”
  “你说。”
  “最早的时候,我推演过那个很像你的人,卜算出他在大河滩是寻找一个很重要的东西,那东西,是老尸的躯壳。”苟半仙慢慢道:“因为老尸的躯壳,约莫着本来就是圣子的。”
  “你的意思是?”我心里陡然惊了惊。
  “卦象模模糊糊就是这样,再具体的,我真的算不出。”苟半仙道:“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你一定要小心啊,陈四龙当年纵横天下,他有涅槃化道的本事,要是这本事真的一直延续到老尸身上,谁都挡不住的!”
  我不怀疑,涅槃化道那究竟是什么样的本事?很显然,涅槃化道凶戾异常,但是施展起来估计有相当严重的副作用,爷爷有这样的本事,却不肯教我,就是最好的证明。
  “小兄弟,也不要想那么多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现在想的太多没有什么用,车到山前必有路的。”苟半仙叹了口气,站起身道:“好好休息,我也偷懒打个盹。”
  苟半仙带上房门出去了,我合身躺下来,屋子里燃着炭火,但心里却一阵一阵的凉,事情波折不定,不仅难,而且险。我已经在尽力,却不知道能走出去多远。心里想的越多,就越是烦躁不安,最后用十三宝塔术强自宁心静气,才勉强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的非常不踏实,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做梦,乱七八糟的梦,眼前晃动的全都是一些人的身影。我梦见很多人坐在一条大船上,大船漂浮水面,随着波涛起伏,那些身影里,依稀有爷爷,有七七,有小九红,还有苗玉,本来平静的船突然开始剧烈的晃动,好像随时都会散架翻船。我的心骤然突突的跳动,非常不安。
  尽管只是一场梦,但猛烈的心跳让我在床上来回的翻身,如坐针毡,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下子惊醒了过来。额头已经冒出了一层冷汗,可是狂猛的心跳仍未停止,就好像随时都要从胸膛里蹦出。
  砰砰砰......
  就在我惊醒的一刻,苟半仙在外面轻轻敲着房门,语气却有些匆忙,问道:“小兄弟,醒醒,你快醒醒。”
  我翻身下床打开房门,苟半仙的鼻子眼睛都挤到了一块,说不出是紧张或是什么。
  “怎么了?”
  “我是真没办法了。”苟半仙哭丧着脸,回头指指院子外门的灵棚,道:“你去看看。”
  我一站起身,就觉得心跳的让人稳不住身子,一阵气短,那种感觉就好像头顶上的天随时都会塌下来一样。但是当着苟半仙,我不想流露什么,忍着这种不安,跟他走到院子外面。刚刚走近院门,我就听到从灵棚里传来一阵轻微的当当声,听上去像是有人在敲门,但不用多看就知道,那声音是从棺材里面发出来的。
  “我爷这到底是怎么了。”苟半仙欲哭无泪,可怜巴巴道:“死了都不安生啊。”
  我不知道老苟在棺材里是怎么弄出动静的,我们刚过来的时候,棺材是当当的被敲打着,但是走进灵棚之后,就变成指甲用力抠着棺材板的声音,咔咔的让人牙根子发痒。棺盖已经上了钉,否则这动静会让人觉得里面的老苟下一秒钟就要从棺材里面跳出来。
  “这是你亲爷,就算死了不安生,肯定是有别的事,绝对不会害你的。”我宽慰苟半仙,道:“实在不行,就开棺再看看吧,指不定是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事。”
  “还能有什么事啊。”苟半仙哆哆嗦嗦的找来了工具,道:“为防万一,还是爷自己交代不让下面那些玄孙重孙回来奔丧的啊......”
  苟半仙去起棺材钉,我站在旁边一阵头晕目眩,心脏跳动的声音几乎连自己都能听得到。这是过去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哪怕被围困在必死之地,也没有如此慌乱过。我说不清楚这是为什么,思索之间,苟半仙起掉了棺材钉,钉子起掉的一瞬间,薄薄的棺材盖呼的好像横飞出去,里面的老苟一下子直挺挺的坐了起来。
  老苟死了几天,脖子上布满尸斑,脸色铁青,又按本地的风俗扑了一层白粉,红寿衣,白脸庞,深更半夜直挺挺从棺材里坐起来,那样子真的非常吓人。
  “爷!爷!你这是要做什么!做什么啊!”苟半仙说起来是个很孝顺的人,跪在棺材边哭着道:“有什么事,你老人家托梦给孙子就是了啊......”
  人只要一死,浑身上下就会僵硬,连关节都不会打弯,老苟不像是要诈尸,但是坐的笔直,一条胳膊弹簧似的举了起来,用一个诡异的角度呼的转了个圈,斜斜的指向身后。
  “来不及了......”
  我隐隐约约听到一阵若有若无的声响,那声音不知道是不是老苟残留下来的一抹残魂的魂音。他指着身后的那个方向就不动了,像是完全石化。
  “爷,你想要交代什么啊,交代什么......”苟半仙看着老苟的胳膊扭的麻花一样,斜斜的指着身后,也不明白这是在示意什么。
  我的目光聚集在老苟所指的方向,如果换了别人,可能真的不知道老苟到底要怎么样,然而默默的一琢磨,我突然觉得,他所指的方向遥遥三百多里外,是我从小生活的小盘河。然而我不能确定这是不是巧合,老苟第二次入棺,已经不会再像第一次那样用特殊的方法给予明显的指示,只能靠自己去判断猜测他要表达什么。
  小盘河,对我来说是一个一辈子都无法忘怀的地方,那不仅仅是我的家园故土,安葬禹王的莲花木,就在小盘河附近的河道上。
  嘭......
  就在我眼望着小盘河那个方向的时候,心猛然像是要爆裂一般的狂跳了一下,这一下让我站立不稳,身子一歪,一屁股坐在地上。眼前一阵恍惚,灵棚里的棺材,还有棺材旁的苟半仙顿时被朦胧阻挡,眼前浮现出一张脸庞。恍惚之间,我看出那张脸像是灵灵长大之后的样子。
  “子辛......我对不起你......”
  第三百九十八章




  爆发前夕




  灵灵的脸庞一闪而过,眼前的视线又清晰了,再次看着老苟手指的方向,我心里终于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不可能听到三百多里之外的小盘河究竟发生了什么异动,但老苟的举动,还有灵灵一闪而过的脸庞,让我意识到,河眼出事了!灵灵还有莲花木在河眼中合力镇压着那颗心脏,现在大河外面已经乱成团,一旦那颗心脏出现什么变故,该怎么去收拾?
  “我明白了!”我忍不住脱口喊了一声,连觉也顾不上再睡,拔脚离开灵棚。我前脚离开,老苟直挺在棺材里的尸体颓然倒下,再没有一丝动静。
  “小兄弟!你要去哪儿?”苟半仙在后头追问道:“我爷再有什么动静,我怎么应付啊......”
  “他不会再有动静了。”
  我匆忙把大头佛和老蔫巴全都喊了起来,什么都顾不上说,连夜驾船离开这儿,拼了命一般的朝小盘河那边赶。
  “俺们不去找那匹小马驹了?”老蔫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觉得青马的事情比较重要。
  “现在顾不上了。”我驾着船苦笑了一声,青马是很重要,但那颗心脏却关乎着眼前。
  沿途没有发生什么变故,赶路非常顺利,用最快速度赶到小盘河的时候,我开始紧密的注视这儿,小盘河村变成了空村,河道附近的人烟更稀少了,我在河边长了这么多年,相关的眼力和见识还是有的,我看不出河面有什么异动。河眼已经被莲花木给隐藏了起来,我在河眼以前的大概位置晃了一圈,什么都没发现。
  “小盘河这边,到底是怎么了?”我站在小船放眼望向四周,这片河道很平静,和别的河道好像没有区别,但是站了那么一会儿,我就感觉到一阵微微的砰砰声,那声音和蚩尤心脏的跳动声几乎是一样的。
  然而声音很微弱,没有过去那样震响如雷,我们三个人一起努力的分辨,分辨那种砰砰声的具体来源,连着找了很久,我总觉得这声音好像不是来自河面,而是来自陆上。我把小船靠岸,一脚踩在河边的时候,心里的念头就更确定了。
  那阵若有若无的心脏跳动声,是从河滩远处一点一点传来的。我不断的循声而走,渐渐的,方向愈发明确,那声音,来自已经空旷的小盘河村。
  “你们在后面跟着,不要走那么快。”我不想出现意外之后把我们三个一锅端,所以让大头佛老蔫巴留在后面,自己加快脚步。从河滩到村子的这条路,我走了不知道几百几千次,熟的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一路脚下生风,快要赶到村子时,远远的看见空空的小盘河村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夷为一片平地,仿佛经历了一场地震,砖瓦房塌了一大片。
  我记着朝村子里赶,跑的更快了,村子的确经历了一场不为人知的波折,不仅村子变成了平地,就连附近的一些景象都变了模样。村口过去有一个常年不枯的水泡子,面积不大,小时候经常在泡子边上玩儿,但飞奔着经过这里时,水泡子已经干涸了。
  砰......
  就在我猛冲过这片干涸的水泡子时,脚步骤然停了下来,因为我感觉到,那阵轻微的砰砰声,就是从已经干涸的泡子底部发出的。水泡子底全都是烂乎乎的泥,冻成了冰碴子,硬邦邦的。我小心翼翼在旁边蹲着观察了一下,越是静心察觉,越是觉得这下面就是声音的来源。
  咔......
  一大块结成冰碴的泥块突然从水泡的底部横飞上来,露出一个黑乎乎的窟窿。这一下我就看清楚了,水泡子并非真的干涸了,是因为底部裂开了一个三四米的裂缝,泡子里的水全部顺着裂缝流走,淤积在裂缝中的烂泥冻结,挡住了这条裂缝。这时候,大头佛和老蔫巴一前一后的赶过来,我示意他们别动,眯着眼睛朝那个黑乎乎的窟窿里看了一会儿,心头猛然一惊。
  我看见一个黑乎乎的人影,横躺在烂泥下的窟窿里,一动不动,好像是被冻僵了,又好像已经死去了很长时间。这个黑乎乎的人影让我警惕异常,砰砰的跳动声还是从窟窿里不断的传出来,尽管轻微的几乎无法感应,但我能确定,百分之百是从窟窿下面发出的。
  自己那个不祥的梦,老苟的无名指示,还有眼前死在水泡窟窿里的无名人,都让我觉得非常不踏实,在旁边看了许久,那窟窿里除了微弱的砰砰声,没有别的动静,黑乎乎的人影十有八九是死透了,我得下去看看,至少得看看是什么人,是怎么死的。大头佛和老蔫巴留在上面接应,我慢慢的走下水泡子,踩着粘稠的塘泥,一点点靠近那个窟窿。
  水泡子的底部的裂缝非常深,是倾斜着崩裂的,一眼根本看不到底。我在窟窿边又看了看,下面那个人影被烂泥裹了一层,看不出个所以然。我一脚就踩下去,小心翼翼的滑到尸体旁边,用刀子轻轻划掉尸体外面裹着的泥巴。
  但是一出手就觉得不对,尸体肯定是会僵硬的,但刀子碰到尸体的时候,就感觉硬的和石头一样,冻的太结实了。
  烂泥一抹掉,我的心就猛然震了震,这是一具尸体?烂泥下面露出一片粗陶,又好像是凝结了很久的石灰质。我赶紧把这“尸体”给翻了翻,顿时愕然了。
  七门陈家老祖的真身!?
  七门陈家老祖的真身在我第一次进入河眼的时候就不见了,我只是在红眼老尸被圣主重创落河之后,见过它一次。因为是我们陈家的老祖,所以仅仅那么一次,印象就无比的深刻。此时此刻,我看到我们陈家的老祖真身斜躺在窟窿的泥巴里面,身外的那层石灰质像是遭到了什么很严酷的重击,蜘蛛网一样的崩裂,全都是细密的裂痕。这层外壳里面裹着的,是老祖爷的真身,死去多少年的人了,只剩下干硬的外皮和枯骨。透过外壳的裂痕,我看到老祖爷的遗骨如同被锤子依次敲打过一样,粉碎粉碎。
  砰......砰......砰......
  在我看到老祖的同时,那阵若有若无的心脏跳动声,从窟窿的深邃处不断传来。老祖死去那么久,肯定不可能再开口说话。七门老祖是河凫子正宗的开山始祖,他们的责任感最强,死去多少年还在镇河。我就觉得是小盘河河道发生了什么,然后我们陈家老祖才会出现,最终又承受不住重击,遗落在了这儿。
  老祖粉身碎骨,如果不是那层坚硬的外壳包裹,骨渣已经散落的到处都是了。我了解不到情况,想先把老祖搬出去。但是刚一动手,老祖的真身在烂泥中微微翻了个身,它只剩下一条手臂,翻身的同时,那条手臂就直直的指向了倾斜向下的水泡裂缝中。
  “下面,是什么情况?”我心里愈发的不安,灵灵一闪而过的脸庞,带着无尽歉意的话语,还有老祖此刻的明示,让我觉得,必须要下去看看。我思索了一下,在老祖身边磕了个头,道:“老祖,先把您的宝体请上去安葬......”
  话音还没落,老祖真身咔嚓咔嚓的碎成了很多碎块,只剩下那条手臂,埋在烂泥里,顽强的指着原来所指的方向。这一下更让我意识到,事情很紧急,老祖在天有灵,连安葬它宝体的时间都不给,明显是让我火速下去。
  我匆忙在窟窿里露出头,对大头佛他们打了个招呼,这个事情只能我一个人去,人越少,遇到危险的时候才越方便找机会脱身。我规规矩矩把老祖仅剩下的那条手臂摆正,然后转身想朝下面走。水泡底部的裂缝非常陡峭,又铺满了泥,身子一动,脚下不稳当,整个人坐滑梯一样顺着滑下去十多米深。十多米之后,陡峭的坡面略有缓和,我控制住身形,这条裂缝只有一米五六高,直不起腰。
  这条裂痕深的不可想象,跌跌撞撞的朝下面滑动了几十米,还是没有到头。我自己估摸着,大河这个月份的水位低,再往下滑一段的话,按照正常情况来看,裂缝是从大河河底之下的地层崩裂延伸到河滩上的。也就是说,如果顺着这道裂缝一直走下去,会渐渐的走到大河底下的地层中。
  耳边的心脏跳动声时而停止,时而乍现,这么深邃的地方,如果不是崩裂了裂痕,估计谁都想不到在大河河底的地层里会隐藏着什么。我隐约猜测到,莲花木像可能就把河眼隐藏到了大河河底的地层中,以免魏云楼还有老刀子那帮人找到。
  我一直顺着朝下走,裂缝越来越高,越来越宽,我几乎忘记了究竟下滑了多长,只计算着纵向的距离。如果我估算的没错的话,自己已经从裂缝下走到了临近河滩的位置,再朝前三四百米,就是大河河底下的地层了。
  这时候,我脚下突然一空,整个人随着一大滩软塌塌的泥直直的坠落下去,一下摔的七晕八素。但是脑子的眩晕还没有恢复,就被眼前的一幕吸引了。
  我不知道是震惊或是讶异,但眼前的场景让我觉得震撼,无比的震撼。
  第三百九十九章




  断舌之人





  当我失足从上面的一层半干的泥土中滑落下来的时候,眼前的空间骤然开阔了不知道多少,巨大的空洞好像没有尽头一般的顺着大河的走势延伸到远方。我看到这好像是一条被废弃了许久许久的河道,就在大河河底下面的地层中。这条大河是硬生生崩裂大地而产生的,当年禹王治水,估计整修过这里。
  故道两边的峭壁上,开凿了两条平行的栈道,如同南方大河两岸沿山拉纤所用的栈道,非常险峻。很多石像歪歪斜斜的丢在故道中,每隔一段距离,就树立着一座六七米高的木塔,这种木塔的塔顶可以燃火,以便在漆黑的地层里面开工。那么多年过去了,木塔上仍然燃着微微跳动的火苗,一股带着大海气息的腥味不断从火焰中传来。普通的长明灯根本不可能燃烧这么多年,木塔上的灯油,十有八九是一种来自东海的特产。
  过去听爷爷讲过,大河入海口的海域上,出海的人偶尔能在正午太阳当空的时候,看到海面突然蹦出来一团燃烧着的火焰,有时候那种火焰一出水就是一大片,蔚为壮观又很神秘。爷爷说,那是一种鱼,只有一尺来长,基本上所有动植物的油都比水轻,会浮在水面,但这种一尺来长的小鱼熬炼出来的鱼油比水要重,燃点低到不可想象,活鱼出水,遇到阳光太强烈的时候,就会自燃。这样的小鱼有两条龙须,被称作火龙鱼,半缸鱼油能燃烧很久很久。但这样的鱼很难捕捉,这些年早就绝迹了,传说只有古时的圣人可以抓到。
  跳跃的火光下,我看到故道里的石像一个挨着一个,歪七扭八,造型独特,看上去阴森渗人。我感应不到什么危险的气息,但是头顶和双肩上的阳火却一个劲儿的朝上升腾,这是一种本能的反应,因为这里的阴邪气太重了。
  砰砰......
  我一边慢慢的朝前走,一边听着不时传来的心脏跳动声,朝这里走的越深,那阵心脏的跳动声就越是清晰了一些。故道上布满了乱七八糟的石像,走了一段,一不小心踩到其中一尊。那是一条三四米长的大鱼的石像,很怪异的鱼,长着四条腿,鱼眼出奇的大,和两只婴儿拳头一样。这些石像不知道放置在这儿多少年了,我就一百多斤的体重,但是一脚踩上去的时候,这条鱼像咔嚓一声,从中间断成了两截。
  在如此晦暗而且阴森的地方,石像崩裂的声音顿时让我心里微微一惊。事情有点不对,我这一脚踩下去并不算沉重,但是怎么可能把一尊石像就这么踩裂了?低头一看,石像断裂的部分,露出了一段一段崩裂的骨茬。我当时就差点跳起来,这根本不是什么石像,是活生生的东西,只不过死在故道里,身体外面包裹了一层坚硬的泥壳。回头看看故道前后数都数不清的那些“石像”,我感觉头皮发麻,有多少东西死在了这儿?周围本就阴森的气氛随即像是一团乌云,把视线笼罩了,但是已经走到了这里,那阵心脏跳动的声音就在前方,我没有别的选择。
  心里一紧张,脚步就更快了,匆匆忙忙的从那些歪歪斜斜的“石像”中穿行,我不知道这条位于大河底地层中的故道有多长,约莫走了七八里的样子,还是没有到头。“石像”越积越多,这些都是死物,虽然我有点紧张,但并不害怕。然而七八里之后,身后传来非常轻微的一声响动,那响动就好像是有人暗中尾随不小心弄出的动静,我全神戒备,响动虽轻,却被我敏锐的捕捉到了。我回过头,密密麻麻的“石像”中间,有影子电光火石般的一闪。
  我二话不说,拔脚就冲了过去,这个地方空旷深邃,一旦尾随着被发现了,就很难再躲藏下去。我不知道对方是谁,就觉得这样鬼鬼祟祟的跟在我身后,没有好意,所以冲过去的同时,一身力量就开始酝酿爆发,提着手里的刀子猛刺过去。
  木塔上跳动的火苗散发出一片昏黄的光,但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尾随的人藏在一堆“石像”中间,锋锐的刀刺过去,他马上后退,我穷追不舍,随后跟上去,抡动刀子继续猛刺,对方躲了几下,瞅准机会架住我拿刀的手腕,我自觉力气已经非常大了,可是对方毫不逊色,两个人顿时僵持在一起。
  就在僵持的一瞬间,我看到了这个人的相貌。我说不上他到底有多大年纪,一身精壮的肌肉,脸庞好像被什么东西来回划了好多道,留下了密密麻麻的伤疤,这个人的相貌恐怖又丑陋,看着就让我感觉脚心发凉,手里立即又涌动出一股大力。对方毫不示弱,死死跟我纠缠着,两个人几乎都用了全力。我感觉脸庞憋的发胀,全身的血都涌到了脑袋上,那人也不轻松,但好像比我更强悍一些,猛然一哼,硬把我架开。
  我的眼神一顿,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光线的原因让自己看花了眼,我看见那人微微张开嘴巴的时候,嘴里空空的,他的舌头没有了。
  “你是什么人!”我一下子感觉情绪非常复杂,长了这么大,在河滩上见过的残疾人也不算少,缺胳膊少腿天生聋哑,但没有舌头的人非常非常罕见。
  那人明显能听到我的话音,他停下脚步,站在三四米外的地方望着我。我的话一问出来,就觉得多余,舌头都没有了,他自然不可能讲话。
  断舌人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我,尽管光线很昏暗,但我却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和我的情绪一样,相当复杂,里面包含着很多看不懂也琢磨不透的东西。他的拳头捏的很紧,骨节一阵爆响,大臂上的肌肉崩的铁块一样结实,不用多想就能知道,这个人如果真的发起攻击,那必然会像狂风暴雨一般。我后退了一步,站稳脚跟,做好了迎战的准备,心里却有些惶恐,我能感觉的到,这个人比我强,拼死力战,我不是他的对手。但是在河滩闯荡了这么久,我不会因为一点危险就退缩。
  我已经严阵以待,可是断舌人好像并没有马上动手的意思,他的目光流动,骨节在不断的爆响,胸膛剧烈起伏,好像胸中憋着一股惊涛骇浪,随时都会彻底爆发。他的脸色变的非常吓人,面色青红不定。
  我们两个就这样一动不动的对峙着,初开始的时候,我只是在全力准备迎战,但看着看着,我觉得断舌人的目光表情里,充满了愤恨,好像恨极了我,却又因为某种原因不敢彻底发作,强力在隐忍控制自己的情绪。
  这究竟是什么人?一瞬间,我脑子里就想了很多很多,但是又无法跟对方交流。
  砰砰砰......
  在我们两个对峙之间,那阵心脏跳动的声音好像猛烈了一点,从故道的深处传了过来。我一侧头,对面的人就突然动了,我赶紧收回目光。断舌人朝前迈了一步,又硬生生的停下,猛然一咬牙,转头跑了。在他转头的一瞬间,我看见他的眼角有莹光闪了闪。
  “站住!”我想知道这个人是谁,想都没想就继续追了过去。那人的速度非常非常的快,我紧赶紧追也很吃力,两个人风驰电掣一般的朝来路跑了十来里地,到了我之前陷落下来的半干的河泥堆旁边,断舌人可能不是从小盘河村村口的水泡子下来的,他舍弃了这条出路,继续朝故道的另一端跑。
  面前的故道一旁,有一个黑乎乎的洞,不知道多深,断舌人跑到洞口边,毫不犹豫纵身就跳了下去。我不明情况,追到这里实在不敢再冒险了,在洞口边停下。洞口下头也是一个不为人知的空间,我听到断舌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很快就轻的无法分辨,明显是跑远了。
  咚......
  这时候,深邃的故道那边,心脏跳动的声音好像一面大鼓猛然敲响,我心头一震,事情总要分个轻重缓急,我来小盘河,是为了这颗心脏。在原地犹豫了片刻,又看看断舌人消失的洞口,我心一横,转身重新朝着相反的方向跑。
  这条路是已经走过的,沿途的一切都有印象,所以跑的非常快,我跑回当时发现断舌人的地方,又向前走了一段,周围的“石像”是少了一些,但那股阴森的气息却仿佛又浓了。我只顾着朝前赶路,冷不防故道一边半中腰的栈道,噗的裂了个口子,一股汹涌的河水夹带着乱七八糟的东西,呼啦啦冲了下来。
  那片水中,夹杂着一二十个白花花的影子,河水流进宽阔的故道,随即渗到土层里,只剩下那些白影子在原地蠕动。
  第四百章




  彻骨之痛




  我一看见那些在地上蠕动的白影子,就分辨出,那是十几只荷花婆。这条河底的故道好像邪气非常重,乱七八糟的东西都顺着河水被带了进来。要是放在过去,看见这么多荷花婆,肯定转身就跑,但现在不同了,我定定神,十几只刚被河水冲到这儿的荷花婆明显发现了我,蠕动的方向全都冲我而来,一个一个贴着地面,爬动的速度越来越快。
  轰......
  头顶本就升腾的阳火又是一旺,荷花婆是阴气很盛的邪物,对阳火非常惧怕,所以我并不慌张,就凭自己的阳火就能逼退她们。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这些荷花婆有些邪门,尽管看上去对我的阳火畏惧,却一股脑的扑过来。
  这一下把我搞的有点忙乱,一脚把一只逼近的荷花婆踢出去,又抽身退了几步,荷花婆很凶,连阳火都不怕了,一起围上来也是很严重的威胁。我拳打脚踢,荷花婆在周围围了一圈,刚把前面的一只给打出去,脑后就传来一阵犀利的破空声,我反身一抓,扭住身后扑过来的那只荷花婆的脖子,生生拗断。
  噗......
  荷花婆的脖子被拗断的同时,硕大的肚皮一下就裂开了,我知道荷花婆的肚子里会有鬼婴,但是眼前的一切又出乎了我的意料。荷花婆的肚皮爆开,已经化成脓水的残缺内脏在一层透明的薄膜后面流动着,那层肚子里的薄膜一下子凸显出一张尖嘴猴腮的脸,尽管隔着一层薄膜,但我能看见那张小小的脸毛茸茸的,有两颗尖利的牙。
  我心里一惊,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一脚就踹了出去。脚掌还没有触碰到荷花婆的肚皮,那层薄膜嘭的爆裂,腥臭到让人无法忍受的脓水飞溅出来,那张毛茸茸的脸吱的一声完全显露,抬着爪子一挥,我就感觉脚掌上厚厚的牛皮鞋底像是被锋利的刀子割了一下,差点把脚底板划破。
  这是什么东西?我抬起另条腿,把毛茸茸的东西踢飞,但是那东西小小的身躯却如同钢筋铁骨,被踢的倒飞出去,重重落在地上,一触地又闪电般的弹跳起来,冲着我呲牙咧嘴。
  噗噗噗......
  与此同时,周围那么多荷花婆的肚皮都开始慢慢的膨胀,嘭嘭爆裂不停,它们的肚子里不是鬼婴,全部都是这种蜷缩成一团的毛茸茸的东西。那些东西一出肚皮就蹦跳的非常迅速敏捷,在我身体周围不断的打转。
  猴子?
  我终于看清楚那些毛茸茸的东西是什么了,那都是一只一只体型很小的猴子。浑身上下的毛黝黑发亮,尖牙利嘴,在我周围上蹿下跳,充满敌意。
  当我看到这些突然钻出来的猴子时,许多过去听说过的事情浮现于脑海。空旷的河底故道,一只只死掉之后裹满泥巴的奇形怪状的东西,还有蹦来蹦去的猴子......
  故老传说,当年洪水祸患中原的时候,一些乱七八糟的山精水怪也借着水势在肆虐一方,禹王一边治水,一边把这些东西一一的降服,河滩的老人们说,鬼鬼怪怪的东西太多了,禹王曾经造了一座塔,把这些玩意儿全部镇在某个地方,而且还派了猴子做守塔的。这些是虚妄的传说,不能全部信以为真,但老人们的说法并非完全没有道理。大河从古到今,曾经不止一次的从河里打捞出来过石头雕刻或者铁铸的猴子,还有铁牛。总是有人对这些铁牛和铁猴子感觉好奇,这其实没有什么玄虚,铁牛在汛期最容易决口的地段出现的,能够镇压水势。而水里的铁猴子到处都是,猴子辟水里的邪祟。
  看到这些猴子,我仿佛一下子明白了这条故道是什么地方,这里很可能是禹王镇压万邪的所在。但是不容我多想,周围的猴子已经接二连三的跳了过来,那东西太灵活了,和一条条闪烁在黑暗中的幽影一样,如果只有一两只,我可能能够轻松的对付,然而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就让我觉得无比吃力。
  吱吱......
  猴子的叫声不断在耳边响起,飘来飘去,我的力量足够,但没有它们灵活。打飞了两只猴子,左耳呼的闪过一股劲风,紧跟着就觉得耳朵根子猛然一疼,被抓出一道深深的血痕。鲜血顺着脖子流淌下来,就在血液滴落的同时,那些全力进攻着的猴子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气息,一起抽身蹦跶着跳出去,畏畏缩缩的挤成一团望着我。这些猴子是有灵性的,我身体的血液带有禹王鼎的血魄气息,它们能够感应到那股来自上古圣王独一无二的威严。
  猴子的攻击停止了,挤在一起团团乱转,不到一分钟时间,一只猴子调头就跑,剩下的作鸟兽散,片刻间跑的无影无踪。我喘了口气,给耳朵上的伤口上了些药,就这么短短的几分钟时间里,故道深处的心脏跳动声更加强劲,我的脚步随即又加快,心急火燎的朝前猛跑。
  本以为这条故道应该是一条坦途,但是朝前跑了三四百米,一个宽阔的大水潭挡住了去路。水潭里的水是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渗透下来的河水,本身就带着泥沙,又夹杂进去水潭底部的土,比大河的河水还要浑浊。这是一滩死水,又没有一丝风,不起波澜。我的水性很好,可是看见这汪泥汤一样的水,就觉得犹豫了,危险,总是隐藏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
  这是唯一可以前行的路,我打量了半天,只能从这里过。我不想直接下水游动过去,就转身到后面那座木塔脚下,硬掰下来两根腐朽的原木,连在一起推下水。站在木头上慢慢的划动,朝水潭的另一边驶去。水面很平静,当我站在两根原木上漂到临近水潭中心的时候,平稳的水面像是旋风般的冒起一个微微打转的小漩涡。这个漩涡只有脸盆那么大,远远没有大河里的暗涡转动的猛烈,然而漩涡出现的同时,我觉得心里就像被针刺了一样,痛楚并且不安。
  那是过去从来都没有过的感觉,非常难受。转动的漩涡下面,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打着转漂浮上来。我定下心神,一手握着刀子,把原木停在漩涡旁门,猫着身子,只要有东西上来,一刀就会刺下去。
  随着小漩涡的转动,浑浊的水里慢慢的浮起一丝一缕漂在水中的头发,那么一大团头发水藻样的浮出来,我根本分辨不出这是死人还是活人的头发,什么都不想,一刀捅了下去。但是握刀的手刚刚一动,那团漂浮的头发中,闪现出了一张脸。
  此时此刻水面出现的脸,应该是让人极度恐惧的,但是这张脸很好看,是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女人,我从来都没有见过这张脸,没有见过这个人,然而看到她的一瞬间,我就感觉心头被针刺的那种感觉更强烈了,一颗心被穿刺的千疮百孔,说不出的疼。眼睛里酸涩的发胀,握着刀子的手也慢慢的松开。
  “孩子,认识我吗?你还认识我吗?”那个从水中浮出来的女人静静的躺在水面,她的目光是那么柔和,那么温暖:“近水,水伢子,还认识我吗......”
  “你......”我感觉自己的嗓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的情绪很复杂,波动的非常剧烈,清醒的意识在不断的提醒我,从这么深的漩涡浊流中浮出的这个女人,绝对不会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然而我却刻意的回避自己的意识,我宁愿相信这是真的。
  我从未见过她,但是有些人,不用去分辨,血脉之中滚滚流动的血,会让自己知道对方是谁。那是一种心灵上的互通和共鸣。
  “水伢子,我的孩子,还认识我吗......”浮在水面的那个女人声音发颤,漂亮的眼睛里已经涌动出了泪花。
  “你是......娘......是你吗......是你吗......”我忍不住就想伸出手,去摸摸她,去印证自己的想法,她是真实的,很真实。
  我从来都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她就去世了。母亲这个称呼,在我的人生中是一片空白,童年时,每每看到别人家的孩子被母亲抱着哄着呵护着,我就躲在一旁一个人默默的哭。当时我还小,我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这种权力被剥夺掉了。
  我不知道有谁在幼年时就失去母爱,对于我这样的人来说,对母爱的渴望一直深埋在心里,没有被触动的时候,这种渴望或许静静的,无声无息,但一旦被触动,那就像火山喷发一样,不可收拾。
  我在流泪,在发抖,心底不曾散去的意识在告诉我,我的母亲已经死去了,变成了永远的过去,不可能再活过来。但是此时此刻,看着漂浮在水面上留着眼泪的女人,我能感受到那种自己从未感受过的关切和爱护。那是一种奢侈的感觉,我连想都不敢想。曾几何时,我孤苦无助的时候,就想着如果娘还活着,哪怕就让我喊一声,就在她的怀抱里呆一刻,死了也值得了。
  “水伢子,我的儿子,你还知道我,还记得我,你还记得我......”水面上的女人泪如雨下。
  “娘!”我不敢眨眼,唯恐自己一眨眼睛,母亲就会消失在眼前。
  第四百零一章 深邃天坑

  那种回到母亲怀抱中的感觉让我沉醉的难以自拔,整个人仿佛都融化了。我离她那么近,能清楚的看到她的五官长相,过去从来没有见过她,然而从我的相貌上,就能看出依稀带着母亲的样子。
  毋庸置疑,这个漂浮在水面上的女人,必然就是我的母亲了?但是内心深处那种还未丧失的理智和情绪在猛烈的冲突着,死去的已经死去,无法时隔多年再次重生。我在幸福和疑惑之间徘徊着,脑子越来越乱。可我依然宁愿相信这是真的,宁愿在这里多呆一会儿。
  “近水,你长大了,我的儿子长大了......”她那双带泪的眼睛越来越模糊,慢慢朝我伸着手。
  “娘......”我无法自拔,脚步朝前挪动了一下,想离母亲更近一点,但原木就那么宽,脚步一动,人就失去平衡,在这种情绪和意识都混乱的情况下,难以控制身形和平衡,噗通一声,从原木上一头栽到了水里。
  浑浊的水冰冷冰冷的,然而落入水中的一刻,就好像真正扑到了母亲的怀中,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温暖,让我懒洋洋的不想动弹。那感觉真的无比幸福,如同天底下所有在母亲怀里的孩子一样。我忍不住就闭上眼睛,让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孩子......”
  母亲的手像流水一样轻柔,慢慢抚摸着我的头发和脸庞,我已经完全沉浸在这种温暖的氛围中,可是骤然之间,我感觉脸庞上痒痒的,心像是被猛然刺了一下。剧烈的疼痛牵引着心底未失的理智,一下子浮上脑海。
  母亲已经死了!这是事实!她不可能再出现在这个世界,和我交谈,把我抱在怀里!这种理智带来意识上的彻底清醒,我猛的睁开眼睛,浑浊的水面上,母亲的身影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有一大团头发一样的东西在身体四周不断的慢慢漂浮。我从这团细丝一般粘滑的东西里挣出来,反手一抓,重新爬上原木,心中惊魂未定,重重喘了口气。
  我赶紧划动原木,从水潭中心快速的飘向对岸,一直到双脚踩到对岸的地面上,那种踏实的感觉才让我心里安稳了点。之前的一幕太真实了,真实的让人分辨不清。我回头望望,一种莫名又有些诡异的感觉在心里来回的打转。对我来说,母亲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而已,我没有见过她,即便晚上做梦,梦到最多的也是爷爷。为什么就在这个地方,我突然就回想到了母亲?
  我解释不清楚这个问题,一边把衣服上的水拧干,一边皱着眉头想。想了大概两分钟,远处的黑暗里,心脏跳动的声音滚滚而来。这阵响动让我停止了思考,此时此刻,最要紧的还是那颗心脏。我暂时把杂念都抛到一旁,拔脚就走,过了水潭之后,故道里那些“石像”明显减少了很多,走的也更快了。咚咚的心跳声显得有点空洞,我始终顺着声音的来源在走,然而又是两里地过去,故道好像还是无边无际。
  就在我全力朝前飞奔的时候,一阵喧闹的声响从前面不远处传来,那种声音好像一群人挤在一起唱歌,其中又夹杂着乱七八糟的窃窃私语,我的脚步顿时放慢了。那阵声音就在不远的地方,清晰可闻。我慢慢的走,二三十米过后,我感觉就是那阵声响的来源,却看不到任何东西。
  咔嚓......
  骤然间,脚下的地层猛然一空,两条腿随着塌陷的底层唰的就陷了下去,我双手赶紧扒着塌陷地的边缘,但是松散的土层支撑不住我的身体,哗啦又塌下去一片,身体随着崩塌的土层掉落,下滑了三四米深,一下踩在一片滑腻腻的东西上。耳边充斥着一种什么东西相互摩擦产生的声响,经过扩散,那声响简直和喧闹声没有区别,让人分辨不出。
  三四米深的坑中,木塔上的光线无法完全照进来,若明若暗,我抬起脚,低头一看,脚下花花绿绿的一大片,像整块地皮在慢慢的扭曲蠕动一样,说不出的恶心。裤管里好像钻进去什么东西,冰冷刺骨,那样的感觉让我打了个冷战,猛一甩腿,一条蛇从裤管里甩脱出来。
  就在这一刻,我终于看清楚了,脚下全都是蛇,说不清楚有多少条,完全挤成一团,我什么都来不及多想,抽身一蹿,沿着坑壁使劲朝上爬,土层太松,支撑不住身体,但是危急中动用全力,一下跳起来老高,飞快的扒着不断滑落的土层,爬上地面。
  呼......
  我还没有站稳脚,一条粗长的影子带着金属的碰撞声贴着地面席卷过来,紧紧缠住我的双脚。我感觉脚上被一根擀面杖那么粗的链子缠住了,链子非常长,不知道另一端在哪儿,而且力气相当大,把我硬生生的拽倒,然后猛拖向前面的黑暗处。那种感觉就好像一头大象拖着自己在狂冲,根本停不下来,我双手胡乱的抓,什么借力的东西都抓不到,就这样被拖出去至少一二十米远,影影绰绰中,我看到一根耸立在地面上的柱子,人腰一般粗,随即伸出双手,死死的抱住这根柱子。
  这是一根石柱,而缠着我双脚的链子,是一条生了锈的青铜链,铜链的一端紧紧的被锁在石柱上,另一端延伸到了前方。我完全靠这根柱子在支撑,铜链上的力量一股一股的传来,想要继续拖着我,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和铜链另一端的力量抗衡,但悬殊有些大,我扒着石柱的手愈发吃力,身体间的骨骼被拉动的咔咔乱响。
  咚......
  我一边全力抗衡,同时还能分辨出心脏的跳动声其实已经很近了,但是铜链被抻的笔直的时候,心脏跳动声骤然停止,那根铜链上的力量也跟着一顿,来回乱抖了几下,我马上趁机从铜链的束缚中挣脱出来,长长的铜链贴着地面喀喇喀喇的滑走。铜链摩擦着地面,一块块斑驳的铜锈不断的脱落,隐隐约约中,我看到一截铜链上,好像有一道羽毛的印记。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看清楚了没有,那根铜链滑动的非常快,但是铜链一端是被锁在石柱上的,无法彻底挣脱。不久之后,铜链另一端的力量明显是牵引着铜链滑到很远的地方,石柱上的铜链嘭的一下被拉的笔直。那股力量相当狂猛,然而这根人腰粗的石柱却坚挺的如同一根定海神针,稳稳的挺立着,分毫都未被撼动。
  铜链滑走了,心脏的跳动声明明就在不远处,却骤然也消失的无影无踪,我爬起身想了想,顺着铜链在走,这是一片隐没的黑暗之地,朝前走了最多十几米远,我骤然看到面前是一个巨大的深坑,好像传说中的天坑一样,直径大的吓人,深不见底。铜链就是顺着这个天坑滑下去的,我不敢凑的那么近,遥遥朝下望了一眼,天坑深邃,仿佛连目光都被吸进去了。
  垂下天坑的铜锁崩的很紧,一动不动,心脏跳动的声响还是听不见,过了一会儿,我慢慢朝天坑走了走。整个天坑中全部充斥的是无尽的黑暗,正因为这样,才让人觉得深的摸不到底。这似乎是一片无垠的虚空,一丝一缕淡白色的雾在天坑下面极为缓慢的流动。木塔上的光照不下去,仅凭肉眼,我能看见的只有白雾和黑暗。站在天坑边缘,我能感觉到之前最后一声消失的心脏跳动声,好像就是从天坑里面传出来的。但是现在却消失的非常彻底,怎么仔细感应都感应不到。
  越是自己看不清楚的地方,越是充满了吸引力,我想用光线照射下去,却又不知道有多大的危险。垂下天坑的铜锁一端,肯定有什么东西,而且是一个力量强悍无比的东西,它好容易滑下去了,一旦我打开光线照下去,把它引上来的话,我真不知道能不能应付,甚至不知道能不能安然逃脱。
  如果是别的事情的话,我可能会考虑再三,但是心脏的跳动声就是从这里传出的,不管下面是什么样的情况,我都得查看清楚。黑暗的虚空中,白雾散都散不掉,我越看就越觉得这片虚空里,可能隐藏着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对危机的预感还有心里的责任感在不断的斗争,我艰难的考虑了一会儿,终于咬了咬牙,朝旁边跑出去很远,远远的避开那根垂下天坑的铜链,然后打开光源,照进天坑中。
  光线照射的范围终究有限,但是光柱直直的照入天坑中时,我看到那片深邃的虚空深处,好像真的耸立着什么东西,却无法看的更加清楚。
  哗啦......
  最多两分钟时间,绷的笔直的铜链贴着天坑的边缘飞快的滑动过来,动静很大,我已经有了防备,马上抽身朝后面跑,但是那根铜链就好像一个人的手指,灵活而且迅猛,突然在半空弹跳起来,像一个套马圈,从头顶套下来,紧紧的箍住我。
  第四百零二章


  化敌为友

  铜链套下来的同时,立即就收紧了,这一下死死的缠着我的腰,跑都跑不及。远离那根石柱,周围没有任何可以借力的地方,铜链一缠住我,马上顺势朝天坑下面滑,我撑着两条腿,但抗衡不住那股强大的力量,被硬生生的拖到天坑边缘,双脚一空,人已经要掉落下去,临危中伸出双手,用力扒着坑边。我已经使出了全力,却没有用处,指骨被坠的要折断。
  护体的雷光随时都可以牵动出来,然后除了一根长长的铜锁还有天坑中的深邃虚空,什么也看不见,连目标都没有,雷光不知道该劈向何处。只坚持了不到半分钟,两条胳膊已经发麻,实在坚持不住,一脱手就掉入天坑。
  铜链哗哗的作响,一掉下去完全失控,只觉得下一秒钟就会重重摔落到天坑的底部,粉身碎骨。但是这个念头匆忙中还没转完,铜链在半空一转方向,那股强大的力量硬拖着我,撞向坑壁。光源被我胡乱塞在怀里,根本看不清眼前的形势,但心里很清楚,这么快的速度撞到石头上面,和失足摔到天坑下方没有什么区别,都要骨碎筋折。
  但是就在将要撞到石壁上的前一瞬间,怀里的光线一动,我猛然看到眼前的石壁上有一个洞口,洞口很大,那根铜链就是从洞里延伸出来的。如此宽阔的洞口,我毫无阻滞的就被拽了进去,
  这是一个宽且深的岩洞,身体落在洞里时,还在不停被铜链拽着朝前拖,心里是有些恐慌,但这样被一路拖拽着,非常窝火。这一次又被拽进去八九米深,岩洞的里面,隐隐约约出现了一道人影。怀里的光线不断随着身体晃来晃去,从那道身影上一扫而过,只是一刹那间,我已经看清楚了对方。
  那是个野人一般的老头儿,头发又长又乱,银霜般的胡子一直垂到胸前,他的脸庞完全被蓬乱的头发遮盖住了,只能看到一双透过发丝的眼睛。铜链的一端就锁在老头儿身上,而另一端是锁在天坑边缘那根石柱上的,石柱坚不可拔,老头儿可能无法从石柱上挣脱,只能在铜锁覆盖的范围内活动。
  这绝对是一个犀利异常的人,刚刚看到他的时候,那种迫人的气机已经潮水般的把我淹没了。但没有退路可走,我心里又窝着一团火,先前看不到敌人,护体的雷光噼啪乱响却无用武之地,现在强敌终于露面了,密密麻麻的雷光顿时把岩洞映照的一片通明。
  “你!什么人!”老头儿看到我头顶密布的雷光,瞳孔猛然一缩,显然没有想到我会有雷光护体。他大吃了一惊,一挥手抖了抖铜链,这根铜链被他控制的和自己手上的一根手指一样,汹涌的力量随着铜链传到身上,我被甩到旁边的岩壁上,撞的骨头都要断了。
  咔嚓......
  一片雷光倾泻而下,把老头儿完全包裹在里面,狂猛的雷光无法和真正的天雷相比,但老头儿明显对雷光有一种畏惧,劈头盖脸被雷光覆盖,马上缩着身子朝后退却。身上的铜链缠的非常紧,一时间挣脱不开,我随后跟着逼近了两步,又是一片雷光暴雨般的袭向对方。
  轰隆......
  老头儿又干又瘦,但那干瘦的身躯内却隐藏着难以想象的力量,他被雷光逼的节节倒退,一直退到岩洞的最深处,轰的撞在石头上,碎石块飞的到处都是。老头儿也无路可走了,一边抖着铜锁,一边硬着头皮挨了一雷。
  这一雷把老头儿劈的焦头烂额,我随手抽出刀子,想趁机再给对方重创。铜链来回的扭曲,我的身子跟着铜链转动了几圈,终于从禁锢中挣脱,没有铜链的羁绊,我的速度快了,身形也随之灵活,闪电般的就扑了过去。
  挥舞的刀光和雷光连成一片,老头儿退到岩洞的角落中,看着已经没有退路,但是他猛然一挺身子,一股无形的黑烟嘭的在眼前炸裂,我就感觉眼睛一花,还没等视线恢复正常,一根粗大的尾巴席卷过来,重重抽在我身上。
  这一下就让我喘不过气了,眼前金星乱冒,如果不是有禹王鼎的血魄在身,就这么一击足以要我的命。胸膛气血翻滚,剧烈的痛楚之下,脑子却意外的更加清晰,怀里的光源斜斜的照向前方,那一刻,我看到干瘦的老头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盘在地面上的大蛇。这可能是我这辈子所见过的最大的一条蛇,身子粗的和水桶一样,浑身上下布满了鲜艳又斑斓的斑点,略微发黑的蛇信子足有一尺多长,不等我站起身,强劲有力的尾巴再一次猛甩过来。
  这条大蛇一尾巴甩来,就让整个岩洞开始摇晃,力量汹涌如潮,我不敢硬扛,只能用雷光护身。大蛇皮粗肉厚,它惧怕雷光,但也和我一样硬着头皮猛冲,蛇尾再次横扫,我闪身躲过,顺势猛捅了一刀。大蛇肯定非比寻常,布满鳞片的蛇身像是刀枪不入,锋利的刀子刺在它身上,连条白印都没有留下。
  嗖......
  大蛇猛的一转身,张口就压过来,那张硕大的嘴巴几乎能生吞活人,我的雷光不能持久,这样硬撑片刻,肯定力竭。岩洞就这么大,退回去八九米,就是深邃的天坑,实在找不到退路。我的脑子反应的不算慢,一时间却又想不出什么办法。
  闪动的光线之中,大蛇的身躯像是流光溢彩一般的五彩闪耀,这时候,脑海中电光火石般的一闪,我吃不准自己猜测的是否靠谱,但已经没有办法,只能试一试。
  “等等!”我一步退到石壁边,背靠着石头冲大蛇喊道:“花千岁!”
  正要重手袭杀我的大蛇听到喊声,身子立即一颤,生生的止住了,巨大的蛇头高高扬起,眼睛一动不动的注视我,目光里全是疑惑。看到这一幕,我心里立即松了松,自己的猜测十有八九是准确的。之前偶尔花老汉,听他讲过去的事情,他父亲花千岁是追逐那辆拉着玄黄祖鸟的马车而失踪在大河里的。而眼前这条大蛇五彩斑斓,跟花老汉的真身有相似之处。
  嘭......
  一片黑烟又轻轻的炸开,大蛇盘着的身躯化成了原来的那个干瘦老头儿,他的目光里还有警惕,但是我喊出他的名字之后,对方的敌意就明显减少了。如果这真的是花老汉的父亲花千岁,那么就是一条活了几千年的蛇,他从大河消失时,这条河刚刚平定不久,世间人早已经把花千岁遗忘了,所以听见我能喊出他的名字,老头儿惊讶不已。
  “你是什么人?”老头儿可能许久许久都没有跟人交谈过,几乎连普通的话语都说不利索了,语气结结巴巴的非常生硬。
  “我知道你是花千岁,我还知道你的儿子。”我只能拿花老汉当交谈的切入点,听花老汉讲述往事时,总是隐隐透露出对父亲的依恋和不舍,这说明他们父子情深。
  果然,一提到他儿子,老头儿立即就不淡定了,一抖身上的铜链,匆忙朝我走了几步,急促问道:“你见过他?你知道他是谁?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他很好,已经有了自己的儿子。”我有意想和老头儿拉关系,所以把当时从怀西楼救出花老汉和他儿子的事情也讲了讲:“他一直惦记着你,前些日子一起聊天时,他还提到你了。”
  “儿子......”老头儿身上的铜链锈迹斑斑,估计已经被锁在这儿很多年,一说起儿子,他激动异常,尤其知道我是花老汉的救命恩人之后,敌意随即消失,跟我攀谈起来,问的很仔细。
  通过这些交谈,两个人的关系渐渐拉近了,花千岁欣慰又遗憾,说起过去的事,又提起花老汉,忍不住就想掉泪,道:“等你出去,告诉他,我时时都挂念着他,让他好好活着,但是不要来找我,我身上这条锁链,是打不开的。”
  花千岁身上的铜链一节一节的,如果抹掉上面的锈迹,能看见每一节上面都淡淡的印着一片羽毛的印记。以他的本事,甩甩尾巴能把一块铁给打的变形,却始终挣脱不出这根铜链的禁锢。
  “当年是我瞎了眼,迷了心窍,想找到玄黄祖鸟。”花千岁苦涩道:“祖鸟虽然陨落了,但依然不可亵渎,我修行不易,祖鸟的英灵没有杀我,把我锁在这里,已经是恩赐了......”
  “这里是什么地方?是禹王当年留下的镇妖地?”
  “是啊,万妖窟......”花千岁苦笑了一下,道:“我们这样的妖魔邪祟,都是要被镇在这儿的......”
  砰......
  就在这个时候,已经消失了片刻的心跳声,骤然从天坑的深处响起。那声音在空荡的天坑中不断的回响,让我毛骨悚然。花千岁朝外探了探头,一脸的谨慎,道:“那东西又在作怪了!”
  第四百零三章


  镇妖宝塔


  和我想的一样,那阵心跳声就是从天坑深处传来的。声响一发出,花千岁的神色就不由紧张,透过岩洞的洞口朝下面望了一眼,对我道:“下头的那个东西,惹不得,禹王的莲花木像都过来了,却还是怕镇它不住。”
  花千岁活的年月那么久,花老汉对大河的事情还是听他说起的。他曾经亲眼见过禹王的石棺入河,知道过去的往事。我心想着,莲花木像真的把河眼隐藏到了这个地方,虽然外面没人能够找到,但心脏却渐渐的又压制不住,像一座将要喷发的火山。
  “这是蚩尤的心!”我没有必要对花千岁隐瞒这些,也跟着跑到岩洞洞口,道:“禹王当年镇压蚩尤的残尸,现在大河突变,已经压不住它,这颗心脏飞脱之后,会有大祸!”
  咚咚的心跳声越来越让人心惊胆战,大河本身的变故就难以应付,如果蚩尤的心脏再挣脱飞走,那会有什么样的后果?我连想都不敢想。花千岁其实并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蛇妖,只不过触碰了不能触碰的禁忌才被锁在这儿,他皱着眉头道:“要是我能出把力,我会出,但这个东西不是我能对付的。”
  “那你把我送下去!”我毫不犹豫的做出了决定,莲花木像既然到了这里,那么灵灵必然也在,明知道很难对付将要飞脱的心脏,但必须去面对。
  “你还年轻,何必这样。”花千岁望着天坑下方那片好像穿不透的虚空和白雾,劝道:“蝼蚁尚且贪生,我已经这么大年纪,被锁了这么多年,还是想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能有以后的指望啊,你莫要下去,我这就送你走,你回去之后,找到我的儿子,把我的话带给他......”
  “大祸当头,你我如果都这样退缩,这条大河就彻底完了。”我一脚跨到了洞边,道:“你爱惜自己的儿子,但是这场大祸真的爆发了,你的儿子孙子,该怎么活下去?”
  一句话马上戳到了花千岁的痛处,他被锁了这么久,已经没有多少指望,只希望自己的儿孙能够平安,一听见大河祸乱会殃及家人,花千岁额头上的青筋剧烈的一阵跳动,艰难的想了想,一皱眉头,抓着我的胳膊,道:“下去看看!”
  花千岁带着我一步冲下天坑,他在这里呆了很多年,对周围的环境烂熟于心,虽然两个人下坠的速度飞快,但花千岁随手在石壁上一搭,就控制住身形和速度,一缕一缕的白雾在眼前飞速的滑过,这样下坠了七八十米左右,下面的白雾中隐隐约约显出了一个巨大的影子。
  “那是什么!”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看到这个影子的时候,随即察觉出,那好像是一只巨大的猴子,擎天柱一般的耸立在天坑中间。那猴子太大了,大的难以估量出形体,只能看见硕大的猴头周围缭绕着一片一片永远都消散不掉的雾。
  “不用慌,那是禹王的镇妖塔。”花千岁单手扒着一块凸起的石头,道:“洪水泛滥的时候,百妖作乱,禹王一一都降服了,用镇妖塔永镇在这里,被镇在这儿,谁都逃不脱。现在的天地变了,压在这的大妖几乎死绝,镇妖塔的神性也被时间磨灭了很多,我不惧怕镇妖塔,却挣不脱这根铜索。”
  传闻不虚,这里果然就是禹王镇压百妖的地方,难怪之前看到那么多被泥巴裹住的怪物的残体。我稳稳心神,再朝下仔细望过去,那个巨大的如同猴子一般的黑影真的是一座石头垒砌的高塔,灵猴能辟水中的邪祟,镇妖塔就建成了一只猴子的样子。滑落到这里的时候,距离天坑底部已经很近,我能分辨的出,那阵咚咚的心跳声,就从镇妖塔的下方传来。
  “蚩尤心里本来就有复仇的执念,又被镇了那么多年,如果他的心脱困了,出去之后就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我的儿子,孙子,现在都在大河边......”花千岁的身体不断的轻轻发抖,显然进行着艰难的抉择,当镇妖塔下面的心脏震动如雷声时,他终于咬咬牙:“我已经活了这么多年,够本了!它想祸害我的儿孙,那不行!下去拼一拼!”
  花千岁身上的铜链虽然长,但终究有限,只能堪堪到达天坑的底部。他让我先去看看情况,如果势头真的压制不住,就想办法把那颗心脏引过来。我临空三四米跳下来,稳稳落到天坑底部的地面上,一地零散的碎骨,腐朽透了,踩上去咔咔作响。镇妖塔塔基的大门紧闭,在一片漆黑中,隐约能看到门缝里透出一丝一丝黄灿灿的光,那必然就是莲花木像的金光,然而看到这片金光的时候,我心里就感觉不妙,莲花木的金光明显黯淡了,自从上次看见木像里的禹王宝体消失时,莲花木就开始蜕变,将要蜕变成一段凡木。
  我还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不敢随便乱动,飞快的跑到镇妖塔下面,透过大门的门缝朝里面望了一眼。整个塔基中间都被莲花木的金光给笼罩了,尽管金光已经黯淡,但我还是一眼就看到十几米长的莲花木像横亘在中间,灵灵端端正正的坐在莲花木上面。心中泛起了一股奇妙的感应,灵灵睁着大眼睛朝这边望了望,嘴里喊着子辛。
  嘭......
  就在这个时候,十几米长的莲花木猛烈的抖动了一下,好像下面有什么东西在全力冲撞。震动声不绝于耳,一声响过一声,在天坑里回荡。莲花木的一端被颠簸起来两三米高,又重重的落在地面,灵灵伸出小手紧紧扒着木像,坐的依然很稳。形势糟糕到了极点,禹王的宝体消失,莲花木的神性最少丧失了一大半。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我赶到这里的时候,恰恰是情况最危急的时候,莲花木被连着震动颠簸了十几下,下面压着的那颗心脏越来越强势,灵灵用小手使劲拍了拍莲花木,身体外面那片淡淡的光芒和莲花木的金光混为一团,一下把心脏重新压下。莲花木暂时稳住了,我在大门外也松了口气,但是一转眼,我看到灵灵的小脸绷得紧紧的,毫不轻松。
  “灵灵!你先出来!”我只想先护着灵灵,用力要把大门推开。灵灵摇了摇头,如果她一离开,单凭莲花木,绝对不能牢牢的压制住心脏。
  这一刻,我想起了连环山河床铜镜中折射出的场景,想起了裂谷冰河边的影子,想起了自己幻境中那道窈窕又飘渺的身影。我感觉心里很苦,玄女,那个传说中赐给天下太平的女人,命运波折到了极点,她离开了心爱的男人,又被自己帮助过的人亲手钉死在圣域。
  那会是灵灵的化身吗?
  灵灵不肯离开,我也手足无措,只安静了那么两三分钟,我看见灵灵白嫩嫩的小脸猛然一变,还不等有任何反应,莲花木下面的心脏像是剧烈爆炸了一般,那股强大的力量铺天盖地,十几米长的莲花木被震的横飞起来,重重撞在镇妖塔的一面墙壁,厚实的墙壁嘭的被撞出一个窟窿,紧跟着,镇妖塔中血光猛然一盛,坚固的镇妖塔几千年都不曾倾倒,然而此时却好像容纳不下那片血光和汹涌的力量,大门轰隆被震飞出去,一股蓬勃的气浪猛冲出来,我抵挡不住这股力量,一下子也被甩飞出去十多米。
  我在地上翻滚着,勉强支撑起身体,刚刚抬起头,立即看见镇妖塔中的血光呼的冲了出来,那颗心脏,就在血光中间勃勃跳动。
  蚩尤的心脏,脱困而出了!我感觉脑袋嗡的大了一圈,翻身爬起,但是一阵猛烈的旋风随着血光在天坑底部肆虐,肃杀的气息逼的我喘不过气。
  “引过来!”呆在石壁边上的花千岁大声冲我喊着,我站稳脚,硬着头皮朝前跑了几步,随后抓起一块石头,用力朝血光扔了过去。但是那块石头刚刚飞到血光的边缘,就被震的粉碎。就这么一下,血光中的心脏仿佛被吸引了。我马上调头猛跑,心脏包裹着血光,紧紧跟随,一转眼的功夫已经奔到石壁旁。
  哗啦......
  铜链一阵抖动,花千岁现出了真身,仿佛一条快要升天的龙,尾巴一甩,嘴里喷薄着一片黑气。黑气和血光混成一团,天坑下面飞沙走石,迷的我睁不开眼睛。短短两三秒钟,黑气和血光同时被震散了,我看到花千岁粗长的身躯像是一根稻草,呼的被震飞出去,撞到石壁上。石壁咔嚓裂开了一道缝隙,这一下显然被撞的不轻,花千岁痛苦的扭动身躯,却毫不示弱,转身又要冲上去。然而他身上的铜链是个羁绊,尤其在这生死存亡的大战中,极为不利。
  第四百零四章



  大战魔影




  蚩尤的心脏血光澎湃,花千岁又挣脱不开铜链。这颗心脏脱出镇妖塔之后,整条故道都好像随之开始晃动,莲花木载着灵灵从塔中滑出,急冲到石壁边。神木毕竟是禹王留下的东西,尽管金芒黯然,却还是具有相当的威力,那颗心脏暂时放开花千岁,呼的飞出去一二十米,心脏周围的血光越来越浓,渐渐要凝化出一个完整的人影。
  莲花木上的灵灵冲我挥了挥手,花千岁被打急了,扯着铜链想要继续前冲,链子哗啦作响,我转头看了看,迷蒙的血光已经化成一个强壮凶蛮的虚影,跳动的心脏在虚影中间砰砰不断,那是蚩尤的影子。
  “你走吧!挡不住它!”花千岁化成老头儿,用力拽着铜链,勉强站在石壁脚下,冲我道:“出去找到我的儿孙,让他们远离大河!我拼死挡它!你快一些!”
  这个时候,就算再危险,我又怎么可能临阵逃脱?我还没来得及说话,莲花木上的灵灵低头想了想,身上缭绕的一片淡光凝聚成了一条来回浮动的光条,嗖的飞到了石壁上,光条缠着铜链,这根铜索是玄黄祖鸟的神物,花千岁挣扎了那么多年都没有挣扎开,但是光条缠着铜索的同时,铜索上的锈迹急剧的融化,羽毛的印记也好像被渐渐抹掉了。羽毛印记一消失,那截铜链立即被花千岁挣的崩断。被困几千年,花千岁脱困的时候差点跳的飞起来,他疑惑的看看灵灵,不知道灵灵是什么身份,但灵灵又说不出话。
  “这一下,放手跟你斗一斗!”花千岁甩着半截挣断的铁索,冲向心脏的虚影。那道心脏凝化出的影子已经不受压制了,好像随时都能从天坑中飞出去,然而它却没有走,影子那双空洞的眼睛慢慢扫视着莲花木,灵灵,最后望向我,看到我的一刻,虚影头顶血光冲天,一片杀气狂风般的呼啸起来。花千岁一边冲,一边头也不回的道:“我能缠它片刻!你只有片刻逃生的机会!不要再犹豫了!”
  蚩尤的影子手里握着一根虚无的铜棒,完全被冲天的杀气给裹住了,花千岁猛冲向前,半途一转身,又化成那条龙一般的蛇身,卷动着地面上的碎石,声势相当骇人。但是蚩尤的影子一动不动,直到花千岁将要冲到面前时,猛然挥动手里的棒子,花千岁猛冲时带起的劲风好像硬生生被从中截断了,铜棒开山裂石,连花千岁都不敢硬挡。蛇身一跃,贴着铜棒的躲了过去。铜棒只是一道影子,然而却威猛的无法形容,一棒砸空,余威仍在,重重扫到镇妖塔的塔基上,沉重雄浑的高塔被打的轻轻一晃,脸盆大小的石块从上面不断的滚落。
  尽管跟蚩尤虚影对战的不是我,但我已经能感受到那股迫人的压力,心里忐忑不安。莲花木带着灵灵急速的滑动,临空盘旋起来,想要从上面把蚩尤的影子压住。如果禹王的遗体还在莲花木像内,或许可以继续镇压蚩尤。可是禹王无影无踪了,这颗心脏一脱困,就好像再没有什么能镇压它。蚩尤手里的棒子高高扬起,嘭的砸在莲花木上,十几米的神木被砸飞了。这时候,花千岁已经缓过劲儿,继续猛冲。
  嘭.....
  一团血光,一团黑气,又重重撞击在一起,天坑底部的碎石尘土被彻底卷动起来,如同一场弥漫的尘暴,我看不清楚战团里的具体情况,只能听见哐当的声响不断传出。片刻间,花千岁粗长的身躯麻袋样的被甩出来,浑身上下血迹斑斑。我想要帮忙,却又怕添乱,这已经不是人力可以控制的大战了,我的护体雷光没有完全成型,连花千岁都劈不伤,更何况蚩尤的影子。
  就在我犹豫的一瞬间,莲花木上的灵灵慢慢的悬浮起来,被一团淡淡的莹光环绕着,她弱小的身躯里,有一种不容亵渎的神性。她悬浮到飞沙走石的正上方,淡光水银一般的倾泻下来,下面蚩尤的虚影顿时发出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咆哮。
  我很希望蚩尤的心脏能被再次压制,然而那毕竟是上古的战神,他被分尸镇压,但执念千年不散,这是复仇的执念,同样也是一种坚忍的毅力。灵灵压着蚩尤的影子,被重创的遍体鳞伤的花千岁随时又扑了过去。飞沙走石之间,一股猛烈的气浪炸裂了,尘烟四散,上面的灵灵被震的甩脱出来,我眼明手快,一步冲上前,稳稳的抱住了她。
  噗......
  一股鲜血从尘烟中雨点般的飞溅出来,花千岁又一次被打飞了,身上的鳞片脱落下来一片,半截身子血肉模糊,撞在石壁又落到地面,这一次明显比前几次遭到的创伤要重,花千岁想强撑,但半截身子几乎要断了。他仰头嘶嘶的发出一阵声响,随即,天坑上面不断的朝下掉落一条一条的蛇,可是群蛇一碰血光,立即就化成了灰。
  花千岁头皮很硬,为了拖住蚩尤的虚影,连命都豁出去了。他窝在石壁脚下一时间难以动弹,蚩尤的虚影大步从尘烟中走出,举着手里的铜棒,想要当场砸死花千岁。花千岁这样的大蛇修行了那么多年,但妖秽术法在蚩尤面前几乎没用,他一扬蛇头想要重新起身,铜棒已经带着呼啸的风声怒砸下来。我看着花千岁难以再躲避这致命的一击,随手放下灵灵,头顶的雷光开始凝聚,无论如何也要抢过去救他。
  轰隆......
  几块比人都要大的石头猛然从天坑上面滚落下来,一块挨着一块,全部砸向蚩尤的影子。蚩尤的虚影收回铜棒,迎头挡了几下,石头轰然被砸的粉碎,大大小小的蛇还在不断的从上面掉落,我无意中抬头看了看,瞥见一条身影从上面飞舞着俯冲下来,那道影子和花千岁一样灵活,被砸碎的石屑还没有完全落地,那道灵动的身影已经落到蚩尤头顶。
  呼......
  一根沉重的石棍从头顶雷霆霹雳般的砸下,蚩尤的影子举着铜棍把对方架开。这条身影是从半空落下的,没有借力的地方,被震的翻飞出去,中途稳住身形,双脚结结实实的踩到了地面上。
  就在对方站稳的一瞬间,我一眼看出来,那是之前遭遇过的断舌人。他浑身上下的肌肉好像要爆炸一样,握着一根石棍,被蚩尤的虚影重击显然很不好受,他的胸膛微微的起伏了一会儿,才平息下来。
  “大禹......”蚩尤的虚影散发出一阵如同滚滚雷声的轰响:“时到今日,你还回天有力吗......”
  断舌人微微转头看了看我,在望到我的时候,我能看见他的目光又一次复杂起来。但是他就望了我一眼,手里的石棍捏的格格作响,猛的转头盯住蚩尤的影子。他断了舌头,不能说话,然而那一身爆炸性的气息已经说明,他是蚩尤的死敌,不死不休的死敌。我暂时还不敢完全断定他的来历,但这时候多了个帮手毕竟是好事。我马上过去扶起花千岁,拿了一根老参须,塞到他嘴里。
  帮手多了,我们随之也振奋起来,莲花木翻滚着在地面滑动,灵灵也渐渐重新被淡光托上半空,花千岁嚼着参须,再加上刚刚赶来的断舌人,一起把蚩尤的影子围在正中。花千岁被打的最惨,怨气也最重,摆动尾巴就开始进攻。
  战团又混乱了,看都看不清楚。那个断舌人勇猛之极,握着石棍跟蚩尤连连碰撞了十多下,每一击下去,都会被震的身体发抖,却死咬着牙半步都不退。我刚刚振奋起来的情绪又低落下来,形势仍然不妙,蚩尤虚影的实力太强了,这几个人联手都不一定能对付得了它。
  轰隆......
  弥漫的战团在飞速的移动,快到极点,从石壁边上飘忽到了镇妖塔塔下,蚩尤手里的铜棒,断舌人手里的石棍不断的卷动着毁灭般的劲风,镇妖塔塔基下面巨大的石块被一块一块的打飞,短短三五分钟时间,耸立在这里几千年的镇妖塔有些支撑不住,开始微微的倾斜。断舌人和花千岁只是在拼命死战,没有制服蚩尤的能力,双方纠缠了一会儿,我看到雄伟的镇妖塔慢慢的倒向一边,一发不可收拾,像一座塌陷的高楼,轰隆的倒落。高塔沉沦,荡起的烟气冲出天坑,翻滚的尘土间,我看到塔基下面,是一道长长的裂痕。蚩尤的影子一下逼开断舌人,抬脚站到了裂痕前,猛然挥动手里的铜棒。这道裂痕一直都被镇妖塔压着,铜棒带起的风声像是一阵呜呜的号角声,平静的裂痕中随即响起了异样的动静。
  “什么声音!”我心里惊了惊,裂痕中,就仿佛有千军万马在奔腾冲锋。
  “大禹!”蚩尤的影子又散发出雷鸣般的轰响,像是在大喊,又像是在冷笑,他雄壮如塔的身影站在裂痕的边缘,一字一顿道:“我要掀起一场血雨腥风,要颠覆你的江山!”
  第四百零六章



  意外救兵




  灵灵身体外面那层淡光里的鸟鸣声几乎震动了整个天坑,蚩尤虚影手里的铜棍又一次半途顿住了,包裹在淡光里的灵灵顺势朝我们这边爬过来,那团淡光像是一块燃烧的火炭,阴兵无法靠近。我和花千岁一起伸手把灵灵拉起来,但是定格在不远处的蚩尤虚影轰然一阵摇晃,隆隆的音节嘶哑且疯狂。
  “你不能把我怎么样了!我为什么还要怕你!”蚩尤虚影咆哮着,紧追过来。铜棒毫无迟滞的砸下。
  嘭......
  这一棒仿佛有千万斤的重压,灵灵身体外面的那层淡光嘭的被打散,力量继续蔓延,把我们三个人一下甩到后面,危机中,断舌人再次解围,冲过来挡住蚩尤的虚影。但蚩尤的力量,难以估量,它似乎动了真怒,一阵猛烈的碰撞,断舌人不知道第几次被震的倒飞,划过我们头顶,摔在距离这边七八米的地面上。他凌空飞过的同时,一串鲜血已经雨点般的洒落下来,我回过头,断舌人猛喷出一口鲜血,尽管已经用尽全力,却力有未逮,身子一歪,重新倒地。
  我对这个人总有种异样的感觉,看见他连动都不能动了,马上跑过去想要扶他。但断舌人无比的倔强,推开我伸出去的手,就在这推让之间,蚩尤的影子又一次把几个人都笼罩住,我心里闪过一丝慌乱,头顶的雷光噼啪一响,就打算硬着头皮拼命。
  “大禹!大禹!”蚩尤的虚影咆哮如雷,一边举着铜棒走来,一边大喝道:“你活着,我敢和你一战!你死了,我一样敢!当今的世间,还有谁是我的对手......”
  蚩尤的话音把耳朵震的嗡嗡作响,但它的话没有说完,一阵不屑的轻笑从天坑上面的黑暗中传了过来。那声音其实并不高,然而却像是一根针,能刺穿一切,冲出蚩尤虚影的如雷话音,让在场几个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谁!”虚影猛然抬起头,空洞又飘渺的双眼朝上方看了看,它一阵躁动般的挥舞着铜棍,后面的阴兵一窝蜂的掩来。
  “我。”那阵轻笑声的主人很快就从上方显出了身形,她一袭白衣,在黑暗中有些扎眼,她没有绳子,空手就从十几米高的地方跃了下来,整个人好像化成了一片轻飘飘的树叶,袅袅落在地上。天坑里完全靠莲花神木还有其它东西的光芒照明,尽管光线不是很强烈,然而那道身影落地的一瞬间,我猛然发现,那是叶子,被我丢弃在了大河边的叶子!
  叶子落地之后,身姿依然曼妙清雅,她的脸庞上带着一缕笑容,慢慢朝这边走来。我说不上是震惊还是讶异,叶子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儿,已经是很出人意料的事,更重要的是,我能清晰的分辨出,她脸上那种痴痴傻傻的茫然全都不见了,她的相貌没有变化,但那明亮的眼神却让人感觉好像换了个人。
  “你!”当蚩尤虚影看见慢慢走来的叶子时,空洞的眼睛一震,血光中的心脏砰砰跳动:“你还活着!”
  “你都没有死绝,我怎么会死,你说呢?”叶子看着依然那么纯真,然而话语间却刻薄且刁钻,在九黎时,我对她充满好感和怜惜,怜惜她神志不清,可是这时候,我知道她一定被那条黑色的恶灵给控制了。叶子已经不是从前的叶子,就如同七七不是从前的七七。
  蚩尤的虚影如临大敌,一时间也顾不上再对付我们,所有精力全部集中到叶子身上。叶子只望了他两眼,就挪开目光,注视着我,道:“陈近水,咱们又见面了。”
  “你是什么人!”我怜惜过失去了躯壳的七七,同样怜惜叶子:“从她身体滚出去!”
  “唉......陈近水,你不懂......”叶子在笑,笑容中有一种隐没的无奈,但那丝无奈一闪而过,没留下任何痕迹,她笑着道:“我来救你。”
  话音刚刚一落,叶子整个人就突然变了,变的凶戾异常,她的白衣下透出一缕一缕的金光,金光璀璨,在身体外面盘绕,好像一圈耀眼的羽毛。我心里雪亮,黑色恶灵当时趁乱把玄黄祖鸟遗体的金光收走了一部分,金光此刻全部彰显出来。
  金光圣洁,带着无法磨灭的神性,然而叶子的脸庞凶戾,隐约还有一点点妖邪的气息,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息让她看上去更加复杂,难以捉摸。思索之中,叶子已经冲进了滚滚阴兵洪流里面,她出手比我们都狠,金光一扫,一大片阴兵就化成了飞灰。她一个人就像一条拦河大堤,把所有阴兵全部堵在那边。
  蚩尤的虚影混在阴兵中,猛冲过来,叶子看上去弱不禁风,一棍子就能砸死,但可能是收走了玄黄祖鸟金光的缘故,她其实比任何人都强,金光弥漫,成片成片的阴兵都化为乌有,同时又死死的挡住蚩尤。两股强悍到极点的力量又把天坑里搅动的天翻地覆,难以视物。我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战团,尽管看不清楚战团内的具体形势,然而这一切都关乎到无数人的生死存亡。
  “你很在意她,是吗......”
  我全神贯注,冷不防耳朵里突然飘进来一道柔柔的声音,那道声音让我猛然一惊,以为又有人来了,匆忙中一转头,却什么也没看见。花千岁扶着吐血的断舌人,也在关注着战况,他们好像对这道声音一无所知,显然是没有听到。
  随即,目光一转,我看到了身边的灵灵,她抬着头,那双大眼睛紧紧的盯着我。说不清楚为什么,我看到灵灵的眼睛里,好像带着一点泪。
  嘭......
  战团在飞快的移动,蚩尤虚影还有叶子的速度都快的异乎寻常,两个人纠缠在一起,像一团可以绞碎一切的风暴,在天坑底部到处盘旋,脸盆大小的石头被卷上半空,潮水般的阴兵瞬间被扫平了一大片。轰隆声不断传来,已经倒塌的镇妖塔又被撞击的四分五裂,塔顶那颗巨大的猴头骨碌朝我们滚动,几个人赶紧移动位置。
  “那个女人,是什么来历?”花千岁悄悄跑到我身边,贴着耳朵道:“我总感觉她身上有玄黄祖鸟的气息。”
  “她肯定是被上了身,身体里有一条黑色的恶灵,我不知道恶灵的来历。”我说不出的疑惑,那条黑色的恶灵显然不是同一条路上的人,她曾经对我露出过杀机,尽管那股杀机一出现就隐没,而且后来再也没有过,但总我觉得危险。可是这时候,她分明是在对付蚩尤,帮助我。我说不清楚这是为什么,心里隐隐不安。
  大战非常激烈,蚩尤的虚影显然遇见了强硬的对手,翻滚的战团十多分钟都没有停息下来。我能看见有点点的血迹从战团里飞溅出来,但叶子死战不退,毫不留手。蚩尤的咆哮声越来越重,大概又是五六分钟之后,我听见一声炸响,叶子和蚩尤的虚影一起从战团中被震出来。
  叶子一身白衣已经被鲜血浸染了一半,蚩尤的虚影被震出来的同时,呼的消散了,只剩下那颗跳动的心脏和血光,我能清楚的看到,心脏好像被什么东西斩了一下,微微裂成了两半。
  这一场大战把裂痕中钻出的阴兵几乎全部碾成了烟,蚩尤的心脏显然受到了重创,血光在前面徘徊了一下,猛然朝天坑上方冲起。
  “它要逃!”花千岁一挺身,感觉蚩尤的心脏将要脱出天坑,他想追击,但身上的重创难以支撑,实在没有余力了。
  “不要让它逃走!”我立即站起身,然而望着腾空而起的心脏,却追不上。蚩尤的心脏飞出,他的残尸必然要重聚在一起,不论对我们七门,还是对大河两岸泱泱万千生灵,都是一场不次于大河突变的祸乱。除了叶子,没有人能挡得住蚩尤的心,不由自主的,我就把目光投向叶子。
  叶子身上全是血,白皙的脸庞上也沾染着血迹,她重创了蚩尤的虚影,自己也不轻松,但是我感觉,她还有余力追击,不管能不能灭掉蚩尤的心脏,起码可以试一试的。
  “蚩尤就是蚩尤!”叶子望着已经腾空而起的心脏,脚步一动,像是要追赶上去,然而紧跟着,她的目光流转了一下,随即停下脚步,眼睁睁看着那颗心脏飞出天坑。镇妖塔已经倒了,莲花木和灵灵镇不住那颗心,蚩尤的心脏脱出大河就能飞向圣域,去汇聚残尸。
  我和花千岁没有办法,蚩尤心脏的红光在天坑上面一闪就不见了。心脏临阵遁走,眼前的危机虽然解除,但谁也预料不到以后还会发生什么。我无奈的叹了口气,转头看看叶子。她悠然擦掉嘴角的血迹,笑了笑,道:“看你的眼神,对我很戒备,我连蚩尤都赶的走,难道出手会杀不掉你?陈近水,借一步说话。”
  “你要说什么!”我不肯跟她走,转头看了看,骤然间发现灵灵不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的消失。之前的大战吸引了我所有注意力,根本没察觉灵灵的踪迹,放眼在天坑下面望了一圈,哪里还有灵灵的影子。
  “陈近水,我帮你赶走了蚩尤,你为什么还是对我这么疏远冷淡?”叶子轻轻吁了口气,慢慢道:“我只说几句话,你一定会感兴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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