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古事》---爷爷被黄河里浮出的石头棺材带走了

  第四百零七章



  世事难测



  我总觉得灵灵不会无缘无故的消失,心里的不安更甚,对叶子不仅仅充斥着排斥,还有隐隐的反感。我不理会她说什么,转身就想再到天坑别的地方去寻找灵灵。
  “陈近水。”叶子看着我的背影,也不追赶,幽幽的道:“你就这么走,我绝不拦你,但提醒你一句,你在那个污水潭里,想到了什么?”
  “什么!?”我猛然一惊,身不由己的停下脚步,转头看着叶子。在那个污水潭时,我想起了从来都没有见过面的母亲,当时还觉得奇怪,为什么会突然无缘无故的想起母亲,而且落泪。现在回想一下,难道叶子从那时候已经悄悄尾随在我身后了?如果不是外力原因,我怎么可能产生那样的幻觉?
  这种震惊不是一般的震惊,家事是隐私,邻里邻居估计都不会知道,叶子,或者说隐藏在她身体里的那条恶灵,到底是什么来历身份?怎么连我的家事也知道的这么清楚?我困惑,心里的那种不安感压制不住,我总觉得,她不会无缘无故的跟我提起这些。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转头问叶子:“有什么话,直说。”
  “这些话,我只说给你一个人听,你若来,就听听,若不来,由你。”叶子没有勉强我,抬脚朝旁边的镇妖塔废墟走了走,她的背影单薄,而且刚刚和虚影大战过,也受了伤,看到她露出了略显疲惫的背影,我心里猛然涌动出一股杀机。直觉告诉我,这一定是个大患。但这股杀机就闪了闪,重新埋回心底,我肯定不是她的对手。
  我交代花千岁,让他在天坑附近找一找灵灵。不可否认,叶子的话抓紧了我的心,我急切想知道她到底要说什么。
  我跟上叶子,在镇妖塔废墟旁边停下。灵灵不见了,莲花木堵住了镇妖塔下那道地面裂痕,四下很寂静。我站在叶子对面,道:“你说我母亲,有什么目的?”
  “陈近水,你走的这条路,注定血雨腥风。”叶子毫不在意自己所受的伤,带着笑意,道:“要血雨腥风,就要杀人无数,杀人,是得背负罪孽,是要遭报应的,你想清楚了吗?”
  “难道你没有杀过人?”我反问叶子,尽管和她认识的时间不长,前后也没有见过多少次,不清楚她的过去,但是仅凭之前怒灭阴兵时那种连鬼都怕的凶戾气息,就能知道她不是个善人:“你不怕有罪孽,不怕遭报应?”
  “我......已经失去了一切,没有什么可失去的,还怕什么报应?”
  “七门人,行事由天,如果真有因果报应,我杀人,我来扛!这个不需你多操心了。”我继续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你迟早会知道。”叶子收起脸上的笑容,仔细的看着我,道:“我曾经想杀了你,但又下不去手。这不是慈悲,只是我自己多给你了一条路。你若是强,你就是天下之主,你若是弱,和碌碌蝼蚁一样,那死不足惜,我会取而代之。蚩尤的心脏被重创,他可能要回圣域,但短期内翻不起大浪。”
  “你想说的就是这些?”
  “近水啊。”叶子深深叹了口气,我说不清楚这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她妖异,阴邪,但叹气的时候,我却从里面感应到另一种无法揣度的情绪,她抬手把额前一缕散乱的头发拨到脑后,道:“你今年,二十一岁了吧?我不教你什么大道理,只告诉你一句话,一个真理。人心,是最脏,也是最难测的东西,今天兄弟手足,明天保不准就会因为什么反目成仇。”
  “谬论。”我不屑一笑,我承认,人心隔肚皮,不可能把每个人都里里外外看的一清二楚,但我至少知道,这世道不管怎么变,像弥勒,金大少,老蔫巴之类的人,总还会是有的。
  “我要教你的真理就是,无论什么事,先下手为强!”叶子甩了甩袖子,道:“你要记住我今天教你的话。”
  “你在胡说八道,我为什么要记住?”
  “人心难测!即便父子又怎么样!你觉得你看透了一切是不是?比如,你爷爷陈六斤?”叶子冷笑道:“你知道不知道,当年大河滩第一高手,就是你爷爷陈六斤了,可是到了现在,他为什么不出面了?”
  “你胡扯什么!”我心里有自己的禁忌,和爷爷之间,的确生出了裂痕,但是我依然不容人在背后随便议论诽谤他,叶子的话看似轻描淡写,可我绝对听的出,她话里有话。爷爷的本事,我知道,比老鬼要强一点,但太爷和老疯子那些人都没死,大河滩上再怎么轮,也轮不到爷爷。
  “陈近水,记得我今天和你说的话就好了。你若强,就是这天下的主人,你若不强,就只有死!”叶子说完这些,再也不解释什么,转头慢慢的走,她的脚步不停,一直走出去十几步,才头也不回的道:“你不是问你母亲的事吗?别的我不多说了,你若有兴趣,回小盘河村外的老坟地,你娘的坟就在那里,自己挖开看看就知道了。”
  “你等等!告诉我,你是谁!”我听到叶子的最后几句话,再也无法淡定了,拔脚就追她。
  “近水......”叶子的脚步看似缓慢又轻飘飘的,却怎么追都追不上,她不停步,越走越远,只有袅袅的声音顺着传过来,那声音像是说话,又像是一阵隐藏在心底无数个岁月的幽沉的叹息:“或许,你将来会知道,造化是如何弄人的......”
  我已经用了全力,但实在追不上她。叶子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远处的黑暗中,再也看不到了。我被丢在天坑下面,心里又苦又悲。
  原本,我以为爷爷当年认识了莫天晴,生下红娘子,这就是他懊恼了一生的错事,这些事既然我知道了,也就成为过去。但叶子今天会好端端的就提到爷爷?
  陈六斤,我的爷爷,他到底还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还有我的母亲,那又是怎么回事?我已经被蚩尤心脏遁走的事情搞的焦头烂额忧心忡忡,再加上灵灵失踪,还有叶子的这些话,整个人顿时就乱成一团糟。呆呆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花千岁找过来时,我才回过神。
  “那个女娃娃不见了。”花千岁道:“天坑下面我找了一遍,真的找不到。”
  “她会去哪儿,会去哪儿......”我感觉头大如斗,蚩尤心脏正在肆虐的时候,灵灵都没有走,为什么事情快要结束的时候,她反而不见了?但是我想了一会儿,没有再去深究,每个人做每件事,一定有自己的道理,既然她这么做了,会有苦衷。
  “我们也走吧。”花千岁拍拍我,示意先出了天坑再说。当我们两个走到上坑的石壁脚下时,断舌人正巧扶着石壁站起身,他比花千岁的伤势更重,之前已经爬都爬不起来了,休息了这么久,才能勉强站起来行走。不管他对我是什么态度,但我能感觉的到,这个人和叶子不是一类人。看着他摇摇欲坠的身影,我心里非常不忍,走过去扶着他,想带他一起出坑。
  但是断舌人的脾气古怪又倔强,硬推开我的手,他抬头看看我,转身扶着石壁一点一点的走了。我没有再去追赶,因为我知道追下去没有用。看着他的背影,回想起他那张失去了舌头的嘴巴,我顿时想到了远在千里之外的镜儿湖,还有镜儿湖里那个失去了半截舌头的人。
  他的舌头......我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感觉自己的双手好像突然沾染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别想了,有什么事,上去再说。”花千岁拉着我就爬上石壁,其实,这条老蛇的本事相当大,只不过平生两次大战,一次遇见玄黄祖鸟,一次遇见了蚩尤的虚影,才会显得狼狈不堪。他带着我在几乎垂直的石壁上攀爬如飞,很快就爬出天坑。
  我带着他顺原路从小盘河外面那片水泡子底部钻了出来,不知不觉,我已经在镇妖地下面呆了大半天时间,大头佛和老蔫巴还在焦躁的等待,看到我出来,才一起放下心。
  花千岁有多少年没有见过日头了,刚一出来,激动的难以自持。他一心惦记着自己的儿子孙子,所以没有逗留,说了几句就匆匆离开,去大河滩寻找花老汉。我同样满满都是心事,把别的事情暂时抛到脑后,带着大头佛和老蔫巴穿过已经坍塌成一片废墟的小盘河,走向村子另一边的老坟地。
  我说不清楚自己心里的感受,在我的印象里,我的母亲,那就是一个普普通通河滩人家的女儿,平凡无奇,在生下我不久后不幸去世了。我从来都是这么认为的,爹和爷爷也没有多说过什么,直到今天,这段往事才彻底从我的记忆中被抖落了出来。
  我一边飞快的朝老坟地那边走,一边在思索着,母亲,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的坟里,隐藏着什么?



  第四百零八章



  一堆断骨



  已经倒塌成废墟的小盘河村一片沉寂,我们匆匆赶到了村子以前的老坟地。不管什么时候,这样的老坟地总是阴森森的,我见惯了稀奇古怪的事,可是走到坟地边时,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自小在这里长大,连坟地都熟的不能再熟,我找到了埋葬母亲的那座孤坟。乡下过去的老坟很简陋,河滩大多是穷人,坟地连一座碑都没有立。
  我心急火燎的赶过来,但是站在坟边时又犹豫了。这座坟一旦打开,必然又要被困扰,疑惑,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去面对那么多的事情。
  轰......
  三个人寂静无声,但是偶尔一抬头,就看见遥远的天边好像闪过了一道雷,一团模模糊糊的红光从雷霆中飞速的划过天际。那是蚩尤脱出镇妖地的心脏,已经无拘无束的飞向了西边。血光一闪就不见了,那颗心脏可能真的会飞回极西的圣域,去汇聚残尸。
  “挖吧......”我自己默默对自己说了一句,债多不压身,已经到了这地步,再多些困惑又能如何?我在坟边跪下,磕了个头,这是河滩上的老规矩,做儿孙的如果不是遇见非常特殊又十万火急的事,绝对不能动家里的祖坟。
  微冻的土被一铲子挖下,大头佛和老蔫巴知道这是我家里的私事,所以远远的避到一旁。坟包上的土一点点减少,距离谜面也越来越近,我感觉沉重。我力气大,挖土的速度很快,但挖了一会儿,就觉得似乎有些不对劲。我们家乡这边过去的土葬风俗,都说的是棺材入土不过丈三,意思就是葬人的棺材最多埋进土一丈零三寸,大概三米多深,然而此刻我足足朝下面挖了有三米多,依然没有看见棺材的影子。
  这是一座空坟!?我心里随即冒出来一个念头,手也开始发抖,如果这是一座空坟,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过去知道的关于母亲的事都是编造的?难道她根本就没葬在这里,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死?
  我心里一边想着,一边机械般的继续朝下麻木的挖。想想有些可笑,又有些可怕,我原以为仅仅是自己的身世有些扑朔迷离,但现在看来,我们一家人每个人身上或许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
  笃......
  正想着,手里的铁锹在土层中触碰到了一块坚硬的东西,那应该是铜铁之类的玩意儿。这个发现打断了我的思路,赶紧清掉上面的浮土,铁锹触碰到的东西很大,随着清理,我渐渐察觉出,那好像是一只蒙着铁皮的大箱子。
  这是什么东西?我就觉得这只“大箱子”和一只棺材的形状很相似,箱子四周的铁皮蒙的密不透风,一丝痕迹都没留下。我又清理出一块地方,在箱子周围慢慢的看了看,找到了铁皮的接缝。我用刀子撬开一点缝隙,把整块铁皮逐步的揭掉,铁皮揭掉一半的时候,我看到铁皮里面,果然裹的是一口薄皮棺材。
  都是死沉沉的东西,然而看着这口棺材,我却能察觉出一些隐藏的信息。这种薄皮棺材很简陋,白茬木板直接钉起来,连漆都没上,是最寒酸的寿器,比裹着一张草席下葬的人也强不了多少。我心里泛起嘀咕,爹对自己人一直都是温和宽厚的,陈家不是豪门大户,但绝对不至于寒酸到这地步。
  白木板棺材,说明下葬的很草率,但棺材外面蒙着铁皮,又埋的这么深,说明了什么?说明爹不想让人知道坟里埋的是娘的棺材?我见过无数口棺材,却没有任何一口棺材让我此刻这样心情起伏不定。我把棺材外面的铁皮全都揭掉,心里在考虑该怎么开棺,因为这毕竟是母亲的棺材。不过等铁皮揭掉的同时,薄薄的木茬棺材随之崩裂了一道缝隙。
  这种简陋的薄皮棺材很不结实,埋进土里一段时间就腐朽的不像样子,这口棺材被铁皮裹着,还算好一些,但已经隐隐裂成两半。上方的光线透过棺材的缝隙,照射进来,我贴着棺材就看了一眼,心里咯噔一下,五内俱焚。
  母亲是个普通河滩人家的女儿,但在我心目中,她一直都是完美的。这口棺材下葬了至少二十年时间,棺材里的尸体早就成了一堆枯骨。棺材里的骸骨看似是完整的,然而再仔细看看,就会发现骨头已经寸断了,只不过尸体葬进棺材,这么多年没有受到外力的干扰,骨架才保存下来。
  这一幕说不出的凄惨,也说不出的恐怖,难以想象棺材里的尸体在死之前遭到了多么沉重的重创,就好像整个人被一块巨大的石头压过去了一样,浑身上下没有一根骨头是完整的,全部断裂了。如果这真是母亲的坟,是母亲的遗体,那她死的有多惨?她会是因为生我之后身体虚弱而死的?
  我一下坐在棺材旁边,心里七上八下,这是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心里苦涩难耐,看着简陋的棺材,再看看棺材里断成一节一节的骸骨,我说不出的恨,说不出的怒。不管怎么样,这毕竟是生我的亲娘,她犯了什么错!要受到这样的惨遇!
  过了很久,我才慢慢平静了一些,棺材里只有断裂的骸骨,没有一点点多余的东西。我把崩裂的棺材小心整理了一下,又用铁皮重新把它裹好,回填了土。当坟头重新耸立起来的时候,我一用力,手腕那么粗的铁锹把被硬生生撅断。
  “你消消火,消消火再说。”老蔫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看出我的怒气无法熄灭,赶紧过来劝。
  “事情弄不清楚,这股火,怕是消不掉了!”我咬咬牙,转身就走,我要把这个事情问个水落石出,不管是谁,他没权力这么对待我的亲娘。我不知道当年的事情是怎么回事,然而不用问就明白,这事,爷爷和爹最起码是清楚的,爷爷暂时找不到,我得去找爹问。
  母亲的事情一被我知道,别的乱七八糟的事全部都放在一边。我和大头佛还有老蔫巴全力朝回赶,爹和庞狗子还有唐百川他们平时都在大河两岸走动,但是庞大的丧事刚刚办过,爹他们还没有离开。我忍着心里的怒火和疑问,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件事,一直等到吃过晚饭,大家各自回屋之后,我才喊上爹,到外面去走走。
  我一句话都不说,闷头在前面走着,一直走出去很远,才停下脚步。爹明显知道我情绪不对,只不过他深沉惯了,我不说,他也不问。寒冷的冬夜,我们父子两个面面而立,看着他那张布满了疤痕的脸庞,就想起这些年他吃过的苦,受过的罪。我想质问,想到可怜的爹,突然又不忍心开口了。
  “孩子,你,怎么了?”爹看我的嘴唇在发抖却一句话都不说,沙哑着嗓子问我:“出了什么事了?”
  爹是苦命人,但是娘呢?母亲,那个对我来说熟悉又陌生的人让我心里一阵一阵钻心的痛。心里的不忍也随即被强压下来,我抬起头,慢慢道:“爹,我长大了,有些事,我不想被瞒着。今天我只想问问你,娘是怎么回事?”
  “这些事,你爷爷该和你说过的。”爹的脸上全都是疤,看不出他神色的变化:“你娘命不好,身子很虚,生你的时候又不顺,她......”
  “你骗我!”我的语气不由自主的拔高了一截,死死的盯着爹,道:“娘是被人杀掉的!死的很惨!她浑身上下的骨头都被打断了!是不是!”
  “你!?”爹的眼睛一下子睁圆了,被逼问的措手不及,他根本没想到我会突然说起这些。爹这样的人不善说谎,他被问的一时间说不出话,从这些细节我就能判断出,我猜错的没错,娘就是凄惨的被人杀掉的。
  “爹!告诉我!”我一步走到他跟前,道:“我没有见过娘,你告诉我,我娘,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孩子......”爹愕然了一下,目光随后就黯淡了,低下头,慢慢对我道:“你娘是三字坡一个走船人家的女儿,她温顺,心底很善,对我照顾有加。”
  “她是个普通人!是个好人!是不是!”
  “是......她是......”
  “那为什么杀她!是谁杀她!下那么重的毒手!”我再也忍不住了,只有我们父子两个,我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抓着爹的肩膀:“谁杀了我娘!你说!”
  “孩子,有些事,过去就过去了。”爹摇了摇头,道:“我不能说。”
  爹不会撒谎,我肯定是问到了节骨眼上,他不想直说,又不愿骗我。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理智好像丢失了,我不管别的,只想知道杀了我亲娘的凶手。
  “爹!你还当不当我是你儿子!如果当,那你就告诉我!”
  “我不能说,不能说.......”
  不管我怎么追问,哀求,爹始终不松口。他必然有难言的苦衷,但越是这样,越让我心头的无名火熊熊燃烧,渐渐的,那股火焰把理智完全吞噬了,我猛然一推爹,随手拿起一根棍子,喝道:“爹!你说!杀母之仇,是不是不共戴天!我娘没有养大我,但是生了我,给了我这条命,她的冤屈不伸,我宁可死!”
  第四百零九章



  家事谜云




  爹被追问的瞠目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明显是清楚这件事的,只不过因为种种原因不肯吐露。我愈发急躁,怒火把仅存的那一丁点理智和意识也吞噬的干干净净,猛然一挥手里的棍子:“不管谁杀了娘,我要讨个公道!爹,不要逼儿子动手!”
  “罪孽,我来背......”爹慢慢闭上眼睛,还是死不松口,一个劲儿的摇着头。
  我只感觉胸中的一口怨气将要爆炸了,被憋在胸膛里难受的要死。眼前一黑,差点昏过去,猛的挥动棍子,迎头砸了下去。爹的功夫其实很好,但是他连躲都没躲,眼睁睁看着棍子带着一股劲风砸到自己头顶。
  咔嚓......
  和小臂一样粗的棍子重重落在爹的头顶,应声而断。一股鲜血随即顺着爹的头发淌落到脸庞上,他没有丝毫的痛楚,连血都不擦,仍然低着头。我一下被惊呆了,自己在狂怒之下错手伤了父亲,父大子小,不管因为什么原因,做儿子的对父亲动手,那都是忤逆。我随手丢下棍子,踉跄着扑到爹面前,噗通一声跪下来,已经涌动在眼眶里的泪水断了线般的流下来。
  “爹,你说!你告诉我!你说啊,我求求你......”我泪流满面,哭的很惨。父子连心,我哭着,爹也痛不可当。
  “孩子......”爹不善言辞,到了情绪难以控制的时候,更加表达不清,只是紧紧抱着我,眼泪无声落下。这件我刚刚才知道的事,可能已经在他心里埋了二十年,二十年沉淀,再次被触动爆发,情绪无法自定。
  我们父子两个就在旷野中各自落泪,但是已经到了这地步,爹的嘴巴还是很紧,一个字都不肯多说。
  “前人做事,后人公断,是是非非,总归会有个去处。”
  在我和爹忍不住哭泣落泪时,太爷的身影在远处闪了一下,他是和庞大还有孙神通当年齐名的人,来去如风。我看见太爷来了,强忍着止住哭泣,不再出声。
  “应龙,我说的对吗?”太爷站在离我们几米远的地方,他不是标准的僧人,但是为了隐藏行踪,穿了很多年的僧衣。或许太爷就是那种有佛性和慧根的人,不入佛堂,却语带机锋。
  “爷!”爹的心里或许也很苦,且有苦难言,太爷一番话让他把持不住,脸上流着血和泪,一下跪倒太爷面前,不断的磕头,道:“孩子在问,我该怎么说,爷,你教我,该怎么说......”
  “七门人顶天立地,善事恶事,自己做了,自己要认。”太爷叹了口气,道:“我不认同六斤,他太重名,有了什么藏藏掖掖,不敢对人直言。男子汉大丈夫,行事光明磊落,施恩不图回报,过失不怕评说,人无完人,圣王都有软肋,何况我们?”
  太爷语气不高,但是大头佛那样的人跟随他一段时间,心性都有变化,何况是他的亲儿孙。爹眼泪汪汪的抬起头,望着太爷道:“爷,我是该说吗......”
  “他长大了,论起来,是七门的大掌灯,我们生是七门人,死是七门鬼,抛开父子这层关系,他以大掌灯的名义命令你说,你敢藏私吗?”太爷把爹扶了起来,道:“说吧,纸里包不住火的,他不懂事的时候,你们瞒他,情有可原,他已经成人了,再瞒下去,反倒不好。”
  我们陈家过去的家教其实很严,做子孙的,绝对不敢违背祖辈父辈的话。听了太爷的话,爹擦掉眼角的泪水,转头对我道:“孩子,你的母亲,温顺善良,是个好人,当年刚刚娶她回家的时候,我和你爷爷在外面奔波,她料理家务,对我照顾的无微不至,这份情,我没有忘记过。”
  陈家隐居在小盘河,相当低调,爷爷和爹都不是张扬的人。村里村外都知道爷爷水性出奇的好,但不知道我们陈家真正的底细和来历。爹和娘感情没有问题,和其它很多河滩人家一样,活的有些艰辛但平和。娘进陈家之后的年把地时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顺风顺水,后来娘怀了身孕,爹专门从外村请了有经验的稳婆,还有老大夫,把脉查看,看出怀的是双胞胎,还是男胎。怎么说呢,当时人脑子里的观念还比较守旧,一听是男孩儿,爷爷和爹都高兴的不得了。从那时候开始,爷爷每天单独去巡河,留下爹在家里照顾我娘。
  日子过的是很顺的,爹把娘照顾的很好,怀胎十月,应该是足月分娩。但是到了满十个月的时候,还是不见动静,爹找人过来看过,大夫和稳婆都说不出个所以然,那年月也没有剖腹产这一说,什么都查不出,唯一能做的就是耐着性子等。
  “到了第十一个月月底,你爷爷私下跟我说,事情可能不对劲。”
  那时候爹还年轻,没有太多的见识,就觉得母亲怀胎有些太长。端倪是爷爷先看出来的,私下跟爹说了,爹追问有什么不对劲,但爷爷没有明说,只说再等等看。爹当时心里扯急,追着爷爷问,不过爷爷告诉爹,让他放心,说不管怎么样,都要保住陈家的骨血。
  听到这儿的时候,我心里就隐约有所察觉。爷爷那人,深的和海一样,恐怕当时已经察觉出事情的真相,只不过为了母亲肚子里怀着的陈家血脉,才强行忍耐下来。
  “一直到第十二个月的时候,我真的忍不住了。”
  爹每天照料娘,心里急的要死,眼看着娘的肚子涨的好像要崩开一样,但就是不生。有一天,爷爷出去巡河,到了很晚才回来,爹就跟爷爷商量,明天再跑远一些,请更好的大夫和稳婆来。
  爷爷沉着脸,摇头说不用了。爹着急,说在这样下去,大人孩子都会有危险。爷爷望着娘平时住的房子,冷哼了一声,说了句:她无非是在硬拖,快拖到时候了。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爹也听不懂,但是爷爷说过这话三天之后的夜里,狂风暴雨大作,娘要临盆了,可能是信不过外人,也不想让外人知道陈家的家事,所以爷爷没让爹出去请人,就喊了七奶奶来帮忙。临盆中间的事,我多少知道一些,爹当夜昏厥了,知道的并不比我多。
  生下我之后,爹算是松了口气,欢天喜地的,托七奶奶照看我娘,然后拿着家里存的钱,出去买东西。刚出门就被爷爷拦住了,爷爷跟他说不用,爹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爷爷当时就阴沉着脸,跟爹说:“应龙,你这个媳妇,是来引祸的,她肚子里的孩子是陈家的骨血,我为了孩子忍了这么久,现在孩子生了,这个女人就不能留了。”
  爹的脾气很直,听了就想辩驳,但爷爷非常罕见的重重抽了他一耳光,厉声告诉他,他是七门人,不能因为自家的事误了大局。爹心痛,又委屈,一急就掉眼泪。毕竟是爷爷的心头肉,爷爷抽了他一耳光,接着又扶起他,摸着他的脸,跟他说,这个女人,真的是为了引祸,她已经不是原来的她了。爹从小很听爷爷的话,说了这么多,云里雾里,但是就觉得爷爷不会无缘无故的骗他。
  又过了段日子,一天深夜里,村子里的人都睡熟了,爷爷让爹把我从房里抱出来,爹预感到要出什么事,却不敢声张,慌慌张张把我抱出来之后,爷爷卷卷袖子,进了房门。爹就听见屋子里传来几声冷笑,紧接着,房顶突然被撞出来一个大洞,娘的影子从洞里一跃而出,飞快的踏着屋瓦翻身落到院外。当时爹惊呆了,成亲那么久,他一直觉得娘是个普通人,但是直到这时,他才对爷爷的话信了七八分。
  爷爷追着娘就出了院子,爹放心不下,抱着我在后面追。娘的身影无比的快,眨眼间就脚不沾地一般的跑出去六七里地。让爹觉得意外的是,此时此刻的爷爷也变的凶猛异常,紧追着娘的脚步,一刻都不松懈。他们拼命一般的跑出去最少二三十里,等爹匆匆跟过去的时候,只看到一团被卷动起来的沙土。
  那可能是爷爷和娘之间的大战,爹看不清楚战团,心里紧张又诧异。过了一会儿,战团里像是暴起了一大片金光四射的雷团,刺的人睁不开眼睛。就那么一挡眼睛的功夫,娘的身影从战团中被甩飞出来,落到地上抽搐了几下就不动了。爹失魂落魄的跑到跟前,娘已经断了气,浑身软塌塌的,骨头一寸一寸的断掉了。
  他还没来得及掉泪,爷爷也从沙土中翻滚出来,脸色很难看。出来的同时,爷爷马上交代爹,让他去做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把娘的尸首烧掉,一点灰都不要留,第二件事,是去找一口棺材,里面放三寸深的尸水,然后把爷爷放进去,埋到土里。
  “我当时已经晕了,但你爷爷的神色很急促,紧紧揪着我的衣领,说如果不这么做,他就要死了。”
  第四百一十章



  造化弄人




  那个时候,爹还年轻,遇见大事心就慌了,他看着爷爷的脸色非常难看,又看看我娘软塌塌倒在地上的尸首,心乱的一团麻一样。爷爷当时的神色很急促,看见爹发愣,就不断的催促他。
  “你爷爷说,棺材里要有三寸的尸水,然后进土一尺,上面薄薄的盖层浮土,让我照看着。”
  交代完这些,爷爷一头就栽倒在地上,连呼吸都断了。爹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吓了一跳,随即又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不想让村子里的人知道家里发生的事,所以接下来几天,就把我带在身边。
  娘身上发生了什么,爹很懵懂,他只觉得爷爷既然出手杀了娘,那就肯定有原因。然而毕竟夫妻一场,念着娘过去对他的好,爹于心不忍,怎么狠心都下不去手把尸体烧掉。他违背爷爷的意思,找了口薄皮棺材,匆匆把娘下葬,然后才按着爷爷的吩咐,弄棺材,找尸水。爷爷放进棺材后,棺盖上开了个小洞,然后入土。
  “那几天时间,你爷爷就和断气了一样,我一直很慌。”
  爹在埋下爷爷的地方一直守了三天,第四天快要天亮的时候,棺材里的爷爷仿佛苏醒了,棺盖本来就没钉死,爷爷从里面爬了出来,浑身上下都浸着尸水。
  “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听爹讲了半天,却糊里糊涂的不怎么听的明白。
  “六斤他是在逃避天罚。”太爷怕爹讲的不清楚,在旁边插嘴道:“他用涅槃化道杀了那女人,自己又没死,这是逆天,逆天必受天谴,他诈死是要躲避天的惩罚。”
  我又一次听到了涅槃化道,从前别人提起这些,只不过知道个称呼,却说不出更详细的情况,眼下太爷就在场,是个刨根问底的好机会。
  “太爷,把事情跟我再说说行不行?”
  “六斤,我这个儿子,当真是了不得的。”太爷看看我和爹,道:“我们陈家祖祖辈辈,没有一个人的资质比他更好。”
  和我所知的一样,涅槃化道,那是我们陈家始祖陈四龙留下的功夫,取神凰浴火,涅槃重生之意。涅槃这词,本就寓意生和死的双重含义。始祖陈四龙当年远游,等回到家乡时已经物是人非,他的儿子远走了,父子失散。陈家流传下来的物品里,有修行涅槃化道的法门,却没有始祖的姓名。
  但这门功夫有严重的弊病,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拿出来和敌人拼命的功夫。涅槃化道施展出来,杀敌的同时,自己也会遭到反噬,等于同归于尽。而且这门功夫修炼的很艰难,辛辛苦苦修炼那么多年,就为了拿去跟人同归于尽?所以陈家的后人知道涅槃化道的法门,也没人去练。
  不过爷爷就是这样一个异类,他练涅槃化道,而且当年拆迁陈家的祖屋时,从祖屋下面得到了一些东西。他的资质,在陈家历代人里面是最特异的,施展涅槃化道而不死。
  然而这个世间的一些东西,冥冥中是有天数的。蚩尤逆天,本来盘踞南疆,非要跟正统的轩辕黄帝争夺中原,最终战败且连累整个九黎年年遭到天劫,神卦门神算,能算出天机却不敢泄露,一旦泄露就会受到来自上天的处罚。爷爷也是这样,既然涅槃,那就必死一次,他不死就是逆天,躲的过涅槃化道的反噬,也躲不过天罚。
  我一下就明白了,爷爷用涅槃化道杀了娘,诈死躲避天罚。棺材里的尸水遮盖他身上的阳气,一连三天之后才敢露头。等他出来,发现爹没有烧了娘的尸体,大发雷霆,爹就哀求,说娘毕竟是陈家的人,给陈家生了孩子,就算有什么错,死了不能连尸首都烧掉。说实话,爷爷对爹是非常疼爱的,也知道爹的心性重情,所以没再多说什么,不过重新挖出娘的棺材,裹了层铁皮,深埋下去,不想再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
  “六斤刚刚学会涅槃化道的时候,曾经用涅槃化道杀过人,那场天劫险些没躲过去。”太爷叹了口气,道:“当时他没有经验,熬了几天,实在撑不住了,孩子,你该知道你奶奶替你爷爷续命的事情吧。”
  “我知道。”提起这些,我就想起了奶奶,又想起爷爷和莫天晴离开时的背影,心里生着怨气,又恨不起来,那种滋味不好受。
  “六斤被逼的没办法,只能去死。”太爷道:“正因为这样,你奶奶才会给他续命。否则,以六斤当时的本事,怎么可能下水死在河里?”
  爷爷用了涅槃化道而不死,逆天受罚,当年才会借故死在水道里,奶奶替他续命,他活了下来。从那之后,爷爷对涅槃化道慎之又慎,然而当娘生下我之后,他不惜冒着天罚的危险,执意用涅槃化道杀了娘,那说明什么?他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也非得让娘去死,当年他遭遇老刀子,已经被抓到了用铁链锁着,都没敢擅用涅槃化道逃命。我想,以爷爷那种心性,如果不是被逼的没有办法,他不会那么做。七门人一身本事都用来护河,爷爷两次涅槃化道,大伤了元气,否则他的本事,绝不会只和老鬼在伯仲间。
  “太爷......”我听着心里很不是滋味,我们陈家每个人都好像在上演着悲剧:“我娘到底犯了什么错,爷为什么非要杀了她?”
  “那个女人,已经不是你娘了。”太爷道:“你娘,其实在你爷爷动手之前,已经不在了。”
  “这......”我陡然一惊,脱口道:“上身?”
  “不是一般的东西上了她的身,她本人已经死了,但是肚子里的胎儿还能继续活下来,六斤看得出来。”太爷道:“她拖着不肯生,是为了等一个契机。”
  对于某些还未发生的事情,普通人都会有一定的预感,如果是苟半仙之类的异人,预感更为强烈准确。娘当时可能就是预感到了什么,所以怀胎十二个月都不肯分娩。一直到那个狂风暴雨大作的夜晚,才最终到了水落石出的时候。
  “她等待的契机,是什么?”我问道,那个夜晚发生了很多事,连爹都无法完整的叙述清楚。
  “她在等一个人,等那个人借胎转世。”
  “谁!?”我一下子想起七奶奶最早跟我讲过的往事,在我降生的那晚,家里的房顶被天雷轰出一个窟窿,七奶奶从那个窟窿里,看到了一双眼睛。
  “孩子,这个世间的事,不是谁都能预料得到的,所谓造化弄人,就是如此了。”太爷显得有些无奈,道:“六斤后来和我说起这件事的时候,都不知道那女人究竟要等谁,他也为难,唯恐事先动手会伤了陈家的骨血,咬着牙硬等到那一晚。有的事,六斤阻挡不了,该来的总是来了,那个借胎转世的人,也如愿以偿。那女人,就是想把祸水引到陈家,再引到大河!”
  有的事,连太爷和爷爷当时也不那么清楚,在发现“娘”的异样之后,爷爷只觉得她是来祸害陈家的,所以一等我降生,马上动手要杀掉她。只不过“娘”的本事估计很强,不用涅槃化道,爷爷收拾不下她。但是之后的这么多年里,他们都没有忘记,时间一久,一些蛛丝马迹浮出水面。不管太爷和爷爷承认不承认,面对不面对,事实就是事实,他们隐约察觉出,那个借胎转世的人,是我们陈家的始祖陈四龙。
  听到这里的时候,我心里一阵苦涩,终于知道爷爷为什么拼了命也要杀掉“娘”。当时我第一次见到红眼老尸,它额头就浮现出死咒轮印,这说明我和它上一世,一定有着不可化解的深仇大恨。然而“娘”熬着不肯分娩,就是为了把这个生死仇敌也引到陈家来,而且化身了陈家的子孙,用心很歹毒。如果把她继续留下来,难保还会酿成无法收拾的大祸。
  我忍不住苦笑了一下,幸亏那个狂风暴雨大作的夜晚,还发生了别的意外,和我同时降生的另一个婴儿被圣域瞎子和莫天晴给掳走了,如果让他跟我从小一起长大,生活在一个屋檐下,说不定不等我成年,已经被他给弄死了。
  我心头的疑惑解开了,同时隐约感觉一阵说不出的轻松。爷爷没有做错什么,事情不像我想象的那样,他不是一个滥杀无辜的人。
  爷爷越老,可能心越软了,他一定跟圣域圣子照过面,回想起之前有一次见他,他的腿伤的很重,几乎走不成路,我问他,他一脸苦涩又搪塞了过去,只是说:除了那个人,还有谁能伤了我......毫无疑问,是圣域圣子伤了爷爷,不管怎么说,那总归都是陈家的血脉,爷爷不忍,不忍再出手杀他。
  “孩子,你不用迟疑,那个女人把祸水引到陈家,事已至此,你的同胞兄弟就是你的死敌,再见他,不用手软,杀!”太爷道:“任何人跟这条大河比起来,微不足道,不要顾虑,凡刻意祸乱大河者,杀无赦!”
  第四百一十一章



  求救火号





  我心里清楚了,这件事情终于水落石出。难怪苟半仙卜算过,圣域圣子来大河滩想要寻找的东西,本来就是他前一世的身躯。红眼老尸的躯壳还没有被圣子占据之前,尽管见到我就出现死咒轮印,但它仍然放过我,也帮过我,究其原因,只因为他是陈家的始祖,我是他的子孙。然而被占据躯壳以后就很难说了,圣域圣子从小被圣域人带大,他的心性已经定格,无法逆转,这是不可化解的死敌。
  这层层叠叠解不开又劫不断的关系,错综复杂,把陈家人死死的缠在里面。果然就和叶子还有太爷说的那样,造化弄人。我沉默了一会儿,问太爷道:“当年隐藏在我娘身上的,是什么人?”
  “不知道,连六斤也说不清楚。”太爷摇摇头,当年的大战过去,爷爷也只剩了半条命,而且从那之后,陈家再也没有受到什么骚扰,对于那个占据了娘躯壳的人,无从查找。我心里一动,立即想到了叶子,或者说叶子体内的黑恶灵,她仿佛洞悉一切,熟知一切。
  “儿子,这是注定的命,我们七门人的命,不要怪你爷爷,也不要怪爹,他没有办法,只是为了你好。”爹呐呐的说了一句,他脸上的血迹已经干了,我觉得愧疚,取了点药,把他头上的伤口裹上。叶子告诉我这些,并非给我解惑,像是要挑拨我和爹还有爷爷之间的关系,如果当时一时冲动无法自持,逼着爹说出实情,父子难保不会翻脸。
  “太爷,最后问你一件事。”我沉默了很久,不知道该不该问出这个问题。我想知道,又怕知道了以后承担自己无法背负的结果。但是已经发生了那么多事,且无法挽回,该问的,迟早要问:“我的前世......”
  “没人能说的清楚,从你降生开始,六斤就知道你不是寻常孩子,但是前世就是前世,你的前世,非同一般,现世人怎么去查?”太爷慢慢起身,道:“既然生在陈家,生在七门,无论你前世是谁,哪怕是禹王转世,也要以护河为己任,我老了,拼最后一点力,大事,还是要你去做。”
  太爷慢慢走了,剩下我和爹两个人。我们俩商量了一下,苗尊,圣主,包括蚩尤的残心都已经先后被重创,短时间内,他们必然不会露面。河滩大概要进入一个祸患到来之前的缓冲期,护河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去找那匹玄黄祖鸟留下的青马,去找传说中的自然天宫。我们立即分头行动,人手散在大河两岸。可是那匹青马在之前的围捕中受到了惊吓,再也没有露过面,泱泱一条大河,我们海底捞针似的找了整整一个冬天。
  转眼就过了立春,一无所获。我把能动用的力量全部动用了,沙帮的韩成一直在帮忙,金大少在金窑也稳定了地位,跟着我一起在两岸到处走,安排金窑的人四下活动。河滩不比别的地方,从来没有暖春,过了冬天依然寒风凛冽,风刮的和刀子一样,吹在脸上生疼生疼的。
  “都说春风拂杨柳,暖如娘的手,这风吹的。”金大少缩了缩脖子,哈着气道:“跟后妈的巴掌一样,能把人抽死......”
  话音没落,天边传来了一阵雷声。这是开春之后第一道春雷,春雷响过,接着要下春雨,正式标志着新的一年开始了。一个冬天没有收获,我有些苦闷,听着炸响的春雷,就觉得又到了借天雷化阴的时候。
  “下头的人说,前些日子河滩上可能来了不少外人,做贼似的偷偷摸摸,见不得光。”金大少搭着我的肩膀,道:“是不是要留意一下,我让人再仔细去摸摸底?”
  “不用摸底了。”我摇摇头,事情到了这一步,很多情况不用查就知道。大河祸乱在即,新月号角出了意外,九黎祖地呆不下去,蚩尤残心回到圣域,圣域九黎肯定要在祸乱之前做好准备,大批的人将逐渐来到河滩,那是防都防不住的事情。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自己变强,在大乱中多一份活下来的机会,只要活着,一切都还有希望。
  做好决定,我就没再远走,在附近找了个合适的地方,呆了最多一天半,春雷密集,淅淅沥沥的雨随之洒落下来。我找的地方很偏僻,金大少和弥勒他们在旁边照看着,头顶的雷光闪过的时候,我用十三宝塔术脱壳而出,神魂顺着稀疏的雨滴飘上半空。这是第四次借天雷化阴,引雷符在上面勾动下一束天雷的雷光,用极快的速度滑落下来,无形的神魂镀上雷光,在半空闪过一道若有若无的影子。
  雷光触碰到神魂的一瞬间,神魂中的阴气好像被蒸发了一丝,但同时又像是要被天雷震散一样,那种感觉比肉体的死亡更让人恐惧。我感觉有些支撑不住,似乎再煎熬一会儿,就会魂飞魄散。然而这是一个必经的过程,如果没有这种煎熬,永远都只能在原地踏步。神魂炼去阴气,就会强大一分,神魂强大,肉身必然随之强大。
  轰隆......
  密集的雷光中,化阴非常危险,引雷符引下几道雷光,嘭的在半空炸散了,没有雷符的牵引,雷光毫无忌惮的直劈下来,我的神魂匆忙一晃,从闪来闪去的雷光里面急冲下来,险些被一道跟随而来的雷霆劈的粉碎。
  神魂逃命似的顺着窍位回到身体内,整个人随即大口的喘气,化阴之后是人最虚弱疲惫的时候,但是这种虚弱疲惫后,是一种重生般的感觉。我们冒着细雨,在原地呆了至少三四个小时,总算恢复了一些。
  呜呜呜......
  就在这时,一阵隐隐约约的螺号声在细雨雷声间飘荡过来,声音被遮盖了一部分,听的非常模糊,只能听出是从很远的某个地方传来的。
  “这声音......”金大少皱皱眉头,道:“像是沙帮的火号。”
  采沙是大河中最古老的几个职业之一,没有特别大的暴利,但是持久,采沙之余还能顺手捞一些水货,在解放前,沙帮之间的争斗非常激烈,争夺地盘,控制河道。那年头通讯太落后,遇见十万火急的事情,无法及时通知同伴,就和七门的讯号烟火一样,他们这种号角声叫做“火号”,意思就是火烧眉毛了,周围听见火号的同伴会及时赶过去。现在世道清平,河滩上的团伙比过去少了很多,过去是黄沙场,现在是大沙围,控制着大部分采沙的河道,一听见火号,那十有八九是沙帮传过来的。我们和韩成的关系一直很好,尽管还分辨不清楚那号声是不是真正的火号,但已经被吸引了。
  “过去看看。”我抖抖身子站起来,带着他们在雨里疾奔。
  呜呜呜......
  我们在跑,但那阵隐约的火号声也在移动,至少跟了有十里地左右,前面的细雨里现出了一片火光,那是一片低洼的滩地,不少人围着一个石堆的入口。石堆都是很大块的石头,入口处让人用一辆大车给堵了起来。入口里面肯定躲着人,外面那群人正在围攻。还没有跑到跟前,我看到一条熟悉的影子,鬓角如霜,披头散发,发了狂一样的对着那辆大车又踢又踹。
  “是那疯子。”金大少看见老疯子的身影就觉得头皮发麻,老疯子那么厉害,一发狂又六亲不认,很让人头疼。
  堵在石堆边的大车经不住老疯子疯狂的打击,摇摇晃晃的将要散架了,躲在里面的人忍不住想要阻拦,但是身子刚一露,老疯子像是饿虎一样跳在大车上,抬手把对方硬生生揪出来,甩到后面。这人被摔的晕头转向,还没有站起来,簇拥在后面的几个人一下扑过去,抓着他的手脚四肢,同时用力。
  噗......
  这个被老疯子甩出来的人随即就像五马分尸一样,被撕裂成了几块,血花飞溅,脏腑碎肉喷的到处都是。周围几个人抓着撕下来的躯体残块,张嘴就啃,那场面血腥又让人毛骨悚然。圣域陆续来到河滩不少人,很多还保持着血食的习惯,生吃人肉。那几个人抓着血淋淋还未完全死透的尸体猛吃,旁边打杂的旁门人看着就纷纷皱起眉头。
  一具尸体被啃吃的只剩骨头,那边老疯子又强行从大车后面拽出一个人。这时候被抓到的人境遇很凄惨,那人眼睁睁看着之前的同伴被撕咬成了碎片,惊恐到极点,甩出来的同时不顾疼痛,翻身爬起来就跑,但他一步还没跑出去,就被蜂拥的圣域人按在地上,活生生的又撕裂成几块。
  “妈的!”金大少咬牙切齿,忍不住就想冲上去。我的目光也随之变冷,旁门头把借着七七的身体,把老疯子当枪使,这样下去不是事,是要想办法了结。
  思索间,老疯子已经把堵在入口的大车打的七零八散,石堆里是个死角,一旦入口被打开,外面的圣域人冲进去,躲在里头的人都会死的很惨。
  “出来!”老疯子一脚把大车的轮子踢出去很远,乱发下的眼睛散发着凶光,盯着入口,低沉沉的喝道:“给我出来!”
  “停......停手......”就在老疯子一鼓作气想要冲进去大杀一番的时候,石堆后面闪出一道纤瘦的身影,怯生生望着老疯子,道:“太爷爷......不要再杀了......”
  第四百一十二章



  不分是非





  石堆里闪现出的是韩月的身影,这具躯壳现在的主人是真正的七七。七七是老疯子嫡亲的玄孙女,她可怜巴巴的守着石堆入口,想劝说老疯子。老疯子神智失常,除了借着七七躯体的旁门头把,他谁都不认,一抡巴掌,就要盖到韩月的头顶。
  “太爷爷......”韩月带着七七的秉性,遇见这种自己无法改变的境遇,就紧张害怕,眼泪哗的涌出来,哀求道:“不要再这样了......”
  “月儿,你闪开!”韩成跟在韩月身后,想把她拉回来。韩月什么功夫都没有,身子那么单薄,老疯子一根手指头就能戳死她:“大不了跟他们拼了!”
  “太爷爷......”韩月不肯走,沙帮的人如果不是被逼的走投无路,也不会仓促间被堵到石堆里面,她心里清楚,老疯子冲进去,里面躲藏着的人都会没命:“太爷爷,你真的认不得七七了......”
  不知道是韩月可怜的样子触碰了老疯子的心,还是祖孙血脉中的隐隐存在的共鸣给了他感应,老疯子将要落下来的手掌硬生生停在半途,花白的头发后面,那双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韩月。
  “太爷爷,他们都是好人,你不要再杀了。”韩月看见老疯子停手,顿时感觉有了希望, 急促的劝说。
  “太爷爷, 不要信她。”
  韩月的话音一落,从旁边的黑暗中嗖的闪出了一顶阴阳轿,旁门头把的声音从轿子里传出。老疯子认定了旁门头把是她的玄孙女,望着韩月的眼睛里本来带着一丝困惑和怜悯,但头把的话音传来,老疯子的眼神顿时一变。
  “太爷爷,当初害了爷爷的人里,就有他们。”旁门头把从阴阳轿飞快的跳出来,她脸上仍然戴着薄薄的面具,看不出表情的变化,一指石堆,道:“他们恃强凌弱,爷爷死的惨,太爷爷,你不要替爷爷报仇吗?”
  “世勇的仇!必报!”老疯子的眼神猛然凌厉起来。
  “我们跟旁门有什么仇!非要把我们沙帮斩尽杀绝!?”韩成在石堆里憋着一肚子火气,可能之前沙帮被旁门连连寻衅,伤亡了不少人,现在连韩成本人也被围困,处在生死边缘。
  “你们帮着七门做事,就是大仇。”旁门头把冷冷瞥瞥韩成:“大势已定,七门的人自己都躲起来了,你们还跟着瞎搅合,是嫌自己活的长?”
  说着话,旁门头把轻轻一摆手,后面那些圣域人都上前了几步,把被老疯子堵住的石堆入口又围的紧了一圈。这些人摩拳擦掌,手上嘴角还粘着血迹,眼睛已经冒了绿光。可以想象的到,入口守不住,里面的人一旦被抓,大半都要被生吞活剥。
  “依我说,该做什么,做完就是了。”十八水道的张四野在旁边道:“没必要把事做绝。”
  “这里没有你插嘴的份!”旁门头把又瞥了张四野一眼,道:“太爷爷手下的一条狗而已,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给我闭嘴!”
  “你!”张四野紧紧捏着拳头,额头上的青筋蹦起老高,但是再转眼看看老疯子,他强忍着把火气压下来,转头不再说话。
  “太爷爷,杀了他们......”旁门头把换了语气,在老疯子身边道:“杀了他们......”
  他们之间的对话透过细雨飘到耳边,我听的清清楚楚,大局难以逆改,现在他们正全力把和七门有关系的人全部清扫干净。躲在石堆里面的人不乏血性汉子,看到实在没有退路了,就准备拼命。韩月心善,不忍看见这么多人死于非命,还是落泪在央求。老疯子猛然晃了晃头,已经停滞了半天的手掌开始慢慢的抬起。
  “太爷爷,你真的要杀,就杀了我,放过他们吧。”韩月朝前走了一步,她很胆怯,然而此刻却没有丝毫退缩的意思:“沙帮是好人......”
  我就觉得不能再等了,双方距离那么远,救援不及就会遗憾终身。审时度势,现在强敌环绕,绝对不是露面的时候,然而没得选择。韩月已经就在老疯子的手掌下了,除了我,没有人能救她。
  我一声不响,从藏身地箭一般的蹿了出去,在雨幕中快的如光一般,一口气冲到那块滩地的边缘,旁门的人都在外围,一靠近就有人发现了,但是不等他们呼喊出声,我一拳放倒两个,硬冲了过去。滩地的边缘距离石堆已经不远,旁门头把那帮人随后就发现了我,两个圣域人迎面而来,我一口气就憋在胸口,闪电般的两拳,两个圣域人仰头被打的喷血。
  “太爷爷!动手!”旁门头把低喝了一声,转身也跟着朝我这边冲来,想临危挡住我。老疯子根本分辨不清是非黑白,头把一喊,他的动作就快了很多。我心里焦灼不堪,旁门头把再加上那些圣域人,就算抓不到我,但突破重围也要浪费时间。
  我猛然咬了咬牙,十三宝塔术暗中磨练了那么久,已经烂熟于心。我在疾奔中神魂聚顶,从窍位中一冲而出,贴着前面那些人的头皮飘过去,一直飘到老疯子身后,在他脸前急速的盘旋了几圈。神魂能勾动一些特殊的东西,一瞬间,老疯子后脑的白发中唰的闪现出一张黑色又扭曲的脸,这张脸一扭动,老疯子的眼神顿时直了,眼珠子在眼眶里病态般的打转,已经顾不上再袭杀石堆后的人,抱着头大喊了一声。
  我的神魂脱体,身躯不受控制,依然在猛冲,搅扰了老疯子之后,神魂唰的重新飞回去,从窍位归体,一系列的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停顿,归体的同时,一个圣域的人拳头已经堪堪到了眼前,险到极处。我抬手就抓住对方的拳头,顺势跟着猛然一扭,这人的胳膊咔嚓一声断掉了,哀嚎着被推到一旁。
  “陈近水......”旁门头把眼中的重瞳一翻,这个人是亦甜的神魂,七七的躯体,对于她,我始终有种隐约复杂的感觉。当时看到她肉身死去时,我曾经无比伤感过,但再联想刚才看见的一幕,听到她说的话,心底那种淡淡的伤感已经一扫而空。
  “这就是陈近水?”几个圣域人相互对视了一眼,虽然跟对方没有见过,但必然听过我这个人。有人呲着白森森的牙,冷笑道:“身子那么壮,肉吃起来有嚼头。”
  “别废话了。”头把可能不想听这样的废话,沉吟了一下,挥挥手道:“先抓了再说。”
  旁门中的寻常角色现在已经完全不是我的对手,全部在外围张望,几个圣域人蜂拥而上。我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对方一动,我也动了,这些都不是那种至强的高手,尽管身手很扎实,但一抬手就打倒了一个。弥勒他们观察了片刻,也从藏身地冲出来,一根白蜡杆子迎空甩来,我伸手抓住,挥动的虎虎生风。长棍在手,如虎添翼,一棍子把一个圣域人的头颅几乎打爆了,转眼之间,几个人围攻上来的人都开始退缩,完全挡不住我狂风暴雨一般的攻势。
  我一下就从围攻中突破出来,两米长的白蜡杆子呼啸着直奔旁边的头把而去。但是棍子挥动的同时,我忍不住又想起当初第一次和亦甜见面时的情景,我曾经受过仲连城的点化,然而人总是不能完美的控制自己的情感,心里踌躇着,手里的动作也略微慢了慢。
  “陈近水,曾经给过你机会,但你错失了。”头把的重瞳在眼眶里来回转动着,双手一动,亮出两把窄却锋利的刀子,她好像在惋惜,轻轻叹着气,道:“现在,我们已经是死敌了。”
  一句话像是一盆冷水,把心里的踌躇浇的粉碎,已经是死敌,我何必多情?七门人走这条路,总是要失去太多太多。我的心顿时硬起来,为了让更多人活下去,那么有些人,就必须死。
  “是!”我停顿的动作随即舒展,棍子带着风声,边冲边喊道:“现在是死敌!谁都不用留手!今天,我杀你!”
  长棍和头把手里的刀子立即叮叮当当的碰响,我带着必杀的决心,长棍如龙,一路顶着头把猛冲,把她一步步逼退。今非昔比,旁门头把一交手就落在下风,她被逼退了十几步,猛然一转头,大喊了一声:“太爷爷!太爷爷!”
  老疯子脑后的厉鬼钉一发作就会引起他的疯狂,但是这一次,厉鬼钉没有被真正触碰,老疯子抱着头喃喃自语,旁门头把的大喊声顿时把他惊醒了。
  “太爷爷!杀了这个人!”头把紧跟着退到老疯子身边,指着我道:“他是杀我爷爷的元凶!”
  老疯子骤然抬起头,死死的盯着我,显然,他对我还是有印象的,然而他认定了头把是他的玄孙女,对头把的话深信不疑。那一刻,老疯子的目光里又露出了凶光,杀机勃发。
  第四百一十三章



  逼出鬼钉




  老疯子对我流露出浓烈的杀机,对这样神智不清的人,我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但这样的情况真的无法再逃避,旁门头把一直把老疯子当枪使,像一颗毒瘤,迟早要摘掉。老疯子是我们七门人,我有责任把事情彻底了结。
  “孙神通,醒醒吧!”我握着棍子站在他面前,只凭言语,已经唤不醒他,可我没有把握制服他,也不愿伤了他。
  “太爷爷,杀他!”
  呼......
  老疯子被厉鬼钉折磨的痛不欲生,他没有正常的神智,不会表达情感,只用杀戮来宣泄痛苦。头把第二次催促,老疯子闪身就扑了过来,他同样是和庞大当年齐名的人物,本事尽管不能真正比得上庞大,但依然是顶尖的高手。我全力把老疯子挡住,两个人刚刚一交手,周围那些被我打散的圣域人也在头把的指挥下慢慢逼近,想伺机围攻。
  那些圣域人已经吃过苦头,不敢随意妄动,他们没动,倒是张四野那帮人提前围了过来。我和老疯子对战了几下,胸口被震的发闷,手里的棍子几次险些脱手飞出。
  “兄弟,真是对不住了。”张四野歉意的看看我,道:“十八水道的人当年是发过毒誓的,老总把做什么,咱们下头人不论对错,总会跟着,现在......”
  “来!”我又挺了挺身子:“不在一条路,没有什么对住对不住,放手来吧!”
  场面顿时混乱了,被堵在石堆里的人看到我拼死杀出来,也群情振奋,嚷嚷着和圣域旁门拼了。但是别的人帮不上我的忙,仅仅是我和老疯子之间的对战就让人无法靠近。我感觉沉重,能不能对付老疯子,我都没有把握,再加上张四野那帮人,局面紧张,我完全没有胜算。
  但混乱一展开,我就发现不是那么回事,张四野嘴上说的和做的不一样。他没有带人围攻我,就在周围乱糟糟的打哄哄,而且顺势还挡着伺机要围过来的圣域人。这样一来,我的压力减轻了很多,全神贯注应对老疯子。
  老疯子的功夫太强了,身子和铁打的一样,他的神智是失常,然而心底最本质的善性并没有完全褪去。而且是我最早把他从排营的水塘下面带出来的,先后见过几次,老疯子没有痛下杀手,一边和我斗着,眼睛里的光一边不停的闪烁。凶戾,迟疑,犹豫......正因为他的迟疑,我才有余力和他周旋。但即便这样,想要制服老疯子依然是件不可能的事,只不过能多坚持一段时间。
  啾啾......
  旁门头把看出老疯子的迟疑,掏出一根短短的笛子,轻轻吹了几下,顿时,一道听起来怪异又刺耳的笛音在周围蔓延,我唯恐她会耍什么花招,戒备更紧,但那阵声音飘开之后,别的人没有什么反应,只是老疯子的目光骤然一顿,花白的头发中,后脑那张黑色又扭曲的脸闪现了一下。老疯子苦不堪言,痛苦的一声大吼,目光里的犹豫和迟疑瞬间就被痛苦吞噬的干干净净,他像发狂了一样,攻势随之猛烈了无数倍,整个人几乎化成了一片狂风暴雨,周围的人被嘭嘭震出去几个,张四野的神情一凛,转头看看我。他一路跟着老疯子,知道这是对方情绪彻底失控将要爆发的预兆。
  老疯子大吼之间,他脑后的那张黑脸也隐隐发出凄厉的嘶叫,这种人一旦发狂拼命,就无比的可怕。我用尽全力,但老疯子扑过来的同时,一拳把我震的想要吐血。三拳两脚之间,胳膊也像是要折断,弥勒他们都在死战,我一步也不能退,咬牙硬顶着强大的压力。老疯子完全不留任何余地了,招招致命,硬撑了三五下,我感觉胸膛的血全部涌上来,喉咙一痒,一口血流到了嘴边。
  “杀了你们!全都杀了!”老疯子猛虎一样的咆哮,不管三七二十一,抓着一个仓促中没有逃走的人,一拳就把对方脑袋打扁。我嘴角流着血,不由自主的倒退了两步,感觉已经挡不住他了。不过脑子里灵光一闪,老疯子的失常,完全是因为后脑的那根厉鬼钉。我咬了咬牙,拉住弥勒,对他交代了一声。
  “这么做太危险!”弥勒吐了口带血的唾沫,看看周围,道:“这时候你再出意外,这群人都要完蛋!”
  “不拼才真的完蛋!”我打定了主意,不顾其它,猛然转头对着正狂冲而来的老疯子,用尽全身上下所有力气,大喊了一声:“孙神通!”
  这一声爆响如同雷震,狂冲过来的老疯子不由自主的身子一抖,我接着挺直了身躯,望着他,一字一顿道:“孙神通!你还记得当年的槐林吗!还记得庞大吗!”
  “庞大......”老疯子忍不住喃喃自语了一声,庞大,那是七门的领袖,而且是老疯子结义的大哥,许多往事可以随着时间,随着变化而泯灭,但槐林结义的一幕,仍然依稀留在老疯子的内心最深处,我的一声大喊无疑触动了他的情绪。
  就趁着老疯子怔住的一瞬间,弥勒紧紧护着我的身躯,神魂从窍位闪电般的跳脱出来。和老疯子距离很近,而且他没有防备,神魂几乎没有任何阻滞,扑面冲到他的额头前。老疯子整张脸上的皮肉被冲的塌陷下去,深深陷在后脑中的那根厉鬼钉也随之被硬逼出了半寸长。这根钉子牵动着老疯子的神经,稍稍一动就是无法忍受的剧痛。老疯子失魂落魄的大喊着,彻底乱了章法,抱头在地上滚来滚去,痛苦的像是要死去一般。
  这根厉鬼钉不能直接拔掉,必须用这种方式隔山打牛般的逼出来。听着老疯子凄厉的惨叫,我于心不忍,但事已至此,已经没有退路。我的神魂从老疯子的窍位中硬挤进去,顿时就感应到了那颗透进后脑的厉鬼钉。黑色的钉子上隐隐约约缭绕着一条还没有完全消散的残魂,就是它在老疯子身上附着了这么多年,成为祸患。
  “给我出去!”我全力在逼着厉鬼钉离开老疯子的头颅,但是钉子上的残魂不肯就范,而且是以圣域的古法强行入体的,很难根除。一缕残魂像是幽鬼,想要跟我的神魂纠缠在一起,所幸的是,刚刚以天雷化阴,神魂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天雷刚阳气,就这么一丝雷霆的气息已经让幽魂难以靠近。厉鬼钉上的残魂随后退却,死死的附着在钉子上。
  我逼近一分,厉鬼钉就退缩一分,渐渐从老疯子的后脑露出了一半,但是这种痛苦任谁都承受不住,老疯子打着滚,突然蹦起来老高,又重重摔在地上,他的眼睛已经血红一片,浑身上下在不断的发抖。老疯子饱受折磨,看起来恐怖又可怜,一旁的韩月已经被周围的打斗吓的瑟瑟发抖,然后望到老疯子的样子,她忍不住就跑过来,跟着满地打滚的老疯子,一边哭,一边试图拉住对方。
  “太爷爷,太爷爷......你怎么样,是不是很痛......”
  韩月哭的伤心欲绝,亲情血脉之间的感应,永远都不可能断绝,正在苦苦煎熬的老疯子听到韩月的哭诉,目光里的血色褪去一点,他强忍着望向韩月。
  啾啾......
  头把手里的笛音又急促了一些,这种笛音可能是用来影响厉鬼钉的,笛音急促,厉鬼钉的颤动也剧烈起来,老疯子刚刚平静了一分的目光又开始大乱,他咬牙切齿,眼睛中褪去的血色潮水般的涌动着,狂乱的一动巴掌,旁边的韩月立即被死亡的阴影死死笼罩了。
  “太爷爷,你忍一忍,忍一忍......”韩月不知道闪躲,一下跪在老疯子身边,用力抓着他的另一只手,哭着说道:“爷爷死了,爹也死了,现在就留下七七一个人,太爷爷,你忍住,七七不想你死......”
  我全力逼着厉鬼钉,把老疯子的头颅占满了,厉鬼钉上的残魂还在拼死抵抗,争斗越激烈,老疯子受到的影响就越大。但是这一次,韩月拉着他的手,跪在地上不断的哭求。老疯子咬着牙苦熬,牙齿格格作响,身躯里的骨头咯嘣咯嘣的发出炸裂般的声音,他的嘴巴,眼睛,鼻子,都渐渐被硬挤出血迹。
  旁门头把手中的笛子的节奏快到了极限,厉鬼钉残留在老疯子后脑中的小半截打着转的转动,残魂把老疯子的脑海搅动的天翻地覆。如果放到过去,老疯子肯定要完全失控,大杀一番后失魂落魄的跑远。然而此时,韩月死拉着老疯子不放,老疯子终于从韩月的哭声中感应到了什么,他的拳头紧捏,指骨几乎都要折断了,却直挺挺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陈近水!你怎么救他!?”旁门头把猛然一吹笛子,本来已经被逼出去大半的厉鬼钉剧烈一动,重新扎进老疯子的后脑壳。
  第四百一十四章



  打碎过去




  厉鬼钉重新入脑,就算老疯子已经刻意在坚持,却坚持不住了,难以承受的痛楚骤然爆发,老疯子痛苦的大叫了一声,挣开被韩月紧紧拉着的手,一下把韩月甩出去很远。我全力在对付厉鬼钉,变故一生,就觉得非常紧张。
  旁门头把冷眼旁观,重瞳窥心,能看到很多常人看不出的东西。她的重瞳翻来翻去,已经察觉到事情不对,接着注视了片刻,骤然指着我被弥勒护住的身躯,喝道:“他的神魂脱体了!快!”
  正在混战的圣域人马上开始调转方向,躯壳没有神魂,行尸走肉一样。弥勒和金大少他们死死的护住我的躯体,张四野知道事情到了紧急关头,再也顾不上那么多了,领着自己的人把我护在正中间。那些圣域人不是我的对手,但在一般人面前则强大无比,张四野手下的人抵挡的很吃力,被冲破一个口子,三四个圣域人浑身鲜血杀进来,全部冲着我猛攻。弥勒同样抵挡的吃力,一个不慎,我的躯体被刀子砍到肩膀。刀锋砍进去半寸,就被结实的肌肉卡住了。
  我知道现在的形势,绝对不能后退,立即加紧攻势。重新入脑的厉鬼钉又被硬生生逼出一半,这样来来回回的折磨,让老疯子上蹿下跳。钉子上的残魂无休无止,在拼命搅动老疯子。我全力一动,神魂猛然像一片烟雾蓬勃起来,被逼出一半的厉鬼钉终于支撑不住,从老疯子的后脑飞了出去。
  “啊!!!”厉鬼钉脱体的一瞬间,老疯子一头载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我不知道他怎么了,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危险,只感觉脱体而出的厉鬼钉好像还在纠缠,钉子上的残魂在黑暗中闪出那张扭曲的黑脸,飘忽不定。
  这根要命的钉子终于被逼了出来,我马上从老疯子身上飘出,飞快的闪到身躯上方,归入窍位。这一会儿的功夫,躯体已经遭到几次创伤,归窍的同一时间,我扭住一个圣域人的胳膊,一脚踩到他胸膛上。这人没有命图,胸骨一下碎裂了。
  老疯子一倒下,我也神魂归体,现场的局面随后扭转。几个圣域人被我再一次打的死的死,伤的伤,张四野和弥勒抖擞精神,一口气把他们追出去很远。我在人群后转动方向,头顶的雷光一道接着一道,逼近旁门头把的时候,护体雷光倾泻下来一片。厉鬼钉上的残魂一直都在徘徊,神魂是纯阴的东西,最惧怕雷光阳气,一片雷霆暴雨般的劈下,钉子上的残魂隐约哀嚎一声,化成几缕飘渺的烟。这根折磨了老疯子几十年的钉子,终于灰飞烟灭。
  与此同时,我的目光一动,投射到了旁门头把身上。圣域的阵脚已经乱了,旁门头把第一次流露出了些许的畏惧和恐慌,在周围看了看,转身就想钻进阴阳轿。她前脚一动,我后脚跟着冲过去,手里的白蜡杆子猛然挥动,阴阳轿嘭的被打碎成了几块,头把踉跄着从轿子里面跌落出来。
  这是个绝对的死敌,不能放过。我二话不说,跟着就猛打。旁门头把非常灵活,手里的两把刀子就像两根毒刺,但是一根两米长的棍子挥动的水泄不通,力量泉涌,旁门头把被一步步的逼退。这边一乱,周围围观的旁门人可能看出头把已经不行了,不少人偷偷的趁乱溜走。我们这边越战越勇,张四野带着人追了一段,折身返回,几个人和韩月一起扶起老疯子,剩下的把头把团团围住。
  越是这样,旁门头把越是凌乱,抵挡的有气无力,时刻都在寻找退路。但是张四野这帮人只为了追随老疯子,没有少受头把的挤兑,现在形势逆转,他们也不留情面。四周的去路都被堵死了,我没有后顾之忧,几棍子横扫过去,当的一声,头把手里的刀子应声而落。武器失手,她又是一阵慌乱,另一把刀子随后也被打飞。
  呼......
  我精神一阵,棍子挥成一团光,把旁门头把紧紧的裹在其中。前后两三分钟时间,她落在绝对的下风,一转身,硬把十八水道的两个人撞到在地,从缺口逃了出去。我随后跟上,棍子凌空而下,咔嚓一声,旁门头把的一条胳膊被打断了,棍子上的余力不消,把她一下子打翻在地。
  她拖着一条断掉的手臂,双腿在地上蹬着后退,我的速度放慢了,后面那些人也全部跟了过来。
  “杀了她!杀了她!”一群十八水道的人都目睹圣域人生吞血食的一幕,对他们恨之入骨,一看见旁门头把被逼到绝路,马上开始吆喝。
  “兄弟,这个事,你来做主。”张四野制止下面那些人,他跟着老疯子在河滩晃荡了那么久,多少也知道一些事情。这个人很聪明,不想做恶人,把事情的主动权全部交到我手里。
  我慢慢举起手里的棍子,举到旁门头把面前。她没有挣扎的勇气,停在原地。我有些犹豫,之前和叶子的对话,一字一句的浮现在心头。走这条路,要杀人,想让更多的无辜的人活下去,同样要杀人,杀人多了,是要背负罪孽的。我不嗜杀,我不知道在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还要杀多少人才能到终点。
  “陈近水!”旁门头把看到我犹豫,一手撕掉自己脸上的面具,七七的脸显露出来,依然那么苍白,那么瘦弱,她的重瞳紧紧盯着我,道:“陈近水,我是亦甜,我是七七,你忍心杀我吗?你不忍心!重瞳窥心,我看得出!你不忍心。”
  “你太自信。”我捏紧了棍子,现在是杀掉旁门头把最好的机会,只要这根棍子劈下去,旁门头把就算有命图护身,也保不住命。
  “近水,你不忍心的,对吗?”头把的语气马上柔和下来,带着哀求,道:“放我走,好不好?我不再理会河滩的事了,你可以把我还当成亦甜,好不好?”
  “迟了。”我不愿再听她说,亦甜曾经的影子,在我心里不断的闪现。长久以来,我明白自己是个有些脆弱又多情的人,这是致命的软肋。但我更明白,亦甜,早已经死了。
  我用力举起手里的棍子,再没有任何迟疑,在旁门头把复杂又恐慌的眼神中,棍子当头劈下。这一击用尽了全身上下所有的力气,风声呼啸。棍子一端闪电般的落下,落在旁门头把的头顶。她的颅骨一下子被打的粉碎,嘴角鼻尖一起流血,还带着至死都不能相信的目光,她可能想不到,我会有这么狠的心,可以把曾经的过去连同现在一起打碎。
  “你不死,就有更多的人要死。”我慢慢丢下手里的棍子,看着旁门头把七窍中渗出的血迹,转过头,道:“持善以固之,除恶,即是行善......”
  我说不出心里此刻的感受,但是我却知道,我亲手杀了曾经的亦甜,已经能将过去无法放下的东西,统统放下。
  旁门头把死了,周围的旁门人马上鸡飞狗跳一般的逃散,我们没有久留,十八水道和沙帮的人带着老疯子从这儿离开了。老疯子还有气息,韩月很担心,这已经是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我查看了一下,情况还好,老疯子昏厥,只是厉鬼钉脱体之后的正常反应,过不了多久,他会醒来。
  我们远离了河滩,从一条隐蔽的陆路返回沙帮。约莫有三个来小时,老疯子重重吐出一口浊气,悠悠醒转。在他醒来的一刻,我就明显察觉出,他目光中那种混沌的茫然减少了很多。时过境迁,很多事情他可能仍然无法理解接受,但至少,他的神智已经恢复了清醒。
  “太爷爷......”韩月在旁边又小声的抽泣,这是喜极而泣,不用再多说什么,老疯子,当年的十八水道总把孙神通已经很清楚,这是他嫡亲的玄孙女,同时也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
  “世勇死了,至死,我都没能再见他一面......”孙神通抬眼看看我,他神志不清的时候,说的再多也没有用,现在恢复了正常,许多事情可以一五一十的告诉他。我给他说了自己的身份,说了太爷陈一魁,还有庞大,仲虎。孙神通经历了无数大风大浪,疯疯傻傻的时候和正常的时候判若两人,他很冷静,枯瘦的身躯像是一座山,默默的听着我的讲述。
  我讲完之后,孙神通很久都没有说话。我已经隐约透露了庞大的死讯,不管怎么说,这些事情是不能瞒住孙神通的,该面对的总要去面对。孙神通沉默不语,我就觉得他在伤感,槐树结义的时候,他和庞大,太爷那帮人正当壮年,意气风发,但是几十年如一梦,再次苏醒过来,曾经的故人已经永远的离世了。
  “生老病死,谁都不能躲过。”我挪了挪身子,道:“老总把,你自己静一静。”
  “等等。”孙神通骤然翻起眼皮,一下紧紧抓住我的手腕,他的眼神里充满了狐疑,盯着我的眼睛,道:“你骗我!”
  第四百一十五章



  生死之谜




  孙神通的举动让我意想不到,因为没有防备,随即就被他抓的不能动弹,他的手像一把铁钳子,卡的手腕生疼。我没有挣扎,只是疑惑的看了看他。
  “太爷爷,你要做什么?”韩月赶紧扑过来,抓着孙神通的胳膊,使劲的阻拦,匆忙道:“近水哥是七门的人,是七门的大掌灯!太爷爷,你这是......”
  “你在骗我!”孙神通的神色很不善,紧紧抓着我的手腕,道:“不管是谁,拿大哥来骗我,我绝不会忍!”
  “老总把。”我根本不知道孙神通在怀疑什么。
  “你说你见过大哥,是么?”孙神通也是那种不善跟人斗嘴的人,只是嘴角微微露出一丝让我感觉不安的冷笑,他看看我,又看看旁边的弥勒,还有金大少他们,道:“七门的后人,现在都口无遮拦!”
  “太爷爷,他说错了什么,你好好说,好好说......他是七门的人,这两年东奔西走,没少吃苦,太爷爷,何必这么对他。”韩月一直在劝,七门人生就的苦命,一辈子都不能安生,孙神通七门出身,自然知道这些苦处,他听了韩月的话,神色缓和了一点,慢慢松开我的手,道:“年轻人,做了大掌灯,更要持重,不要信口开河。”
  孙神通虽然出身七门,但是当年迫于形势,远离了大河滩,已经是十八水道的人,所以他不和七门其他的老辈人一样,把门内的辈分规矩看的那么重,对我说话也远没有其他人那么客气。
  “老总把,我说错了什么,你明说。”我揉着发酸的手腕,心里也有些不服。
  “你亲眼见过大哥?亲口跟他说过话?”
  我不知道孙神通为什么总揪着我见过庞大这件事不放,但是既然这么问了,我就点点头。
  “那不可能!”孙神通的神色又一次冷峻起来,脸也随之阴沉。
  我被他三番五次的狐疑和质问弄的有些不自在,弥勒也是直性子人,在旁边听的不耐,插嘴道:“他有必要骗人?当时为了找我太爷,他一个人到了圣域,浑身是伤才回到河滩!他说的话你不信,我是七门老掌灯的玄孙子,我说的话你也不信!?”
  弥勒毕竟是庞家人,说出来的话分量就不同,孙神通又缓了口气,低头想了想,道:“不是我疑心重,只不过你们说的话太离奇,容不得我不起疑心。”
  “你疑心什么?”
  “大哥他几十年前就过世了。”孙神通一字一顿道:“我眼睁睁看着的,过世几十年的人,你们是怎么又见到的?”
  “你说什么!?”我大吃了一惊,感觉脊背一凉,脱口就问道:“老掌灯他!他几十年前就......”
  “我亲眼所见!”孙神通道:“若不是为了急着见大哥一面,我也不会落到这种下场!”
  孙神通神智时常时,他什么都想不起,我们也什么都问不出。这一苏醒过来,很多往事都从记忆里浮现。他在十八水道混的风生水起的时候,也正是大河滩比较紧张的时候,庞大四处奔走,在缓解困境。当时孙神通知道庞大要西去的消息,马上动身朝大河滩赶。他们那个年头的结义,一个头磕在地上就是手足兄弟,相互之间很挂念。孙神通赶到大河滩的时候,稍迟了一步,庞大已经动身了。他不甘心,马上就一路追随着继续走,想亲自给庞大送行。
  庞大西去的事情,我们的所知基本都来自传闻,中间具体发生过什么情况,谁也不知道,但孙神通一路猛赶,追上了庞大,他是当时真正的目击者。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大哥......”孙神通的语气顿时变的无比沉重,事情过去很多年,然而心头的包袱却始终没有卸下:“我赶过去的时候,大哥已经......已经死了......”
  “这不可能!”我忍不住出口反驳:“老掌灯他是前些天才过世的!你见到他时,是什么情况?”
  我的脑子完全乱了,孙神通这样的人,既然完全清醒,就不可能说胡话来欺骗我们,庞大是七门的人,我相信他过去可能出现过什么危机,但七门人有续命图,他完全可以起死回生一次。我只能这么认为,然而孙神通接着一讲下去,我就更加凌乱。
  “我赶去的时候,大哥已经没救了,那地方荒无人烟,圣域当时一个圣殿的长老带人围攻,大哥身死时,周围连能续命的人都没有......”
  孙神通赶到现场时,正好是落日的黄昏,他看见西边一轮将要落山的太阳,还有满天的火烧云。庞大的尸体留在一片被鲜血染透的荒地上,周围都是庞大临死前拼死的圣域强者。续命图不是万能的,如果身带续命图的人死在无命可续的地方,那么过上一段时间,他就真的死去,没有续命的机会。
  当时,孙神通呆住了,他不敢也不愿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能看到庞大染满鲜血的身躯已经僵硬变冷。和我想的一样,这个世间的人,无论被传的多神,他总归是个人,总会有死去的时候。孙神通跪在庞大的尸体旁,怔怔的望着自己结义的兄长,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恍然抬头,或许是错觉,或许是泪水已经模糊了眼眶,他隐约看见天边的落日下,几只雄鹰在天际翱翔,那一片一片的云朵慢慢的流动,天幕中好像出现了一张脸。
  那是庞大的脸庞,就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你看错了,一定是看错了!”我还没有说话,弥勒就插嘴道:“我太爷去世不久,他在圣域被困到乌苏木里很多年!我爷爷去找过,近水去找过,圣域的仲虎还亲自守了他两年!”
  “我没有看错!我可能会看错自己亲儿子!但绝不会看错大哥!”孙神通大声的反驳,弥勒的情绪也很激动,我在旁边默默的想,按照我的想法,孙神通的确是不会看错的。
  发现了庞大的尸体,孙神通黯然神伤许久,才想着要把庞大的尸首带回来。当年那种条件,他不可能完好无损的把一具尸体重新运回大河滩,只能先火化掉,然后带回骨灰。就在孙神通打算要料理后事时,距离他大概有几十米的地方,飘着一缕如同旗帜一样的黑烟,那道烟相当古怪,被旷野里的大风不断吹着,却始终不散乱。四下无人,这样的情景让人疑惑且警觉,孙神通慢慢的靠近,一直到距离较近时,他才发现,那股黑烟下面,是一个已经被沙土掩埋了一半的人,只露出半截身躯。
  那是被庞大临死前硬拼的只剩半条命的一个圣殿长老,如果只论功夫,这个半条命的圣殿长老绝对不是全盛时的孙神通的对手。孙神通并不想节外生枝,然而他看到这个人,看到这一幕,就知道对方是围杀庞大的主凶,他想杀人给庞大报仇。
  之后的事情,不用孙神通说,我也明白了。他肯定是被这个圣殿长老缠住了,对方没有活路,又不敢就这么死去,附着在厉鬼钉上,纠缠了孙神通那么多年。厉鬼钉入脑,孙神通神智大乱,在外面漂泊流浪很久,误打误撞回到大河滩。他的身份很特殊,既是十八水道的人,又是七门的主力,被排教发现之后私下扣住,一直压在排营的水塘下。他神智失常,再也说不出当年发生的事,西漠落日下的一幕,彻底被淹没在时间中。
  “大哥,已经死去很多年了。”孙神通讲完这些,情绪也恢复了平静,他看看我们,道:“死去很多年了......”
  我说不出的紧张,后背也跟着冒出一层冷汗,孙神通不会骗人,我不怀疑他。然而如果他说的都是当年的真事的话,那么被困在乌苏木里许多年,而后又敦敦教导我持善以固之的人会是谁?我想着,会否庞大的情况和我一样,有一个和他相似的人存在?不过想想就否定了,不久之前,庞大从圣域回来之后,曾经见过老鬼。他是老鬼的亲爹,别人可能会认不出分不清,但老鬼却不会认错。
  这件事,我没有亲眼目睹,但听完孙神通的讲述,我心里总是涌动着一股极为怪异的感觉,浑身上下不断的冒冷汗,心头同时浮现出一种预感。我预感到,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事情背后,必然隐藏着难以猜测和预料的真相。
  可是,答案在哪儿?只听讲述,能从什么地方去寻找答案?
  气氛顿时就沉默了,每个人都在独自思索,心里想着事,感觉枯燥的路程好像走的很快,不知不觉,我们路经松树岭,我想去见见张龙虎。
  “老总把。”我看看孙神通,道:“你还记得当年老掌灯遇难的地方吗?”
  “大路是不会记错的,只要走到那里,我会认得出。”孙神通一下子就知道我想说什么,慢慢站起身,朝西方望去:“我去!找回大哥的遗骸。”
  第四百一十六章



  浮尸引路




  对于庞大的事,我很疑惑,孙神通同样疑惑,他无法想象一个当年自己亲眼看见死去的人,又是如何以另一种方式出现在别人面前的。我稍稍一说,孙神通就明白了我的意思,他愿意踏上当年最后走过的一条路。
  “我也一起去。”弥勒转头看看我,又看看孙神通。
  “去吧,把老掌灯的事情弄清楚。”我心里跳跃着一种不安,曾几何时,我一直都觉得大河河底隐藏的秘密,已经是这个世间最大的秘密了,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孙神通讲述的这件事让我感应到,事情一旦被揭开,同样会是一件了不得的事。我很想亲自去看,但分身乏术。
  孙神通和弥勒当即就调转方向上路了,我们在松树岭外停了停,我孤身进去寻访张龙虎。庞大的事情,张龙虎不知道,也没有必要问他,我就找他问了问大河里那匹青马。
  “我没有见过那匹马。”张龙虎一生见惯了稀奇古怪的事,听见大河里有马匹出现,也不觉得怪异。
  我记得当时魏云楼那帮人在河心钓马,用一种冒着烟的黑色石块样的东西把青马给引了出来。现在没办法直接找到青马,就只能想别的办法。我详细跟张龙虎讲了当时的情况,想问问他这样的黑石头是什么东西,能把青马引出大河。
  “那种东西,现在还有人知道,很难得。”张龙虎听完之后想了想,道:“照你说的,那东西可能是‘果马腹’。”
  张龙虎所说的“果马腹”,起源于东汉末年,是五斗米道的道士首创的东西。东汉末年天下大乱,诸侯军阀割据,混战不休。行军打仗,人吃马嚼,粮草是最重要的后勤物资。五斗米道的道士用百草榨汁,然后熬炼出百草精华,然后拿梧桐木泡百草精华,等到木头吃透了草液,晾干储存。据说一小块这样的东西,就够一匹战马一天消耗。这是两汉时期的道家秘法,后世知道的人寥寥无几。
  “这样的东西,你能炼出吗?”
  “可以试试。”
  这时候的天气开始转暖,松树岭的草皮刚刚露头,我叫金大少他们摘了很多草尖,交给张龙虎。这种丹方很古老,对于现在的人来说没有大用,张龙虎自己琢磨了很久,熬出草液,给我们泡出一截梧桐木。我有要事在身,也没久留,拿到东西之后就告辞了。张龙虎一直把我送到松树岭外面,临别的时候,他看看我,道:“你的杀孽,越来越重了。”
  “走这条路,不能不杀人。”我叹了口气,道:“我不杀人,人会杀我。”
  “杀孽太重,会有报应,自然大道,万事因果,种恶因,结苦果。”
  “七门人,就是这样的,杀孽多了,报应我来扛。”我想,张龙虎方外之人,对于很多俗世的东西,他可能也吃不透。一件事,总有人要付出,要牺牲,我没有别的念想,只盼望着大河的一切都能终结在这一代,终结在我手里,至于因果报应,已经顾不上再去琢磨。
  “话不是这么说的,因为你不知道报应在何时,在何处。”张龙虎摇摇头:“你种恶因,不一定自己吃到苦果,或是你的家人,或是你的子孙。”
  张龙虎颇为感慨,他壮年的时候肆无忌惮,放荡不羁,修道却快意恩仇,杀过不少人。因果报应之说在他身上没有应验,但是他的儿子张半山一生不顺,没有后嗣,张家可能是要绝后了。
  我不修道,不念佛,对于因果,其实感触不多,但我知道张龙虎是好意,又说了一会儿,带人离开了松树岭。
  拿到了张龙虎给的“果马腹”,寻找青马的事情终于有了一点希望。韩成带着人回到大沙围,我嘱咐他最近暂时不要再抛头露面,又让沙帮给准备了一条船。我不知道青马究竟隐藏在大河哪一段河道,所以只能茫无边际的去碰运气。几个人同乘一条船,不断的燃烧“果马腹”,一路走一路烧,所经过的地方到处飘荡着一股淡淡的草木燃烧后的香味。
  几天下来,至少沿河飘了百十里地。那一年可能是大河沿岸怪事最多的一年,不少人很蹊跷的就死掉了,沿途路过村子,几乎每个村子都能看到办白事的家户。看的越多,心里就觉得越急促。然而那匹青马好像前一次受到了太大的惊吓,百余里河道走下来,没有半点影子。
  “这么找,什么时候才是个头?”雷真人在船上拖着一块果马腹,道:“要是一直找不到,咱们是不是就要老死在船上了?”
  “住口!乌鸦嘴!”金大少瞥了瞥他:“你这条烂命丢在那儿都无所谓,我可是以后要做大买卖的人。”
  雷真人嘟囔了两句,反正跟金大少斗嘴,他是从来没占过便宜的。就在这时候,雷真人手里的绳子动了动,就好像抛在河里的鱼饵被鱼咬了,不断的轻轻晃动。随着绳子的晃动,浮在水面的那块“果马腹”突然就沉了下去。雷真人条件反射般的朝上拉,绳子却变的沉甸甸的。
  “啥东西!这么沉!”雷真人站在船边,朝水面望了望,卷卷袖子吐了口唾沫:“比我力气还大?”
  哗啦......
  雷真人这次加了点力,绳子突然松了,从水面下面翻上来一具浮尸。这种东西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已经构不成任何威胁。浮尸浮上来的同时,就被我身上的阳气逼开了,顺着水朝旁边滑了滑。
  “这是怎么回事?”金大少雷真人看着突然浮出来的浮尸,都觉得有点不踏实,但是这具浮尸看上去是正常的,面下背上浮在水面。不过它出现的太意外,总让人觉得反常。我们把船的速度放慢,想再仔细看看。
  哗啦......
  一股水浪微微浮动,水面上的浮尸突然翻了个身,水花在翻滚,掀动着浮尸两条胳膊。它的两条胳膊以一种很诡异的姿势齐刷刷的扭动了一下,指向水面的另一方。浮尸的胳膊一扭动之后,就完全定在原位,那种动作,很像是一种指引。
  “它要带我们去什么地方?”金大少晃晃脑袋,浮尸的胳膊定下来之后,就随着水流开始漂流,漂的很慢,但是我能看出,它就是顺着手指的方向在漂。
  “这鬼里鬼气的东西能把我们带到什么好地方去?”雷真人很小心,本来胆子就不大,所以劝我们谨慎。
  我心里也有点犹豫,但是不知不觉中,已经驾船跟着浮尸漂出去了一段,前面不远处,是一个环形的河湾,浮尸的方向猛然一转,朝着河湾漂走,一直到了临近河岸的地方,唰的沉进水里,看不到了。
  几个人一下紧张起来,在四周环望,雷真人嘀嘀咕咕的说是不是中了什么圈套。但我觉得不会,如果真是圣域或者九黎那帮人发现了我们,直接杀过来就动手了,不会用这么粗陋简单的方式把我们引来。开春之后的水位不高,水流也缓,河湾那边静悄悄的,看了一会儿,没有看到人的影子。几个人暗自商量了半天,都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打算避开河湾继续朝前走。我们重新点燃了一块“果马腹”,草木烟气随后就弥漫出来。
  但是就在船只调转船头的一瞬间,我看到河湾那边的水面上有道白乎乎的影子跃出水面闪了一下,那道影子贴着水,飞快的游动着。只看了那么两眼,我的心里一动,认出是那条白鲤鱼。
  白鲤鱼游动的很欢快,这种东西是有灵性的,显然能认出我。它游到我们船边,硕大的身子猛然跃出水面,尾巴甩出一片水花,像是在跟我打招呼。白鲤鱼和一条养熟了的小哈巴狗似的,围着船游了几圈,然后甩甩尾巴,示意我们跟着它走。
  我不知道这预示着什么,白鲤鱼是始祖陈四龙最先养起的,后来又跟着爷爷一段时间,它要带我去见红眼老尸?还是去见爷爷?但是它既然出现了,而且刻意的要带我们走,那就一定有它的道理。船上的人在迟疑,白鲤鱼等的不耐烦,又来回游了游,身子在水面上不断的跳跃。
  “走,跟上它。”我吩咐老蔫巴跟着白鲤鱼的方向划船,这是我们陈家养出的鱼,总不会存心害我。
  白鲤鱼带着我们朝河湾的岸边游,这段距离并不远,很快就到了。沙帮给的船稍稍显大,不能和小舢板一样直接推到河岸上去。我们就停在离河边还有十多米的地方,那条白鲤鱼又在我跟前摇头晃尾了半天,然后一头扎进水里。
  “这鱼要是红烧了,是什么味道?”雷真人吧唧吧唧嘴,话音一落,扎进水里的白鲤鱼又冒出来,啪的甩了他一脸水。
  “先别废话,看看它要干什么。”
  白鲤鱼重新下水,前后过了又四五分钟时间,我看到它从十多米外的浅水中冒出来,紧跟着,那片浅水中悄无声息的探出了一个马头。
  是那匹青马!白鲤鱼带出来的是那匹我们一直在寻找的青马!
  第四百一十七章



  不费功夫




  看到那匹青马浮出水面的一刻,我心里又惊又喜,有种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感觉。白鲤鱼胆子很大,在青马旁边跳来跳去,但那匹青马就怯生生的,小心翼翼探出头,它看到了我们的船,也看到了船周围正冒着草木烟气的果马腹,却不敢靠近。
  白鲤鱼是通灵的,青马必然也是通灵的,青马畏惧生人,但是跟白鲤鱼好像混的很熟,一条鱼一匹马就像是朋友,在浅水那边来回打转。青马显然还是心存警觉,白鲤鱼围着它游了很多圈,像是在劝说安慰。“果马腹”不断的飘散着草木烟,那种带着淡淡香味的烟对青马的诱惑很大,它伸出鲜红的舌头舔舔嘴唇,半截身子浮出了水面。
  “不要惊动它!先不要惊动它!”我赶紧跟船上的人打招呼,这是玄黄祖鸟留下的马,也是唯一可能记得通往自然天宫之路的东西,价值无量。我让船停在原地,连大气都不敢喘,唯恐把青马再惊走。
  时间不知不觉的流逝,船边垂着的果马腹燃烧的烟气逐渐飘散到了十多米之外,青马忍受不了这种诱惑,又有白鲤鱼在旁边给它壮胆,嗅着丝丝缕缕漂袅的草木烟气,渐渐的就开始朝我们这边游动。我马上又点了两块果马腹,让烟气更浓,青马的胆子大了一些,被烟气引着,越游越近,慢慢的就游到离我们还有三四米的地方。
  距离如此之近,我看的很清楚。这匹玄黄祖鸟留下的青马不是普通的马,它浑身上下翻着一种陶瓷般闪亮的青光,在水里呆的时间太久,马身上到处都是水泽和绿斑。双方离的这么近,只要甩出一根绳子就能套住它,但我知道越是这时候越是不能心急,有白鲤鱼牵线,可以跟青马慢慢混熟。
  青马大口大口的吸着烟气,时不时就抬头看看我们,老蔫巴蹲在船头,笑眯眯看着青马。他是老山参化身,又心性单纯善良,青马那种带着灵性的东西能感应到老蔫巴的善意,又稍稍放松了些,朝我们游了半米。
  “玄黄祖鸟留下的宝马!”雷真人咕咚咽了口唾沫,几个人天天在寻找青马,等青马近在眼前的时候,有些难以自持。
  “可怜巴巴的,多少年没吃过草料了。”老蔫巴看着青马的样子,觉得可怜,又点了一块果马腹,朝青马那边丢去,道:“慢点吸,东西 还有的是哩。”
  冒着草木烟的果马腹在水面慢慢的漂动,青马跟着果马腹,又近了一步,之间不到三米远的距离,仿佛一纵身就能把它抓住。但我心里很清醒,强行忍住抓它的欲望,我是要从它身上找到前往自然天宫的路的,即便强抓过来,它估计也不会配合。看着青马逐渐放松下来,我也很高兴,只要肯花费些时间,再多点耐性,估计能跟它混熟。
  “小马驹儿!”雷真人嘴边的口水流的半尺长,一下伸出手,道:“过来,让道爷摸摸你......”
  雷真人的话音很低,然而青马骤然抬起头,看到雷真人的时候,它随即就朝后退了退,身子一缩,没进水里半截。我匆忙转头看看雷真人,很想一巴掌抽死他。青马这种灵物,感应到雷真人心中的贪念,就马上警觉退缩了。
  “小马驹儿!别跑啊!”雷真人还不知道怎么回事,看见青马退走,立即慌神了。
  “去你娘的老雷!”金大少骂道:“你那样子,不偷就像贼,把马吓跑了......”
  我心里一凉,这次再把青马惊走,以后还有机会再接近它吗?全盘计划彻底被打乱,船上的人一慌,青马也随即完全没进水里,实在没有办法了,我跟着跳下水,想把它先抓住再说。
  青马一下水,连白鲤鱼都不顾了,拼命的游。我在后面紧紧追击,青马的速度很快,但是在水里,它没有太多的优势,我追着它在河湾周围游了一会儿,渐渐追近。青马显然也感觉到了快要被追上,猛然朝着河岸的方向游去。这里离河岸很近,青马游进浅水,又跳上河岸。我顿时紧张起来,一旦到了陆地,青马狂奔,我很难追的上。
  但事已至此,不追也要追。我拔脚就跑,青马一边跑,身上的水珠一边被甩落,身体两侧的羽毛印记若隐若现。这种滩地一望无际,青马撒丫子跑起来如同一阵狂风,就三五分钟时间,我已经被甩出十几米远,再跟一段,必然会跟丢的。
  我在心里一边暗骂雷真人,一边全力在追。然而追不上就是追不上,又是三五分钟过去,青马直接把我甩开三十米远,已经没有希望再跟上。我颓然放慢了脚步,懊恼不已。青马跑到前方一条小路的转弯处,只要再进一步,就会消失在视线中。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路狂奔的青马骤然停下脚步,木愣愣的站在原地,小路转弯,我看不到转弯的另一端是什么,然而青马的举动让我觉得,它像是突然看到了什么东西,一下子愣住了。
  本来已经破灭的希望重新浮现,我赶紧加快脚步。青马完全愣神了,一动不动,它一停滞,三十来米的距离对我来说就是一转眼的事儿,我唰的跑过去。青马肯定能察觉我已经追近,但是它依然不动,望着小路的拐角。当我跑到跟前的时候,一眼就看到青马的眼眶里,滚动着滴滴眼泪,眼泪控制不住,顺着眼眶一滴一滴的滑落下来。
  小路的拐角那边,是什么?让青马如同陷进一场梦里?我心里带着疑惑,一转身子,跳到路的另一边。
  一瞬间,我看到了拐角后的情景,心里感觉意外,但又隐隐觉得这并不稀奇。我看到灵灵静静坐在小路的拐角后面,青马望着灵灵,灵灵不动,它也不动。
  青马来自自然天宫,是玄黄祖鸟过去的座驾,而灵灵必然跟玄女有紧密的关系,正因为她的出现,让青马陷入了恍惚。
  灵灵看看我,又看看青马,伸出两只小手。青马顿时欢快起来,尽管眼睛里还有泪,却撒欢似的一扬马蹄,它无比亲热的低下头,灵灵摸着青马,青马轻轻舔舔灵灵的手,两条前腿弯倒跪下,仿佛被灵灵的小手抚摸着,就是最开心快乐的事。我停下脚步,在旁边站着,不想打扰。因为我看得出,这个时候即便赶着青马走,它也不会走。
  “咿呀咿呀......”灵灵不会说话,就那样咿呀的对着青马小声的嘟囔,青马也不知道能不能听懂它的意思,反正不断的点着头。
  她们就用这种特殊的方式在交流着,过了很久,青马站直身子,慢慢溜达到灵灵身后,灵灵的目光全部投射到我身上,她还很小,然而此时此刻,她的目光让我感觉有一点点陌生,因为那种目光,是经历了很多很多之后才会产生的目光,包含着苦楚和沧桑。
  “子辛......”灵灵和过去那样咿呀着喊着子辛的名字,平平淡淡的一声呼唤,却让我的心猛然一疼,那种疼说不出来,刻骨铭心,像是一道烙印,深深的印在心头。
  我无法和她交流,也不知道她想做什么。我慢慢坐到灵灵对面,灵灵转头看看身旁的青马,青马见到灵灵时,欢快无比,但是这时候却泪如雨下,它低低的嘶鸣,重新跪倒在灵灵身前,灵灵伸着小手重新摸了摸它。
  周围的空气如同凝固了,我觉得心里很堵,难以形容的心塞。时间在一分一秒的过去,渐渐的,天色阴暗下来。灵灵收回手,青马的身子完全俯在地上,昏暗之中,我看到它身体两侧的羽毛印记闪了一下。青马骤然消失了,只在原地留下一匹小小的陶马。这匹陶马活生生就是青马的样子,古朴生香,身体两侧的羽毛,还有脊背上那道淡淡的叶片痕迹都清晰可见。
  一直到青马变成小小的陶马,它的眼角,似乎还挂着一滴晶莹的泪。
  “子辛。”灵灵的小手指了指陶马,我把陶马拿了起来,她稚嫩的小脸上挂着一丝不舍的神情,但又不能表达自己的情感,千言万语,只化成了一道轻轻的叹息。
  她无言,我也无言,就这么默默的对坐着,夜色降临,越来越深。我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乱七八糟,坐着坐着,就感觉疲惫困乏。困意来的很突然,又浓的抵挡不住,我不敢闭眼,就怕眼前的灵灵会和上次一样,无声无息的消失,然而那种困倦让我的眼皮子上下打架,强撑着熬了一会儿,不由自主就睡了过去。
  我说不清楚自己睡的沉不沉,像睡着了,但又半梦半醒。昏昏沉沉中,我感觉到眼前有一道影子。
  风华绝代的身影,带着难言的哀伤,在我面前默默的流泪。

  第四百一十八章



  一条明路




  这是一道让我熟悉的身影,不知道在梦中见过几次了。她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忧郁,眉宇间总缭绕着一股淡淡的忧伤。裂谷冰河边的影子,她死去多少年了?然而每一次出现在我的幻境中时,却始终让我觉得,她还活着,她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人。
  她站在我面前,安静的如同一汪泉水,就那么静静的看着我。我觉得心慌气短,却无法从半梦半醒中挣脱出来。望了我很久,她叹息着,把我被夜风吹乱的头发慢慢理齐,她的手暖暖的,像是在抚摸自己生命中最宝贵的东西。
  “子辛,你的样子,已经印在我心里。”她舒展眉头,尽力挤出一个微笑,但那笑容背后,隐藏着难言的眷恋和幽怨:“子辛啊,你可知道,我是多么不舍,我等了那么多年,盼了那么多年,总盼还能再见你......”
  我无法完全醒来,但能清晰的感应到,她这一次出现,和以往完全不同。这一次,她的音容,她的语气,都带着一种生离死别的哀伤。
  “子辛,去吧,这个世间翻天覆地,我依然懂你。”她轻轻收回手,最后看了我一眼,低下头,泪如雨下:“我知道,你和过去不同了,这一见,将是诀别.......子辛,不怨你,不怪你,只求你,以后偶尔......只是偶尔,还会想起我......”
  她很不舍,好像要把自己的生命从躯体里硬生生赶走一样。她哭着,慢慢俯身,摸了摸我的脸,猛然一闭眼睛,调头就走。听着她的话,我知道这一次分别,似乎永远再没有相见的时候。我心如刀割,却一动都不能动,浑身上下像是灌了铅一样。她的身影再没有回头,从眼前走远,一直到完全隐没在无穷无尽的夜色里。
  我像是陷在一场噩梦中,不断的扭动身体使劲的挣扎,她走了,走的看不到了,我追不上。我没有再睡过去,就在这种折磨般的痛楚间挣扎了很久。懵懵懂懂中,感觉有人不断拍我的脸,还在喊我的名字,受到外力的干扰,清醒来的很突然,一下子就挣脱了出来。
  眼前金大少和老蔫巴他们的脸庞,我立即站起身,这条延伸向远方的小路空旷了,我看不到灵灵的影子,手里仍然握着那匹小陶马。此刻回想梦境中的情景,她身上的淡淡忧伤也同时感染了我。
  诀别,这真的会是一次诀别?从今以后,我再见不到她了?
  握着小陶马,我百感交集。一直在苦苦的寻找这匹青马,如今它已经到了我手里,然而得到青马的时候,我仿佛又失去了很多很多。这个,或许就是爷爷曾经对我说过的“舍得”。人的一辈子,都在这两个字之间徘徊。得到了什么的同时,必然也会失去什么。
  我总有种说不出的伤感,但是找到了这匹马,通往自然天宫的路仿佛也清晰了一些。我把心里的杂念全都埋下去,这条大河的安危,才是眼下最要紧的事。
  “小马驹儿,咱俩交流交流。”雷真人恬着大脸凑到我跟前,伸手摸着小陶马:“朝天宫的路怎么走?”
  雷真人已经给小陶马留下了恶劣的印象,他满脸笑的和菊花一样,但是小陶马没有任何反应。我们一边走一边商量,走到河边的船只附近时,那股淡淡的草木烟气的味道好像还隐约在飘荡,小陶马一嗅这种味道,就好像精神了很多,身子两侧的羽毛印记在微微发光。我心里动了动,把雷真人赶到一旁,然后掏出一小块“果马腹”,在小陶马面前晃了晃。
  很显然,这匹青马能够就范,绝对是灵灵交代过什么,要它指引我们前往自然天宫的路。雷真人一走,小陶马立即有了反应,果马腹的烟气在缭绕,马身上隐约显出了两个字迹。我不认识,拿给老蔫巴看了看。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你有空看看书认认字,不要总跟女人纠缠不清,俺长在林子里,以前也不认字,都是自学成才的。”老蔫巴看看小陶马身上的字,道:“浑仑。”
  “浑仑?”我意识到小陶马提示了线索,但是不管怎么想,都想不起过去有没有听过这个词。这是个地名?或者是个代号?
  “让俺想想。”老蔫巴蹲在地上缩着头苦苦思索,过了老半天,他猛然一拍大腿,道:“以前吧,俺跟一个进山打猎的老猎户唠嗑着,说的都是些老事,他说过,昆仑山在老早以前,不叫昆仑,就叫浑仑。”
  老蔫巴一说,线索立即清晰了,小陶马果然指引出了一条明路。传说中的自然天宫,就在遥远的昆仑。那是一片被神化了很多年的山脉,爷爷说过,昆仑是天下龙脉的起源,是上古众神的居所。玄黄祖鸟比轩辕黄帝所处的年代更久远,它的天宫,在昆仑。
  心里一阵控制不住的欣喜,然而转念再一想,茫茫的昆仑,它有多大?自然天宫隐没在昆仑之中,该怎么去找?不过目光转到手里的小陶马身上,就觉得踏实了一些,它肯说出昆仑,就必然还会指引更明确的路线,只要带着小陶马,一路走下去就是了。
  情况那么紧急,一刻都不能等。我马上做了安排,路很远,而且不知道中间会有什么波折。当年玄黄祖鸟的座驾从自然天宫来到大河滩,是从天际而来,而我要一步一步靠双脚走过去。雷真人一听要去自然天宫,哈喇子掉下来半尺长,但是这货绝对不能带,不然肯定要坏事。我想了想,别的人都不行,老蔫巴最合适了,遇事跑的快,跟那些精精怪怪的东西又聊的来。
  做好打算,立即开始着手准备。这条路可能是一条比去圣域更远的路,我们带了很多东西,那年头的交通还落后,到青海之后,就没有可以依靠的交通工具了。一路无话,我和老蔫巴在西宁这边先落脚,已经找人打听过了,离这里最近的路,是从西宁到格尔木。
  “咱们俩咋整?”老蔫巴道:“到了那个格什么木,还有三百多里不通车的地段,才到山口,咱俩走过去?”
  “先到了再说吧。”我想想,那段路在当时的确很荒,除了靠两条腿赶路,可能就没别的办法。
  结果真的和我们想的一样,我们赶到格尔木之后,只能步行朝南三百多里地,然后接近山口,好在平时习惯了奔波,这段路咬咬牙也就过去了,最多浪费点时间。我和老蔫巴一边说着话一边赶路,走了可能有十多里地,远远的传来一阵车子的轰鸣声,尘土随着车轮飞扬,在空旷的野地里翻翻滚滚。我扭头看了看,心里顿时一紧,那是一辆之前见过的平头卡车,老刀子手下的人有什么大的行动,需要运输装备和人员时,一般都动用这种车子。
  “真狠!从河滩跟到这儿来了!”老蔫巴也认识这样的车子,但是车子离我们有段距离,看不清楚车上到底是什么人,又有多少人。脑子里立即产生了先跑了再说的念头,然而这地方太空旷了,一眼好像就能望到天际,我和老蔫巴就是两团很明显的目标,根本跑不脱。
  我们两个马上开始加速,但是人的腿再快,总快不过汽车轮子。前后没一会儿的功夫,那辆车风驰电掣般的从后面追上来,飞扬起来的尘土随即把我和老蔫巴给淹没了,呛的喘不过气。我的拳头立即捏紧,准备迎敌。不过弥漫的尘土起伏之中,我看到这辆车子好像只坐着司机一个人。
  哐当......
  车门一打开,从上面跳下一个人,在尘烟里咳嗽了两声,揉着眼睛冲我们道:“跑那么快,要去哪儿?”
  这人的嗓门很洪亮,是个非常陌生的人。对方只有一个,我心里就安稳了,回头看看,那是个三十来岁的壮实汉子,脸上一层密密麻麻的胡茬,身上裹了件脏兮兮的军大衣。我停下脚步,当年岁数小,又是从大河滩出来的,满身脱不掉的土气,这样跟对方交谈,那汉子丝毫没起疑心。我告诉他,我们是河滩人,趁着现在家里不忙,带着老人出来到处走走玩玩。
  “我爷爷早听人说昆仑山了,不得闲,从来没来过,念叨好些年。”我指着老蔫巴,对那汉子道:“年岁大了,再不出来,就走不动了。”
  “好小子,有孝心。”那汉子自来熟,咧嘴笑笑,道:“顺路,上车吧,拉你们一程。”
  我年纪小,老蔫巴又是那种厚道人,汉子乐意帮我们,招呼两个人上了车。路上聊了聊,汉子叫王前进,是新疆那边一个农垦师的,到青海这边办事,也是趁机会溜到格尔木来看看昆仑山口。
  “老是听人说,一次没来过,这回咱也开开眼界。”王前进边开车边跟我们说话,地荒车快,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转眼到了晚上八九点钟,王前进道:“再开一段,咱们就停车,车里将就一宿,明儿个保管能到的。”
  周围一片漆黑,只有车子的车灯在闪烁,就在王前进寻找合适的停车地点时,我看见车窗外的黑暗中,有一辆破破烂烂的马车晃晃悠悠,一个裹着破皮袄的老汉拿着鞭子,漠然转头看了我一眼。
  第四百一十九章



  鬼气森然




  如果在河滩走夜路,看到一辆马车,那还说的过去,然而在这么荒僻的无人区里骤然看见马车,就让人觉得意外。尤其是赶车的老汉那漠然又冰冷的表情,更让人不安。我吸了口气,招呼王前进放慢速度,想看的清楚些。但是车子的速度非常快,等到王前进猛踩刹车的时候,已经蹿出去了几十米远,我摇下车窗,伸头朝后面看了看,却什么都没看见,夜色浓的和墨一样。
  “啥情况?”王前进不明就里,也跟着回头看。
  “一个老汉,赶着马车在后面。”我老觉得不对头,王前进是个热心肠,半夜途中遇见人,就想过去看看,他马上倒车,车子呼啸着开了回去,但是一退一二百米,那辆马车连同赶车的老汉都不见了。
  “这个地方这么荒,也会有不干净的东西?”老蔫巴嘀嘀咕咕。
  “那不可能。”王前进马上摇摇头,拿掉嘴里的烟头,道:“咱们都是用马列主义武装思想的钢铁战士,神神鬼鬼的东西不存在。”
  我一听王前进的语气,跟老刀子手下的大伟一模一样,就觉得跟他说不通。我们前后看了一会儿,什么没见到,王前进就说肯定是我看花眼了,让我摇上车窗继续开车。话虽然这么说,但是王前进可能心里也稍稍有些发毛,不肯在这附近停车,打算开远一些。
  车子继续行驶,我就在心里犯嘀咕,我这样的眼神可能会看错吗?大概开了四五百米左右,车窗外的黑暗里,唰的又闪过那辆破马车的影子,车子速度太快了,我赶紧扭头,清清楚楚看到那辆马车慢腾腾的走在车子旁的路上。
  “停车!”我马上喊了一声,王前进反应非常快,车子只朝前滑了十米远,就停了下来,我一下拉开车门,但是仅仅就这十米的距离,好像错过了机会,等我跳下来的时候,后头那辆破马车又一次踪影全无。
  “小同志,你这个......”王前进跟着下车,朝四周望了望,欲言又止。
  “我真的看见了。”我怕他说我疑神疑鬼,所以马上解释自己不可能看错。
  “没说你没看见,赶紧上车,上车再说。”王前进不由分说,硬把我和老蔫巴推上车,啪的关上车门,一踩油门,朝前猛开。一直等开出几百米远,王前进才松了口气,摸出一根烟点上,道:“这个地方是有点鬼里鬼气的。”
  “你知道?”
  “听人说的。”王前进道:“我们那儿有老司机走的路多了,从格尔木到过昆仑山口,我们过去闲扯的时候,一个老班长告诉我,格尔木朝山口之间一百多里间,是个阴森森的地方。”
  王前进说的,大致可能就是这片区域,那应该是很久前的事了。据说是清朝雍正年间,抚远大将军年羹尧平定罗波藏丹增的时候,为了冒功领赏,拉着老百姓到这里全部屠掉,然后带着人头回去充功。这个地方就因为这些,变的有点不正常,好在周围荒无人烟,也没有发生太大的祸患。只不过偶尔途经的人会遇见麻烦,王前进说的那个老司机估计是亲身经历过,所以刻意提醒。王前进是当兵的,本来不信这些,然而第二次,他可能也亲眼看见了那辆破马车的影子,再联想老班长的告诫,所以心里不由的紧张,想赶紧离开这儿,在别的地方停车。
  “这些事,不信能行么?”老蔫巴插嘴道:“不说别的地方,就老林子里头,邪乎的事多了,你是没亲眼见过,要是见过,啥唯物主义的......”
  “老同志,这我就要批评你两句了。”王前进把车开的飞快,叼着烟卷回头道:“人死如灯灭,还有什么魂儿啊鬼啊的?不是我吹牛,当时打越南小鬼子的时候,我是在广西那边活动过的,虽然没上过战场,但是......”
  嘭......
  王前进只顾扭头跟老蔫巴说话,一句话还没说完,飞驰的车子猛然间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我们三个人都没注意,然而仅凭碰撞时的一声闷响,我就感觉,似乎是撞到人了。王前进开了那么久的车,感应比我还灵敏,声响传来的同时,一下踩住刹车,额头上的冷汗唰的冒出一片。车子呼啸着顺着地面朝前滑了几米,才堪堪停住。
  “撞到人了......”他的嘴唇在微微发抖,嘴里的烟卷落到腿上,赶紧扒拉了两下,打开车门跳下去。
  车灯很明亮,把前方的一段路照的清清楚楚,但是三个人下了车的时候,却发现车子前头没有什么东西。王前进说不上是紧张还是轻松,咕咚咽了口唾沫,道:“感觉是撞到什么东西了,又看不见,这里......”
  说实话,我不怕这些东西,但是又不愿意平白无故的惹麻烦,所以心里就想着不管那么多,走了就是了。王前进看着粗枝大叶的,其实很谨慎。车子前面的路上看不见什么,他就弯腰在两边的车轮附近观察,这一看,立即看出了问题,王前进额头的冷汗密密麻麻,指着左边的轮胎,手在发抖。
  我凑过去看了看,心里也是一阵紧张。虽然车子前面的路上没有东西,然而这条轮胎上,沾染着一片血迹,就好像刚从一个人身上硬生生碾压过去了一样,轮胎的花纹缝隙间,还粘着几缕肌肉组织和一小撮短短的头发。
  “犯错误了,撞死人了,这下犯错误了......”王前进满头大汗,整个人都呆了。
  “这肯定不是人。”我用手指在轮胎上沾了点血闻了闻,新鲜的血液发腥,但是轮胎上的血迹隐隐有种令人作呕的腐臭气,就凭这一点,我能断定绝对不是撞了人,而是遇见了脏东西。在我的印象中,脏东西远没有人可怕,所以紧张的情绪随后平稳下来,安慰王前进道:“没事的,我们走。”
  “确定没事吗?”王前进哆哆嗦嗦的走到车门边,坐到驾驶位上,这时候他再也不提什么唯物主义了,小心翼翼对我们道:“肯定是撞邪了对不对?我没撞到人。”
  “必须的。”老蔫巴马上点头:“必须是撞邪了。”
  王前进二话不说,发动车子就跑,恨不得再临时给汽车加上四条轮胎跑的更快一点。本来我们是打算夜里休息一下,到天亮之后再赶路,免得一个人开车太疲惫。但是出了这样的事,王前进整个人都处在紧张亢奋的状态,看样子是决定一夜就开到目的地。那种旷地里,车子全力发动,车窗旁的景物就像倒飞似的飘过去,我时刻注意着两旁黑暗中的动静,过了有十来分钟时间,王前进又踩了刹车,把速度放慢。
  我转眼一看,前头很远的地方,有一盏晃来晃去的灯光,灯光黯淡如豆,但是在一片漆黑的深夜里却非常扎眼。那点灯光就在半空七八米高的地方,随风摇动。这地方是绝对不可能有路灯的,王前进心里发毛,速度顿时减缓很多,车子蜗牛一样的慢慢滑行。
  距离那盏灯还有几十米的时候,我就发现那好像是一盏吊在高高的木杆子上的油灯,距离拉近,路灯下面,接着闪起星星点点的灯光。那感觉如同是走近了一个位于旷野中的村子,家家户户都亮着灯。闪烁的灯光里,能看到房屋草棚的影子,还有人影。
  “这里肯定没村子!”王前进又咽了口唾沫,他虽然第一次走格尔木到昆仑山口的路,但过去那些老司机提供了很多情况,这沿途间不会有人烟稠密的村落。我对阴气的感应很敏锐,看到远远的那座村子,就觉得很飘渺,极度的不正常。
  这座村子正好卡在我们的必经之路上,我和王前进都不想找麻烦,所以他一扭方向盘,道:“绕过去,不从这儿走。”
  车子划了一道弧线,当即就调转了方向,从那座村子一侧绕行。我们的车子和村子之间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完全可以绕的过去。然而开到半途的时候,行驶的车子猛然一震,咔的停下来。王前进的脸都绿了,使劲踩着油门,道:“我踩的是油门!不是刹车!”
  汽车的引擎在轰鸣,但王前进把油门踩到底,车子连一寸都开不出去,好像四条轮胎都被冻住了一样。这下完全没办法了,王前进的脸越来越绿,他的经验很丰富,知道这时肯定不是车辆出现了故障。
  “估计轮胎......轮胎是被石头垫住了......”王前进抹掉头上的汗,像是对我们说,又像是找理由安慰自己,他开门下车,但是脚尖刚一沾地,就虎吼了一声,蹭的重新蹿回来。王前进的胸口剧烈的起伏,脸色由绿转白,不由自主握住一把扳手。
  我随即从车窗朝外探头,车灯光,还有远处那村子传来的昏暗的灯光让我看到吓住王前进的一幕。
  车子的四个轮胎旁,各自蹲着一个满脸鲜血的人,正死死的抱住轮胎,冷冰冰的抬头望着我们。
  第四百二十章



  今生之敌




  那么昏暗的光线下,只能看见四个血糊糊的人一人抱着一条轮胎,眼神冰冷无情,直勾勾的抬头望着我,这一幕的确很吓人,王前进说到打仗都不怕,然而他可能是平生第一次遇见这样的情况,吓的有些魂不附体。我一看见这些就彻底放下了心,只是“脏东西”而已,我自信可以应付。不过当着王前进,我也不想表露的那么特异,就寻思着该怎么无声无息的把问题解决掉。
  “不行了!不行了!”王前进丢下扳手,把车门死死关上,大口喘着气,道:“赶紧走!”
  他是想一口气就猛冲过去的,但是轮胎被四个脏东西抱着,纹丝不动。王前进越来越紧张,我就想拉开车门先下去,四个脏东西受不了我身上的阳气,会自己退走。但是我一推,就发现车门好像被卡死了,怎么打都打不开。
  轰......
  王前进一直在猛轰油门,当车门被卡死的同时,纹丝不动的轮胎突然活络了,车子不受控制般唰的冲了出去。这一惊一乍,搞的王前进更不自在,好在车子能开动了,他就想赶紧走了再说。不过只开出去十几米远,车子的方向盘完全失灵,王前进已经把方向盘打死了,然而汽车却不断朝着相反的方向飞快的驶去。
  “坏了!”王前进打了个哆嗦,道:“是朝着那个村子去的!”
  我们距离那个鬼气森然的村子并不远,车子的速度又这么快,一句话的功夫,车子跌跌撞撞的几乎开到了村子的边缘。距离一近,小村子像是真实了些,但隐隐却又更飘渺了些。我能看见村子如同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里面影影绰绰的凸显出很多影子,慢慢悠悠的在村里晃荡。车子刹都刹不住,一头撞进那层薄雾,轰隆冲到了村子中间。
  冲到村里的时候,我们又被困住了,庞大的汽车成为很显眼的目标,那些来回晃荡的影子开始朝车子聚集。村里到处燃烧的灯光变的鬼火一样,忽明忽暗,我们看见围拢过来的影子行尸走肉似的,到处都是迷蒙的死气。
  “都是血!都是血!”王前进紧张的左右张望,把丢掉的扳手重新捡了起来。车子寸步难行,三个人等于被困到了一条死胡同里,很快,不知道多少影子已经围到车子旁边,那些影子满头满脸都是猩红的血,伸手拍打着车窗玻璃,玻璃上立即留下密密麻麻血红的手印。我转头看看王前进,已经到了这时候,没法再瞒他了。
  咔......
  之前怎么打都打不开的车门突然松了,从外面被猛然拉开,车门一拉开,不知道多少只染满了鲜血的手就要伸进来,王前进吓的够呛,但毕竟素质不差,抢着把车门嘭的关上。
  “你们呆在车上!”王前进眼看着已经被围的水泄不通,太阳穴上的青筋高高鼓起来,用力捏住手里的扳手,咬咬牙对我和老蔫巴道:“我下去和它们拼了!”
  “别下去!”
  “不行!一个人死了,总好过三个人都死!小同志,你记清楚,这个是汽车的油门,只要找到机会,你什么都别管,只管踩着油门跑,跑远了再下车逃命!”王前进转过身就要下车,仓促间又回过头,对我们硬挤出一丝笑容,道:“车要是能保住,最好保住,我是农垦师后勤部二七分部的王前进......”
  说完这句话,王前进不顾我的阻拦,开门就跳了下去。他身材魁梧,力气也很大,挥舞着扳手大声吼叫着,完全是一副拼命的架势,但他所面对的,不是越南战场上的敌人。王前进跳下去的一瞬间就被彻底围住了,周围那么多脏东西,阴气重的不可想象,能把人的阳火一下子压灭。
  “啊!!!”
  我拉开车门的同时,王前进就大吼了一声,噗通一头栽倒在地,昏死过去。他一昏厥,我完全没有任何顾忌了,头顶和肩膀的阳火红光唰的直冲而起,周围密密麻麻的影子顿时被逼开了一截。我只觉得自己身上的阳气足能逼走这些脏东西,然而意想不到的是,我下车之后,那些影子只是后退了几步,并没有彻底退走。
  呼啦......
  村子上面缭绕的那层薄雾中突然流转着一片微光,微光像雨点一样洒落到影子群中,那些退避了几步的影子就像打了鸡血一样,重新围拢过来。老蔫巴也从车上跳下,急匆匆对我道:“咋办,背着那个当兵的,咱们跑吧!”
  就在这时,我听到一阵很飘渺的声响在村子某个角落里传出,那是一阵非常怪异的声响,如同无数的妖魔鬼怪在地狱里哀号呼喊,又像一道从天际落下的诵经声,妖异之间又带着几丝神圣的气息。密密麻麻的影子被这阵怪异的响动催动驱逐着,肆无忌惮的冲来,那片微光好像一层护身符,死死压着我身上的阳火,我和老蔫巴眼看就要被淹没进来。
  “你上车去!不要下来!”我反手把老蔫巴推上车,顺手拿起一根一米来长的撬杠,用刀子在手上划了道口子,鲜血顺着伤口流出,流到撬杠上。我身上带着禹王鼎的血魄,上古圣王的神血,百邪不侵。我抬手挥动染血的撬杠,那片好像无形无质的影子嘭的被撬杠打散了一团。
  身上的阳火虽然暂时逼不退这些邪异的影子,然而撬杠横扫,没有谁能挡得住。我围着车子冲了一圈,密集的影子被打的散乱不堪,借着这个机会,我抓起昏厥过去的王前进,随手塞到车里,然后想按照他教的办法,先把汽车弄走。
  但是我把王前进安置好,还没有挪动脚步,就感觉脚底下被什么东西缠住了。低头一看,立即头皮发麻。地面上低低的笼罩着一层灰扑扑的烟,那层烟中疯长这一片好像头发一样的东西,一团又一团,踩在上面仿佛踩到了软绵绵的头发。这层东西把双脚给缠的很紧,我用力想把脚拔出来,千丝万缕的头发被挣断了无数根。
  “这条路,你永远找不到尽头......”
  就在这个时候,我听到一阵沙哑却又似曾相识的声音,从村子某个角落里幽幽飘出。这道声音我只听过一次,然而印象却无比深刻,那是曾经在大河河面阻挡过我的空城中的声音。
  “别装神弄鬼!”我拿着染血的撬杠,贴着地面把那团头发扫掉,全力追寻着声音的来源,但那道声音晃来晃去,猛一听像是从东边传来的,但转眼间又到了西边,飘渺无从所踪。
  “我知道你要去哪里,知道你要去干什么,想走这条路,没那么容易。”那道声音阴测测道:“除非你做成了,如果撑不下去,半途停滞,下场会比死更惨!”
  我感觉极度的危险,空城里的声音不知道是什么人,但肯定有相当的本事,我根本找不到对方的具体所在,敌暗我明,如果不及时的从这里快速遁走,越熬下去,对我越是不利。
  这到底是什么人?我在感觉危险的时候,又觉得有些匪夷所思,我寻找自然天宫,可以说是非常隐秘的事情,没有几个人知道。然而对方一句话就点透了,说明对我非常的熟悉。
  “告诉我!那条路上有什么!?”
  “有很多你想象不到的东西。”空城声音冷冰冰的毫无情感,但是并没有接着对我攻击,他就说了半句话,突然闭嘴了,村子里的回音渐渐消失,只剩下那些黑乎乎的头发样的东西在地面不断的蔓延,发出一阵阵沙沙声,我更加感觉紧张,不过一两分钟后,空城声音又在另一个方向飘荡出来:“这条路上的某些东西,是天机禁忌,就算你,也不能轻易去触碰。抛开这条路不说,你可知道,你现在面临的最大的敌人,是谁?”
  “听不懂你的意思。”我一边跟对方搭话,感官同时在敏锐的四处扫视观察,唯恐他会借着我说话分神的功夫搞什么花样。
  “你最大的敌人,不是九黎的苗尊,不是圣域的圣主,不是和你一母同胞的圣域圣子,更不是残心飞回圣域的蚩尤。”空城声音慢腾腾道:“你迟早要面对这个敌人的,战胜不了他,万事都要成空。”
  “到底要说什么,从大河滩一直跟到这儿,现身出来见见!”
  “不是在跟着你,你在走这条路,我也在走,偶尔而已,你不需要见我,你有自己要面对的强敌!”
  那片一直笼罩在雾中的微光开始急速的流动,齐刷刷的汇聚到了一点,聚集成一小片耀眼闪亮的光斑。那片光斑就好像暗夜中骤然浮出的一轮明月,亮的有些刺目。空城的声音好像蒸发一般的消失了,那一刻,我的眼前一阵恍惚,天地间的一切瞬间都如同虚无不存了一样,村子虚化了,就连头顶的月光还有脚下的大地,也变的混混沌沌一团,只剩下那道耀眼的光斑,成为唯一。
  咔嚓......
  光斑像是一层脆硬的壳,骤然裂开,一道身影从光斑的裂痕中慢慢的走了出来。
  “陈近水,这,就是你今生最强劲的大敌!”消失许久的空城声音从光斑后面响起:“杀不掉他,你或许不会死,但却会比死了更痛苦难忍!”
  第四百二十一章



  最难抉择




  那片光斑成为我此刻唯一能看见的东西,从光斑中走出的身影顿时吸引了我的注意力。他慢慢的朝这边走来,背后的光芒让我看的有些模糊,然而一瞬间,我感觉一阵形容不出的紧张,瞳孔一缩,当初第一次见到圣域圣子时的怪异感受油然而生。
  那人是谁?
  我猛吸了一口气,平息心中的忐忑,从光斑中走出来的人肯定不会是圣域圣子,但他越走越近,我也看的越来越清楚,他和我一样的身材,一样的长相,那种相似程度令人咋舌,甚至连脸上最细微的雀斑都一模一样,简直分辨不出有任何不同。我只认为,圣域圣子将会是我这一生最大的敌人,然而这时候,从光斑里走出来的人马上颠覆了我从前的认知。空城里的声音说完两句话之后就默不作声,这片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我和对方。
  他是谁?又一个和我长相神似的人吗?我觉得自己的视线渐渐朦胧,那人的身外也随之蒙上了一层光晕。我在朦胧中感觉到一股从脊背透道骨子里的寒气,忍不住想要瑟瑟发抖。因为我察觉出,这个人不仅仅只是和我长相无可分辨,更要命的是,他走路的姿势,神态,乃至那种表情,都和我一般无二。就算跟我最熟悉的人见到他,可能也认不出来,他们会认为这就是我,就是陈近水。
  今生最大的敌人!我的心神一动,一直到此时,才猛然感悟到空城声音那番话的含义。一个人最大的敌人,莫过于自己,人性的变化只不过是自己和自己相互斗争的胜负所决定,人,往往败给自己。如果连自己都战胜不了,又怎么去战胜本就强过自己的敌人?
  那人一边走来,头顶渐渐悬浮起六尊禹王鼎的影子,而且周围电光缭绕,他的气血旺盛,阳火就和一团燃烧的火焰一样,红光冲天,我感受一股强烈的杀机。那种杀机前所未有,是一种必杀的信念。到了这时候,我完全能够意识到,今天,我和这个“陈近水”之间,只有一个能够走出去。
  不等我再有任何反应,对方的速度猛然加快,禹王鼎的影子好像凌空压落下来,护体的雷光也雨点一样的倾泻。这个人的攻击完全没有渐进的过程,一上来就是至强的杀招,我猛一转身,躲过禹王鼎的重压,但是身子随即就被淹没在雷海中,那是足以劈死人的雷霆,我头顶的护体雷光也被激发出来,银蛇狂舞,电芒生辉,同时把对方笼罩。
  我们两个人都遭到了雷霆的轰击,却又不得不咬着牙硬撑下去,在跳跃的雷光中,各自冲向对方,拳头闪电般的砸出去。杀敌一千,自伤八百,一眨眼的功夫,我不知道打中了对方多少拳,也不知道被对方打中了多少拳。胸膛一阵阵的发闷,嘴角边不断留下血迹。
  “陈近水!你只有这一个机会!”在我和这个人猛烈冲撞的同时,已经消失的空城声音就在光斑那边再次响起:“如果胜不了他!你不如去死!”
  短短三五分钟时间,就像经历了一场殊死搏斗,体力消耗的非常快,这个人带给我的压力,甚至超过了九黎的苗尊,我根本没有停手和喘息的机会,只能全力对抗。对方的拳头硬的和铁一样,一拳一拳下去,我强健的身躯如同皮开肉绽了,血花四溅,但是他每重创我一次,自己也要受到重击,两个人拼命似的,一会儿就杀的浑身是血。体力在飞速的流逝,动作越来越慢,我感觉无比的疲惫,只想就地躺下来,什么都不管了,然而一瞥见对方那带着必杀信念的眼神,我就迫不得已继续苦熬。
  我看得出,他同样不轻松。此时的形势不允许有太多的想法,不知道第几次猛烈的碰撞,我和对方一起被震的倒飞出来,重重落在地上,脑子迟滞的好像停顿了。我已经无法再坚持,只不过对方愈是咄咄逼人,我骨子里的倔强就越来越盛,平生出一股力量,翻身爬起来。
  呼......
  就在我翻身爬起的同一时间,那人的身躯周围好像骤然卷起了一片狂风,飞沙走石,迷的眼睛都睁不开。我隐约听到一阵让人毛骨悚然的呼啸声,紧跟着,那团席卷的狂风猛然朝我这边扑来。一切都被漂浮的沙石笼罩着,但是狂风将要涌到面前的时候,我骤然看到里面探出一截若隐若现的尾巴。
  漆黑的龙尾,鳞片如铜钱,一片一片闪着乌光,龙尾带着强大的力量,好像能把一座山都硬生生扫平。我根本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变故,一下被横扫到胸膛上,整个人弹丸一样的弹出去,骨头在咔咔作响,仿佛要碎了。这一次重击强压的我喘不过气,倒地之后撑着地面想要挣扎着站起来,但是胸口那种沉闷感再也顶不住了,身子一动,一口鲜血就狂喷了出来。
  然而那片狂风随后就跟来,席卷的风团像是一张血盆大口,要把我生吞进去。我从来都没有束手待毙的念头,明明已经撑不下去了,但死亡将要把自己吞噬进去的时候,身体里的血在急速的流转,禹王鼎的影子好像也瞬间膨胀起来,我从地上飞快的一翻身,风团立即涌动,被卷进风团中,昏天暗地。然而就在这时,我看到呼啸的狂风里面,有一条长长的影子,龙一样的盘旋着。
  可是没有时间多想,那条影子已经卷过来。我急速的后退,在对方冲到跟前时,猛然一弯腰,从龙身下面钻过,随手抓着龙背上的鳞片,翻身爬上去。我两只手紧紧掐着它的脖子,死都不松手,这条龙影顿时没办法了,扭动翻滚的更加猛烈。我什么都不管,只是拼死掐着它,生死存亡之际,身体里的潜能全部被激发,力量大的吓人。龙影带着我在周围飞驰,我腾出一只手,嘭的砸在龙头上。拳头上澎湃的力道把龙头打的一晃,身子贴着地面像是失控一样朝前滑动。我不停手,一拳接着一拳,砰砰砸个不停。
  拳头雨点般的不断落在龙头上,最后,这条长长的龙影也受不了接连的重击,龙头甩动间,血液狂涌。我揪着就不放手,一直把它从半空打的完全俯卧在地上。一触地面,龙身就盘紧了几圈,一条胳膊粗的蛇都能缠死人,何况这样一条龙影。我的身子随即像是被铁箍给箍了起来,但是硬撑着一口气,仍然死死拽着它的脖子,抬手猛打。我出手同样是朝死里打的,龙影吃痛,越缠越紧。渐渐的,我开始呼吸受阻,喘不上气。
  要被缠死了!我心头的压力越来越重,仅仅只剩下胸口憋着的一口气,这口气耗光了,就再也没有呼吸的机会。千钧一发,唯有拼死才能争取一丝活下来的希望。我就借着这一口气的时间,全身上下所有的力气全部集中到一只拳头上,一拳一拳如同雷霆轰顶。
  咔......
  龙身猛然又紧了一下,像是要把我的骨头给硬生生的挤断,但是这一下之后,紧缠着我的龙身就渐渐的松了,我仍然不停的猛砸,一颗龙头几乎被砸的变形,鲜血沾满了双手和脸庞。
  “杀了你!”我最后一次高高举起拳头,身上的阳火好像要沸腾起来,嘭的砸在已经软塌塌垂下的龙头上。我不杀它,它就会杀我,这是无法逃避的事实。龙头瘫软的一瞬,我立即反手拿出刀,逼近它的脖子。
  轰......
  刀锋逼近龙影的时候,我因为剧斗而停滞的思维突然飞速的转动起来,各种各样复杂的情绪一起涌进了脑海。看着在地上微微蠕动的龙影,我必杀的信念一下子动摇了。
  哗......
  卷曲的龙影瞬间消散,手里揪着的,是那个“陈近水”的脖子,他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只是勉强侧头斜眼望着我。他嘴里流着血,眼神也略微有些涣散。我的心神猛的摇曳,手里将要捅下去的刀子一下停在半途。
  这一刻,我已经完全分辨不出他是谁,我又是谁了。我只觉得这一刀如果真的捅下去,就好像和杀了自己一样。他如同自己生命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我的手软了,心也软了,拿着刀子,却怎么都无法出手。
  犹豫,彷徨,不忍,怜悯......这些情绪把脑海塞的满满的,像是一条看不见的锁链,把自己重新禁锢起来。刀锋就在对方的脖颈前,无法再逼近半寸。
  骤然间,我突然明白了空城声音那番话所隐含的意思。自己,是自己最大的敌人,即便最终能够战胜它,但要把它彻底消灭时,却难以下手。
  “陈近水,胜负,你来抉择,机会,只有这一次......”
  我的思索被空城声音突然打断了,我凝聚目光,落到“陈近水”的脸上,手和刀子一起在微微发抖。
  杀,还是不杀!?
  第四百二十二章



  继续反击




  此时此刻的感觉,就如同在思考要不要自杀一样,一刀下去,再没有后悔的机会。跟人拼死搏杀,皮肉上的创伤不算什么,但是心灵上的重压才是无尽的折磨。看着他,就像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是到了万不得已,谁能甘心下手杀掉“自己”?
  这,才是真正的考验,自己对自己的考验。我心里说不出的为难,也说不出的伤感,总觉得这一刀,是我人生中最大的挑战,成败,只在一瞬间。
  没人肯杀了“自己”,但是我很清楚,走这条路,必然还有许多自己难以面对和抉择的事情,如果每一次都像这样彷徨犹豫,甚至因为无法选择而逃避,那么这条路,还能走下去吗?做大事的人,总要承受常人不能承受的苦和痛。
  这时,我突然想到了庞大。他纵横大河滩,如果甩手丢掉七门的职责,他必然能混的风生水起,可以享受更多,逃避更多。但他没有,只为了责任,只为了信念,甘心付出。他明知道送自己亲儿子去镇河,父子或许永无再见的机会,却依然义无反顾。这就是七门人的风骨,是七门人的信仰。
  舍弃,只能舍弃,哪怕再难以抉择,最后都要有个结果。我的心一横,猛然闭上眼睛,唯恐自己会改变主意。手里的刀子呼的落下,一下刺入了“陈近水”的脖颈。我不想睁眼,因为看着他,就好像看着自己的脖颈被刀锋穿透了,我不愿看到自己的鲜血。
  然而这一刀下去,被刀锋刺穿了脖子的“陈近水”突然泡沫一般的消失了,我的心神一阵说不出的豁亮,迷蒙在光斑中的一切都瞬间清晰起来,旷野,月光,鬼村,大地......一切清晰了,我的视线却模糊,总觉得这些虚幻,可是又真实。
  刀子刺出的一瞬间,不用任何人告诉我,我也能察觉到心境的某些蜕变。我,还是原来的我,但更坚忍,为了自己的职责,我能舍弃从前无法舍弃的人或物。我想,以后或许我会有儿子,女儿,如果到了万不得已的关头,我会亲手送他们走上漫长的镇河路,即便永无归期,永无止境。只要活着一天,心中的信仰就存在一天。
  轰......
  鬼村上方的雾突然浓的要滴水一样,我感觉到之前那种怪异的声响又出现了,妖异却带着隐隐神圣的气息。浓雾里,一道几米高的身影无声无息的挺立起来,我抬起头,就看到了好像道观大殿中供奉的道祖像。
  “平过去,斩自我,陈近水,你果然了得。”高耸的道祖眉目如生,像是刚从天上的兜率天宫而来,他须发洁白,一根头发就好像一缕大道:“但是走这条路,仅有这些依然不够。”
  我无声的望着浓雾中的“道祖”,视线是模糊的,亦真亦幻,然而心里却比一面明亮的镜子更通透。这世上,那儿会有什么道祖,道祖只是信徒心中的虚影,是一个幻象。
  “行走这条路,必然造孽,孽债不在你这代出现,就在下一代出现,这是逃不掉的因果,你要想清楚了,斩自我,仍非尽头。”
  “那又怎么样?”我心里清楚,这肯定是谁在背后故弄玄虚,面对神一般的“道祖”,我没有一丝一毫的畏惧,反而不由自主的轻蔑一笑:“为了这条大河,陈家已经付出了多少?再多些孽债又如何?”
  “你不怕你的子孙后代,永远陷在其中无法逃脱,无法自拔?”
  “别再装神弄鬼了!给我出来!”我的眼睛一扫,终于从朦胧的环境里察觉出一丝破绽,一挺身猛冲上前,随手拿着刀,从几米高的“道祖”面前横扫过去。道祖的身躯布帛一样被撕裂了,刀锋闪着寒光,后面的黑暗中骤然响起一声低低的惨呼,血滴随之飞溅出来。我看到一条瘦小的影子调头就跑,速度快的惊人。他一逃窜,道祖,鬼村,连同鬼村上方的雾全都无影无踪,月光乍现,我预感这肯定就是空城声音的真身,二话不说,拔脚就追了上去。
  之前跟“陈近水”一场大战,体力消耗的很大,而且空城声音非同一般,正常情况下,我难以伤他。但是杀掉“陈近水”,那是一种无与伦比的质的变化,连“自己”都能杀掉,还有什么畏惧的?我的信念更加坚实,信心再也无可动摇,猛追过去,三两下已经追到了那道身影的后面。
  这是我第一次真正看到空城声音的身影,仅凭背影,我看不出他有多大年纪,只觉得很瘦很低,穿着一件纯黑的衣服,在暗夜里像是一道伪装色。他很灵活,蹿的比兔子都快,我飞身赶到跟前,一把揪住他的领子。
  叮铃......
  就在我抓住他衣领的时候,从他身上骤然传来一阵铃铛声,好像是一颗已经生锈的铃铛,响声嘶哑沉闷,然而这阵响声好像能触动人的灵魂,我一下就感觉面前的景物生出了重影,眼神飘来飘去,脚步也随之虚浮。空城身影借着我松懈的机会,挣脱出去,马上又飞跑起来。我被这阵铃铛声搞的有些头晕,强行平静跳动的心,继续追去。
  叮铃叮铃......
  空城身影一边飞窜,那阵铃铛声一边不断的传来,对我来说,这是绝对的干扰,情绪完全被铃铛声牵引了,难以自持。如果不是意念足够坚定,这时候已经瘫软如泥了。跑着跑着,我就觉得有些吃力,眼看着空城身影越来越远,再过一会儿,绝对追不上了。
  “陈近水,追着我有什么意思?”空城身影见我追不上了,才稍稍放慢了速度,转头道:“你走自己的路去。”
  我不知道这道身影怎么会跑到这儿,也预料不到之后的路上他会不会再给我带来什么麻烦和意外,所以想趁这机会一鼓作气的解决掉。
  “你跑不过我!”空城身影身上的铃铛不知道藏在什么地方,一直随着他的脚步传来。就在他转头冲我大喝的时候,前面的沙砾下突然就硬钻出来一个人,手里拿着一根撬杠,迎头砸过去。
  我看出那是老蔫巴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的顺着土层赶到了前头,无声无息又迅猛无比的猛敲一棒子,空城身影粹不及防,一下被敲的仰面朝天。我精神一振,马上跑过去,空城身影被砸的晕头转向,在地上翻滚了几下,刚想爬起来,我已经一脚踩到他的后背上。
  “陈近水,你想怎么样!”空城身影大口喘着气,我看着他的样子,就觉得丑的不堪入目,他的整张脸只有两个成人拳头那么大,眼鼻五官几乎全都挤在一起,两撇稀疏的胡子,绿豆眼睛闪着亮光。
  “你是谁!”
  “我没有恶意!刚才你大战刚结束的时候,正是最疲惫的时候,要取你的命,当时就动手了!”空城身影一边扭动,那种铃铛声还隐约在作响。
  他这么一说,我倒真的觉得对方没有趁大战之后的疲惫时出来对付我,反而,我杀掉“陈近水”,那好像是一种点化,在教我如何战胜自己。不过这并不代表对方完全就是善意,如果我当时真的斗不过“陈近水”,那么现在死去的,只会是我。现在还没有真正接近昆仑山口,就已经变故重重,到了环境更险恶的地方,有了意外,我没有把握可以应付。所以心里一横,从老蔫巴手里拿过撬杠,到了不得已的时候,只能杀了空城身影。
  人的贪念,欲念,杂念,杀念,都是由心而发的,那是无形无质的东西,却可以被感应到。我心里的杀念只是一闪而过,但空城身影却敏锐的察觉出来。他扭动着身子一晃,铃铛声猛然震动,我感觉另一只脚好像被一根绳子缠住了,站立不稳,仓促之间,我看见空城身影身后露出一截细长的尾巴,缠着我的脚踝一拉。
  整个人站立不稳,又被大作的铃铛声影响,眼神一晃,身子歪歪斜斜的将要摔倒。但是心里已经有了防备,手里的撬杠用力砸下去。嘭的一声,空城身影的脊骨差点被砸断,他贴着地面朝前一窜,嘴里喷出一大口血,恍惚中,我看见那片血迹里面夹杂着一颗圆圆的生锈的铃铛,在地上滚来滚去。
  我用撬杠支撑住快要摔倒的身体,一步重新赶过去。空城身影对那颗铃铛很在意,但是我随后赶来,他又不敢停顿,艰难的犹豫了一下,身子在地上打了个滚,转头咬住地面上的铃铛。
  “这是个啥东西!”老蔫巴揉揉眼睛,那一瞬间,我看到空城身影化成了一只大的吓人的老鼠,叼着铃铛飞跑。
  第四百二十三章



  七窍古国




  看着体型那么大的老鼠,一般人估计已经吓晕了。在它叼着铃铛跑动的同时,我飞快的抬脚,用力踩住它的尾巴,手里的撬杠全力挥动。差不多一米长的大老鼠被硬砸的翻了个身,嘴里的铃铛脱口而出。它再也没有时间去找回失落的铃铛,一回头就看见我手里的撬杠带着呼呼风声猛砸下来,大老鼠吱吱叫了几声,失魂落魄的朝远处逃窜。
  这一次,我没能拦住它,转眼的功夫,大老鼠就消失在视线中。它一逃走,整个鬼村顿时像是一堆气泡,消散无形,只能听见一阵呼啸的风不断吹动。我赶过去几步,用撬杠拨动一下地面上的那颗铃铛。那是一颗生锈的铜铃铛,声音好像带着一种魔力,能搅扰人的心神。尽管铜铃铛的外壳已经绿锈斑斑,但只要仔细看,还是能从锈斑里看到一片叶子的印记。
  我用布条把铃铛紧紧的塞住,不让它发出任何声响,视线朝着大老鼠逃窜的方向望过去,这只大老鼠带着叶片铃铛,那说明什么?说明它也和飘渺的自然道有关系?
  现在回头想想之前的那场大战,心里很不是滋味。我活下来了,所以对我来说,那场战斗无限的磨砺了自己的心志,但如果我死了呢?大老鼠并非百分百的好心,只不过在逼我蜕变而已。
  自然而然的,我突然想起了黑色恶灵曾经对我说过的那番话。我强,就是天下之主,我弱,那就不如死了算了。此时此刻,我已经分辨不清这到底是一种善意的考验还是恶意的折磨。
  我和老蔫巴随后就跑回车子旁,鬼村消失了,但这里过去是死过很多人的屠戮场,地势稍洼,两边各有一座凸起的小山,一高一低,这在风水中叫做敛阴地,阴气聚而不散。我们跑到车子边时,依然能感觉附近有隐约的嘈杂声,还有影子一闪一闪的动着,不过没有大老鼠作祟,这些脏东西不敢靠近。我上车看看王前进,气息有点微弱,幸亏他体格魁梧,阳气又重,昏厥是昏厥,肯定死不了。他不醒过来,我和老蔫巴不会摆弄车子,治好耐着性子等。夜色一点点的褪去,天快要亮的时候,王前进打了个哆嗦,猛的睁开眼睛,不管三七二十一,拿着扳手就要砸。
  “别别别!”老蔫巴赶紧伸手拦住:“看清楚了再砸。”
  王前进从初醒的懵懂里恢复了正常,揉揉眼睛看看四周,天色转亮,鬼村附近的一切都暂时蛰伏了。他长长松了口气,丢下扳手,跟我们说唯物主义者是不会被什么战胜的,事实证明,所有的妖魔邪祟都不存在,即便存在,也会退败。我坐在车后座上,几次波折后产生的疲惫愈发阻挡不住,淡淡笑了笑。
  天一亮,行程就顺利了,王前进拉着我们从这里直接到了格尔木南三百多里外的山口。这个季节,在大河滩上已经冰雪消融了,但山口之后的茫茫群山里,依然白雪皑皑。老蔫巴是山里出来的,他说,冬天大雪封山,气候恶劣的地方,至少要到第二年三月底四月份才会解冻开封。
  “肯定是进不去了,就在山口外面看看吧。”
  我们三个人在外头呆了半天时间,王前进本来要送我们回格尔木再转道西宁,不过我婉拒了。正好他也急着要归队,所在在这边告别。王前进一走,我和老蔫巴就朝山口那边又靠近了一些,山口的另一边是茫茫的山海,一眼望不到尽头,一片深沉的死寂,好像生机全部绝灭了,一千一万年都没有人涉足过。
  “一个人没有。”老蔫巴习惯这种苦寒的环境,但是他不喜欢孤独,看着静静的山口,道:“多少年没人来过了?”
  “不一定。”我眯了眯眼睛,心里骤然一紧,因为我看见山口之后已经消融的冰雪里,有一颗烂的只剩骨头的马头,马头空洞的眼睛朝这边望着,虽然是已经死掉的东西,然而却让我心里隐隐的不安。
  这条路,看起来不会那么顺畅。
  我们两个在这里准备了一段时间,然后悄然进入山口,一进山口,小陶马就指引出一条很明确的路线。它指的路线相当可靠,全都是群山之中的捷径。这匹小陶马跟玄黄祖鸟是同一个时代的,而且过去久居在昆仑山脉,知道的事情非常多。只要给它果马腹,它不仅提供路线,而且还会进行一些说明。现在空旷寂静的昆仑山脉,在很多年前并非如此,尽管没有传说中的众神洞府,但是存在着远离内地的文明,有几个已经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古国。
  我和老蔫巴根本不熟悉这里,也不知道途径的雪峰的名字,只是按着小陶马的指引在走。这里的路远比河滩最难走的路还要曲折,积雪开始消融,但有些地方一脚踩下去,人就陷进雪里一半。这样艰难的行进了大概有六七天的时间,在群山中走进去很深。小陶马指引的路线中断了,还要继续询问,这一次询问之后,小陶马除了显现正常的路线,还另外露出两个字。
  “七窍。”老蔫巴看看小陶马身上凸显的字迹,道:“啥意思?”
  传说中的昆仑之主,是西王母。西王母这个被神化的上古神明究竟存在不存在,历史上多有争议,有的人说,西王母是真正存在的,只不过不是神,只是昆仑境内一个庞大部族的领袖,西王母古国全盛的时候,曾经统领着茫茫的昆仑全域。小陶马身上显示的七窍两个字,应该指的是西王母部下的七窍部,也就是七窍古国。昆仑域内的西王母部在当时应该处于母系氏族社会,女性在部落和国家内占据着统治和主导的地位。昆仑诸国和内地接触相当少,除了周朝的周穆王还有匈奴跟昆仑诸国有过些许来往,其余的在史料上都是一片空白。昆仑诸国消失之后,他们的一切一切都被隐埋在昆仑山脉中,只有七窍古国的相关资料外泄了一些。上个世纪二十年代的时候,一个瑞典的考古学家在蒙古境内找到了部分可能来自古匈奴的部落遗物,经过研究,他认定这些遗物中涉及到了一个神秘的国度,就是来自昆仑的七窍古国。
  七窍古国很小,这个古国唯一的使命就是为当时的诸国领袖西王母寻找玉和珠宝,珠宝用来装饰,玉则用来制作礼器。这个瑞典人的发现引起了小范围内的轰动,一些人觉得,古匈奴人的记载是真实的,七窍古国曾经存在,而且在西王母部族衰败消失前后,很多本来应该上供的玉器珠宝都被留在了七窍古国境内,这自然而然就引起了一系列的探索和寻找。一直到解放前夕,还有来自各国的考古学家和探险人员深入过昆仑。
  没有人知道七窍古国的具体位置,那么大范围的群山内,环境又极其恶劣,所有的勘察寻找基本都铩羽而归。但是小陶马熟知昆仑的一切,它身上显露的字迹让我意识到,现在我们所处的地方,很可能已经极其接近传说中的七窍古国了。
  那时候,我对珠宝玉器之类的东西是不感冒的,因为对我来说没有实际的用处,所以七窍古国也只不过让我多了一些野史见闻。我们继续沿着指定的路线走,路线基本都是群山之间能走的谷地和平地,两个人绕过一片背阳的山坡,山脚下的雪融化了一些,绕过这道山坡的同时,我一眼就看到皑皑积雪中,有个人正靠着山脚的石头,好像在休息。
  完全没想到在这儿还能遇见人,心里就觉得意外,而且有点紧张,因为不知道对方的来历和目的。我和老蔫巴一下停住脚步,不过又看了两眼,我突然觉得那人不是在休息,好像已经死掉了。
  果然,当我们又靠近了一些的时候,就发现这个人的确是死掉之后被冻结在这里的。我不清楚这是不是为了寻找传说中七窍古国而来的人,雪峰群里的气候太严酷,有时候真的产生高原反应或者低温症,坐下去就再也起不来了。
  这个人身体外面裹着一层冰,身后的背包已经结结实实和石头冻在一块儿,我本来不打算要动他,但是老蔫巴看见了旁边的一支枪。
  “把枪拿来,咱们也能防身。”老蔫巴对那具冻在山脚下的人又鞠躬又作揖,然后跑去拿枪,枪跟石头冻在一块,硬邦邦的,使劲掰也掰不掉,老蔫巴捡了块石头,从枪托那个位置砰砰的砸。但是刚刚砸了几下,我们同时就觉得一种让人胆战心惊的波动潮水般的涌动,就好像面对一片将要刮起飓风的海面。
  “咋回事!”老蔫巴直起腰,在四周看了看,迷迷糊糊的睁着眼睛,捏着石头道:“惹住谁了?”
  第四百二十四章



  诡异莫测




  那种惊人的波动一开始就收不住了,我猛然抬起头,就看到山坡上面的峰腰上好像崩裂了一样,一层一层厚重的积雪像是滑坡般的轰然滚落。
  我没文化,老蔫巴比我强点,也只不过多认识些字,一个文盲加一个半文盲,很多事情都不明白。这种雪峰群上的雪是终年不融的,全都是白头山。山上的积雪一层叠着一层,非常沉重,如果没有任何动静的情况下,那些雪层看上去安安静静,然而支撑积雪的,只是相当微妙又巧合的平衡,这种平衡一旦被打破,就会造成铺天盖地一般的雪崩。
  这样的平衡是非常脆弱的,夸张一点说,在某个雪峰角落中,甚至大声咳嗽几下就会造成雪崩。为了拿到那支枪,老蔫巴砰砰一通砸,立即带来了难以想象的后果。头顶上的积雪山呼海啸一般的滑落下来,就如同一大堆垒好的积木突然塌陷了,什么都来不及再多说,拉着老蔫巴就跑。这面山坡上的雪崩引发了连锁反应,我们两个一边跑,旁边的坡面积雪跟着就一大块一大块的塌落。老蔫巴的脸吓白了,但是连半秒钟都不敢停,被这么浩大的雪崩埋下去,会活活闷死。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狂奔,雪潮滚滚,面对这种自然的震怒,本事再大的人也施展不开,只剩下逃命的份。我们跑的非常快,前脚刚跑出去,后面的路就完全被雪给埋住了。飞溅的雪团轰轰的冲击过来,把我和老蔫巴掀的一阵乱滚,然而还是没有停步的机会,爬起来就接着继续跑,一口子从背阳的坡底跑到尽头,老蔫巴的脸白的和纸一样,结结巴巴道:“咋......咋办......”
  我们面前是一道坡度很大的深沟,坡面起伏不平,完全没路走了,这样滚下去会摔的半死。但是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后面的雪团轰隆涌下来,两个人不由自主就被冲了下去。我死死的抱住自己的头,任凭身体其它部位被石头连连磕碰,一直从坡上被冲到坡的底部。坡底的面积很大,积雪涌下来一部分就随之停止,形势终于好转。我从雪里爬起来,老蔫巴半截身子都埋在雪中,只露出一条腿,在不断的抽筋,我赶紧把他拉出来。
  “全怪俺......”老蔫巴哭丧着脸,头上被撞的青包无数,脸也肿了一半,更要命的是,一番生死奔跑,他身上的包丢失了。
  “能保住命就不错了。”我安慰他,回头朝上面看了看,整条山脚下面被雪崩完全埋住,想要寻找丢失的包,可能要费很大力气。我休息了一下,让老蔫巴留在原地,自己爬上去找包。但是雪太厚了,又不敢明目张胆的抛挖,做贼似的找了很久,悻悻而归。
  “啥都别说了,后面的路,管你吃饱,俺少吃点就成了。”老蔫巴一脸懊恼,蹲在地上缩脖子揉着头上的包。
  “别垂头丧气了,谁还能没个失手的时候?”我和他坐到一块,生了一小堆火,烧点热水喝下去,又相互检查身上的外伤,敷药包扎。前后忙了这么久,浪费了很多时间,转眼天色暗下来。我看看前头的路,总觉得走夜路不踏实,所以就在沟底这边找了个背风的地方,打算凑合一夜。
  在这种地方,我是睡不好的,干脆就守夜,让老蔫巴去睡。没有那么多燃料,火堆烧了一会儿就渐渐熄灭,月光透过雪峰上的雪层照射下来,白晃晃一片。不知道为什么,自从进入雪峰之后,我心里总是有种淡淡的哀伤,说不上来那种哀伤到底从何而来,反正扰的我心绪不宁。脑子里想着乱七八糟的事,一想起那些人,想起苗玉,小九红,爷爷,庞大,心里就很难过。
  我无声无息的叹了口气,摸摸被冻的发凉的脸庞,想找点东西再把熄灭的火燃起来,但是这一回头,心里突突的就跳了一下,老蔫巴原来躺着的地方,已经空空如也。
  “蔫巴!”我马上喊了一声,周围到处一扫,根本看不到老蔫巴的身影,心里顿时慌了,赶忙站起身,在附近找。老蔫巴不会自己悄悄的溜走,他突然不见,只能说明发生了什么意外。我看不到他的影子,但是静下心观察了一下,就发现雪地上有两排很明显的痕迹。
  那是两排脚印,一前一后,一排脚印应该是老蔫巴的脚印,但是另一排脚印只有我的大半个巴掌那么大,看着就和小孩儿的脚丫子一样,在雪地上清晰可见。这是非常明显的线索,我想都没想,马上跟了过去。
  他们不知道走了有多久了,脚印一直延伸到了深沟转弯的地方。我一边加快速度,一边又全神戒备。当我冲过拐角的时候,一眼就看到拐角后是一大片平坦的地,一道不到一米高的身影摇摇晃晃在前面引路,老蔫巴耷拉着头跟在后头。
  “老蔫!”我又大喊了一声,但是老蔫巴没有回头。倒是那道不到一米高的身影扭头看了看我。那的确是个孩子,在冰天雪地里一丝不挂,胖乎乎光溜溜的,皮肉白的和雪一样。
  积雪里,有一条独木舟,那个小孩儿笨手笨脚的爬上去,老蔫巴像是着魔了,也抬脚跳进独木舟里。顿时,独木舟在雪地上就好像滑进一片水中,行驶的飞快。我唯恐老蔫巴会这样被带走,立即把速度又提了一节。但是独木舟在雪面上滑了不到半里地,猛扎扎的停下了。
  这一刻,月光把沟底的平坦地照的通明,我看见有十几个人,一个挨着一个,围着一块方圆大概十来米的区域,慢慢的转圈走着。老蔫巴从独木舟爬下来,也朝那个方向走去。我已经追不及了,情急之下,弯腰捡起一大块冰疙瘩,凌空扔了过去。
  冰块的力道大,准头也很足,在半空划过一道弧线,嘭的把那个惨白的小孩给砸了个跟头。我听到他好像哇的叫了一声,贴着雪地飞窜。老蔫巴也随之加快脚步,一溜小跑的跟上去,一头扎进那十多个人的行列里。十多个人都像是被什么东西附体了,走的很慢,一直在绕圈子。我又跑进了一段,心里嗖嗖的凉。因为我能感觉到那十多个人身上已经完全没有一丝活力和阳气,全都死透了。而老蔫巴一无所知,懵懵懂懂的夹杂在中间,跟着他们慢慢的走。
  我越跑越近,头顶的阳火已经跳跃出来。惨白的小孩儿在雪地里一打滚,瞬间不见了,剩下那十多个人,连同老蔫巴在内,一起扑倒在雪地上,好像全部钻进雪里。我一边叫着老蔫巴,一边继续跑。在距离那边还有十几米的时候,雪花突然一翻,老蔫巴像是骤然转醒了一样,挣扎呼喊着从雪地里蹦出来。
  “蔫巴!快过来!”我精神一振,箭一般的跑向他。但是一转眼的功夫,老蔫巴仿佛被什么东西给硬拽了一下,噗通一声又摔倒在积雪中,这一次,他再也没有传来半点声息。
  我的心一下被揪的很紧,老蔫巴肯定遇见了什么邪祟的东西,我身上阳火重,那些东西不敢招惹我,只挑老蔫巴下手,到了这个地步,他已经无法自拔了。老蔫巴只是根老山参,但我看他就和至亲的人一样,不想让他出现任何意外,尽管感觉到前方很不安稳,却还是一口气跑到了跟前。
  厚厚的积雪地里听不到任何一丝响动,之前行走在这里的十多个人水汽一般的蒸发了,好像连同老蔫巴都一起死透了。我喊着他的名字,却收不到回应,心里越来越紧张,已经距离这么近,如果没有意外,就算他被控制的挣脱不开,总会多少给点回应。我加紧了戒备,同时飞快的把雪层挖开。
  雪层差不多有一米厚,积雪很松,很快就挖了下去。手指透过松软的积雪,猛然触碰到了一大块凉且硬的东西上,好像一块铁板,又好像一块冻的非常结实的冰。我不肯死心,把周围的积雪全部扒拉到一旁,顿时,一块足足有几米方圆的大冰块,从积雪下头显现出来。
  那好像是一汪纯净的水冻结出来的冰,和玻璃一样透明。我用力踢了两脚,冰块冻的和铁疙瘩一样硬。但就在我踢动冰面的时候,头顶的月光一闪,冰块里骤然闪出一张小孩胖乎乎的脸。
  是那个白的像雪一样的小孩儿,此刻诡异般的出现在冰块里,他咧着还没有长出牙齿的嘴,冲我一笑。如果正常情况下,我一伸手就能捏死他,但是隔着这样一大块寒冰,我没有办法。
  呼......
  惨白的小孩一露面,紧跟着就缓缓朝冰块下放沉下去,我已经非常紧张的心又紧了一圈,我看见了老蔫巴。他睁大眼睛,好像被冻在冰块里了,正随着一条一条慢慢下沉的身影,在冰块里越陷越深。
  第四百二十五章



  一双巨眼




  “老蔫!”我忍不住大喊了一声,伸手猛砸着雪下的冰块。老蔫巴陷的不深,但是中间隔着一层冰,就仿佛隔着一道铁门,怎么打都打不开,我眼睁睁看着他的身影和另外一些影子坠入冰块,却无计可施。
  老蔫巴的眼睛睁得很大,我不知道他还有没有知觉,但他的眼神里明显带着深深的恐慌。他只剩下一条胳膊了,为我们七门付出了很多,望着老蔫巴恐慌的眼神,我觉得可怜又愤怒。老蔫巴他们在缓缓的下沉,不过白惨惨的小孩就如同游水玩耍一样,在冰面下头晃来晃去,他好像认定我砸不开坚硬的冰,挑衅似的一次又一次浮到冰层下头,和我遥相对峙。
  我唯恐再等片刻老蔫巴就没命了,情急之下,头顶瞬间冒出一层雷光,汇聚成粗大的一道雷霆,劈落下来。白惨惨的小孩隔着冰面惨叫了一声,被雷惊住了,急速的下沉。整块冰层下面好像浮动着一片肉眼看不见的漩涡,老蔫巴和周围一些影子很快就消失在我的视线中,再也望不到了。
  我不知道冰层下面到底会是什么,也不知道老蔫巴会下沉到哪儿,身上只有刀子,对坚硬厚实的冰层完全没有作用,心里一急,随手摸出了小陶马。陶马上带着玄黄祖鸟羽毛还有叶片的印记,比铁都硬,拎着小陶马使劲朝冰面上砸去。陶马身上的金光随着轰鸣声闪烁起来,整块巨大的寒冰连同下面微微流动的漩涡好像一下子被震动了,冰层不稳,在剧烈的摇晃,一片又一片的水波声从冰面下传来,我不停的猛砸,厚实的冰面终于被砸出了一片蛛网般的裂痕,又用力敲击几下,碎冰塌陷,下面露出了清凌凌的一汪水。
  水虽然很清澈,但是影子下沉的深了,已经无法看到。水流寒气逼人,我全神朝下观察了一下,总觉得这样直接投身下水有些莽撞,冰层只有一个缺口,如果下去遇到什么意外,巨斗起来搅浑了水波,寻找不到出口,那就等于被堵在下头。
  左思右想之下,我拔脚就朝后退,钻进冰层附近的积雪,在雪层下面爬动了一段,然后俯身不动,这样等于把身躯给隐藏了起来。紧接着,十三宝塔术被催动,神魂从窍位脱体,轻飘飘的漂浮到冰层缺口边,顺着缝隙钻了进去。
  神魂不惧水,不用换气,比真实的肉身更加灵动轻巧。我急速的在水流中下潜了很深,大概就是十来米之后,水流依然很清澈,但是没有外来光线,下头黑乎乎的一片,只能靠感应去分辨周围的情况。我已经感觉不到老蔫巴的存在了,他好像完全消失在这片水流下面。这种感觉非常不安,我随后落到了这片水流的底部,扩大寻找范围。
  老蔫巴的确是不见了,我找了很久,发现冰层下面仿佛是一个面积不算大的水潭,跟河滩上的水泡子一样。水流底部的人为痕迹非常明显,各种杂乱的石器还有石像散乱的丢弃了一片,我对古物没有太多的研究,只能看出这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东西。水底有一层泛白的沙,我越找越觉得急躁,老蔫巴好端端一个人,不可能说没就没了,但他到底是在什么地方?我紧贴着沙子不断的感应,骤然间,在一片平静的沙面下,我察觉到一阵很异样的波动。
  那种波动,明显就是魂魄的波动,正常人感应不出来,但是神魂就很敏感。我慢慢的摸清了那股波动的具体位置,神魂猛然一卷,洁白的沙面顿时被掀动起来,我又一次看见了那个惨白的小孩,他就隐伏在沙层下头,残魂的波动从他身上传出。小孩的残魂比普通的残魂更完整,他明显死去很多年了,不过魂魄却完好的保存到现在。魂魄之间的感应都灵敏,我感应到他,他同样也感应到我,沙子被飞卷起来的时候,我的神魂随即和对方纠缠到一起。神魂经过几次天雷的磨砺,带着一丝雷阳的气息,这是阴魂最惧怕的气息,纠缠到一起的同时,小孩的魂魄就败退了,想要归体遁走。
  我什么都没找到,只有这一条线索,绝对不会放他走。神魂一舒卷,雷阳的气息蔓延开来,把小孩的魂魄紧紧裹住,连同他的躯体,一起拖着朝水面上浮,我想用这个小孩做筹码,至少要把老蔫巴给换回来。
  惨白的小孩残魂离体,身体就成了一堆死肉,他在拼死的反抗,但是被我神魂中的纯阳给禁锢死了,挣脱不掉。我们急速的上浮,一边浮动,小孩的残魂一边发出凄厉的波动,波动顺着水流四散扩展,在我们将要浮出水面的时候,整片水域的底部,好像有什么东西被猛然震动了一下,地震般的震感影响了水流,水花从冰层的缺口一股一股的涌动。
  神魂卷着惨白的小孩,直直的把他从缺口给抛了出来,不等我的神魂归体,水流下的波动顿时强盛到极点。一瞬间,这里仿佛重新回到了千万年前地壳的造山活动中,水波如同被炸开了,轰隆的巨响从下面不断的传上来,不用多看就知道,水底肯定有非常巨大的东西正拱破石层。
  我一刻不停,急速的冲向一旁,神魂回到躯壳。惨白的小孩的残魂就控在手里,前后不到几分钟时间,我看到坚硬的冰层被轰隆轰隆的撞破了,一双无比巨大又空洞的眼睛猛然从水下浮起。那一刻,我惊呆了,因为那双巨型的眼睛已经超出了我所能承受理解的范畴,我根本想象不出体型多大的东西才能长出这样一双硕大的眼睛。
  那双眼睛浮出来大概有五六米高,就中途停住了。震惊之余,我又产生了疑惑,再接着一观察,我发现那双眼睛,并非一个活着的生命体,它更像是用一块一块巨石垒砌出来的建筑。这双“眼睛”从水底拱出来,带动着水波不停的起伏,我看到眼睛下面,又隐约露出了一只鼻子。
  这样的场景顿时让我想到了之前小陶马曾提示过的七窍古国,水下浮出的建筑只露出一双眼睛和半个鼻子,然而不用想就猜得出,那一定是一张完整的脸庞。我暂时还不清楚这座建筑的来历,也搞不清楚其中的玄虚,想要再观察一下。但是建筑浮出的同时,小孩的残魂扭曲的更激烈,极力想要挣脱。
  我就觉得只凭这座建筑浮出水面的一小部分来看,肯定不是完整的整体,说不定下面隐藏的部分面积更大,我一边全力压着小孩的残魂,一边注目望去。白白的月光洒落下来,我突然看见那双巨大又空洞的眼睛里,出现了一个人。尽管还有段距离,然而我却能看清楚,那是老蔫巴。
  老蔫巴就露了一下头,一句话都来不及说,随后被硬扯了回去。我抬腿就朝那边跑,大声喊道:“放人!这个小孩就交给你们!”
  但是那边没有传来任何回应,一直到老蔫巴的身影消失了之后,我才听见眼睛里传来闷闷的一声呻吟,那是老蔫巴的声音,我不会听错。呻吟沉闷,而且带着痛楚,我知道这座七窍一般的建筑里,必然是龙潭虎穴,却不能丢下老蔫巴不管。我风驰电掣一般从积雪里奔向那座七窍建筑,踩着尚未被完全拱破的冰层一直跑到跟前。还没等我跑到跟前,建筑就开始下沉,这时候,完全没有思索的余地,看着建筑一点点的淹没在水流里,我咬着牙猛然跃身而起,从一只空洞的眼睛中跳了进去。
  咔嚓......
  在我纵身而入还没有站稳脚跟时,洞开的眼睛突然紧紧闭合了,好像两扇大门被锁死,一丝缝隙都没有露。整颗七窍建筑下沉的速度立即加快,噗通沉到了十多米深的水底。我身前是一条微微倾斜的石阶,周围有一点一点漂浮在半空的幽幽火光,整条石阶通到了很深的下方,石阶全部是用未经雕琢的玉料铺出的,荧光闪烁。毫无疑问,这座建筑和七窍古国一定有关系,而且是一个重要的地方,连阶梯都用玉石铺就。
  等我简短的看清周围的情况时,老蔫巴的声音已经远了,我不敢停留,顺着石阶就朝下走。不摸情况,心里实在是没底,我低低的询问小陶马,它不会说话,身子上显出几个字,但我一个都不认识。
  “啊!!!”
  当我走到阶梯一半的时候,老蔫巴的声音骤然凄惨起来,我干脆一翻身,顺着倾斜的石阶直直的朝下滑,一口气滑到石阶的底部,面积果然就扩宽了很多,我看到老蔫巴的影子在左端的角落中闪了一下,当即猛冲过去。
  “蔫巴!”
  哗啦......
  在我纵身跑到角落时,头顶上的穹顶顿时露出几个手腕那么粗的窟窿,一股粘糊糊的黑色的油劈头盖脸倾斜下来。贴着穹顶的几点幽幽的火光猛然一盛,那些黑色的火油顿时轰然燃烧,把这个角落化成一片火海。
  第四百二十六章



  悬空冰棺




  火焰燃烧的没有空隙,眉毛和头发顿时被烧焦了一片,我迎头从火海中冲出来。冲到火海的边缘,怀里的小陶马就开始跳动,我把它拿出来,小陶马不会说话,而我又不认识字,几乎无法直接沟通交流。我看见它在地上来回蹦跶了一会儿,然后身子一歪,躺在地上四腿抽搐。这家伙是想表达什么意思,我看的似懂非懂,它好像在告诉我,有人死了。
  “现在你就别废话了!”我只惦记着老蔫巴,抬手把小陶马抓起来,继续追赶。走的深了,这座七窍建筑里面到处是窸窸窣窣的响动,就好像黑暗的角落里蛰伏着很多东西。前面的路一直都是倾斜向下的,跑起来就收不住脚了。跑着跑着,幽幽的火光中映出了点点的光华,两旁全都是镶满了宝石的石墙。七窍古国过去为西王母采集玉料和珠宝,那些不远千里来到昆仑的探险者,大多是冲着这些传说中的宝藏而来的,
  嘭嘭嘭......
  我跑的很快,那些窸窸窣窣的响动非常鬼祟,不过一直没有大的动静。然而跑下去很深的时候,空间再一次扩大,两旁的石壁像是一大片抽屉,哗啦哗啦的拉开了,一个又一个三米长,两米宽的方石从石壁凸显出来,我骤然停下脚步,这些方石一出现,从里面就传出喀拉喀拉的声响,如同有人正用指甲拼命的抠着石头的声音。
  我一下子就明白过来,这肯定是用来葬人的石棺,那么多石棺里到处都是喀拉的响声,好像里面的尸体都要诈尸。我头顶的阳火随即旺盛,阴阳相克,阳火冲顶,石棺中的响动就马上减弱了。只剩下棺盖在不断的抖动作响。如果不是我身上的阳火这么重,又带着圣王血魄的气息,可能这座七窍建筑里早已经大乱了。这是我现在仅存的优势,借着石棺被阳火压住的机会,我马上从这一端跑到另一端。
  冲的太猛了,我完全没想到地势突然就是一变,想要停步已经来不及,只能硬生生从面前大坡滑了下去。这里已经是七窍建筑最深的地方,我看到一片珠光宝气,成片的宝石被散乱的丢在大坡的底部,就算没有贪念的人,也被这些气息感染了。但是闪亮的珠宝光芒深处,有一片雪亮的银光,在耀眼的光芒中非常刺目。我放慢脚步,因为看到这片若隐若现的银光时,就能感应一种异样的妖邪。
  果然,放慢脚步走过去的时候,那片银光突然隐没了,脚尖踢动地面上散乱的宝石,一颗颗宝石噗噗的从面前的一个大坑里滑落下去。地面中间有一个圆圆的坑,如同一片无垠的虚空一样,站在这片虚空前,就好像面对着浩瀚的星空宇宙。虚空没有光线,但是正中间却不时的闪动着那片银光。我看到几根无比粗大的锁链,结结实实吊着一块五六米长,三四米高的冰块样的东西,静静悬浮在虚空的上方。
  “近......近水......”
  这片虚空好像是世上最冷的地方,哈出一口气几乎马上就凝成了冰。我看不清楚那块冰块样的东西具体的情况,然而却看见老蔫巴出现在冰块上面,他的神智可能恢复了一些,哆哆嗦嗦的发抖。
  “老蔫!不要怕!”我赶紧大声的招呼,那块冰块样的东西是被锁链横空架在虚空中的,只要抓紧锁链,就能一路爬回来:“还有力气吗?慢慢的,从上面爬过来,没事的,我在这里接应你。”
  冰块下面,就是看不到底的虚空,老蔫巴颤颤巍巍的站起身,仅剩的一只手紧紧握住冰块上的锁链。我有些担心,他就剩一只手,又在惶恐不安的情绪下,难保会出现什么意外。
  “没事没事......俺自己过去......”老蔫巴浑身筛糠似的发抖,抬眼看看脚下无底的虚空,赶紧就闭上眼睛,却硬撑着道:“你就呆在那儿,俺自己过去......”
  他一寸一寸的挪动脚步,但是还没走到冰块的边缘,两条腿好像噗的陷了下去。老蔫巴大惊失色,忍不住叫喊出声:“脚!脚让冻住了!”
  “等着!”我再也呆不住了,飞快的跑到一根粗大的锁链边,抓着就爬过去。我只怕晚那么半秒钟,老蔫巴就会不测,所以用了全身的力气,转眼间爬到悬空的冰块上面,一把抓住老蔫巴的胳膊:“稳住!”
  巨大的冰块,经过精心的雕琢,外面布满了花纹,在我踩到冰块上的一瞬间,陡然看到冰块中躺着一个女人。我能清楚的看到她的脸,她的面庞有些黝黑,但是五官清雅,裹着一件兽皮缝制的衣服,美艳中又带着些许野性。
  这一下我就明白了,这块冰块样的东西,其实是一具棺材。小陶马之前在我面前蹦跶着装死,好像要表达什么,当时看着不明白,现在想想,它很可能是在向我传达,有一个很重要的人,死在这儿了。
  “不要慌!看看这是什么字!”我拿出小陶马,让老蔫巴看上面的字。老蔫巴吓的不轻,但是我到跟前之后,他就安稳了一些,看看陶马,道:“七窍王陵。”
  “七窍古国女王的陵?”我想,除了七窍古国的女王,谁都不可能在这里摆布下数量繁多的玉料还有珠宝。我喘了口气,一只手紧紧抓着老蔫巴,想要先从冰棺上离开。
  在我将要带着老蔫巴离开冰棺的时候,忍不住低头看了看冰棺中的那个女人。这应该就是被安葬在这儿的七窍古国的女王,算算年代,已经死掉了不止一两千年。低头一望,我的心顿时紧了紧,我看到七窍女王的嘴角,好像微微一撇,露出一个复杂的微笑。那丝微笑里带着阴森的邪异,让人不寒而栗。
  “你已经死了这么久,吓不到我。”我帮着老蔫巴用力拔出深陷进去的腿,死人是斗不过活人的,古往今来多少王公将相,叱咤风云,纵横一世,但死了之后依然被挖坟暴尸,除非是红眼老尸还有古苗邪神那样修尸道的异类,否则没有死人能吓住我。
  咔嚓......
  我一把抓住锁链,与此同时,冰棺上冒出一堆好像冰晶一样的东西,几团在虚空附近盘旋的幽幽火光急速的飞过来,落到那团东西旁边。冰晶见火就燃,缓缓的冒着火光,还散发着浓浓的白烟。
  我只怕这是和九黎人头瘴气一样的毒烟,但是白烟全部朝着下方的虚空散去了,我不管那么多,抓着锁链就想朝那边爬。然而脚掌还没有完全离开冰棺,几根粗大的锁链开始剧烈的抖动。身悬半空,除了几根锁链,没有借力的地方,锁链一抖动,我和老蔫巴就被迫重新站回冰棺上。
  “真要斗!那就跟你斗斗!”我横下心,用绳子把老蔫巴固定在锁链上面,一抖手又掏出小陶马,想把冰棺彻底砸开。不把这东西制服,麻烦就会接连不断。
  小陶马坚硬如铁,当当的敲击在冰棺上面,那团冰晶的火焰被砸熄了,浓浓的白烟也全部隐没消散在下方的虚空中。在猛烈的敲击下,锁链的抖动果然减弱,我示意老蔫巴先走,他有绳子做防护,单手双脚全部盘在锁链上,挺身爬走。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们从这里路过,不想搅扰七窍王陵。”我看着老蔫巴平安的爬到了锁链的尽头,随即收回陶马,打算也跟着退走。
  但是话音一落,冰棺骤然崩裂出一个口子,我感觉左脚的脚踝被紧紧的抓住了,用力挣脱都无济于事。与此同时,深邃的虚空里,隐隐传出一声嘶鸣。听着这声嘶鸣,我额头开始冒汗,瞬间就反应过来,那块冰晶燃烧的白烟全部散布到虚空深处,是为了把下头的某些东西给唤醒。
  “那是什么!”我的手忍不住也开始发抖,虚空无垠,静的死寂一片,然而在那声嘶鸣传出的同时,我仿佛隐约感觉到一股轻微的空气对流从虚空中开始波动。
  凄厉的嘶鸣越来越近,冰棺中伸出的手一丝一毫都不松懈,危机就在眼前,我一声大吼,身体里的血液灼热沸腾,硬把那只手给逼开。但是终究迟了一步,当我挣脱出来的时候,虚空中的嘶鸣已经很近,从冰棺的银光映照下,我隐约看到下方浮起了一个巨大的影子。
  那好像是一块很大很大的石头,魔幻般的从虚空深处浮到了上方。嘶鸣声从石块中不断的散发出来,一声嘶鸣就好像震动了天地,石块外面的石皮被震动的一块块碎裂脱落,很短时间内,石块的体积锐减了一小半。里面的东西,终于完整的暴漏在眼前。
  我倒抽了一口冷气,石头里的东西让我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触目惊心,就好像一团毁灭的风暴已经酝酿萌生,在眼前不断的晃动,随时都会把周围的一切化成一片死灰。
  第四百二十七章



  黑色斗篷




  漂浮的石头外面石皮不断粉碎,最终露出的,是一颗蛋一样的东西。那颗蛋悬浮在冰棺前面,嘶鸣声更加猛烈。感觉越来越不妙,我全力挣脱冰棺里的那只手,想尽快顺锁链爬回去。
  咔......
  巨蛋的壳碎裂了,回荡在里面的嘶鸣声终于彻底爆发,巨蛋的碎壳雨点一样的横飞出来,一只蜷缩着翅膀的鸟从巨蛋中脱颖而出,双翅舒展,寂静的虚空好像刮起了一阵狂风,我用力抓着锁链,情绪紧迫。这只在面前飘飞的鸟,漆黑如墨,只有两只眼睛闪烁着明亮的光,它和玄黄祖鸟的样子几乎没有区别,不过却没有耀眼而金黄的光芒。
  昆仑群山,玄鸟祖地!
  轰隆!
  玄鸟翱翔天际的时候,可以搏杀捕食最凶猛的鹰鹫,那种速度,只怕比闪电也慢不了多少。我完全凭借着冰棺和锁链平衡身体,跟玄鸟无法相比,连躲闪的机会都没有,面前的玄鸟已经一阵狂风般的冲到跟前,鸟翅挥动,粗大的锁链被震的发抖,整个人就像一片悬挂在锁链上的树叶,猛的摇晃起来。我把力量都集中在两条胳膊上,死死的抓住锁链,只要稍稍一松懈,绝对会被甩到虚空中去。
  冰棺和锁链像是陷入了一片席卷四周的风暴里,我在锁链上打晃,玄鸟呼啸而来,铁一样的翅膀刮的锁链,我只能被动的闪避,在锁链上一圈一圈的转动。僵持了大概两三分钟,我感觉这只玄鸟应该不是玄黄祖鸟最正宗的后裔,否则我已经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嘭!
  玄鸟连着攻击几次,猛然一调头,身子从虚空上方俯冲下来,重重撞在冰棺上。悬空的冰棺承受不住这么巨大的冲击,连同锁链朝着虚空的边缘晃了过去。锁链非常结实,但是不等晃动的冰棺回归原位,玄鸟第二次猛冲而来,撞击声砰砰连响。我感觉锁链扣在冰棺上的一截已经不稳了,如果再这么下去,用不了多久,我就会随着冰棺一起坠落。
  我全身的力气都使不出来,情急之下,头顶的电光朝着来回俯冲的玄鸟劈落过去。一道雷霆落在玄鸟身上,它惨呼了一声,身子在半空打了个趔趄,两根鸟羽脱落下去,飘飘晃晃的坠入虚空。这一下没能劈死玄鸟,更让它暴躁了几分,鸟身化成一团蓬勃的黑风,重新撞击到冰棺上。
  冰棺再也承受不住这样的冲撞,两根锁链一起断裂,沉重的冰棺横飞出去,我的心已经提到嗓子眼,身子不由自主的跟着冰棺一起横飞。冰棺急速的划过一道弧线,重重的落在虚空边缘的宝石堆上,老蔫巴不顾一切的跑过来,声音发颤,伸出手想要拉我。
  冰棺刚一落地,虚空中的玄鸟已经风驰电掣一般的飞来,脚掌一踩到地面,心里的底气就足了一些,我转手把老蔫巴推到身后。这时候,怀里的小陶马又开始蹦跶,自己从衣服里跳脱出来。它落在地上,就半尺来高,但是俯冲的玄鸟看见小陶马,硬生生在半途停下。陶马身上的金光羽毛闪现着黄灿灿的光,这是玄黄祖鸟所赐的羽毛,玄鸟明显感应到了祖先的气息,随即就迟疑了。
  小陶马在原地上下的乱蹦,羽毛和叶片的印记清晰可见,玄鸟渐渐安静了,沿着虚空的边缘盘旋了一圈,然后慢慢的下沉,冲着虚空深处而去,瞬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小马驹儿,这次都靠你了。”老蔫巴终于长长嘘了口气,掏出一块果马腹,在小陶马面前晃了晃。
  玄鸟被来自自然天宫的小陶马震退,但是我的心还没有落到肚子里,身后的宝石一阵翻滚,咔嚓咔嚓的声响不绝于耳,已经崩裂出裂痕的冰棺盖突然被掀开了,里面那个充满野性和妖异的七窍女王的尸体,像弹簧一样直挺挺的挺立出来。那种感觉,完全就像走夜路的时候身后猛然冒出一个鬼,冷飕飕的寒气贴着脊背朝头顶上蹿。
  七窍女王从冰棺中挺立出来的同时,整个七窍王陵好像瞬间沸腾了,之前不断听到的那种窸窸窣窣的响动一下子达到顶点,一团一团漂浮的黑雾从各个角落里慢慢的围拢过来,透过浓重的雾气,能看见黑雾里面包裹着扭曲又变幻的影子。我抬眼在四周扫视,不过心里没有刚才紧张,王陵里死气很重,却不会比玄鸟更可怕。
  “蔫巴,跟着我冲,别管那么多,也不要回头,一口气冲出去就行了!”我慢慢把禁锢起来的惨白小孩的残魂捏住,残魂在凄厉的震荡魂音,身后的七窍女王的尸体寒气更重,阴森的气息让刚恢复过来的老蔫巴又开始紧张,一下跳到我后面。但是没有玄鸟的侵扰,我觉得自己有把握对付王陵里的这些死物。身上的阳火一旺,带着老蔫巴就想从飘散而来的一团团黑雾里猛冲出去。
  就在这一瞬间,我的心头好像突然被压上了一块巨大的石头,压的我有些窒息。我感应到身后的气息突然一变,变的让人不安,那种自信可以冲杀出去的信心被打散了,不由自主的回头一看,直挺挺的七窍女王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无声无息的出现了一道身影。
  这道身影没有任何声响,好像一缕清风般的突然飘到了这儿,他浑身上下裹着一件黑斗篷样的宽大衣服,脸庞也被遮住了,看到这道身影的第一时间,我就觉得他是活人,跟王陵里的死物完全不同。我奔波这么久,经历许多,也见过许多,然而这个人的身形脸庞完全被遮挡的密不透风,我看不清楚他的样子,同时也感应不出他的深浅,就好像眼前虚空中飘荡的雾气,袅然无迹。
  就因为这道突然出现的身影,让我的压力顿时增大了无数倍,我的预感很准确,这是个比七窍王陵更可怕的人,我完全没有任何能战胜他的把握。
  黑斗篷就那么无声无息的站在七窍女王身后,他的眼睛几乎也被遮住了,但肯定在死死的注视我。紧张的压力让我斗志倍增,已经做好了迎战的准备。然而黑斗篷一直没有动手的意思,相互对峙了许久,他慢慢挪动脚步,伸手在七窍女王的肩头轻轻拍了拍。
  七窍女王僵硬的身体晃了晃,我手里捏着的惨白小孩儿的残魂用力挣脱,从指缝里嗖的溜出去,急速的飘到七窍女王面前。七窍女王终于安静了一些,仰面重新躺进冰棺。她回归冰棺,整个七窍王陵里面窸窸窣窣的响动随之就湮灭了,那些逐渐靠拢过来的黑雾逐次后退散去。王陵里又沉寂下来,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黑斗篷一声不响,把两截断裂的锁链用绳子拖回来,重新扣到冰棺上。接着,他用力一点点的把沉重无比的冰棺重新推回虚空,冰棺再次悬空到了虚空上方。
  我暂时分辨不出黑斗篷的来历和用意,只能静心的观察,然而被斗篷裹着的这个人神秘又谨慎,仅从那些动作上,我什么都看不出。
  “回去!”黑斗篷处理好冰棺,终于开口说话了,他的嗓音嘶哑且古怪,就好像过去走江湖耍戏法的人所用的腹语,从他的声音上,甚至分不出是南方人还是北方人。
  “回哪儿去!?”
  “再走下去,只有死!”黑斗篷的语气凌厉,充满了威胁和恐吓:“回你来的地方去!”
  “你知道我从什么地方来!?”我感觉很不自在,这么偏远的地方,我的行踪竟然依然有人知道。
  黑斗篷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就走。我没有对付他的把握,但是心里想多问些事情,他一动,我抬脚就追。黑斗篷转身的同时,身子朝前一扑,在地上手脚并用,如同一只敏捷的豹子,急速的奔跑。我第一次来到七窍王陵,对这里的情况和地势完全不熟,眼看着黑斗篷俯身跑远,却追不上了。
  越是这样,越是让我对黑斗篷的来历产生了怀疑,我停下脚步,神魂随后脱体。魂魄无形无质,漂浮的速度远比人奔跑的速度要快,我紧紧的追着黑斗篷。
  普通的魂魄都是纯阴的,我的神魂带着雷阳的阳气,如果是本领超凡的人,静心就可以感应的到。黑斗篷手脚并用的奔跑,在我的神魂将要追上他的时候,他骤然一回头,明显是察觉到了我在后面跟随。我不敢那么冒然,肉身受损,休养还可以复原,但神魂受损,危害太大,所以随即放慢了速度。
  神魂感应到的很多东西,是肉身的眼睛所看不到的,就在黑斗篷回头的一瞬间,我突然感觉到他的强大,简直用语言都形容不出。他的小腹里,好像紧紧压迫着一团隐隐的金光,那团金光就如同一柄光华内敛的神剑,只要出鞘,必然杀人。
  第四百二十八章



  三个圆球




  黑斗篷隐藏着的实力让我的神魂发抖,感觉再追下去一步,就会遭受灭顶之灾。我身上担负着重任,并不想死,何况黑斗篷这时候没有真正威胁到我,所以神魂产生感应的同时,我随即放弃了追下去的念头,神魂马上飘回来,归入躯体。等到肉身恢复正常,抬眼望过去的时候,黑斗篷已经不见了。
  虚空中的冰棺已经停止了摆动,我想着,可能是出于自我保护,避免因为寻宝者的搜寻而对王陵产生毁灭的破坏,所以七窍王陵里的东西会不遗余力的把所有靠近王陵的外来者全部弄死。这不是什么善地,我马上带着老蔫巴就走。来时的路还清楚的记在心里,一路奔跑着离开,七窍王陵全部沉没进了冰冷的水中,我们俩从王陵最顶端的巨眼中钻出,又顺水浮出水面。一番意外的波折,浪费了大半夜的时间,等到燃火把衣服烘干,天色几乎已经发亮。
  小陶马重新指引了路线,我们从这片环山的沟地里绕出来,然后走上正途。路线是既定的,只不过得排除其中的艰难险阻,初进昆仑时的心境已经不存在了,面对着茫茫无际又袅无生机的雪峰山海,我时刻都保持着警惕,那只大老鼠,还有黑斗篷的出现,让我觉得只要一不留神,说不定就会从某个未知的角落里再冒出什么人,或者什么危险。
  但是后面几天路程走的比较顺利,再没有遇见意外,环境恶劣,心境又不轻松,这一路走的相当疲惫,然而想想已经开始变动的大河,这些疲惫就又消失无形。大概是第四天的时候,我们走到了一条雪峰群中的大峡谷旁,这种巨大的峡谷应该是从很久之前的地壳造山活动时就留下的,延绵一二百公里,把雪峰群分成了左右两部分。这样的路线其实很便捷,沿着峡谷的边缘一直走下去就可以了,是一条直路。一天时间,我和老蔫巴走到了峡谷四分之一处,找了一个合适的地方落脚。
  这是一条峡谷边很深又很狭窄的地层断裂带,附近的地热资源可能很丰富,蒸腾又温湿的水汽从断裂带深处不断的涌动上来,人呆在旁边非常暖和,跟冰天雪地的雪峰群简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我们烧了热水,又弄了些吃的,这一次再休息的时候,老蔫巴就长了记性,紧紧的靠在我身边,一步不敢远离。我熬夜熬出了习惯,照例守夜,初开始,老蔫巴还有一搭没一搭的跟我说话,但过了一会儿,鼾声响起。
  我看看老蔫巴,觉得老头儿打鼾的样子很可笑,完全属于没心没肺那种人。但是笑过之后,又觉得苦涩。这样其实没什么不好,心里不装事,什么时候都会觉得快乐,心思多了反倒不好。
  啪嗒啪嗒......
  就在老蔫巴熟睡之后,我突然听到一阵轻微的响声,那声音从前面的雪谷下传来,很轻很轻,但丝丝缕缕的全都飘到耳朵里。声音非常奇怪,如同一只生了锈的钟摆在不断的摆动,又好像两根小木头相互碰撞。此时此地,任何异样的响动都值得怀疑,我马上收敛心神,侧耳倾听。
  没错,声音就是从地层断裂带前面的峡谷方向传来的,但是听了很久,我无法确定那到底是什么声响,啪嗒啪嗒的很有节奏。越听就越觉得不对劲,我忍不住轻轻叫醒了老蔫巴,老家伙被吵醒了很不满意,嘟嘟囔囔的,我赶紧捂住他的嘴。
  “啥声音?”老蔫巴醒来之后,随即也听到了那轻微却带着强烈节奏感的声响,睡意顿时消散,小眼睛在周围乱瞟。
  我犹豫了,不知道该不该去看个究竟,如果不亲眼看看,可能无法察觉着到底是什么声音。过去看,或许就会有随之而来的危险,但就这么无视着忽略,摸不清楚情况的话,难以预料后面的路上会不会再受到影响。考虑再三,我觉得还是搞明白才心安。所以轻手轻脚的从温暖的地热蒸汽中走出来,朝峡谷那边靠近。
  距离越近,听的就越清楚,那声音的来源应该是固定的。一直慢慢走到峡谷边,探头朝下望去。峡谷的断裂面保持着造山运动时的原样,凹凸不平,起伏很大,凸起的层面上还零零散散堆积着雪,视线立即不那么清晰了。
  “看到是啥东西了吗?”老蔫巴跟在后面,看不清下头的情况,小声问我。
  哗啦......
  老蔫巴的声音非常轻,但是脚下峡谷断裂面上的积雪哗啦就塌落了一大片。老蔫巴被之前的雪崩吓的不轻,看见积雪唰唰朝下落,脸就绿了。
  “不要慌,雪是朝下落的。”我马上朝回缩了缩身子,峡谷凸起的地方有限,积雪也不多,落了一些就安静下来。
  这一次又伸头望下去的时候,我一眼看到下面七八米的地方,有一块屋檐似的横伸出来的石头,大概三四米方圆。这块石头上,明显坐着一个人,面朝对面。他的一只手以一个很诡异的姿势抬到脸前,一动不动的好像僵化了。
  “果然有人!”我当时就觉得自己的判断没错,但是又看了一眼,发现那个坐在石头上的人,已经化成了一堆枯骨,只不过身上的衣服褴褛着还没烂光,明显死在这儿很久很久了。
  啪嗒啪嗒......
  在那具已经烂成枯骨的遗体露出的时候,怪异轻微的声响还在继续。模模糊糊中,我看到骸骨的胳膊抬到额头前,小臂的骨头轻轻摆动,不断撞击额骨。颅骨已经空了,两块骨头相互碰撞,才发出这样的啪嗒声。
  这种姿势,这种声音,不可能无缘无故的产生,自然而然的,就让我觉得,这具遗留在峡谷石壁上的骸骨有意的要把我们吸引过来。我怕下去之后会有危险,想了想,取出一根绳子,绑着铁钩甩下去。骸骨外面的衣服质量很好,风吹雨打这么多年,依然保持着韧度,绳子上的铁钩勾着衣服,带动衣服里面的骨头,一起被拉了上来。抬手一提,感觉入手有些重,等到一团烂乎乎的骨头衣服被拉上来的时候,才发现骸骨随身有一个包,结结实实的固定在腰带上。
  尸体一烂,就基本分辨不出这是什么人了,不过散乱的骸骨一摆开,我就觉得这是个个子很高的人,估摸着生前应该有一米八多一米九的身高。它身上已经没什么东西了,只剩下那个包。我琢磨着,这具骸骨如果真的在天有灵的话,不会毫无来由的要吸引我们,所以马上就开始仔细的翻看这个包。
  包里的东西基本都是进入深山之后所用的一些装备以及补给,烂的一团糟,翻来翻去,我看到烂乎乎的杂物里面,有一个被防水布严密包裹起来的本子。所有的东西都没有这么认真的被防护,所以这个本子立即显得出众,看上去,它比包里的任何东西都重要。
  “翻开看看,里面写着什么字没。”我把本子交给老蔫巴,时间过去的太久,本子虽然裹着防水布,但边角已经严重发黄变脆。
  “交给俺了。”自学成才的老蔫巴兴冲冲翻开这个本子,本子的纸张上密密麻麻都是字,但一翻开,老蔫巴就傻脸了,愣愣的望着我,道:“洋字码,俺认不出......”
  骤然间,地面上卷过一片突如其来的风,风吹着遗骸上空洞的颅骨,呜呜的响。这阵风阴气逼人,吹在脸上就像刀子刮过去一样,老蔫巴手里的本子哗啦啦被风吹着翻动,来回翻了十几页,本子一下子停住了。这个本子上前后都写着密密麻麻的洋字码,惟独这一页上,用钢笔画了一副草图。
  怪风吹了一下,马上就消失了,我总觉得这阵风不像是无缘无故刮起的,它仿佛在有意指引我们翻看本子的这一页草图。我从老蔫巴手里拿过本子,草图很简单,只画着三个浑圆的球。简简单单的草图,却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我看看草图上的三个球,又看看地上的骸骨。这条雪谷旁的路有多少年没人走过了?这具骸骨顽强的守在这儿,不肯被风雨吹散,难不成就是专门等人来发现它,或者说发现这个被严密包裹起来的笔记本?
  这让我意识到,草图上的三个球,好像隐藏着什么无比重要的信息和秘密。不过想了半天,我还是打消了所有念头。我有好奇心,但是更清楚自己是在做什么,对我来说,没有比大河安危更重要的事了。
  我就地挖了坑,把骸骨埋了下去。那个本子上的字,我和老蔫巴一个都不认得,只能暂时放起来。尽管强迫自己打消杂念,但是出于心性的本能,一直到处理完这一切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的在琢磨。
  三个圆球,那会意味着什么?
  第四百二十九章



  亲眼目睹




  带着对三个圆球的疑问,我回到之前的落脚地,勉强合眼睡了一会儿,天亮之后和老蔫巴继续上路。现在的路线不用多去分辨,顺着峡谷一直走就是了。我们又用了三天时间,几乎要纵穿整条峡谷,重新进入曲折的雪峰群里。老蔫巴询问过小陶马,到底还要多久才能真正达到目的地,但小陶马说不上,它出入昆仑群山,全都是随着玄黄祖鸟的古车纵横的,跟徒步行进不是一个概念。我就觉得一双脚板都要走穿了,但眼前的峰群依然浩瀚如海。
  在将要离开雪谷之前,小陶马又一次指出了明确的路线,我们要从峡谷尽头处下去,然后斜穿向前,顺着爬出峡谷,就可以走到后续的路线上。峡谷非常深,不过沿途坑坑洼洼的,小心点就不会出问题。我在前面引路,老蔫巴在后面跟着,快要走到峡谷底儿的时候,坡度有些大,而且陡峭,我让老蔫巴先停步,自己下去把路趟平。
  这段路虽然陡峭,但对我的身手来说,还是不成问题的。可是当我爬下去一半的时候,头顶晴朗的天空骤然闪出了一团很耀眼的光,仿佛是太阳突然坠落到了头顶一样。那团光就闪了一下,呼啸而过。我感觉眼睛被闪的有些失常,脚下的路面顿时不稳,好像整条峡谷都在急剧的打颤。
  咔嚓......
  峡谷底部的土和石层一下裂开了,似乎一张洞开的嘴巴。我在陡峭的石壁上被震的身体来回摇晃,再加上眼睛发花,平衡感急剧的丧失,失足摔落下来。我滚动下去的路线本来距离那道突然裂开的“嘴巴”还有三四米远,然而身体周围好像传来一股看不见的力量,硬推着我,把我推到了“嘴巴”里。
  本来就摔的七晕八素,掉落到裂缝中之后,又是一阵翻天覆地的滚动,身体控制不住,顺着地势一直朝下滚去。我极力的稳定情绪,而且在调整身体,想抓着沿途可以借力的地方,先停下来再说,可还没等抓到任何东西,身子猛然一空,直直的坠落下去。心神瞬间慌乱了,我不知道下面有多深,如果太高,就算钢筋铁骨掉下去,也要摔的粉身碎骨。
  噗通......
  脑子里的念头没转完,就感觉突然落到了水里,身子借着坠落的惯性,朝水里栽了很深,不过至少要比自由落体般的坠落好了很多,双脚一蹬,从水里上浮。掉落下来的路线很曲折,裂缝仅透下来的一丝阳光也被遮挡了,黑的伸手不见五指。我掏出身上的光源打亮,当时就倒抽了口凉气。
  身子浸泡在一条很狭窄的地下河中,如果掉落下来的角度有一点偏差,就很可能会摔到地下河边的石头上,后果不堪设想。水流的速度很缓慢,我抬手抓住石头,翻身跳了上去。在这种情况下,任何人第一个念头肯定是要寻找能够上去的路,我也是如此,然而在翻身上岸的一刹那间,我就被眼前的情景吸引了。
  这是一个地下的巨大的空洞,宽阔的难以想象,从地下河爬上来的时候,我一眼看到前面大概二十多米远的地方,并排横亘着三座小土包。小土包跟河滩上的沙堆一样,估计方圆都是十五六米左右。猛然看上去,这是三个土包,但是我总有种错觉,觉得这又像是三座巨大的坟头。
  我的眼神顿住了,甚至连寻找出路的念头都被忘的一干二净,心里不断的掀起狂涛骇浪。我感觉这三个小土包里,如同隐埋着什么,它们散发着一种无形的吸引力,我连视线都移动不开了,不由自主的迈动脚步,朝土包走过去。
  相距二十米的距离,我走的很慢,脚步像灌了铅一样的沉重,心里的情绪也越来越怪异。我预感着土包里可能埋藏着秘密,很想去看看,但同时又有一种因为危险而产生的排斥,想要离它们远一些。矛盾的心理不断斗争,走的非常慢,不过渐渐的,已经走到了土包跟前。
  从来没有任何东西能带给我此时此刻这样的感觉,说不清楚的感觉,兴奋,神秘,恐惧,惊悚......我的脑子完全乱套了,不知道该就此离开,还是留下来看的更清楚些。
  “近水......”这时候,老蔫巴的呼叫声从上面的裂缝中隐隐约约的传来,双方离的太远,但我心里猛然一惊,好像被老蔫巴的呼喊给惊醒了。昆仑,那是中国历代传说中的神山祖脉,这座山脉中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我不可能一件一件的都去打探清楚。所以老蔫巴的喊叫声传来的时候,我就打算强行压住心里复杂的情绪,马上离开。
  哗啦......
  就在我将要转头的一刻,三座十五六米高的土包突然就塌了,尘土全部散落下来。我赶紧退了几步,但是发现土包并不是完全坍塌,只不过外面那层积土滑落。手中的光源正正的照着前方,在尘土滑落之后,我再一次停下了脚步。
  那是什么?
  我的眼睛一阵恍惚,就觉得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三个并排的土包上面那层积土滑落之后,露出了里面的东西。土包里的东西让我想起了峡谷凸起处的骸骨,还有那本神秘的笔记。
  三个巨大的圆球,如同笔记本里草图里绘制的一样,但是只有亲眼目睹,才知道三个球究竟有多大。三个黑乎乎的圆球,显然不是天然形成的,我想不出是什么人雕琢了三颗巨大的球,摆放在这里。自然而然的,我又回想起自己掉落下来时的一幕,凡事冥冥中自有因果,发现那具骸骨,那本笔记,是因,而掉落下来,目睹真正的圆球,就是果。
  呼......
  一阵异样的波动从圆球之间猛然扑来,那种波动是看不见的,但是波动袭来的时候,就好像有几团模模糊糊又朦胧的影子旋风般的朝我卷动。我感应的出,那些模糊的影子里有强大的魂魄的波动。魂魄对付魂魄,无疑是最有效的,我察觉不出周围还有其它人的迹象,所以神魂随即出窍,带着雷阳的神魂马上把扑面而来的影子给震了回去,前后狂扫了一通,神魂重新回归身体,阳火猛然一盛,冲到前面,抬手把几团影子给硬生生打爆了。
  影子爆裂,意味着包裹在里面的魂魄化为飞灰,万劫不复,空洞的嘶吼声一声一声的传出来。几团影子片刻功夫就被扫荡殆尽,我觉得这里再也不能久留了,转身就走。
  一股如同横穿了千万年的莫名的吟诵声从身后炸响,好像很多人在齐声的诵念什么,如同诵经,又如同巫咒。这阵怪异的声音转眼就到了很近的地方,我迫不得已回过身,但是此刻面对的仿佛是一个比残魂更无迹可寻的敌人,我不知道怎么阻挡,只觉得一股阴森之极的寒气噗的重重撞击在胸口。
  这一下几乎把我撞飞了,憋的喘不过气,打着滚的翻出去好几米远。我翻身爬起来,直接就朝后面跑,强忍着胸膛里翻滚的血液,一口气跑回地下河边,老蔫巴的喊叫声接连不断,从上面缓缓垂下来一根绳子,我伸手拽了拽,绳子另一端估计是绑在巨石上面的,非常牢靠。有了这根绳子,我的动作就快了很多,抓着绳子嗖嗖的蹬着石壁朝上爬,不一会儿就爬到之前摔落下来的地方。
  “咋回事?”老蔫巴解下绳子,道:“受伤没?”
  “先别说了,上去。”
  我们两个顺着倾斜下来的大坡朝回走,山路走的多了,习以为常,很快从大坡下爬回地面,等到回了地面,才感觉满头满脸都是汗水。
  “一路上咋都是怪事。”老蔫巴上下打量我,觉得没有明显的伤才放下心,道:“找小马儿问问,还有近路没有。”
  我胸口憋着的那股气好像还没缓过劲,一屁股坐在地上,就觉得胸口仿佛被什么东西死死的按着,呼吸困难。那种感觉越来越不好,本来还想咬牙硬撑,招呼老蔫巴赶紧上路,但是抬脚走了两步,一股疼痒透过胸口钻到骨头里,整个人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是不是伤到骨头了?”老蔫巴看我的脸色不对,又一个劲儿的捂着胸口,赶紧跑过来看。我自觉的自己这身筋骨磨练的够强了,不至于那么轻易就受伤,但胸口处难受的感觉越来越重,接着解开上衣,想仔细的看看。
  “这是啥东西!”老蔫巴盯着我的胸口,眼睛就直了。
  我连忙低头一看,头皮顿时一阵发麻。我的胸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片黑漆漆的纹身样的东西,那东西像是纹身,又像一片缭绕的黑烟,似乎已经深深浸透到了皮肉里。用手使劲的搓也搓不掉。
  本来就难受的感觉更重了一层,胸口直冒寒气。我觉得这片纹身般的黑雾就好像一条正在蛰伏的毒蛇,甩不掉,也挣不脱,一旦等它苏醒,随时都会狠狠的咬我一口。
  第四百三十章 斗篷再现



  胸膛上那片纹身般的黑雾就像一只有力的手,一直紧紧压迫着胸口。我心神很不宁,不仅仅是因为皮肉骨头里传来的那种难忍的感觉,更要命的是,我怀疑这片黑雾就如同一个古老的诅咒,附体跟随,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发。
  “你怎么样?要紧不?”老蔫巴帮不上什么忙,只是觉得我的神情不对,焦急不堪。
  “不要紧,不要紧......”我闭上眼睛,在强行调理自己的身体以及情绪。那片黑雾最初沾染到胸膛时,难受的忍不住,但是渐渐的,痛痒的感觉减轻了些,我们两个慢慢的起身朝前走,足足一个多小时,才完全恢复正常。
  然而,我心里却莫名其妙的生出一种难言的悲哀,根本说不清楚这种悲哀到底来自何处,就觉得冥冥中,自己生命中的一些东西好像被无声无息的改变了。瞬间,那三个巨大的圆球重新清晰的浮现在脑海中。圆球,黑雾,那到底意味着什么?我很想知道,总觉得这和我息息相关,然而没有多少时间了,大老鼠,黑斗篷,都出现在寻找自然天宫的路上,难保不会还有其他人。我不想也不敢再深入裂痕,把圆球的事搞个水落石出,所以等身体基本恢复正常,我们加快了速度,从这儿急急的前行了一二十里。
  小陶马指示的路线走完,它就会重新再显出新的路线,我和老蔫巴走的已经麻木了,好像要在这茫茫群山里浪费下半辈子的时间。此时,我们已经完全进入了雪峰群的中央,一座座白头山全都被半空的云雾遮盖了山头,高耸入云。这一次,小陶马又显现出新的路线,但是我们惊喜的发现,这是最后一段路,只要顺着走到终点,可能就是传说中自然天宫的最终所在。一个漫长的过程如果快要达到终点的时候,那么人的精神状态就会完全不一样,我精神抖擞,脚步也渐渐快了。在雪峰群山脚下的路走了一天时间,骤然间,我看到前面已经开始融化的积雪里,露出一根尾巴,正随着风轻轻的摆动。
  那是一根老鼠尾巴,非常粗长,看着让人觉得恶心又恐怖。这一下,我顿时想起了那只硕大的老鼠。从经历了三个大圆球之后,路程走的比较顺,心神也稍稍有些松懈,但是这条骤然出现的尾巴却让我紧张。我和老蔫巴停下脚步,那条尾巴在风里轻轻的甩动,等了半天,也不见进一步的动静。
  “出来!别再搞这些花架子!”我很厌恶,暗中捏紧了拳头,这些都是前进道路上的绊脚石,如果现在躲避过去,以后的紧要关头,说不定就会横中再带来更大的麻烦,没有别的可说,唯一要做的,就是把它彻底解决掉。
  我做好一切准备,然后慢慢的靠近,那条尾巴始终甩来甩去,我头顶的雷光已经在浮动,等距离一近,猛然冲过去,一手抓住那条尾巴,全力甩起来。和我想的一样,隐伏在雪里的大老鼠随即被整个揪出。我拖着它的尾巴,胳膊抡圆了一圈,重重的把大老鼠给甩到旁边的石块上。
  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快的就在一瞬间,大老鼠砰的被摔在石头上,脑袋几乎都要摔裂了。但是一直到这时候我才隐约察觉出,这只大老鼠,好像已经死透了。在我把它从雪里揪出来之前,已经死了一段时间。
  果然,我停手仔细一看,大老鼠的胸口上有一个明显的血洞,是被硬生生的打出来的,这一击打穿了它的身体,同时把心脏也打的粉碎。我心里泛起凉气,大老鼠肯定是有来历的,它有自然道印记的生锈铃铛,可能跟自然道存在什么关系,就算我用全力,也不可能这样硬生生的杀掉它。由此说来,杀它的人,功夫很强。我在周围寂静的雪峰群山路中看了看,这片陌生又神秘的地域里,到底还隐藏了多少我不知道的人和物?
  “我们走。”我喊上老蔫巴,把大老鼠的尸体丢在雪堆中,情况越异样,就让我觉得时间更紧张,马上重新踏上最后这一段路。
  走了一段,山间平缓的路到头了,我们必须要从两座雪峰之间相连的隔断上翻越过去。我不知道在天黑之前能不能翻过去,但是紧迫感让我觉得要争取一切能够争取的时间。我们从山间直直的朝上爬去,一直爬到隔断的顶端时,入眼就是茫茫一片积雪,这里被两座山东西遮挡着,平时不见阳光,又阴又冷。在我爬上去的同时,突然就看到昏暗之中,有一条黑漆漆的影子在皑皑白雪中一闪而过。夜色降临,黑乎乎的影子跟夜色相融,但在积雪中却显得有些刺目。我隐约觉得,那好像是之前在七窍王陵中见过的黑斗篷。
  二话不说,我拔脚就追了过去。我知道自己可能不是黑斗篷的对手,然而处在这个时间环境里,有的事不想做也得硬着头皮去做,至少我得知道黑斗篷是谁,要来干什么,才好进行下一步的计划和安排。我跑的飞快,黑斗篷照例像豹子一样,在雪地里手脚并用的狂奔,那种速度让人望而生叹,我没有追上他的机会,前后一二百米,已经要跟丢了。
  “回去!”黑斗篷这时候趴低身子回过头,道:“回你该回的地方去!这件事,已经有人在做了!”
  “我要回哪儿!?有人已经在做什么了!?”我心里一惊,可以感觉的出,黑斗篷所说的已经有人在做了,分明就是有人提前一步到了自然天宫。这对我来说宛如一个晴天霹雳,咬着牙继续跑,想问个明白。
  “有人已经在做!你走!”黑斗篷再没有多说什么,扭头就跑,很快消失在积雪和视线中。
  他一离开,我也跟着调整了路线,心里憋着一股无名火,总感觉自己落后别人一步,一直是跟在对方屁股后面吃灰尘。我带着老蔫巴从这边火速赶到隔断另一端,只要从这里下去,就能重新走到平缓一些的山间路上,可以走的更快些。
  心里只觉得黑斗篷已经走远了,我们又急着赶路,匆忙中脚下一滑,踩到一大片松软且深的积雪里,身体反应速度很快,觉得一脚踩空了,马上调整身形,稳住脚步。但是就在这一刻,静静的积雪骤然呼的掀起一大片,飞溅的雪花迷住了眼睛,随后就感觉一阵劲风,腰身被死死的箍住。老蔫巴大声的吆喝,我一甩头,立即看到一条最少有两米高的身影在积雪中乍现,抬手抱住我的腰。
  这条身影浑身上下白乎乎的,长满了两三寸长的白毛,我睁开眼的同时,正好跟它面面相觑。我看见它半张脸都被白毛给遮挡了,只露出鼻子和嘴巴。那张嘴里长着雪亮的獠牙,冲我低低的一吼,张口就咬。我的胳膊被死死的抱住,一下挣脱不开,心里一急,猛然一低头,朝着对方的大脸就撞过去。
  砰......
  我能听见对方的鼻梁骨被撞断之后的轻微的骨折声,一瞬间,长满白毛的东西痛苦的一松手,捂着鲜血淋漓的脸庞痛苦的吼了一声。这应该是昆仑雪域中传闻中的“雪毛子”,和神农架的野人一样,很神秘。但是我没有时间再思考雪毛子是不是雪山上的野人,趁着对方捂脸后退的时候,提拳就砸。一口气十几拳下去,雪毛子的脑袋几乎被打爆了,却还在拼死的反抗。我占据了上风,就要一鼓作气把对方彻底打趴,双腿蹬着雪地下坚实的石头,身体借力腾空而起,一脚重重踢在雪毛子的胸口。接连遭受重创,雪毛子再也支撑不住了,仰面倒地,临摔倒之前,它那张本来就宽大的嘴巴直接咧到耳朵根儿,放声长啸。
  啸声震耳欲聋,震的周围的积雪在簌簌作响,那阵接连不断的响声就好像整片积雪地被震动了,我领着老蔫巴就跑,这地方多呆半分钟都让人觉得不踏实。我们两个从隔断的边缘连滚带爬的跑下去,雪毛子的长啸已经消失了,然而雪地里却随之泛起了一圈一圈如同波澜般的波动。波动由远至近,在快速的移动着。
  “看啥呢!快跑啊!”老蔫巴看我放慢了脚步,拉着我道:“还等啥呢!”
  “这下,可能跑不掉了......”我望着前方,瞳孔骤然紧缩。
  月光下的积雪一望无际,我能清楚的看到由远至近的波动中,雪花像是浪花一样的翻腾着,不知道多少雪毛子的身影在雪里若隐若现。这些可能都是被之前的那只雪毛子纵声引来的,它们移动的速度非常快,到了距离较近的地方,全部从雪里纵身跳出,一声一声惊悚的嚎叫此起彼伏。
  刹那间,我和老蔫巴一下被围住了。
  第四百三十一章 淬然偷袭



  雪地里的雪毛子四面八方,那感觉就好像在原始丛林里被一群强壮的猩猩给围住了,对付一只两只雪毛子,我没问题,但那么多一下子蜂拥过来,就力不从心,何况还得照看老蔫巴。我马上打消了殊死搏斗的念头,带着老蔫巴猛跑,一边跑一边寻找可以逃脱的间隙。
  雪毛子跟神农架神秘的野人可能真的属于一脉同宗的物种,没有人那么慎密的思维,却绝对不傻,在这种冰天雪地的恶劣环境下生存,需要有默契的配合意识,我们一跑,它们也随即调整了部署,围拢过来,层次分明,把所有能突破的间隙都给堵住了。我怕呆的时间越久,就越会引来更大的麻烦,所以心一横,干脆就直直的冲向前方,两只距离最近的雪毛子将要扑到跟前时,我抬手一翻身,身体翻腾了一下,两条强有力的腿弹簧一样的踢出去,堪堪踢在两只雪毛子的脸上。趁着它们狂吐鲜血时,我抓着老蔫巴从旁边一冲而过。
  一路走走杀杀,真被围的紧了,就用护体雷出来应付一下。这些雪毛子野性很重,悍不畏死,但是对自然中的雷霆却有深深的恐惧,直到雷光出现,它们才被迫放慢了速度。一前一后足足纠缠了有几里地,才彻底摆脱了这些雪毛子的追击。
  “娘的!”老蔫巴被追的灰头土脸,两个人身上都被雪毛子抓出了几道伤,挑了个山窝坐下来,他摸摸心口,道:“真要命!”
  “不错了。”我看着肩膀上两道不深的血痕,道:“这些雪毛子算什么,至少还能冲出一条活路,人,才是最要命的。”
  我们俩随手包了包被抓出的伤口,在这里喝了点水,连着折腾奔波这么多天,铁人也吃不消,老蔫巴走的很辛苦,但是迫于形势,不能逗留。我拍拍他,道:“再忍忍,很快就会到目的地,到了那边,你好好的睡上几天几夜。”
  “那都没事,你做大事的,大事要紧......”老蔫巴憨厚一笑,但是笑容刚一露出,就随即凝固在脸上,他的眼神一阵慌乱,盯着前面,语音也开始发颤:“你看......你看......”
  随着他的目光,我马上看见前方大概十五六米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晃出一道白白的影子,那不是雪毛子,肯定是个人,披着一件白布衣服,好像足不沾地一样,在雪地上方幽魂一样的晃来晃去。头顶的月亮映照积雪,周围明晃晃的一片雪亮,白白的影子完全被白布衣服给包裹了,看不清身段脸庞,鬼一样的飘来飘去。
  “咱们两个,必然有一个前世是扫把星......“老蔫巴刚被雪毛子追赶的气喘吁吁,气还没喘匀,这边又冒出了鬼气森森的一道身影,他睁着小眼睛四下张望,道:”天天撞鬼,这该有多晦气......“
  我也全神观察着那道飘来飘去的影子,我不怕鬼,因为那是死物,死物总是斗不过活人的。身上的阳火从头顶冒出,那道影子如果真是不干净的脏东西,肯定不敢靠近,找机会彻底把它打灭就是。
  “陈......近......水......“
  骤然间,那道鬼影一般的白影子断断续续的喊出我的名字,它的声音不阴不阳,听着甚至分辨不出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但是就凭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我一下就感应到,这不是死物,不是脏东西,很可能是个活人。
  它是谁?它认识我?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我所有的注意力一下就被这道白影子给吸引了,茫茫天宫路,果然不太平。我一眨不眨的紧紧盯着白影子,唯恐它会突然耍什么花枪。
  “陈......近......水......“白影子晃来晃去,声音也飘忽不定,它始终就飘荡在距离我十五六米远的地方,把双方的距离拿捏的很精准,十五六米,足以让我看到它的存在,却观察不出更精确详细的情况:”你......还......认得......认得......我吗?“
  “是谁!露真脸说话!“我站起身朝前走了两步,那道白影子也随之后退了两步,一直保持着原来的距离,这样一来,我就能判断出,这肯定是我认识或者见过的一个人,它怕离的太近,我能认出它的真面目。
  “不认得我......“白影子怪里怪气的笑了笑,一边吊死鬼般的晃荡,一边颤悠悠道:“那你还认得九黎的苗玉吗......认得排教的小九红吗......”
  “你到底是谁!”我已经从对方身上感应到了一种被隐藏着的带着攻击性的敌意,所以完全不客气了,挺直身子,就准备找机会动手。
  “苗玉不在了......小九红也不在了......陈近水,你惋惜么?心痛么......”
  呼......
  我的注意力完全被鬼一样的白影子给吸引了,尤其是它在这时候提到了苗玉还有小九红,这两个女人曾经给过我不同的情感和关怀,对我来说,她们都是无比重要的。不管我愿意不愿意,其实已经分神乱心了。就在此刻,身后骤然浮动起一股很难察觉的气息。这股气息很可能早已经无声无息的从后面靠近,但是隐藏的很好,我没有察觉,等到真正察觉到的时候,为时已晚。
  我猛然一回头,顿时看到黑斗篷悄然站在身后,他闪电般的伸出手,即便在这种淬不及防的情况下,我依然保持着相应的反应能力,条件反射般的抬手招架。但是黑斗篷不但力量强劲,且经验无比丰富,单手架住我的同时,另只手飞速一绕,食指中指的指节捏起来,在我额头上猛的一敲。
  这可能是一个了解我真正底细的人,我占据了圣域圣子的躯壳,又不断的磨砺,一般人徒手肯定打不倒我。但是黑斗篷仿佛知道,我的额头那块如玉一般的额骨是最坚硬同时也是最脆弱的一块,他的指节重重敲在我的额骨上,脑子顿时就像是被一阵狂风漩涡卷动了,混沌不清,眼前开始模糊,意识涣散丧失,一转眼的功夫,就昏厥过去。
  黑斗篷的功夫超乎了我的想象,我昏厥之后,什么都感应不到了。不知道过了多久,才从一阵轻微的颠簸中微微苏醒过来。浑身酸软无力,脑子也昏沉沉的,我能感觉自己被拖拽着在地面挪动,耳朵也能听到前面有人踩在积雪上行走所发出的声音。正因为这样,我苏醒了也不敢乱动,只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我看见黑斗篷正用力拖着一根绳子在前面走,那条鬼影般的白影跟在身边。我和老蔫巴并排躺在一大块厚帆布做的布兜里,被黑斗篷拖着在雪地上走。我的记忆力很不错,就看了一会儿,认出这是之前曾经走过的路,也就是说,黑斗篷正拖着我朝雪峰群的外围走去。
  走着走着,黑斗篷放慢了脚步,回头看看我,我的眼睛只睁开一条缝隙,眉毛又挂着雪花,他没看出我已经苏醒了。根据现在的天色分辨,黑斗篷从昨晚偷袭打昏我之后,马上就拖着我们在走,一刻都没有停。
  他要干什么?他暗中偷袭,而且下了重手,分明带有敌意,但是把我制服了,就只拖着我朝外走,这样的举动让人迷惑。我的力气没有恢复,丝毫不敢妄动,定下心打算继续观察,见机行事。
  黑斗篷回头看了我们一会儿,那道白影子就很默契的弯下腰,从怀里掏出两颗带着甜香的药丸,用力捏住老蔫巴的嘴,把药丸塞进去。这一下,我恍惚察觉到了他们的意图,他们不想让我们苏醒过来,趁着昏迷的劲儿没过去,就给我们硬塞药丸,让我们继续保持昏沉的状态。
  正想着,白影子已经抬手捏住我的下巴,我不敢反抗,任由她把药丸塞到嘴里。带着甜香的药丸如嘴就化成一股药水,我含着这股药水没有咽下去,等白影子转身站起之后,偷偷的从嘴角把药水给一点点吐了出去。
  我感觉到,黑斗篷好像不知疲倦,拖着我们一走就是大半天,一分钟都不肯停。他和白影子之间很默契,从昨天夜里的情况就能看得出,白影子装神弄鬼,黑斗篷才从背后借机偷袭。他们一定是认识我的人,但是黑斗篷白影子相当谨慎,我一直装昏,想从他们的交谈里听出些什么,可是走了一路,两个人说话时都是耳朵贴着耳朵,我根本听不到。
  从我苏醒一直又走到了黄昏,整整一天时间,黑斗篷不吃不喝,只顾赶路。尽管我什么都没听到,然而根据一些细节就能判断出来,黑斗篷要把我拉到雪峰之外,他可能不想我接近自然天宫。我心里急躁,已经是火烧眉毛了,好容易才靠近自然天宫所在的地方,现在又被人硬生生的拉回去,黑斗篷到底安的什么心?
  就在我左思右想的时候,走了一天的黑斗篷终于停了下来,坐在地上休息。前面的路上的积雪塌了一大片,行走有些困难,白影子抢先赶到前头去把雪简单的清理一下。
  我暗中调整了一天,体力终于恢复了十之八九,黑斗篷不知道我已经苏醒了,可能没有防备,这是个大好的机会。他趁我不备偷袭我,现在也该尝尝被偷袭的滋味了。
  我的手一点一点的慢慢挪动,然后捏住腰里的刀子,屏住呼吸,黑斗篷侧身坐在前头,望着远处的雪地,好像出神了。

  第四百三十二章 亲情不泯



  我捏紧了刀子,黑斗篷是个强劲的对手,就算他丧失防备,但我依然没有能够偷袭得手的把握。可我觉得,现在如果不抓住机会动手,后面就更难以翻身。处在这个环境下,不拼就没有活路。
  白影子清理着积雪,越走越远,那是冰雪因为消融失衡而造成的坍塌,雪很深,清理的相当困难。我已经做好了充分准备,老天爷也恰恰的帮了个忙,正在清理积雪的白影子可能是踩到了积雪下面一块疏松地,一条腿猛然陷了进去,手脚一扒拉,周围的雪又轰隆跟着塌了一片,暗自出神的黑斗篷被响动惊醒了,赶紧站起身朝前面眺望。
  呼......
  我一下就从布兜里跳出来,速度提升到极限,跟黑斗篷之间的距离非常近,跳起的同时已经扑到他身后。他比我强的太多,而眼下又是我唯一的机会,所以出手就毫不留情,完全是冲着格杀对方而去的。锋利的刀子泛起一阵寒芒,刀锋逼近的时候,我抬手揪着黑斗篷的后领,刀子噗的捅进他的后腰。
  黑斗篷警觉,反手抓着我的手腕,这一刀没柄而入,不仅仅捅伤了他的皮肉,肯定也伤到了脏腑。黑斗篷痛苦的一缩身子,另只手挥到了我脸前。我完全是在拼命的,已经顾不上个人生死,黑斗篷反应奇快,重伤下依然保持着力度和迅猛,我心里一紧,根本躲不过他的巴掌。这一巴掌如果真正正的拍在我头上,就算不死,也是致命的重伤。
  但是就在黑斗篷的手掌将要拍过来的同时,突然硬生生的停住了,距离我的太阳穴只有两三厘米,我能感觉到他手掌带起的一股强劲的风,让脸上的肉都火辣辣的疼。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在生死关头突然停手,但是机会一来,就必须把握。我闪身一扭,继续揪着他的后领,抽出捅进后腰的刀子,抬手又捅到黑斗篷的后心上。这一刀正中脊骨,锋利的刀锋捅进去一截,被骨头卡住了,我紧咬着牙,死命用力。
  咔嚓......
  刀锋把卡住它的骨头硬撬断了一截,从脊骨后斜斜的猛刺进去,因为骨头的影响,这一刀没能透心而过,但已经把黑斗篷刺的喘不过气,他用力一挣,身上的斗篷唰的被撕裂,整个人踉跄了几步,一头栽倒在雪地里。
  我不敢有任何大意,明知道这两刀已经要了黑斗篷大半条命,却还是不停手,赶上前去,抬手掏出怀里的小陶马,抡圆了猛砸下去。黑斗篷勉强躲了躲,坚硬如铁的陶马砸到他的小腿上。这一下我用了全力,他的腿骨顿时咔嚓断裂,骨头被砸断,痛不可当,但是黑斗篷强撑着不肯出声,两只手在雪地里用力扒着,浑身上下抽搐不断。我误打误撞的占据了上风,制服了这个本来没有希望制服的强敌,随即抓着他的衣领,刀子紧紧逼到他的脖子上。
  黑斗篷的胸膛上下剧烈起伏,大口喘着气。他的面庞依然被黑布罩着,但是口鼻都因为内伤而呼呼的朝外冒血。我们两个的争斗快如闪电,一直到刀子逼近了,在那边清理积雪的白影子才堪堪从雪里露头,大喊了一声。
  “你敢过来!我就要他的命!“我又把刀子逼近了一点,黑斗篷显然痛到了极点,已经不做反抗,只剩下额头上的汗水,还有一双微微发抖的手。我觉得他有些可怜,但好容易要走到自然天宫了,又被他横中扰乱,我做的事,关乎着整条大河还有沿岸无数人的安危,不管是谁,都不容破坏。黑斗篷和白影子肯定是认识我的,制服黑斗篷的同时,我也很想知道,他们到底是谁。
  我一边呵斥白影子不要靠近,一边抬手扯下黑斗篷脸上的黑布。他仰面朝天,脸庞显露的一瞬间,就被头上的月光清清楚楚的折射出来。那一瞬间,我的心狂乱的蹦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双手双脚在发抖,全身上下流动的雪一下子涌到了头顶。
  是爷爷!?是爷爷!?
  我完全没有料想到,黑布遮盖之下的那张脸,会是爷爷的脸,更没有想到他会从遥远的大河滩一路来到昆仑雪峰。爷爷抚养我差不多二十年,朝夕相处,熟悉的不能再熟悉,我绝对不会认错。
  这是爷爷!一定是!可是他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我的情绪狂涛般的上下起伏,思维顿时停止了。爷爷的头发已经完全雪白如霜,他的半张脸焦黑一片,像是被雷劈火烧了一样,创伤一时半会无法愈合,隐隐有些溃烂。
  爷爷,陈六斤,整个七门里最深沉也最神秘的人,他要做什么?他身在七门,身在大河,不可能不知道大河已经到了最危急的时候,他既然已经知道自然天宫的大概位置,就应该清楚我到这里来是为了挽救大河,还有大河两岸千万苍生。他为什么要阻止!为什么要把我重新拉回去!
  看着爷爷花白的头发,还有那半张焦黑的脸庞,我心痛,心酸,怨怒,不甘......种种情绪不断冲击着神经,脑子混乱一片。这时候,从那边疾奔过来的白影子显然看到我掀起了爷爷脸上的黑布,它一下停住脚步,把自己脸上的白布扯掉,放声大喊道:“陈近水!那是你爷爷!亲爷爷!你要干什么!拿开你的刀子!“
  白影子脸上的白布一扯掉,就露出莫天晴的脸。当时,是她带着爷爷一起走的,说要远离七门和圣域九黎旁门之间的纷争,去过太平安宁的日子,但是他们还是跟到了昆仑。
  我心痛,心疼,却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奶奶,想起二十一年前被爷爷亲手杀掉的娘。那种心情,常人绝对无法理解。
  “我......我该叫你爷爷,还是叫你陈六斤......”我收回刀子,缓缓站起身,就觉得心口像是堵了一大团棉花,塞的难受,我望着爷爷,道:“大河滩真正的第一高手,无人匹敌,涅槃化道一出,老掌灯庞大也要退避三舍,这就是你吗?是你吗?爷爷?陈六斤?”
  “水......水伢子......”爷爷的伤很重,躺在雪地里,双手在剧烈的颤抖,一张口喊出我的小名,嘴里的鲜血就咕嘟咕嘟的朝外冒。莫天晴疯了一样冲过来,一把搂住爷爷,擦着他嘴角和鼻子上的血:“六哥!六哥!你不要紧!不要紧的!我在这儿!在这儿照看你,你没事,没事......”
  这一刻,我难过的恨不得一头撞死在这里。造化弄人,真的是造化弄人!我是他最疼的孙子!他是我最亲的爷爷!可是为什么现在会变成这样!我该怎么面对!
  爷爷躺在莫天晴怀里,他的一只眼睛被雷劈火烧过,已经无法完全睁开了,用另一只眼睛望着我,老眼里全是眼泪,他的手在发抖,却不停的朝我这边伸着,嘴里吐着血,不停的道:“水伢子......水伢子......”
  “爷爷!你为什么这样!一直要这样!你是七门人!你知道我在做什么!“看着爷爷眼里的泪,就算我的心是铁铸的,也忍不住了,大哭着冲他喊道:”爷爷!为什么要阻拦我......“
  “你该死!没有良心!“莫天晴看着爷爷身上两处不断流血的伤口,抬头冲我喝到:”六哥在帮你!你觉得你本事通天了!能自己冲到自然天宫!瞎了你的眼!“
  “不要......不要骂他......他是个孩子,只是个孩子,他不懂事......“爷爷的伤眼中也淌着泪,他的内脏肯定受到了重创,难以动弹,却伸着沾血的手,想要捂住莫天晴的嘴:”水伢子......是我的孩子,就是个孩子......“
  “爷爷啊......“此情此景,除了痛哭,我还能怎么样?我艰难的挪动了一下脚步,瘫软在他身边。
  莫天晴对我满满都是恨意,她把爷爷身上沾满鲜血的衣服解开,查看着伤口。一直到这时,我才看到爷爷的半边身子都是被雷劈过后的痕迹,焦黑一片,雷劈过的伤不好愈合,半个身子已经发烂。
  触景生情,我把所有对爷爷的不满和怨意都忘记了,我想起当时自己一无所有独自漂泊时,爷爷为了我孤身跟强敌大战,血染河滩半步不退,想起他每一次和我相见离别时欣喜和痛楚的老泪,想起他的岁数,想起他霜雪般的白发......
  除了山和海,这世间没有永恒的东西,包括情感。曾经山盟海誓的爱人,或许会背叛,或许会分离,然而只有血脉亲情,那是不会被任何东西所改变和渲染的真情。我慢慢伸出手,想看看爷爷身上一处一处几乎连成片的伤。
  “拿开你的手!“莫天晴愤愤的把我的手打开。
  “爷爷,怎么变成这样了,怎么变成这样......“
  “你伤了他!还有脸问!“莫天晴一手抱着爷爷,一手飞快的拿出药,漠然道:”他怎么变成这样?都是为了你!“
  第四百三十三章 临别之言



  莫天晴的一句话让我顿时意识到,爷爷不会无缘无故的赶到昆仑。我可能真的错怪了他,他对我不可能有恶意。
  “他为什么总是要让我回去?回到该回的地方去?”我忍不住就想先扶起爷爷,料理他的伤。
  “自然天宫!那是什么地方!是你们陈家始祖陈四龙当年都不敢轻易涉足的地方!”莫天晴看着爷爷,对我不满越来越甚,拨开我的手,抱着爷爷起身就朝雪峰的外围走去,边走边道:“你觉得你本事大了,自信满满?谁能保证你跑到自然天宫这里来不是找死?六哥知道危险!他让你回去,是想替你做事,替你死!”
  我没有脸面再分辨什么,急急的拖着还没有苏醒过来的老蔫巴,一路跟着莫天晴,我想要知道,彻底的知道,爷爷这个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有的话我必须要问清楚。
  莫天晴对我不满,甚至有些愤恨,但是她当时目睹我和爷爷的决裂,知道我们祖孙两个之间的隔阂,她和我说这些,只不过是想让我释怀,让爷爷心里会好受一些。
  “别以为自己真的了不起了!”莫天晴抱着爷爷走的飞快,始终对我冷言冷语:“要是六哥想对付你,再来个陈近水,又能怎么样!”
  太爷当时曾经说过,爷爷是我们陈家多少年都不出的一个奇才,天资相当过人,但是年轻时候的爷爷不知收敛,曾经用涅槃化道杀人,为躲避天罚,不得不故意死掉一次,拿奶奶续命。后来的事情我也是知道的,爷爷又用涅槃化道杀了娘,两次逆天,让爷爷真正的实力大损,他还怕终会招致大祸,所以在我出生之后,爷爷很低调。
  “六哥要是再用涅槃化道,那就是拼命了!”
  我听的心如刀割,过去的很多事,随着莫天晴此刻的讲述,全都了然。爷爷镇河,我在四处流浪,多少次被强敌围攻,爷爷都不敢拼命,因为那时候我还下落不明,爷爷心里惦记着我,还想再见我,所以他只能忍辱苟活。
  与此同时,我也一下子明白爷爷身上仿佛遭到雷劈之后的创伤是怎么回事。他终于不再隐忍了,可能想要做什么事,十有八九是替我到自然天宫来做本该我做的事,所以他爆发出真正的实力,小腹里那团隐约被压制的金光就是最好的证明。两次逆天的人,如今行事刚一高调,就立刻遭受到了天谴,如果神卦门的门人泄露天机被上天责罚一样,爷爷身上的那些伤,很可能无法彻底的痊愈。
  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会比任何人都珍视时间,珍视生命,然而爷爷所做的一切,显然已经把自己的生命置之度外。我拖着老蔫巴,眼泪一个劲儿的默默流淌,我知道,除了那个让他无比牵挂的水伢子,还有谁能逼的爷爷这么做?
  “水伢子......孩子......莫哭......“爷爷伤重,在莫天晴怀里几乎无法动弹,然而血脉之间的感应永远是那么灵验,他连头都没有回,却微微探出半截胳膊,对我轻轻晃动着,断断续续道:”孩子......我死不了,莫哭......莫哭......“
  “爷爷!“我终于把心底最后一丝可笑又可怜的矜持和倔强全都抛掉,加快速度走到跟前:”爷爷,你怎么会知道通往自然天宫的路?“
  爷爷一张口,被重伤的脏腑就不断的顺着嘴角流血,莫天晴轻轻捂住他的嘴,道:“六哥!你不要开口!不要说话!“
  “已经这个时候了......要让孩子知道......“爷爷一边喘着气,一边无力的看着莫天晴,流着眼泪道:“我不想到死了,还让孩子误会......让他觉得他爷爷是个......是个没有天良的人呐......”
  “六哥,我替你说,你就在跟前,我不会说假话去糊弄谁。”莫天晴转过头,冲着我说话的语气又变的很冷,道:“你们陈家始祖陈四龙,那不是一般人。”
  先祖陈四龙非僧非道,但是熟读过道家百史典籍,在盛年的时候曾经远走四方,寻访仙迹。不过道家典籍中,很多上仙洞府都是虚无的传说,并不存在,所以自然天宫这样属实的地方,一直是始祖苦苦寻找的重点。当年那些事,谁都没有目睹,谁也说不清楚,然而始祖可能真的寻找到了自然天宫的具体所在。
  但就如莫天晴说的那样,自然天宫不是谁想去就去的,始祖陈四龙知道了通往天宫的路,却没有妄动,他可能是在等待机会,也可能是想自己的实力更强大之后再动手,那样的话,成功的几率大一些。不过这期间又发生了始祖料想不到的事,他终生都未能踏入昆仑半步。
  始祖的一些遗物,在陈家历代相传。祖宗的遗物很重要,但对于一般的陈家人来说,那只是一种象征,所以遗物代代传承,陈家人把遗物珍藏供奉,一直到爷爷从陈家老屋地基下面发现这些东西后,才真正的开始深入研究。他得到了不少好处,这其中,很可能就有自然天宫的路线。不过爷爷知道的也不是那么全面,他没有染指天宫的意思,如果不是因为我,他很可能会把这个秘密一直隐藏下去。
  “六哥替你杀了那只老鼠,堵着让你回去,就是想抢先一步到自然天宫,替你把所有的风险都承担下来。”莫天晴冷然道:“但是你不识好人心,反而下那么重的手伤了他......”
  “莫怪孩子,莫怪孩子......”爷爷轻轻的摇着头,对莫天晴道:“水伢子是我......一手带大的......孩子不懂事......你莫怪他......”
  “陈近水,你留心吧。”莫天晴望着爷爷未干的泪迹,好像内心深处的某些东西也被触动了,她有些伤感,道:“六哥惦记你,有些话是打算以后找机会再说的,六哥杀掉的那只老鼠,是自然道的,自然道从来与世无争,但是现在不同了,你要刻意防备他们,那肯定是比苗尊和圣主还要扎手的势力!”
  我一路跟着莫天晴和爷爷走,莫天晴给了点药,让老蔫巴服下去,过了很久,老蔫巴慢慢的苏醒了,一脸茫然,我没时间和他多解释什么,一刻不停的陪在爷爷身边。大错已经酿成,我不知道该如何弥补。尽管爷爷没有半句怨言,偶尔睁开眼睛望向我的时候,目光依然是温暖且慈祥的,可越是这样,我心里就越是难忍的痛苦。路漫漫无尽,一路走了很远,爷爷稍稍恢复了那么一丁点,他看着我,小声道:“水伢子,我死不了,我想的太多,总把你当孩子那样看,谁知道,我的水伢子,真的已经长成大人了......不用管我,去吧,做你该做的事,咱们陈家......永远都是七门的人......”
  一边是自然天宫,一边是被我失手重伤的爷爷,我难以选择。不过爷爷稍稍一恢复,我就察觉到他小腹里那团金光在全身上下慢慢的流动,那团金光有强大旺盛的活力,在逐渐的弥补爷爷流逝的生机。
  “你走吧。”莫天晴抱着爷爷,走的不知疲倦,回头道:“你要做什么,就去。我和六哥不再参与,我带六哥走,找个安静地方让他好好养伤。”
  “个人事小,护河事大,孩子,走吧。”爷爷的精力一恢复,就不肯再闭上眼睛,拉着我的胳膊,道:“过去,我总想着要我们陈家子孙能脱离苦海,但是那么想,是太自私,孩子啊,去吧......”
  “爷爷。”我低下头,这一别,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他,有些话憋在心里很久,忍不住想要问出来,我犹豫了片刻,鼓起勇气,道:“爷爷,当年......为什么要杀了我娘......”
  爷爷的眼睛睁圆了,他可能想不到我已经知道了这些。这件事,爹当年只是略知,只有爷爷心里才是最清楚的。
  “那女人,已经不是你娘了。”
  爷爷是在娘怀我半年的时候发现蹊跷的,有一次娘在打盹的时候,爷爷无意中发现她身上附着着一道很淡很淡的影子,但是为了陈家的骨血,爷爷强行忍耐,想等分娩之后再说。正如爹说的那样,这一怀胎就是十二个月,很不正常。
  “她不肯临盆,是一直在等,等一个冤家转生到我们陈家。”
  爷爷全力关注这件事,之后也隐约知道了一些情况。临近怀胎十二个月的时候,小盘河附近总有莫名其妙的异状发生,当时爷爷就预感到,有大祸要临头了。
  正说着,爷爷突然就摆手示意莫天晴停步,他把手搭到我的肩膀上,对莫天晴道:“让我和孩子单独说两句......”
  莫天晴看看我,把爷爷交到我手里,我扶着爷爷找了个地方坐稳,莫天晴和老蔫巴走的远远的,回避我们的谈话。爷爷坐在那儿,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我,过了片刻,他开口道:“孩子,我过去从来不指望陈家能出个盖世的英雄或是圣人,想着子孙们能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那就足够了。但是,从你出生那刻起,我就知道你不是一般人。”
  第四百三十四章 终点雄峰


  “爷?这怎么说?”我看着爷爷的表情,他进入晚年之后一直都深沉内敛,从不肯对我多说什么,但是此刻,他说的必然不会有半个字的虚假。
  “你不知道,你出生那晚,我看到了什么。”
  我出生的时候,接生的七奶奶还有在外面帮忙的爹都先后被狂雷震昏了,只有爷爷,是唯一的目睹者。当时屋子的屋顶被雷劈出一个大窟窿,七奶奶和爹昏厥过去,爷爷顶着风雨一步都不退,只想着陈家的孩子能平安降生。但就在爷爷全力坚持的时候,借着漫天的雷光,他看到狂风和大雨中,有一条硕长的影子,在崩雷闪电之间急速的穿过屋顶的窟窿,唰的落了下来。
  “我就觉得,那好像是一条龙。”爷爷微微眯着眼,回想当时的一幕,这种经历对任何人来说都是梦幻一般的奇迹,绝对不会淡忘,时隔多年依然记忆犹新。这条龙一般的影子落入陈家之后,屋子里传来了一阵婴儿的哭泣声。中国人对龙一直有一种信奉和崇尚,爷爷当时惊讶又隐隐的兴奋,他觉得,陈家的子孙难道会是一条龙托生转世的?
  但是那时候爷爷心里的念头还没有转完,随即又看到风雷之中,有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影,在房顶上不断的匍匐,时不时的就透过屋顶的窟窿朝下面张望,显然是在徘徊等待什么。到那条龙影钻进屋子的同时,浑身是血的人影也毫不犹豫的一头栽了下去。那道影子血迹斑斑,带着一股狂风和大雨都掩盖不住的冲天的怨怒,爷爷被惊呆了,唯恐初生的我会受到什么伤害,松开顶着窗户的手,就想冲进去。
  “我打开窗户的时候,一眼就看见那个女人脸上挂着笑。”
  我知道爷爷说的那个女人,就是我娘了。娘没有其他产妇分娩时的紧张和痛苦,反而心满意足的笑着,爷爷推开窗户的同时,那条带血的身影正巧化成一股流光,一下冲到了娘的肚子里。半空一道炸雷骤然响起,震耳欲聋,等到雷光过去,第二个婴儿已经哇哇坠地。爷爷当时了解的不是很清楚,然而第二个婴儿刚一落地的时候,一边哭着,一边就伸出手,想掐我的脖子。
  一直到这时,爷爷才终于明白,娘拖着不肯分娩,就是在等这个夜晚,等两个水火不容的仇家一起投生到陈家。
  “当时,我看着你睁着黑眼睛,不哭也不闹,那孩子掐你,你也不理,就是透过窗户眼巴巴的望着我。”爷爷伸手摸着我的头,道:“我知道,你这个孩子不是一般人,但仍是陈家的骨肉。”
  可能是我稚嫩又无助的目光深深触动了爷爷,从那一刻起,他已经下定了决心,就算搭上自己的命,也要好好保住我。
  “后面的事,你知道,天晴和圣域的老瞎子带人来小盘河。”爷爷道:“那个掐你的孩子从出生就怨气冲天,我想着,你们一起长大的话,必然争斗不断,都是陈家的骨肉,我不忍下手,恰好他们来了,我有意让他们,把你兄弟带走了。”
  我恍然大悟,爷爷护犊子,如果正常情况下,两个孩子普普通通,那么爷爷肯定要拼命去护,他敢拼命的话,凭圣域瞎子那帮人,根本不是涅槃化道的对手,但就因为我们从出生就是冤家对头,爷爷只能忍痛割舍一个。
  “那女人,不能留。”
  圣域瞎子他们掳走了另个孩子,就剩下我,爷爷拿我当命根子看,他怕娘之后还会有什么阴谋花招,所以不久后就动手杀她。那一战的过程没必要深究,总之爷爷用涅槃化道杀了娘。
  “没能彻底杀了那人。”爷爷摇摇头,道:“涅槃化道只是赶走了她。”
  “她没死?”
  涅槃化道,已经是爷爷的极限,他清清楚楚的看到一缕烟从娘的尸体中流云一般的飘飞而去,却没有余力再追赶。那人没死,但肯定被涅槃化道重创了,从那时开始,再未出现过。
  爷爷的讲述,还有赛华佗当时冒死给我透露的信息,以及中间经历的种种一切,都让我意识到,我和龙之间有极紧密的关系,很可能我的前世,就是那条多次出现的龙,这是最合理的推测,然而我身上,怎么会有禹王的气息?一个不凡的人转世重生,就算相貌发生了变化,但身上的印记和气息都将带着前生的痕迹,灵灵,甚或蚩尤那样的人,都喊我子辛,大禹,这又是为什么?
  这些事情说完,爷爷一生的秘密,可能全部交代的清清楚楚了。爷爷伤重,我尽管难过,心里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欣慰。自私,是人的本性,爷爷或许是自私的,只为了陈家的子孙着想,但,他是个好人。
  “水伢子,有的事,天注定,不是我能做的事情,硬要去做,适得其反。”爷爷叹着气,语气中同样带着伤感和欣慰:“你长大了,自己去飞吧......自然天宫,就在前面,护大河,安苍生......”
  莫天晴从那边走过来,重新扶着爷爷,从茫茫雪路中离开了。我心里不舍,跟了一段又一段,前前后后二三十里,爷爷几次催促,我才迫不得已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看着爷爷的身影从冰天雪地里越走越远,绕过一道山脚,最终不见了。就在这时,苍凉的巡河调子,隐隐传来。
  爷爷,还有其他无数七门人唱了一辈子的巡河调子,在远离大河滩的昆仑深山中响起。
  护大河,安苍生......
  我和老蔫巴原路返回,重新走到了和爷爷相遇的地方。可能是我想的太多,自然天宫的路线,一直是极密,除了自然道还有始祖陈四龙,别的人不可能知道。大老鼠被爷爷清扫杀掉了,之后的路非常的顺利,小陶马显示的路线已经所剩无几,无疑证明,传说中飘渺的自然天宫,已经近在眼前。
  我们用了两天时间,把剩下的这段路走完,陶马身上的路线到了尽头。在来时的路上,我曾经不止一次的幻想过,自然天宫是什么样子,会在什么地方,我想,它可能隐藏在一片千万年不曾被发现的群山中,也可能被隐藏到了经年不化的皑皑白雪下,但是走到路线尽头的时候,我眼前依然是漫无边际的山。这里就好像整片昆仑山脉最高耸也最雄浑的地方,一座山连着一座山,山峰的峰顶被云层覆盖着。
  “小马驹儿,天宫在啥地方?俺咋瞅不见呢?”老蔫巴张望了一圈,除了山和云,什么都没看到,身在路线的终点,连老蔫巴也急了,焦躁的询问。
  已经到了这里,小陶马不再显示具体的路线,老蔫巴一问,它直接从我手里呼的跳出来,在白雪中蹦跶着朝前猛蹿。小陶马前面跑,我们在后面跟,这里的地势很险要,没有明显的路,无尽崎岖。费了大半天时间,我们看到了一圈山峰围起的巨大的山坳,从山口进去,一眼看见山坳的正中,耸立着一座让我感觉无法形容的雄峰。
  它像是被刀劈斧琢过一样,峰壁险峭。这里的雪峰顶都被云层覆盖着,这座雄峰也不例外,但它就好像群山中最高的一座,宛如山海的正中心。四周的寒风全部被群山阻挡在外面,山坳里的湖泊已经解冻,缭绕的水汽在上方氤氲,阳光透过水汽,撒播下一片五彩的光,让这里看上去虚幻飘然,像一座传说中的神山。
  小陶马跳进山口,不断的来回乱蹦。不用再多说什么,我已经很清楚,这里,是路线真正的终点,是自然天宫所在。我们跟着小陶马在山坳里穿行,一直走到雄山的山脚下时,小陶马抬头朝山上望去。我也随之仰望,雄山直入云霄,峰顶全是厚密又缓缓流动的云。
  自然天宫,就在峰顶,只是被流云遮盖了,只要爬上这座雄山的最高处,一定能够看到传说中的自然天宫!
  我心里一阵抽搐似的喜悦,且又紧张,浑身的疲惫和风尘都随之消失了,奔波一路,终于找到自然天宫,付出的一切都得到了回报,值得。我和老蔫巴不知疲倦,围着这座雄浑的巨峰整整走了一圈,满头大汗却越走越又精神。
  “那个,俺问个事。”老蔫巴突然就眨巴着眼睛,指着大山,道:“咱们咋爬上去?”
  我心里一激灵,从兴奋和喜悦中惊醒过来。这座雄峰的山壁就好像刀子劈过的一样,直挺光滑,峰壁甚至像镜子一样折射着寒光,冰晶粼粼,摸一下就滑不留手。我试着从山脚一处朝上爬,最多爬上去三米高,实在没有立足和借力的地方。站在山脚下朝上望,我突然就觉得,除了会飞的鸟,没有人能直接从山壁一直爬到峰顶,那是根本就不可能的事。
  “小马驹儿,不兴忽悠人的,告诉俺,咋上去?”
  小陶马一刻不闲,撒欢似的又带着我们跑到了雄山背阳的一面,它不停的蹦跶,就好像一个远行的游子回到了故乡,仔细想想,的确是这样,它当年随着玄黄祖鸟远赴大河,已经几千年没有回归自然天宫了。小马不停,老蔫巴追着问了很久,它身上才显现出一个字。
  “等?”老蔫巴看看陶马身上的字,又看看我,道:“小马驹儿让咱俩等着。”
  第四百三十五章 通天大树



  小陶马虽然有了明确的提示,但我还是有点想不通,雄峰四壁如刀,已经在这儿耸立了千万年,就算我们等下去,它也不会有任何改变,爬不上去仍然是爬不上去。不过小陶马不可能无缘无故的戏耍我们,所以我耐住性子,在这里等。
  “小马驹儿,要等多久?你说说呗,等下去以后会怎么样?”老蔫巴开始幻想,道:“是不是有只大鸟飞下来把俺们给拉上去?”
  不管老蔫巴怎么问,小陶马身上来来回回就只有那么一个“等”字,我们在雄峰背阳的一面安身下来。这座山所在的山坳暖暖的,草皮已经开始露头,比外面的冰天雪地多了几分活气。我不知道小陶马到底要我们等什么,也不知道得等多长时间,尽管已经耐着性子,可是心底其实一直都在躁动。就这样等了三四天,小陶马无形中渐渐安静下来,不再活蹦乱跳的到处蹦跶,这有点反常,所以我预感着可能事情要出现转机了。
  又过了一天,算算日子,是这个月的十五,天气很晴朗,我天天守着小陶马,几天时间下来,也有些疲劳,入夜之后打算好好睡一觉恢复体力。我睡的不踏实,总是朦朦胧胧半梦半醒,过了不久,老蔫巴突然就把我推醒。
  “你瞅!”老蔫巴回头一指,晴朗的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飘起了一片云,把本来很明亮的月光挡住了,四野迷蒙,但顺着老蔫巴手指的方向,我一眼看到小陶马定定的站在山脚下,身子斜倚着两块石头,马头朝上,仿佛正在眺望雄峰的山顶。
  峰顶的云层就像是一片正在缓缓流动的海,云起云落,按道理说,从山脚到峰顶那么高的高度,在加上光线朦胧,本不可能看到什么。然而我却隐隐约约中察觉,在峰顶流动的云层中,露出了一片巨大建筑的一角。
  自然天宫!
  我记忆中关于自然天宫的线索都被黑色恶灵抹去了,但是察觉到峰顶那座建筑的一角时,还是第一时间反应过来,那一定就是传说中的自然天宫。我抬腿跑到小陶马身边,然而跑过去的同时,我看到小陶马的眼角,不知何时流下了两滴晶莹的眼泪。
  这是它的家,一别数千年,如今总算亲眼看到了天宫的影子,小陶马有灵性,和人一样感慨万千,难以自持。但是它好像不愿意让我们看到它的眼泪,我跑过去的时候,它马上转头后撤,带着我和老蔫巴一直从山脚退出去一里地。
  “小马驹儿,到底搞什么嘛!”
  我一边听着老蔫巴的嘟囔,一边观察着周围的变化,头顶的云层飘忽的越来越剧烈,山坳中忽明忽暗,就像一盏闪闪灭灭的灯。时间过的很快,转眼间半个多小时过去了,这时,应该是圆月正当空的时候。
  随着月光的摇椅,我的视线也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不断努力在四周扫视感应,当我再一次遥望着几百米外的雄峰时,眼神顿时一晃。我看到背阳的山背后,突然多出一道巨大的令人吃惊的影子。那道影子好像通天彻地,从山脚下一直延伸到峰顶的云端。我唯恐是自己看错了,赶紧揉揉眼睛。恰好,半空的云流转着,露出圆月,那一瞬间,我终于看清楚,雄峰的山脚下,出现了一棵树,巨大的树。
  我叫不上那棵树的名字,它高耸入云,枝繁叶茂,树叶如同金铁,顺着山坳里的和风相互碰撞,丁叮铃铃的作响,满树的叶子数都数不过来,叮当声交织成一片,听着像是月儿的丝竹音。我一下子明白了,小陶马让我们等的,就是这棵通天一般的大树,大树紧贴着峰壁,只要爬上这棵大树的顶端,就等于到了雄峰的峰顶。
  “这树爬上去的话,安稳不,小马驹儿?”老蔫巴也明白过来,高悬了几天的心终于落了地,蹲下身子对小陶马道:“还有啥情况,一下子都说清楚呗。”
  小陶马微微晃动了一下,身上显现出几个字,老蔫巴说,这是通天树,双月的月圆之夜才会显露。
  噗......
  骤然之间,小陶马突然好端端的就崩裂了,碎成了无数块,碎块落地,接着又化成了一片粉尘,没有任何前兆,等我回过神,它已经完全变成了一捧灰土。这个变故让我心神一紧,放眼望过去,整个山坳好像没有一丝一毫的动静,但小陶马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就崩裂成灰?
  一种不安的情绪急速在心头蔓延,这肯定不是个好兆头。
  微风仍然在不断的吹动远处那棵大树,除了风声,山坳寂静。小陶马的突然崩碎让我觉得是一种异常,但是大树两个月才出现一次,这次不抓住机会,我和老蔫巴就要在这里再等上两个月时间。
  “近水,咋办?”
  “没事,总归是个拼,这一路不是一直在拼吗?不差这一次。”我想了想,随后下定决心,一边朝大树的方向走去,一边对老蔫巴道:“你在下头等着,要是我回不来了,那你......你就自己按原路回去。”
  “说啥傻话呢!”老蔫巴赶紧从后面拽着我,心急火燎道:“带上俺,俺这胳膊腿儿都能救命,带上俺......”
  我不顾老蔫巴的阻拦,硬着头皮走到那棵大树底下,抬头一望,视线马上就被密密麻麻的枝叶挡住了。我费了很多口舌说服老蔫巴,然后一把按住大树的树干。通天的大树,好像一条漫长的路,心头的危机感让我突然觉得,这是一条不归路。但是不论是不是不归路,我都要走,因为已经没有退路。
  大树的树皮粗糙,很容易就爬上去一截,枝叶开始横生,攀爬更加容易了。耳边全都是叮当的树叶碰撞声,我尽力在爬,想早一点爬到顶端。无法估算这棵树具体有多高,不知不觉中已经爬了很高,地面上的老蔫巴已经看不到了。因为小陶马的突然崩裂,我始终提心吊胆,爬的非常小心,不过一直爬到这儿的时候,周围的情况还是正常的,我在一根横伸的粗大的枝杈上略一停步,自己安慰自己,小陶马的事情,可能真的是个意外?
  “陈近水......“
  一阵飘忽的声响打断了我的思路,我猛然抬起头,大树的枝叶之间零零星星的透过几缕月光。飘忽的声音穿透树叶的叮当声,清晰入耳。我听的很清楚,不知道是谁在喊我的名字。
  紧张的同时,又感觉有些不可思议,我全力在寻找声音的来源。从古至今,通往自然天宫的路,有几个人知道?大老鼠被爷爷杀掉了,爷爷和莫天晴离开了,这条路本应该没有人迹,然而那飘忽的声音清清楚楚的喊着我的名字,我绝对不可能听错。
  “陈近水......“
  声音又一次响起,我全神贯注,这一下就察觉到,声音是从头顶的右上方传过来的,但是上边被茂密的树叶遮挡,我看不到发声的人是谁。不管是谁,这样藏头藏尾的装神弄鬼,十有八九没安好心,我就想着先下手为强,身子一挺,做好准备,朝着声音飘来的方向爬上去。
  然而脚步刚刚一动,从头顶的左上方跟着飘来了一道声音,那声音跟之前的声音没有分别,鬼里鬼气的喊着我的名字。我的脚步随之放慢了,两个相对的方向都传出了声音,那意味着什么?
  “陈近水,陈近水,陈近水......“
  我这么一迟疑,大树中间顿时好像炸窝了,一道一道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不断的传出,人声鼎沸,阴气凛然。好像有很多人藏在树叶里偷窥,发出鬼一般的叫嚷声。我已经爬到了这里,再退回去想办法,根本不可能,该走的路终究要走,躲不过去的。想到这儿,我身上的阳火一旺,朝上猛爬了一截。
  按照我的观察,这一蹿至少能到达声音来源的附近,但是我移动的同时,那片连绵不断的声响也在不停的朝上转移,始终和我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我爬了十几米,声音就上移了十几米。我不断的爬,声音也在不断的转移,追来追去,追的我情绪开始暴躁,感觉心烦。
  那片声音就好像一群猴子,我追击,它们就逃遁,但是我停下身的时候,它们又贱贱的朝我靠拢,前后反复了几次,我一肚子都是火气,干脆完全停下脚步。果然和之前一样,我一停下来,那片声音就戏谑似的在周围不断的打晃。我凝神不动,引诱它们靠近,停留的时间越久,那些声音就越发肆无忌惮,十来分钟后,已经在我头顶很近的地方一串接着一串的响起。
  “陈近水,陈近水......“
  就在头顶最近的一道声音响起的同时,我一蹬脚下的枝杈,粗壮的树杈带着弹力,整个人一下子飞窜起很高,穿过一片叮当作响的叶子,劈头盖脸的伸手一抓。
  我用了很大力气,从树叶中抓到了一团影子,那团影子好像经不住这么大的力量,哇的就哭起来。
  第四百三十六章 阴阳鬼胎



  哇哇的啼哭声让我心头一凛,抬手拨开眼前遮挡视线的树叶。稀稀落落的月光从枝杈间透射下来,我看见自己抓到的,是一个白白胖胖的婴儿。这家伙显然是被我一只手抓疼了,哇哇的哭,但是却咧着嘴角,模样如同在笑。眼泪混着笑容,场景顿时诡异起来。
  紧接着,我一抬头,立即看到这个白白胖胖的婴儿头顶上的头发,好像是长在树杈上的。它被吊在树上,盘着两条腿,就和传说中孙猴子偷走的人参果一样。这种情景迷惑不了我,在昆仑深处的自然神山,怎么可能有白胖的婴儿?必然是邪物。想到这儿,我毫不留手,一手揪住它,另只手啪的就抽过去。一巴掌盖在婴儿的脸庞上,这一下力道十足,白白胖胖的婴儿的脖子几乎被抽断了,脖子上面的脑袋呼的扭动了九十度。
  脖子带动脑袋一下子扭动了九十度,按说我看到的应该是它的后脑勺,然而事与愿违,婴儿的脑子一扭动,我立即看见一张黑乎乎的吊着嘴角的脸。婴儿本来的脸像是一张人脸,但后脑上的脸却像是一张鬼脸,我突然想起了这是什么东西,二话不说,捏紧拳头,砰的把这个婴儿给砸飞出去。
  哇......
  婴儿头顶的头发紧紧的连在树杈上,被我砸的倒飞,在枝叶间磕磕碰碰,但是转眼间又横飞回来。我头皮一紧,伸手掏出刀子,猛然一挥,锐利的刀锋携带着巨大的力量,在半途把这个婴儿一下砍成了两段。血花飞溅,婴儿凄厉的一声惨叫,半截身子摔落下去,只剩下上半身仍然摇摇晃晃的吊在树杈上面。
  我在鞋底擦掉刀刃上的鲜血,低伏到树杈上,警惕的在四周注视。这个婴儿被杀掉的同时,密密麻麻的枝叶之间传出很多异样的响动。一个又一个人参果般的婴儿身影在枝叶的缝隙中若隐若现。
  这个东西看着像是白白胖胖的人参果,但却是非常诡异和离奇的东西。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样的秘术传自九黎,叫做阴阳鬼胎。中国道家思想一直认为,这世间的一切都是由气组成,由阴阳来协调平衡。万物皆有阴阳,因此才有阴间和阳间之说。九黎秉承的是最古老的南蛮巫道,在这一点上,他们的思想跟道家思想不谋而合。九黎的苗巫一直都在寻找连通阴阳的办法,他们觉得如果能够连通阴阳,就意味着可以在阳间和阴间相互沟通,避免生死。
  阴间,那到底是什么概念?从来没人去过,也没有人知道。但是有一种天生异常的人,生来就带着很特异的异相,一般的活人从生下来开始,身上的阳气要重于阴气,可是这种天生异相的人身上的阳气只有一缕,他们睡觉的时候就和死掉了一样。中医认为,这是先天不足,不过只有本领高深的人才能看出,这样的人,其实是阴阳人。
  这里所说的阴阳人,跟性别无关,指的是这种人身上只剩下一丝阳气,但是还能生活在阳间。据说他们是唯一能够在阴阳两界通行的人,知道阳间的事,同样也知道阴间的事。阴阳人凤毛麟角,从禹王治水到现在,统共不知道才出现过几个。这事不是胡扯,河南孟津常袋常平村向东再走二十多里,有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自然村,这个村里有个叫孙红花的老太太,身子一年四季凉的和死人一样,守着火炉都暖不热,一觉能睡三四天,不吃不喝,经常被上身。那其实不是上身,而是阴阳两界唯一能够正常沟通的方式,孙老太能把阳间人的意识带到阴间,同样也能把阴间鬼的意识带回阳间。
  那就是能行走在阴阳两界的“阴阳人“了,孙红花老太太今年应该是一百零一岁,还保持着这种能力,如果有兴趣的人,大可以去她家的村子问一问。
  九黎的苗巫一直都在寻找这种连通阴阳的方式,但是阴阳人太过罕见了,比古时的圣人都少。正因为罕见,所以遥不可及,九黎古老的巫术里就渐渐衍生了阴阳鬼胎这门术法。
  这门术法需要一男一女两个八字纯阴的人,男人得年轻力壮,然后想办法弄到只剩最后一口气的弥留之际。按照九黎古老的说法,这种弥留之际的人其实已经算是死掉了,离开了阳间。就趁着八字纯阴的男人弥留之际,苗巫用秘术让另一个八字纯阴的健康女人与之同房。男人肯定要死,女人如果怀胎,肚子里就是一个特殊的“遗腹子“。
  这种胎儿衍生的环境特殊,出生就带着父亲将死时那种飘忽在阴阳两界之间的气息,据说,他们能够活在阳间,又能走进阴间。这样的阴阳鬼胎从出生后就被苗巫喂药,始终控制着身体的发育和成长,从生到死,一直是婴儿的模样。
  不过这种阴阳鬼胎不可能像天生阴阳人那样自由出入阴阳两界,他们唯一的作用,就是能把好端端的活人引领到阴间,一旦引领进去,人就再也回不来了。所以,阴阳鬼胎只能用来害人,没有其它实际用处,从很多年以前,九黎的苗人已经摈弃了这门古术。
  遥远的昆仑自然神山,骤然出现了九黎才会掌握的阴阳鬼胎,这地方难道还有九黎人?我一边注视着周围的动静,一边在紧张的思索,但是转念想想,不太可能,苗尊如果知道自然天宫的所在,肯定早已经跑到这儿了。
  “陈近水......“
  一阵异样的风从树间吹过,树叶左右的翻动,一团一团头发被吊在树杈上的阴阳鬼胎上下起伏,在身前身后到处闪现。它们的脖子左右的扭来扭去,人脸鬼脸相互交替。我不敢冒然大肆出击,一转眼间,十多个阴阳鬼胎慢慢聚集到了一起。树叶呼啦被卷掉了一片,我看见那么多鬼胎一个挨着一个,一种很特殊的气氛顿时蔓延了出来。
  我的眼神突然恍惚了,感觉面前好像出现了一条阴惨惨的路,路无止境,一条黄泱泱的河在路边流淌。
  “陈近水,来,跟我来......“
  我看到那么多人参果一样的阴阳鬼胎不断变换着面孔,在前方对我招手。那好像是一种召唤,带着莫名其妙的吸引力,让人忍不住就想跟着走过去。但是我的意识只是恍惚了一下,心底马上反应过来,那条路,是黄泉路,活人一旦走上去,就永远没有回头的机会,会被带到阴间。
  “陈近水,来,来......“
  我已经反应过来,却不动声色,慢慢从树杈上站起身,目光懵懂又迷离,一步一步的靠近。那些阴阳鬼胎就好像钓鱼的人看到鱼要上钩了,一起转过身,朝着那条阴惨惨的黄泉路走,不断的回头召唤我。
  我越走越近,耳边全都是阴阳鬼胎的呼唤声,那声音让我心神来回晃动,如果没有修过十三宝塔术,很可能会因为心神迷乱从大树上摔落下去。我一步一步走到跟前,靠近那些阴阳鬼胎的同时,迷离的眼神猛然闪过一阵寒光,抬手就抓住最前面的两个,用力把它们头顶的头发揪断。
  砰!
  我一手抓着一个鬼胎,双手用力一撞,两个鬼胎的天灵盖几乎要撞裂了,各自哀嚎了一声,趁着它们头晕脑胀的时候,随手一甩,两个鬼胎就从大树的间隙急速滑落下去。阴阳鬼胎带着邪气,但总归还是活着的生物,从那么高的地方掉落地面,绝对会摔成一团肉泥。
  这一击得手,我立即在树杈间飞速的辗转腾挪,刀子来回挥动,那些鬼胎全靠头上吊着的头发在树杈间移动,只要抓住这个弱点,它们就逃脱不掉。纷乱的惨叫声中,那条阴惨惨的黄泉路已经不见了,我一鼓作气杀将过去,血气压的鬼胎翻不过身,有的鬼胎被打落下去,有的直接开膛破肚。前后几分钟时间,枝杈树叶上血滴点点,鬼胎都被杀尽了。
  树杈之间的一场争斗相当惊险,等到最后一只鬼胎哀嚎着从树杈上掉落下去的时候,我也出了一头的汗。乱糟糟的枝叶中的声响终于平息,我长长松了口气,原地休息了几分钟,随即又朝上面继续爬。
  风不断,树叶波涛般的起伏,月光摇曳。这棵大树是一个神迹,生长这么多年,依然保持着旺盛的活力。转头看看大树旁边的自然神山,已经爬到了其三分之一的位置,精神顿时一振,觉得只要再加把力气,很快就能爬到峰顶。
  就在我全力朝上攀爬的时候,眼睛无意中一瞥,一下子看到眼前的树杈上,有一个清晰的脚印。那脚印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又是什么人留下来的,但是直到现在还能辨认的出来。
  这个无意中发现的脚印吸引了我的注意,接着看了那么几眼,心里砰的一跳,这个脚印之所以能够清晰的保留下来,是因为留下脚印的人的鞋底,沾满了泥沙,脚印被泥沙覆盖着。一个地域有一个地域的特征,看着这个由泥沙组成的脚印,我刹那间就明白过来,脚印上的泥沙,是大河的河泥。
  山坳里的气候温暖潮湿,河泥甚至还没有干透,我小心的捏起一点闻了闻,仿佛还能嗅到大河的味道。
  第三百三十七章 月灵金乌





  这是怎么回事!?我望着那个带着大河河泥的脚印,心里一下就慌了。这个脚印那么清晰,明显是人的脚印,而且,是一个从大河而来的人。自然天宫的路线,难道还有别的人知道?对方显然抢先一步,比我早到。我不知道被人抢在前面赶到自然天宫会有什么后果,但极端的不安,稍稍喘了口气,接着又寻找下去。
  树杈上的脚印时隐时现,一直朝着大树的顶端而去,我跟着脚印朝上爬,大概十几米之后,脚印消失了。尽管脚印消失,但心头的紧迫感却越来越重,感觉自己被人甩到了后头,又唯恐对方会在前方设下什么障碍和埋伏,反正情绪松不下来,尽量的把速度提快。
  接下来的一段路上,那排带着大河泥沙的脚印不断的出现,看的多了,我就发现这排脚印非常的扎实,每一步都敦敦实实的走过,仅凭一排脚印,我分析不出更多的情况,只能走一步说一步。那些阴阳鬼胎被解决掉之后,后面的路比较顺,渐渐到了临近自然神山山腰的位置上。本来爬的一路顺畅,但是到了这儿,抬头一看,头顶的枝叶中间好像隐伏着一个很大很大的影子。
  我心里一惊,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只觉得圆圆的一大坨,当即收住脚,在风和月光交替出现的间隙中注目望去。看了那么一会儿,我发现那好像是一个巢,巨大的巢。粗粗的树枝密密的叠加在一起,一层摞着一层,整个巨巢浑圆一体,隐隐中已经把通往上方的路线完全堵死了。
  侧耳倾听,我听不到任何响声,好像是个死巢。自然神山是玄黄祖鸟的领地,它是昆仑诸多神鸟的祖宗,通天树上出现一个巨巢,这本来并不算很意外,然而它就堵在前进的道路上,出现的有些突然。
  路被挡住了,但是又不得不走,我遥遥的望过去,心里想着留下大河泥沙脚印的人,肯定也是从这里经过的,既然他能过得去,我一样可以过得去。抱着这样的念头,我随即挪动脚步,灵巧的从树杈之中翻上去,离巨巢越来越近。
  巨巢始终静悄悄的,很容易让人放松警惕,我经历了那么多,心性已经逐渐成熟,并没有因为安静而松懈。一直等我爬到巨巢正下方的时候,巨巢里骤然爆发出一阵怪异的叫声。那叫声凄厉刺耳,听上去并不像是一阵鸟叫,然而叫声还没有完全消失,巨巢的上方呼啦啦的冲出几条飞舞在叶片间的影子,一起迎头扑下。虽然我已经有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但那几条影子俯冲的速度太快,躲闪不及。仓促间,我看见那几只影子长着一颗羊头,身子却是鸟身,一前一后的冲撞过来。
  我被撞的东倒西歪,从粗壮的枝杈上仰面摔了下去,身子已经失去平衡了,但是临危中一把抱住树杈,身子上下兜了个圈,重新爬上来。几只羊头鸟身的影子一飞出来之后,整个巨巢就炸窝了,成片成片的影子不断的飞舞着冲出。月光透射下来的时候,我看到巨巢的周围好像笼罩着一层散不掉的黑气,那黑气让我觉得妖异阴邪。自然神山中,原本绝不可能有这种气息,再接着联想小陶马意外的崩碎,我就知道这一切肯定不是偶然。
  我闪身爬上来的同时,十几条影子已经呼啸而至,来不及多想,抬拳就砸飞一个,巨巢被黑气笼罩着,影子不断飞出,我接连砸飞了七八个羊头鸟身的影子,但是身前身后围聚的影子却越来越多,把我围的水泄不通。我拼死在枝杈之间一番血战,眼睛一瞥,望向仍在不断朝外飞舞影子的巨巢,这个巢不端掉,里面的东西越涌越多,我会被困死。
  想到这儿,我马上咬着牙一边搏斗,一边朝上面又爬了几米。头顶的雷光浮现出一片,把周围的一群影子劈的七零八落,雷光在巨巢周围蔓延,轰隆一声,巨巢冒出一大团火光。火势顺着树间的风急速的扩大,巨巢开始骚动,一片又一片的影子逃命似的从里面飞出,不多久,巢穴中的羊头鸟身可能全都飞出来了,我抖擞精神,想趁乱从这里一鼓作气的冲过去。
  咔嚓......
  就在这时候,巨巢仿佛已经无法控制的火势突然减弱,我看到火光之间一层一层的结出了淡蓝色的冰壳,很快,整个巨巢如同被冰晶覆盖,把熊熊大火压熄。还没有反应过来,一道淡蓝色的影子从巢穴里一飞冲天,盘旋在摇晃的叶片中。那一刻,我看到上方好像又浮现出一轮明月。
  那是一只鸟,如同传说中的“凤”一样,拖着绚丽的鸟羽,它浑身上下泛着一片淡淡的蓝光,身体似乎和一块水晶般隐约透明。它一出现,我头上就好像压下一座冰山,彻骨的寒冷,温暖潮湿的水汽全部凝成了霜,在枝叶上覆盖了一层。那种寒冷已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我这么强健的身体,仍然忍不住想要瑟瑟发抖。
  心里陡然一冷,望着头顶那只淡蓝色的鸟,我顿时想起过去在松树岭跟张龙虎闲聊时提起的传闻。这只鸟像极了传说中的“月灵”,掀动翅膀就能冰封百里。
  来不及想那么多,头顶的“月灵”已经携裹着一阵逼人的寒气俯冲下来,我完全没有办法去对付它,环绕在身外的雷光噼啪一阵狂劈,淡蓝色的月灵被雷光威胁,贴着我的身子一穿而过。我没有沾身,但是那股异样的寒气已经冻僵了我半边身子。我猛然靠在身后的树干上,一阵哆嗦,左边的身体好像被冻成蓝盈盈的冰,身躯中禹王鼎的影子开始带动血液急速的流动,滚滚热血不断冲击被冻僵的半截身体,麻木的手臂终于恢复了一些知觉,就那么眨眼间的功夫,我被搞的狼狈不堪,全力想要应对随时都能第二次俯冲下来的月灵鸟。
  嘎嘎......
  月灵鸟尚未冲下来,巨大的巢穴上方入口骤然升腾起一股灼人的火焰,火焰升空,一条乌黑的影子在火焰中飘舞翻飞,这道乌黑的影子仿佛一只硕大的乌鸦,它腾飞出来的同时,冰冻的巢穴开始急剧融化,通天树中仿佛又升起一轮耀眼的太阳。热浪滚滚袭来,衣服一瞬间就被汗水打湿了。我抬起头,看到那只硕大的“乌鸦”有三只爪子,心里立即雪亮。
  月灵已经出现,那么眼前这只硕大的“乌鸦”必然就是传说中的金乌了。故老相传,玄黄祖鸟陨落之后,西王母成为昆仑域的统治者,三足金乌是玄黄祖鸟赐给西王母的神鸟,专为西王母寻找食物。
  月灵在西,金乌在东,耸入云霄的通天大树顿时像是被寒冷和灼热分割了,我半边身子冷的在发抖,另半边身子却丝丝的冒着热气,一步都走不动,死死的靠着身后的树干,脑子在飞速的转动。
  嘎嘎......
  那只乌鸦一般的金乌盘旋在上方,周围的枝叶已经燃起了火光,一刹那间,我发现它逼视我的眼神中有一种特殊的恨意,恨不得一口气冲过来把我化成焦炭,却又心有余悸。金乌放声大叫,焦躁的飞来飞去,把周围燃成一片火海。听着它的叫声,又看着它在上面飞舞盘旋的轨迹,我额头上的额骨骤然一亮,转生印猛烈的一阵转动。这个变故让我预料不到,因为这些日子的经历很曲折,所面对的又是类似苗尊和古苗邪神那样的强敌,所以护体雷不能离身,护体雷用的多了,转生印觉醒的就越来越迟钝,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剧烈的转动了。
  嘎......
  那只金乌试探般的从眼前呼啸飞过,灼热的热浪把头发眉毛烤的卷曲,就在它飞过身前的一瞬间,转生印轰隆的停止转动,取而代之的,是脑海中一片模模糊糊的回忆。
  我一下子看到不知多少年前,我独自一人翻山越岭,来到自然神山,我就从这棵通天大树通行,朝着神山顶端而去。同样是在大树的这个位置,我遇见了三足金乌。
  我还不清楚当时的自己到底是什么身份,但是脑海中的记忆无疑表明,就我一个人,已经把三足金乌打的羽毛乱掉,畏缩不前。那时的我,气概非凡,好像根本没有把这传说中的神鸟放在眼里。转生印展露的记忆流转到这里时,我才明白,难怪这只三足金乌看见我就像看见了仇人一样,原来在很多年前,我就已经把它打的遍体鳞伤了。
  转生印停止了转动,但是记忆却没有彻底消失,仍在延续。我看到当年的自己打退了三足金乌,继续沿着大树攀爬,从这里直直的爬到峰顶。我见到了云雾缭绕中的自然天宫,还有那道不止一次出现在幻境中的大门。
  当年的我,一往无前,仿佛没有任何人和物能够阻挡我的步伐,然而在死寂的自然天宫前,在那道厚重的大门前,我骤然停下了脚步,仿佛一步都走不动了。
  第三百三十八章 化龙退敌



  当我回想到转生印带来的这段记忆时,顿时茫然又疑惑。我不知道当年的自己具体是什么来历身份,但是仅凭击退三足金乌的一幕就能推测出,那时的我很不凡。自然天宫的大门虽然古朴沉重,可那并不足以挡住我。
  那时的我,停在自然天宫的大门外,一步都走不动,不知道是没有能力,还是没有勇气,去推动那道大门。此时此刻,我模模糊糊的想起苗尊当时曾经说过的话,前一世,我打不开那道门,这一世,我同样打不开。
  那道大门,究竟有什么玄机?难道两世为人都打不开那道门吗?
  转生印带来的这段记忆让我不由自主的僵立在原地,我的思绪忍不住被自然天宫那道神秘的大门给牵引了,迟疑恍惚之中,一直都在伺机待发的金乌化成了一道黑光,猛冲过来。传说中的金乌,是孕生在太阳里的鸟,身子像是一个火球,还没扑到跟前,热气已经要把人烤熟。我从思绪中惊醒过来,已经躲避不及了,被热浪卷动,站立不稳,一头栽了下去。
  大树枝繁叶茂,我直直的坠落了几米高,被一根树杈横空拦住,但是头上的金乌和月灵随后又展翅袭来。我架不住这样的攻击,几乎已经被逼到了死路。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我猛然从怀里抓出那只生锈的铃铛,铃铛带着一种摄人的魔音,晃动铃铛,我肯定要被影响,但是被逼的没有活路,已经顾不上考虑这些。我用力的把铃铛摇响,同时尽力用十三宝塔术的入定静心来稳住心境。嘶哑沉闷的铃铛声一瞬间就好像充斥在整个山坳里。急冲而来的金乌月灵一阵慌乱,身子颤抖着,连翅膀都驾驭不住了,歪歪斜斜的勉强飞了几米远,一前一后砰砰的撞在树干上。金乌和月灵承受不了铃铛的魔音,那些羊头鸟身更招架不住,一个个像是喝醉了酒,身子搭在枝叶间,有气无力的抽搐着。
  我感觉出奇的眩晕,一只手死死的抱住树干,避免摔落下去,视线有些恍惚,但是隐约中,我看到撞在树上的金乌和月灵挣扎着重新飞舞起来,迫不得已之下,咬牙重新用力晃动生锈的铃铛。两只神鸟又一次在半途被震的颠三倒四,然而我受到的影响不比它们小多少,脑子糊里糊涂的,眼前一黑,差点昏过去。
  我和两只鸟就这样在大树的枝叶中翻翻滚滚的争斗,片刻间急剧的朝下滑落了几十米高。形势完全无法控制,只不过是熬一会儿算一会儿。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那只暴躁的金乌半截身子耷拉在树枝上,一张嘴,吐出一颗只有指头肚那么大的小小的珠子。珠子虽然小,却像是一颗被凝缩了无数倍的太阳,急速的朝我这边飞来。一瞬间,我的眼睛里映照出珠子火红的光,寻常的山精野怪修行的年头多了,都会有内丹,何况这只金乌。
  铃铛的魔音,再加上那颗珠子所带来的滚滚热潮,一下子像是把我烤晕了过去,我抱着树干的手忍不住开始松了,身子也歪歪的朝着下面,摇摇欲坠。但是脑子里残存的意识不断的提醒自己,如果这时候撑不下去,必死无疑。我不甘,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做。
  嘎......
  趴在树杈上的金乌猛然一挺身躯,那颗火红的珠子几乎像是要爆开了一样,身体前后的枝叶瞬间化成了焦炭,我的手再也抱不住身前的树干了,脑壳要被烤的膨胀爆裂,身子一歪,又一次从树上摔了下来。
  嗖......
  身子摔下来的同时,月灵鸟挥动翅膀,从上方紧紧追击过来,它的速度比我掉落下来的速度更快,瞬间到了跟前,对着我猛然一拱,直直的把我拱出去十几米远。坠落的身躯顿时脱离了大树枝叶最繁茂的区域,细软的树枝经不住身体下坠的力量,一根根被压的折断,整个人就好像一个麻袋,用不了多久,将要重重的摔在大树脚下的地面上。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就算神仙也救不活。我的脑子还没有恢复正常,恍惚又混乱,然而心底保留的潜意识却仍然清晰,这一次,真的要死了,山坳空旷无人,下面的老蔫巴也救不了我。
  对于生死,我已经没有以前看的那么重了,我惜命,只是因为自己的使命和职责还没有完成。人在临死之前会想到什么?我还是体会不到,但是我知道这样一直摔下去,我会永远留在昆仑,永远都见不到爷爷,老鬼,米勒,小九红,苗玉......我为之奋斗和拼搏的大河会一变到底,七门会烟消云散,两岸无数的人会陷入无边的祸乱......
  我不想死!至少不想在事情没有了结之前死!
  我想要拼命,想要在下坠的途中停下身形,我两只手在不断的乱抓,但是纤细的枝叶一抓就断。朦胧的目光中,我看到自己距离地面越来越近,可能半分钟时间都用不了,就会摔成一团烂泥。
  呼......
  危急中,我条件反射一般的朝上一蹿,顿时,耳边响起了呼啸的风声,我感觉身子轻的好像一团雾,在飞速的升腾。周围浮出了一片烟云,我的视线并不清晰,然而在这一刻,我却看到自己身后拖着一条布满了乌黑鳞片的尾巴。
  龙尾!龙的尾巴!
  正在急速追赶下来的金乌和月灵猛然在半途一折身,呱呱的乱叫了两声,那声音中充满了恐惧和不安。我没有停滞,就随着那片缓缓升腾的力量,身体舒卷过去。天空原本是平静的,圆月当空,但是在我如龙一般的腾飞而起时,半空飘起一片无边无际的雨云,雷声轰鸣,风雷交汇,震荡天穹。
  嗖嗖......
  我升腾的极快,转瞬间已经到了金乌和月灵跟前,那颗火红的珠子只有指头肚那么大,但是透过珠子的映射,我好像看见自己化成了一条飞舞在九天之中的龙。我不止一次听人说起过这件事,我甚至已经认定,自己和龙有着莫名的紧密关系,然而只有这时候,我才第一次看见了自己完整的身躯,那可能才是我前世的真身。
  金乌月灵仓皇的飞到了大树中央枝叶繁茂的地方,我在后面追赶,一层层的树叶随着我的到来自动翻开一条通畅的路。沿途没有受到任何阻滞影响,一口气飞到巨巢所在的地方,嘭的把它撞的粉碎。我忍不住发出一阵响彻天地的啸声,羊头鸟身已经躲藏的无影无踪,只剩下金乌和月灵在飞逃。
  身躯化龙,无可阻挡,我追着它们飞过粉碎的巨巢。金乌和月灵明显想要飞离这棵大树,但是不等它们的影子从大树飞出,我已经风驰电掣的赶过去,迎头猛撞。两只神鸟被撞的翻翻滚滚,横飞到大树旁峻峭的峰壁上,我伸出两只前爪,死死的把它们按住。
  龙的威严是什么样子的,我看不到,因为我无法察觉到自己的目光,但是金乌和月灵显然怕到极点,身子在不断的抖动,眼神涣散无神,不敢直视我的目光。我被它们折腾的差点没命,一直到这时候还心有余悸,忍不住低低的吼了一声。
  一声吼叫过去,金乌和月灵如同筛糠一样。金乌战战兢兢的张开嘴,慢慢吐出那颗火红的珠子,与此同时,被爪子死死按住的月灵也张嘴吐出一颗淡蓝的冰晶珠子。两只神鸟不会说话,但是我看得出,它们是在乞命,想用这两颗内丹来换自己的命。两颗本性截然不同的珠子,慢慢的碰撞汇聚到一起,如同阴阳相济,灼热和酷寒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沁人心肺的暖意。
  看着它们满是祈求的目光,我放开了爪子,两只神鸟争先恐后的直飞冲天,眨眼间就飞出了山坳,消失在视线中。我抓起两颗已经相融的珠子,转身飞回大树间。铃铛声没有了,金乌和月灵也没有了,我混乱的脑海和目光跟着开始恢复。但是神志一清醒,就感觉身躯中那股不断升腾的力量渐渐涣散,猛然一震,落到几根交叉的枝杈上面。龙身龙尾随着涣散的力量消弭,彻底恢复如常。
  一场搏斗耗费了很多体力,但是死里逃生化解了死局,我只怕后面还有什么波折,连停都不敢停,立即从这里继续朝树上爬。这棵通天大树在自然神山旁边生长了这么多年,肯定还有别的东西蛰伏着,不过之前显化龙身,金乌月灵这样的神鸟都留下内丹狼狈逃窜,其余的东西不敢作祟。后面的路无比的顺畅,我越爬越有劲儿,从粉碎的巨巢旁逐渐爬到了大树的顶端。
  大树的顶端和自然神山的峰顶一样,被一片终年不散的云层遮盖着。当我爬到大树最高的地方时,一根粗大的树杈斜斜的伸出去,在树和山之间搭出一条通道。踩着树杈,终于爬到了自然神山的峰顶。
  神山峰顶被积雪覆盖,在我涉足到峰顶的第一时间,一眼就看到积雪中有一排清晰的脚印,那脚印稳健又沉重,带着大河河泥的痕迹。
  “真的有人抢在前面了!”我心里一慌,马上加快脚步,跟着积雪上的脚印朝前飞奔。
  是谁先我一步而来?我不知道,但毫无疑问,那人必然是从大河滩来的。
  第三百三十九章 难启之门


  自然神山的峰顶白雪皑皑,但只有一股一股的微风在飘荡,路并不难走。只不过云雾的气息太浓了,视线投射出去几米远,就什么都看不清楚。我一直在跟随着积雪上的一排脚印走,整个峰顶像是被削去了一块,宽阔而且平坦,跟着那排脚印走了片刻,云雾更加浓重了,但是云雾在上空流散,晃来晃去之间,我隐约看到了一座宝殿的穹顶。
  自然天宫!
  我的脚步一下放慢了,抬眼望过去,但是流动的云随即又挡住了之前看到的宫殿一角。我知道,苦苦寻找了这么久的自然天宫,已经真正近在眼前。心里忍不住的兴奋,不过又一低头,看见雪地里的脚印,接着就是紧张。我不清楚先我一步来到自然天宫的人是什么身份,又是什么目的,如果做最坏打算,说不定就要和对方在这里生死相搏。
  我屏住呼吸,把动作放慢,无声无息的朝前走着。微风从耳边吹过,一层一层的云像是水波般的流动,又向前走了大概十分钟时间,密布在峰顶的微风如同全部汇聚到一起,风力顿时强劲,云在流动,折射着五彩的光。
  呼......
  眼前的云雾骤然间被吹散了一些,淡的好像稀薄的牛奶。透过变薄的云雾,我看到眼前不远的地方,耸立着一道巨大的门。那道门后,隐约就是庞大浩瀚的自然天宫。我停下脚步,心头浮动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
  我见到这道门了,终于见到了它。但是在我看见它的同时,心底却萌生着一股难言的哀愁和伤感,那种感觉带给我的,是来自内心深处的痛楚。关于自然天宫的记忆,已经被黑色恶灵抹掉了七七八八,可我看到这道大门的时候,依然会不由自主的愁,不由自主的痛。
  “这,就是自然天宫了......”我自己对自己轻声说了一句,但是脚步还没有重新迈动,稀薄的云雾中,乍现出了一道身影。
  那道身影就站在自然天宫的大门前,好像石化了,他的身上落满了尘土,好像已经在这儿矗立了一千年,一万年,纹丝不动。我马上伏低了身子,做好迎战的准备,不用多说,这道身影,一定就是先我一步来到了天宫大门前的人。
  我的经验已经够丰富了,哪怕只是看到一个人的脚步,或者他的动作,背影,至少能分析出一些情况。然而看着矗立在自然天宫门前的身影,我却什么都看不出,对方像是一片浩瀚的海,又好像一片无垠的星空,宽阔的让人一眼看不到边。这种深邃带给我极其巨大的压力,越是看不出,越是表明对方深不可测。
  风在呼啸,把云雾吹的七零八落,就在我全神注视着那道身影的时候,心头猛然一震。因为我突然感觉到,那道身影是那么的熟悉,这种感觉非常怪异,我觉得熟悉,却怎么想都想不起对方会是谁。
  那蒙满了风尘的背影,孤苦无依,无助的站在自然天宫的大门外,他到底是谁?到底要干什么?我不断的想,不断的猜测,整个人好像也跟着呆在原地,不知道想了多久,我心里猛然蹦出一个念头,这个念头让我忐忑不安,再也顾不了许多,迈动脚步就冲了过去。
  我在积雪中奔跑,动静很大,但是那道背对着我的身影好像没有任何反应,他的注意力,仿佛完全集中在了自然天宫的大门上。双方的距离并不算远,我狂奔了二三十步,已经到了对方身后。
  距离如此之近,我看到那道背影微微飘荡在风中的雪白的头发。心里的猜测好像进一步被印证,不由自主的,我的手脚随着心脏一起在发抖,脚步也变的沉重。我慢慢的走,一步一步的走到那道背影的前面。
  映入我眼帘的,是一张苍老又消瘦的脸,他紧闭着眼睛,脸庞上的皱纹就像这片大地上起伏的沟壑。那一刻,我的眼泪滚滚而落,双腿一软,慢慢的跪倒在雪地中。
  禹王......为治水而三过家门不入的禹王。上一次见到莲花木像时,我发现里面空了,禹王的宝体不翼而飞,直到这时,我才明白,禹王的宝体来了昆仑,来到了自然天宫。大河的布局,都是昔年禹王亲自制定的,他很清楚这其中的一切种种,他必然知道自然天宫才是解决大河祸乱的根本。他来了,但就呆呆的站在天宫的大门前,再未迈进半步。
  恍惚中,我想起了苗尊当时对我说的那番略带嘲讽的话,他说,当年的禹王都没能打开那道门,陈近水何德何能,能比禹王更强吗?
  我顿时感觉到心头的压力暴涨到了顶峰,禹王是上古的圣王,更是我们七门人顶礼膜拜的神明,就像苗尊说的一样,他做不到的事,难道我能做到?他打不开的门,我能打开?禹王生前来过这里,死后又来到这里,生前死后,他的确没能打开自然天宫的大门。
  我看到禹王矗立在白雪中,他已经仙逝多年,而且十死十生,永远不可能转世为人,但是我望着禹王的时候,看见他的眼角,仿佛挂着两滴已经冻结成冰的眼泪。
  禹王,他为何伤心?为何流泪?
  我慢慢的转过头,望向了身后的那道大门,这是自然天宫唯一的入口,厚重的大门好像两块巨大的山石合并在一起,重的不可想象。就是这道门,拦住了上古的圣王,让他望而生叹,望而落泪。我感觉巨大的压力,却挺直了身躯,一步一步走向大门,前人没有做完的事,既然落在我们这些后人身上,那就义无反顾的做下去。
  我不知道这道大门到底有什么玄机,可以挡住禹王,我自问比不上禹王万一,但是心头的压力越大,信念却越坚定。我会尽力,尽力打开自然天宫的这道门。
  大门带着古朴又苍凉,仿佛记录着这座庞大天宫的兴盛沉衰,我一步一步的走近,一直走到距离大门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我伸出手,用力按在大门上,用力推它。这道门看上去好像不可撼动,然而我用了所有的力气,大门吱呀微微一响,竟然有被打开的势头,我说不上心里是喜悦还是兴奋,随后又加了把力。
  轰......
  这时候,古朴的石门上骤然暴起一团淡淡的光,那道光突如其来,把我吓了一跳,马上抽身退回去几步。等到站稳脚步的时候,我呆住了,我看到两扇大门中间的光芒中,隐隐约约显露出了一个人的影子。
  她风华绝代,比昆仑最高峰上的冰雪都纯净圣洁,她像是一朵不沾凡尘的雪莲,含苞欲放。我的视线先是恍惚,又是清晰,这条身影,我曾在梦里见过多少次?
  她像是裂谷冰河边那块寒冰中的影子,像是长大之后的灵灵,她生长在自然天宫,是玄黄祖鸟的骨血,她帮助轩辕黄帝大败蚩尤,又因为怜悯南疆众生而赐给蚩尤两页天书。
  玄女,九天玄女......
  她的影子就在两扇大门中间,好像被死死的锁在这里,我说不清楚这道影子到底是她不散的魂魄,还是无法消解的一道执念。但她真实的好像就站在眼前,我能看到她衣裙漫飞,目光如水。那是让人心碎的目光,带着不舍,带着凄愁。
  额头前的额骨又一次闪亮起来,转生印比以往任何时候转动的都要猛烈,在脑海里掀起了一片狂潮。无数前生记忆的碎片,被这股狂潮从记忆深处牵引出来,碎片组成一幕一幕曾经经历过的场景。
  这可能是我发现转生印之后最大的一次觉醒,记忆连串般的闪现在脑海里。纷杂的记忆,承载着整整一个前世。但是我什么都顾不上想了,因为看着大门上她的影子,我顿时回想起为什么上古的圣王生前死后都无法打开这道大门。
  自然天宫的大门,被永远封闭了,玄女被蚩尤刺死在圣域冰河旁,陷入了无尽的轮回,但是自然天宫这道大门上的影子,关乎着玄女在轮回中的一切。她和这道大门紧紧相连,如果开启这道大门,就意味着玄女的转世,会凄凉死去,而且将和十死十生的禹王一样,永远无法转世重生。
  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死亡并不意味着最终的终结,因为还有另一个世界可去,还有轮回可以等待。然而对玄女来说,只要这道大门被打开,她将彻底消失在世间。
  记忆在翻滚,我忍不住回头看看矗立在天宫门外的禹王。是非功过,后人评说,如果换了旁人,一定会说以一命换天下人命,那是值得的。但不是禹王,又怎么知道禹王的心?
  一边是江山社稷,一边是她,禹王无从选择。他宁可十死十生,以自己的血肉铸造九鼎去镇压大河,也不愿打开这道门。
  我突然明白了,明白了禹王眼角那两滴晶莹的泪水为何而流。这个世间,如果没了她,坐拥万里江山,又有什么意义?
  第三百四十章 追悔莫及



  自然天宫大门上的影子栩栩如生,破碎的记忆中,我回想起自己前世也曾经不远万里来到这儿,但是就和此刻的禹王一样,呆呆的站在天宫大门前,再也无法迈进一步。那道身影像是一道烙印,无法忘怀。上古的圣王是不能弃江山黎民于不顾的,所以禹王宁可以自己的命,去换玄女转世重生的机会。
  看着眼前的一切,我的思绪飞回到了许多年前,好像亲身经历过这一切一样,我隐隐能感觉到禹王的忧,禹王的愁。
  “子辛......”
  就在我被猛烈旋转的转生印搅扰的心神不能平静时,天宫大门上的那道影子,好像模模糊糊的轻轻喊了一声。尽管声音很轻,然而对我来说却如同一道炸雷,脑子轰隆就陷入了一团翻滚的思潮间。
  我的目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带着未流的泪,而渐渐模糊,朦胧之中,我看到大门上那道影子好像活过来一样,她纯净的目光凄楚悲哀,但却没有任何一丝怨意。她的话语好像一阵微微的呢喃,我听的很清楚。
  “子辛,我不怪你,我只是一个小女子,你的江山,比什么都重要。”玄女的影子在大门上来回的游弋,却始终无法挣脱,她的一切已经和这座浩瀚的天宫连为一体:“子辛,你是圣王,是天下的共主,你要为你的社稷,你的百姓着想,我不怨,也不恨.......我只是......只是想问你一句话,就一句话,子辛,你心里,可曾有过我?哪怕就是那么一点点?”
  我真的听不出玄女语气中有任何怨恨,她更像是在哀求,哀求能得到一个答案。我终于明白当时踏入昆仑,踏入前往自然天宫的路上时,自己心里为什么会有那种莫名其妙的伤感。冥冥中自有天数,或许,是我早已经预感打开天宫大门,势必要付出自己难以承受的代价。
  这道门,并非打不开,而是不忍打开。
  “有过。”我不知道该怎么说,面对一个近乎祈求般的女人黯然泪下的时候,即便违心,我也要说出让她可以安心的话。
  “有过,真的有过吗......”玄女的影子泪眼朦胧,像是在笑,却又像哭的更伤心:“子辛,我可以去为你做一切,付出一切,我能请父亲的宝体替你镇压大河,能替你镇守圣域,威慑九黎,我只求,偶尔,偶尔,你会想起我,可是......为了你的江山,你什么都不顾,什么都不管,或许吧,在你心里,我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但是子辛,你可知道,我无悔过,从来无悔过,替自己心爱的人去付出,于我来说,是一种幸福......”
  “你错了。”我就感觉两只眼睛憋的发胀,听着玄女的话,转生印中被遗忘的往事一段一段的重新浮现,那是一种难言的伤感,我挺起胸膛,又朝前走了一步,慢慢道:“心里有你,一直都有,我不善言辞,但是我宁愿十死,也要留下你转世的契机,我想,只是想在尘世中,再看到你的身影......”
  “子辛!”天宫大门上的玄女好像再也无法忍受情绪,骤然痛哭起来,那可能是一种释怀,也是一种宣泄,强忍了几千年的眼泪,如雨一般的流淌着。对于她来说,这就是最好的答案了。
  我的心顿时抽搐般的绞痛,我将要面对什么?打开自然天宫的大门去挽救沿岸无数生灵,而让玄女彻底消失在这个世间?或是和当年的禹王一样,承受难以承受之痛,用自己的生命去换取玄女转世的机缘?
  这果然是一道难以开启的大门,无论怎么做,都会产生撕心裂肺的痛。我想来想去,头痛欲裂。
  我回头看看身后的禹王,他永远无法转世为人,但或许在天有灵,他能感应到玄女之前的一番话。我看到禹王眼角上已经被冻结的两滴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解冻了,从布满皱纹的脸庞上滚滚滑落。
  当我再回头的时候,天宫大门上的影子,已经停止了舞动。玄女的身影依依,这一次,转生印的转动好像再也停不下来,记忆的碎片不断的翻腾着。眼前浩瀚的自然天宫好像脱离了视线,充斥在眼前和脑海中的,全部都是过去以往曾经发生过的事情,转生印不可能就在瞬间彻底觉醒,然而这一次我所回忆起的往事,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多。
  我看到自己遨游在大河中,上天入地,纵横无阻。从前世开始,我身上就好像承担着沉重的使命,我不断的巡视,不断的出游。记忆飞回了许多年前,飞到了大河的上游。镇守大河,是一件漫长而且极其枯燥的事情,并不是谁都能像老鬼那样一直孤独的漂泊,大河上游有一条龙,几次三番把自己的真实身份炫耀似的透露给旁人,这是绝对不能容忍的事情。我赶到大河上游,亲手予以惩戒。
  我甚至能从记忆里看到那条龙化成人身,跪地苦苦哀求的一幕。但是身上职责所在,法不容情。我亲手割下了他的舌头,让他永远不能再对人吐露只言片语,然后把他放逐到荒凉的镜儿湖。
  大河在不断的流淌,经年不息。只要这条大河仍然存在一天,我的职责就会承担一天。漫无边际的镇守和巡游中,时间一天天的过去,七门,旁门,圣域,九黎,都有一个相应的蛰伏期,蛰伏期之内,大河安宁平缓。那种枯燥持续了不知道多少年,我终于受不了了,趁着大河宁静的时候,悄然离开了大河,天南海北的四处遨游。
  从中原到漠北,再从漠北到东海,当我从东海一路西南,到了荒蛮的南疆时,就打算调头回归,我不喜欢南疆这个地方。但是就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看到了她。她坐在一条潺潺的溪流边,任由水花浸泡着双脚,慢慢的吹着一只号角。那是苗玉的前世,九黎小祖化身。她的号角是大战时的号角,但是从她嘴里吹奏出来,宛如一阵悦耳的音律。我被吸引了,跟她结识,跟她交谈,相识相知,她带我在南疆各地遨游。渐渐的,我发觉自己已经有些离不开她。
  这时候,记忆的画面中顿时浮现出了陈四龙的身影,那时的他正当盛年,游历天下,恰好也到了南疆。他结交古苗人,从古苗人手里学了不少东西,也交给古苗部落不少东西,陈家始祖陈四龙术法通神,在古苗部落被人奉为半神。
  如果不是机缘巧合,或许前世的我,永远无法遇到陈四龙。但机缘巧合,其实就是造化弄人。陈四龙在偏远的南疆遇到了传说中的龙,那时,他已经得到了通往自然天宫的路线,要做的就是巩固实力,然后前往自然天宫。他想要我的龙身,遭遇之后就是一场惊天大战,古苗人奉陈四龙为半神,大战中,古苗部落帮陈四龙作战,我孤身面对强敌,大杀四方,亲手诛杀了古苗的首领。
  南疆一场大战,我和陈四龙两败俱伤,直到这时候,我才感觉了事情的严重性,创伤可以渐渐的复原,但是禹王留下的秘密,很可能因为这次大战而泄露。我再也不敢停留了,随即从南疆返回大河。苗玉很不舍,她跟着我一起回到大河,然而她是九黎的守护者,每年九黎遭遇天劫的时候,她都要回归故乡。那时的苗玉,就这样不断的穿行在南疆和大河之间。
  陈四龙神通非凡,也从南疆一路追击到了大河,从此,我和他之间就成了不可化解的死敌,前前后后不知道争斗了多少次,多少年。时间在记忆中只是一个匆匆而过的概念,转眼就是千百年。这场争斗直到连环山一战,才算终结,陈四龙以涅槃化道和前世的我同归于尽,他的尸身转修尸道,残魂脱胎转世。
  轰隆......
  我的脑海里好像翻滚着涅槃化道的金光,还有龙身盘旋陨落在连环山的画面。一直到这个时候,过去很多难言的隐秘,才最终有了答案。七门老祖的真身流血泪泣诉,在我面前质问,你知罪否?
  如果不是前世的我耐不住寂寞,从大河云游四方,遭遇陈四龙,从而导致接连不断的大战,那么大河的变故,不会轻易产生,至少不会在我这一代就演变到无法收拾的地步。
  这一步走错,发生了多少难以预料的事情?看看自然天宫的大门,再看看矗立在积雪中的禹王宝体,我羞愧的无地自容。一下跪倒在原地,不知所措。转生印觉醒,牵连着前世的记忆,我的身体里酝生出一种蓬勃的力量,如同有一条淡淡的龙影,附着在血肉骨骼中。
  在雪地中跪了许久,我的意识逐渐清醒,记忆承载的过去,终究是过去,大错已经酿成,追悔莫及。望着自然天宫的大门,我缓缓站起身,如果这一切因我而起,那就自我终结。
  第四百四十一章 化为尘土



  此时此刻,我陷入了一场难以抉择的挣扎中。我犯下的过失,我来弥补,但这种弥补就是要打开自然天宫的大门。上古禹王都没有做到的事情,如今最终又落到我的头上。
  打开大门,玄女彻底烟消云散,这时候不用再多想,我已经能够确定灵灵就是玄女的转世之身。我要怎么做?我该怎么做?我要亲手打开天宫大门,让灵灵死去,让她永远再没有转世重生的机会?
  如果不是事实摆到面前,任何人都无法体会我现在的心情和感受。玄女甘心付出自己的一切,乃至生命,她被蚩尤钉死在圣域裂谷冰河岸边时,念念不忘的,依然是她心里那个子辛。付出如此之多,她没有什么要求,只盼望对方能偶尔的,偶尔的想起她。我没有见过昔年的玄女,所见的只是她的身影,她的转世。然而不知不觉中,这个女人的影子,已经深深的印在我的心里,禹王当年的心情,我身同感受。
  要江山,还是她?
  我感觉脑子就像是要炸开了一样,呆呆的站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做。之前,我一直都觉得没有任何事情能够阻挡我平定大河祸乱的决心,然而此刻,我动摇了。一边是泱泱大河,一边是泪眼凄凄的她,我的心乱成了一团,不知道是调头离开,还是抛弃一切念想,推开天宫的大门。那种感受让人痛苦万分,这也是我第一次产生了逃避的念头,恨不得一头撞死在这里。
  “禹王!”我转身就奔向身后的禹王宝体,脑子完全混乱了,周围没有一个人,我只想问问禹王,现在的我,到底该怎么去做?
  我能看清楚眼前的禹王,他的衣着很普通,好像一辈子都是当年治水时的样子。他的双手长满了老茧,双脚上粘着仿佛永远都洗褪不掉的河泥。他没有上古圣人那种气怀天下的气息,只有一种返璞归真般的平静和淡然。禹王在七门人心中,是一尊不灭的神明,然而当我失魂落魄奔到身前,倾诉似的大声求助时,才猛然回过神。
  如果禹王知道该怎么做的话,昔年就不会十死十生了。我的手在发抖,嘴唇微微开合,所有的一切,最终还是落在我头上,或许是这辈子最艰难的抉择,仍然要我来决断。
  这绝对是一种折磨,折磨的人痛不欲生。我的思潮翻滚,想想大河两岸乃至沿途数都数不尽的无辜老百姓,就感觉没有什么能比这么多人的生命更重要的东西。想到这儿,我的心硬了,转头看看自然天宫古朴的大门,想要推开它。然而那道影子,始终就在两扇大门中间,看见她,刚硬下来的心随即又软了。
  这世间的一切,又怎么能抵的过她?我在想,如果我是当年的禹王,我会否放下这片河山,就带着她,归隐到山水田园中,安然的度过下半生。和她在一起,必然是快乐的,人若快乐,活一天也是快乐,若不快乐,活一百年,那只不过始终煎熬。
  “我带你走......”我挣扎着从积雪里站起来,扑向天宫的大门:“什么都不管了,我要你活着,一直都活着......”
  这一刻,我平庸的像一个碌碌无为的普通人,只感觉鼻涕眼泪流的到处都是,踉跄着朝前跑。一边跑,嘴角一边流露出呆呆傻傻的笑容,我觉得带着她行走天涯,隐居山林,那会是这世上最美好的事。
  骤然间,积雪中的一块石头把我结结实实绊了一跤,完全没有防备,身子呼的前扑在地上,额头重重的撞到雪下的石块。这一下撞的非常重,但剧痛之中,意识好像彻底的苏醒了。
  我要带她去哪儿?大河祸乱丛生,用不了多久,会波及到更远的地方,如果这场祸患不能平息,那么整个世间,还有什么山水田园?还有什么立足之地?
  幻想如同泡沫,还未经过考验,就被现实悄然挤压的粉碎无形。任何一个人在整个天下,在无数黎民面前,都轻若无物。我骤然想起了那只大老鼠,在鬼村中设伏伏击我,到了这时,我才真的隐约明白,他好像并非是绝对的恶意。我生性重情,性格又有些优柔寡断,如果在过去遇见这样的抉择,我可能十天半个月都下不了决心。但是我连自己都杀掉了,还有什么割舍不下的?
  我隐然做好了决定,然而却哭了。不可否认,这是一种心性的蜕变,是一种成熟,成长,但是如果我要面对的,永远都是这样的抉择,那么我宁可自己一直是幼稚青涩的。
  为了更多的人能活下去,她,只有死。
  我从积雪中爬起来,脚步变的缓慢,但每一步都结结实实的踩在自然神山的顶峰上,这一步迈出去,就不能再回头。我一步一步走到自然天宫的大门前,她的身影还在,目光还是那么悲戚。此时此刻,已经没有什么可说的,就算在这里耗上十天,十个月,要做的事情,仍然要做。
  心痛吗?我说不上,只是觉得胸膛空荡了,空无一物,只有一种虚浮无力的感觉。我不忍再注视那道影子,微微的低下头,道:“你一直都在子辛心里,他不会表达,但你一直都在,你肯为了他而死,他又何尝不是?”
  “子辛......”
  我看不到影子的动作,她的表情瞬间模糊了,只剩下一声飘荡在时间长河中的呼唤,从自然神山的山顶潮水般的四处蔓延,好像笼罩了整片山脉。
  红尘铅华,一刀斩之......我猛然闭上眼睛,用尽全身上下所有的力量,一把按在自然天宫的大门上。如同千万斤的巨力从双臂灌注到大门,厚重古朴的两扇大门吱呀一声,缓缓的被推开一道缝隙。
  轰隆......
  门上的身影瞬间化成了一片莹莹的光,在眼前慢慢的漂浮,消散,她越来越淡,淡到用眼睛已经无法看清。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那道身影消散的时候,一片如同天音般的飘渺歌声,从散去的光芒中袅袅传出。我感觉心口猛然一疼,就好像被一柄刀狠狠的捅了进去。我知道,在这一刻,她消失了,永远的消失,这个世间再不会有她的身影。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噗通......
  那阵天音般的歌声飘渺时,我猛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异样的响动。这阵响动让我迫不得已回过头,一瞬间,我的目光呆住了。我看见已经死去很多年的禹王宝体,在雪地中像泥像般的崩塌,他的双腿粉碎,只剩下上半身,斜斜的倒在崩碎的躯体中,浑身上下布满了鲜红的血丝。
  他原本紧闭的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血滴一样的眼泪从空洞无神的眼眶中哗哗的流淌出来。自然神山上方的天空阴暗下来,天穹轰动,就好像上古的圣王发出了响彻天地的悲鸣。
  神明一般的禹王渐渐的化成尘土,我忍不住抽身就朝后跑。就如同苗尊所说,这是大势,谁都不能阻挡。然而我有一种负罪感,禹王只是为了保住她,才不惜十死,但是他十死之后,仍然没能改变最终的大势和局面。刹那间,我说不清楚自己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我尽力在保这条大河,却违背了禹王的初衷。
  “禹王......”我一下跪倒在已经开始崩碎的禹王宝体跟前,看着他双眼中的血,一串一串的从眼眶中淌落。他的躯体布满密密麻麻的血丝,就好像被切割成了无数细小的粉末,一点一点的崩塌,坠落在积雪中。天宫大门上的影子已经看不到了,仅存下来一丝极为微弱的光,随时都会彻底飘散。那缕淡光飘飞到禹王崩碎的躯体上方,就像一只手,轻轻的抚摸着残躯。
  哗......
  禹王的宝体渐渐粉碎成了一片尘土,除了尘土,什么都没有留下。我看到那片尘土中,袅袅的升起另一缕淡到无法察觉的光芒,这缕光芒和大门身影的光芒慢慢的汇聚到一起,飘飘荡荡的浮上半空。
  我抬起头,就好像看见两只蝴蝶在不停的嬉戏追逐,越飞越远。她没有了,禹王也没有了,一个人死去,哪怕只有一根头发留在人间,那也是一种念想。但是此时此刻,所有的念想全部断绝,这个世间,再没有禹王的一缕气息。
  “子辛!!!”
  一声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的惊呼让我心头一震,立即在四周张望着。那阵呼喊声尖锐又凄厉,呼喊声传遍了自然神山,顶峰的积雪乃至头顶的流云都被这声近乎哀嚎的凄厉呼喊震动,积雪飞舞,云层滚动。
  第四百四十二章 圣王未死




  那阵凄厉的呼叫好像痛苦的哀嚎,让我头皮发麻,哀嚎般的呼啸里带着死一样的沉痛和哀伤,就如同在禹王彻底消失在这个世间时所留下的悲歌。来到自然神山之后的变故重重。我不知道为什么禹王消散时,这道撕心裂肺的哀嚎到底是谁发出来的,但这无疑说明,自然神山除了我,还有其他人。
  哀嚎声不绝于耳,仿佛在心底沉淀了千百年后火山般的爆发,那可能是一种痛苦,也是一种宣泄。毫无疑问,是禹王的离去触动了哀嚎声的主人,对方的心神受到了干扰,我猛然回头,仔细在周围观察,很快,我察觉到那阵哀嚎是从那棵通天大树的方向传来的,所以当下抬腿就猛冲过去。
  哀嚎带着极其强大的感染力,天地肃杀,万物都在随之悼念禹王的离去。从天宫到通天树的距离并不算太远,我快速的冲到通天树那边,透过不断缭绕的云雾,依稀看见大树贴近峰顶的地方,站着一个人。对方明显在这里站立了一段时间,峰顶云雾的水汽化霜落在那人身上,好像结出了一层薄薄的银壳。我依稀看出那是个女人,她一动不动,脸庞上笼罩着白霜,在我靠近时,她停止了哀嚎,白霜下的那双眼睛唰的睁开,爆射出一团复杂的目光。
  轰隆......
  一股浓重的杀气排山倒海般的从对方身上席卷着朝我涌来,这种杀气顿时激发了我反击的意识。我飞快的冲到跟前,想先发夺人。转生印觉醒了很多,前世所应有的力量好像回归体内一部分,我的速度更快了,声势逼人。那个被银霜覆盖着的女人仍然一动不动,一直到我将要冲到眼前的时候,她才猛然抖动身躯,乌云般的秀发在风中狂舞,满身的霜雪瞬间就化成了一股水汽。
  唰......
  在霜雪化掉的同时,我从翻飞的黑发中隐约看到了叶子的脸,紧跟着,那只黑色恶灵从叶子的身躯中显露,叶子白皙的脸庞和恶灵漆黑如墨的脸相互缠绕重叠,无比妖异。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我忍不住大声喝问,黑色恶灵一现身,危机感就惊涛骇浪般的把我卷到了里面,我猛然顿住脚步,身形在原地停下。
  黑色恶灵没有答话,它的身躯就显露了一下,随后重新隐没回叶子的躯壳中。一道一道黑丝般的烟气带着金光,铺天盖地的从叶子身上急速延伸,那种速度简直已经超越了人体速度的范畴,我根本躲避不及,想要抽身后退的时候已经迟了,几缕带着金光的黑烟盘绕过来,就好像几根挣脱不开的锁链,把我缠住。身形一停滞,后面的黑丝也飞快的跟随而至,如同铺开了一张网,把我越缠越紧。
  我觉得自己已经够强大,力量能撼动山岳,然而这片带着金光的黑丝缠住我的时候,一身力气完全施展不开,手脚随即失去了大半的活动能力,眼睁睁看着叶子飘忽般的来到眼前。
  她的目光是复杂的,隐约带着未干的水滴,我不知道那是泪水,还是冰霜融化后遗留的水渍。她满脸都是杀气,冲过来的同时,已经抬起一只手掌。叶子的手掌柔弱纤细,然而我的瞳孔马上紧缩,因为我能感觉到这只看似纤细的手掌蕴含着可以把我直接拍死的神力。
  “你到底是谁!?”面对着这只即将夺去我生命的手掌,我没有畏惧,只是觉得非常不甘,事已至此,对方如果真要杀我,求饶是没用的:“你是自然天宫的人!?否则怎么知道通往天宫的路线!?”
  “你的转生印能觉醒,能想起过去的事!我为什么就不能!”叶子的声音完全和过去不同了,嘶哑而且犀利,她的眼睛里的目光愈加复杂,根本看不透她到底在想什么。
  我陡然想起来,当时老学究曾经跟我说过,自然道这次倾巢而出,只是因为有一个人,忘记了回家的路。
  “你想起了回家的路,是吗?”我干脆停止了一切挣扎,静静的面对着袭杀过来的叶子,放到别人身上,我就算死,也不可能这样束手就擒般的屈死,至少要轰轰烈烈大杀一场。但是我从叶子复杂的目光里,隐约能感受到一种很微妙的气息。
  随着这句话,叶子高举起来的手掌一下子停在半途,她望着我,目光不断流转,好像在思索着这一掌究竟要不要拍下去。
  “如果我没记错,你曾经说,你对我没有恶意。”我也目不转睛的望着她,如果仅凭身手力量无法战胜对方的话,就只能尽力拖延时间,来争取转机的机会。
  果然,这句话好像触动了叶子,她犹豫了很久,高举的手慢慢的放下了。我觉得她的内心此刻一定也和我一样,就好像我目睹玄女最后消失在世间时的那道微光,心中有种极度失落般的空荡。
  “他,走了......”叶子微微抬起头,望向前方那片好像永远不会化去的云雾,那是禹王之前消失的地方:“走了......”
  我没有答话,但是我能看得出,她在说这些的时候,目光里有恨,有怨,有情。如同一个被情丝包裹的无法挣脱的人,明知没有结果,却还是在痴痴的想,傻傻的盼。我清楚,她嘴里的“他”,必然就是禹王,是子辛。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我沉默了很久,道:“处心积虑的人,最终往往会一无所有,想的太多,失去的就会更多。”
  “我已经一无所有,还有什么可失去的。”叶子自嘲般的冷笑了一声,目光仍然停留在禹王消失的方向,慢慢道:“你要做圣王,心怀天下,要你的江山,要你的黎民,我都懂,但是我不明白,我,究竟哪里不如她了?”
  “你在说什么?”我只想拖延时间,同时暗中观察着叶子的神色。
  “说!”叶子的语气骤然凄厉了无数倍,一把抓住我的衣领,发狂一般的大叫道:“我到底哪里不如她!你心里只记着她,只记着她的好!你可知道,我为了做了多少......“
  一瞬间,叶子好像彻底失控了,松开我的衣领,一下坐倒在雪地上,嚎啕大哭。随着她的哭泣,我身上的黑烟慢慢的散掉了,手脚恢复正常,脑子也随之飞转,我在思索,这时候究竟是要转身逃走,还是趁着她心神不稳的时候予以致命一击。
  但是不等我做好打算,叶子抹掉眼泪,从雪地上站起身,当她停止哭泣重新站起的时候,面庞上的悲戚已经消失了,表情变的冷漠又淡然。
  “化蝶相依飞走了吗?好,很好......“叶子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黑色恶灵的脸在她的脸上不断的凸显又凹陷,翻来覆去,让叶子本来宁静柔美的面容变的狰狞恐怖:”处心积虑的人,不一定只有我。“
  “你到自然天宫,为的什么?“
  “不要问那么多!“叶子的注意力全部收回,完全放到我身上,她的语气已经没有那么凄厉,然而却有种不容辩驳的强势,指着云雾中的自然天宫,道:”陈近水,我只希望你活的像一个强者,你记住,我随时都能杀你,如果你不够强,我依然会杀了你!“
  说完这句话,叶子转身就走,看样子是想重新顺着通天大树爬回下方的地面。我第一时间就想起守在树下的老蔫巴,唯恐叶子会拿他开刀,所以她一动,我也紧紧的追上去。
  “我不杀你,就不会杀你身边的人。“叶子比圣域重瞳更加可怕,好像能把人的心事揣摩的一清二楚,我刚迈动脚步,她就知道我心里怎么想,停下脚步站在原地,头也不回的道:”陈近水,自然天宫才是你的目标,去吧!做你该做的事!我要告诉你,走进那片天宫,你只有两条路,一条死路,一条活路,除此之外别无选择,或生或死,全要看你自己了。“
  我有一种预感,叶子一定是洞悉所有秘密和所有真相的人,只不过出于种种原因,她一直都在隐忍,不肯把事情泄露出去。她跟禹王,甚或跟玄女都很熟悉,那么多年之前的往事,还能有几个亲身经历过的人?我了解了很多事,自己的转生印也在不断的觉醒,但唯一让我一直困惑不解的就是,禹王十死,已经到了天数的极限,不可能转生了,我的前世,很可能是一条龙,然而蚩尤,灵灵,为什么都会觉得我是禹王,是子辛?
  这件事,我从别人嘴里一定得不到答案,唯有这个神秘的叶子,或者说叶子身躯里的黑色恶灵,才是解密的关键。我不知道这次她走了,下一次在什么时候才会再见,所以一心想要把这件事问清楚。
  我在雪地里停下脚步,想着该怎么询问。这时候,叶子慢慢回过头,嘴角露出一丝笑意,道:“我知道你要问什么。“
  “我想知道,我到底是谁。“
  “他走了,再也不回来了。“叶子答非所问,略略沉吟了一下,道:”告诉你个秘密,你,还有七门的人都觉得,你们的禹王十死,受天数所限,再也不能重生了,是这样吗?“
  “你想要说什么?“我心里一惊,说不出的怪异,叶子的回答,跟我的问题,有一丝关系吗?
  “你错了。“叶子抬脚踏上了通天树的树杈,道:”大禹没死,也永远都不会死。“


  第四百四十三章 两辆古车


  “你说什么!“我心中的惊讶顿时暴涨,禹王十死,无法重生,而且我亲眼看着他的宝体化成了尘土,彻底消散,这就证明禹王永远离开了这个世间,然而叶子的话却颠覆了我的思维。我顿时丢下别的念头,快步跟上去,想追上叶子,让她说清楚。
  “停步!你的胆子太大了。“叶子低声喝道:”你不怕这样直接告诉你,额骨后面的转生印会崩散要了你的命吗!“
  我再一次停下脚步,心里说不出的紧张,同时隐隐的后怕。叶子不仅仅是熟悉禹王,更熟悉我,连我身上这样隐秘的秘密都清清楚楚,如果她想要我的命,根本不用动手,一番解说下来,额骨后面的转生印就会彻底崩散。
  叶子,她到底是谁?她到底有什么目的?她对我有浓重的杀机,也有杀掉我的能力,却几次三番的半途撤手,留下我的命。
  “陈近水,你一定要记住,如果做不了最强者,你永远会被压制,会被胁迫,那不如死去。“叶子一字一顿道:”推开天宫的大门,你做的很好,你的人生,是一座山峰,只有当你断绝了所有情欲,可以为了攀登到顶峰去牺牲任何人,任何事的时候,你的面前才是一条坦途。不要因为怜惜别人而牺牲自己,那是最傻最傻的事情......“
  在我一犹豫间,叶子已经没入了通天树繁茂的枝叶之中,她的速度非常快,等我再眨眨眼睛,就看不到她了。心里纠结的要死,但我知道就算现在追过去,也不会有任何结果,在原地踌躇了半天,最后还是咬咬牙,转身穿过那片云雾,重新走到了自然天宫的大门前。
  这一次,整座自然神山可能真正的平静下来,除了我,再没有其他任何人。我用尽全力,一点一点的推开了厚重的大门,直至大门推开一道足以容我通过的缝隙时,才停手朝里面望了一眼。
  整座天宫仿佛都是用成块成块的玉料修建起来的,从门缝透过一丝光线,天宫里面就层层叠叠的折射出一道一道的光。从玄女的身影被封在天宫大门之后,这里或许就再也无人涉足过,死一般的寂静。玄黄祖鸟活着的时候,是昆仑的统治者,是万禽的宗主,连传说中的西王母部族都要仰其鼻息,自然天宫辉煌的如同一座皇宫,玉影叠叠,珠光宝气。一条宽阔的大路直直的通向天宫深处,两旁的玉壁上镶嵌着数不清的硕大宝石,一眼望过去,天宫就好像一片星光闪烁的星空。
  深邃未知的天宫深处,不知道会有什么,但是大门已经打开了,我没有退路。在门外做好了相应的准备,我慢慢从大门的缝隙里走了进去。
  叮铃铃......
  一脚跨进天宫中时,怀里的那颗生锈的铃铛就无风自响起来,玄黄祖鸟的威严,没有谁敢于侵犯,即便它已经陨落多年,但自然天宫依然是一片圣地。可是当我走进来的同一时间,就感觉深邃的自然天宫里,隐约的散发着一种形容不出的妖气,就好像一块无暇的美玉被污浊沾染了。
  这种感觉让我不安,就觉得如果这样走进去的话,前路不会那么顺畅。我捂住在作响的铃铛,慢慢朝前走了几步,顿时,那股弥漫的妖气已经把我覆盖淹没。气氛变的很不正常,我强压着心里的不安,从那条宽阔的金光大路不断的朝前走着。这条路倾斜而上,不知道有多长,耸立在云雾中的自然天宫一共有九层高,那是一个极数,道路漫漫,我越走越觉得心凉,因为从脚底板浮起的寒意侵蚀了全身。我一边走,一边朝四周注视,我总觉得在淡淡的光芒无法映照的黑暗角落里,隐藏着一双双看不见的眼睛。
  我已经算计不清楚进入天宫有多长时间,也记不得这条道路到底有多长,路没有止境,就要一直走下去。
  叮铃铃......
  怀里的铃铛有一次自己响起来,此时此刻,听到这阵铃声就非常刺耳。我抬手捂着铃铛,但它还在掌心里闷闷的作响。我用一条破布死死的塞到中空的铃铛里面,才把铃铛声彻底隔绝。
  嗖......
  就在这个时候,我感觉身后猛然传来一阵车轮滚动的声音,声音隆隆,显然车轮在地面上转动的飞快。我马上停步,转头看过去。但是只微微侧过脸,就觉得一辆古老又陈旧的马车从身边呼啸而过。古车的速度太快了,快的让人眼睛都跟不上。车上明显坐着人,情况虽然来的很突然,不过我提前有了戒备,古车冲过的一瞬间,我已经做好了迎敌的准备。
  但是猛冲而过的古车没有任何停留,风一般的直直行驶向前。我看到拉车的马一共有四匹,全部都是白森森的马骨架,已经没有任何生机了,却像是飞驰的神骏,拖着古车轰鸣前行,我看见有两个赶车的人,并排坐在四匹白骨马后面,但是速度太快,当我注视过去的时候,已经看不到赶车人的相貌。
  我不敢眨眼,一边飞跑,一边继续注视,匆匆一瞥之间,我的眼神顿时凝固起来,我不知道自己看的准不准,但是就那么一瞥,我好像看见古车后面坐着的人,是爷爷和莫天晴。
  “站住!“这一瞥立即让我神魂不安,忍不住拔脚就追过去,但是拉车的四匹白骨马快的惊雷闪电一般,我用尽全力追击,只追出去一段,古车已经在宽阔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最后变成一个黑点,消失在视野中。
  爷爷他怎么了!?他被莫天晴搀扶照顾着离开雪峰群,算算日子,已经该走的远了,但是他们为什么又去而复返?而且坐上了一辆鬼气森森的古车?我心里七上八下,虽然追不上那辆古车了,却不由自主的加快脚步,想尽力跑的快一些,看看能不能在前面再遇上那辆车。
  嗖......轰隆......
  我刚一加快脚步,身后随即又传来了相似的车轮转动声,那声音太快了,前一刻好像还在距离较远的地方,但后一刻已经到了眼前。这一次我的反应更敏捷,唰的回过头。
  又是一辆陈旧的古车,被四匹化成白骨的马用力拖拽着在飞速的前行。透过森森的白骨,我一下子看见马后赶车的两个人。我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两个人,其中一个面庞像是墨染过,另一个惨白惨白,他们没有任何表情,目光冷的像冰一样,漠然瞥了我一眼,继续把古车赶的隆隆作响。
  车子的速度太快,当我勉强看到两个赶车人的时候,古城已经呼啸而过。这辆车上依然坐着人,我只能看到坐车人的背影,然而就是背影,却已经让我觉得无比的熟悉。越是熟悉,心里越是不稳,什么都顾不上想了,硬着头皮把速度提升到最快,急追古车。
  这辆古车比之前的古车好像迟缓一些,因为我看见车上除了两个赶车人,还坐着另外三个人。
  “站住!停下!“我用尽了全力,这辆古车虽然速度慢一些,却还是追不上,前后很短的时间,就要从我的眼前消失,我慌了,随手一抓,从腰上摸出一捆绳子,抬手就甩出去。绳子上打着活结,一下套住古车的后座。
  我死死抓着绳子,脚步已经跟不上古车的速度了,猛然被拉的前扑,整个人失去平衡,被马车拖拉着。但是我不松手,稍稍一适应,就一点一点在狂猛的拖拉中抓着绳子朝前移动。
  衣服在地面摩擦,瞬间就变成破衣烂衫,我一直在坚持,抓着绳子越爬越近,马车上的三个人的背影也越来越清晰。当双方距离只有六七米的时候,我就打算要借着车子狂冲的惯性,跃身而起,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这样可以直接跳到飞驰的古车上。
  我猛吸了一口气,尽力让身体平衡,双手一拉,脚尖在地面上一撑,身体就像是刚刚被放飞的风筝,呼的飘动起来,跃起三四米高,飞向前面的古车。时间和力道我都算计拿捏的很准,身在半空,双手又用力拉了一下,借着绳子的力,下一刻就会落在古车里。
  唰......
  就在我将要落入古车的前一刹那,古车上三道背影正中间的那一个,突然回过头。距离近了,金光大道两旁的玉石珠宝光也通明一片,我看的很清楚,心脏就好像骤然被一只手猛捏了一下,憋的喘不过气。
  我看到了那道背影,露出了庞大的脸,白发苍苍,皱纹密布,神色淡定和蔼。我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一松懈,下落的角度出现偏差,拦腰撞在马车的后座上。
  就在这一刻,另两道背影也一前一后的回过头。我被惊的如遭雷噬,身子一翻,从马车后座上摔落到地面。

  第四百四十四章 命运之影



  古车飞驰,我看到庞大身边回过头的两个人,一个是太爷,一个是恢复不久的老疯子孙神通。他们三个人同辈的七门人坐在这辆古车里,让我惊讶又疑惑。我刚刚滚落下来,套在古车上的绳子啪嗒断裂,再没有可以借力的地方,身子翻滚了几下,眼睁睁看着古车风驰电掣般的跑远了。
  在我翻身爬起来的时候,眼前的大道突然显得有些虚浮,古车的影子也好像一个幻境中的存在,越来越不真实。站在原地,我出现了彷徨和茫然,甚至说不清楚之前看到的那一幕是不是自己的幻想。然而心头有一种非常不妙的预感,庞大,那已经是死去的人了,却和太爷还有孙神通同坐在一辆车里,那意味着,他们走上了同一条路?
  我犹豫了一会儿,渐渐的又加快了速度,急速狂奔,仍然想赶上前面的车,仔细的看一看。我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天宫的第几层,但是周围的环境越来越让我不安,金碧辉煌的自然天宫好像完全变了样子,脚下的道路乌沉沉的,玉璧和珠宝的光泽全部变的黯淡晦涩,空气湿冷,潮的如同随时都会滴下水来。我一边跑,一边全力感应附近的变化。
  噗通......
  骤然间,迈出去的一条腿陷了下去,我随时都在戒备,所以反应非常快,随之顿住脚步,把陷下去的腿重新拔出来。直到这时候,我才发现断裂又崎岖的路面上有一小片烂泥潭,泥潭上面落满了灰尘,混在杂乱的大路中,分辨不出来。我定睛看过去,小小的烂泥潭里,全都是黑乎乎的泥巴,微微冒着气泡。
  我的身子猛然晃动了一下,差点一头栽下去,黑黑的泥潭好像一个无形的黑洞,能吞噬人的视线甚至思维。
  咕嘟......
  烂泥中的气泡一下子猛烈的冒出,黑色的泥潭在翻滚,好像绽放着一朵黑色的妖异的花。我看到翻滚的泥水里,有一团黑黑的东西无声无息的浮出,心神一直崩的紧紧的,看到这团东西,随后就产生了反应,它刚刚冒出个头,我就一拳猛砸下去。
  但是拳头尚在半途,晦涩灰暗的光突然亮了一下,我看到那团黑黑的东西,是浸在烂泥中的一团头发,头发沾满了泥,拳头还没有真正砸下,那团头发骤然从中分开,一张布满了泥点的脸,呈现在眼前。
  呼啸的拳头硬生生停在距离那张脸不足一尺的地方,我的眼神和心神一起缩成一团,感觉像是撞了鬼一样。
  小九红!泥潭中浮现出的那张脸,是小九红的脸!
  本来,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看到小九红,我应该无比的诧异,然而思维反倒清晰了起来,小九红绝对不会在这儿出现,那么我看到的,是什么?
  泥潭中的小九红微微抬起头,她不说话,只是静静的望着我,那种眼神让我的心一瞬间就粉碎了,就好像一个人陷在绝对无法逆转的死局困境中,完全对命运屈服之后的无助和无奈。尽管我心里很清楚,小九红不会出现在遥远的自然天宫,但这个女人所给与我的情和爱,是别人无法取代的,她在我心中的分量依然很重。我不顾一切的伸出手,想把她从泥潭里拉出来。
  但是我的手只伸出一半,浮在泥潭上面的小九红就被什么东西猛然一拖,她无力反抗,急速的在泥潭里朝对面滑去。小九红的胆子并不大,然而此时此刻,她连一个字都没有谁说,只是继续用那种让我心碎的目光不断的望着我。
  唰......
  小九红随即就被拉上了泥潭对面,那一瞬间,我看见一团奇形怪状的影子,正紧紧包裹着她,顺着崎岖起伏的道路朝前飞跑。我还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然而她在我心里比一座山都要重,只要看见了她,哪怕只是一个幻影,我也不想让她出现任何意外。我猛然绕过了小小的泥潭,紧紧跟上去。那团奇形怪状的影子一边飞驰,一边不断的扭曲变幻,根本分辨不出那是什么。我用了所有的力气,渐渐的就要追上小九红。我又硬生生的朝前猛蹿了一下,抬手抓向小九红,想把她拖回来。
  小九红仿佛近在眼前,只要一伸手就能抓得住。
  嘭......
  就在我的手刚刚伸过去的同时,那团奇形怪状的影子萌生出一种无法抵御的力量,我从不会向敌人屈服,然而此时此刻,我感觉深深的无力,就好像全身上下所有的力气全部消散的一干二净,连动动手指头的余地都没有。奇形怪状的影子猛然把我撞的凌空翻倒,我感觉自己要吐血了,艰难的撑起身子,那团影子已经包裹着小九红,快速的消失在这条崎岖的道路上。
  那团影子是什么!我只觉得一阵说不出的恐惧,它的强大几乎超过了我所见过的所有人和物,面对那团影子,我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我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小九红飞快的消失在视线里,心里思潮起伏。
  “那不是真正的她,绝对不会是......”我的目光开始恍惚,自己不断的安慰自己,其实我心里依然很清楚,远在大河滩排营的小九红是不会出现在自然天宫的,然而我刚刚看到的一幕,给我带来更加不详的预感,那种不详,甚至已经超过了死亡,比我亲眼看到小九红死去更加难熬和痛苦。
  那团影子,是什么东西?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比亲眼目睹自己最亲最爱的人死亡还要痛苦的事?我停下脚步,踌躇不前,自己已经把自己的脑子搞乱了。那样的感觉极度的不安,恨不得马上飞回大河滩,去看看小九红。
  我的脚步开始变的沉重,心里的预感也越来越不好。天宫里不知道曾经发生过什么,脚下的道路和两旁的玉璧都出现了无数道崩裂的裂痕。我缓缓的走了几步,骤然之间,那道裹走了小九红的影子,好像从虚空中钻了出来,像一阵突如其来的风,一下子停在我面前。
  影子扭曲无形,分辨不出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小九红已经不见了,只剩下影子漂浮在身前。当我面对这团影子的时候,那种深深的无力感重新浮现在心头,觉得自己就算用尽全力,也无法追逐和触碰它。
  我的目光一阵清晰,又一阵混乱,目光影响了思绪,但是混乱的思绪中却猛然生出一个念头。我突然隐隐约约的觉得,这团捉摸不定又触摸不到的影子,那好像就是命运。
  命运,谁能抗衡,谁又能控制?那是上古的圣王都无法掌控的东西,命运无形,却主宰这个世间的一切。我感觉一阵说不出的难受,我知道,命运这个东西,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在我眼前显化,它出现了,小九红也出现了,那说明了什么?它要把小九红带到什么地方去?
  那团影子就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如同在挑衅,我不安而且不甘,越是无法琢磨和触碰,就引发了我反抗的意识和信念。我想要打碎它,一步冲到前方,但是我的速度那么快,却摸不到影子,它前后晃动了几下,在我眼前渐渐的化为虚无。
  我斗不过它吗?斗不过传说中的命运?我很不甘,但是那团影子一消失就无影无踪,再也看不到半点痕迹。
  “小九红......”我的不安在影子消失的时候达到了顶点,脚步不由自主的加快了,我想尽早结束这里的事,早点返回大河滩,只有亲眼看见小九红平安无事,我才会放心。
  浩大的天宫在这里完全陷入了一片破败不堪的景象里,就好像被一场山呼海啸的地震摧残了一遍。我感觉已经快要接近天宫的最顶层了,但是到目前为止,还不知道可以压制大河河底那张河山大运图的东西在哪儿。
  眼前一直延续着的大道突然中断了,地势猛的开阔,眼前显出了一片黑黝黝的土,还有小桥流水亭台楼阁。我看到怪石老树,还有一团一团已经枯萎的花丛,好像一个已经被遗忘很多年的花园。四周的玉璧莹白温润,穹顶全都是晶莹剔透的美玉,阳光从密布的云雾中一丝一缕的撒播下来,四周温暖如春。
  站在这个花园的入口,我的视线随着流动的雾霭而变的飘忽不定,转生印还在转动,眼前如同海市蜃楼般流光溢彩,目光猛然被水汽笼罩,等到眼睛再次清晰的时候,我看到已经凋零的花园,好像一下子回到昔年自然天宫全盛时的样子,百花争艳,芬芳沁人。
  我看到百花丛中,一道风华绝代的身影,那是正值年少时的玄女,她和花朵一样娇艳,和美玉一样莹润,额头上有一片树叶的印记。
  “父亲说了,他不喜欢这丛曼陀罗了。”
  一道悦耳的声音传来,花丛间又袅袅的出现另一道身影,她和玄女出奇的相像,同样倾国倾城,纯真灵动。玄女的叶片印记在额头,她的叶片印记则在脖颈。
  我心里陡然一动,这座天空花园肯定是当年自然天宫还未破败时就存在的,转生印转动,昔日里曾发生过的事,清晰的再现于眼前。
  “这丛曼陀罗,是从西域迁来的,父亲很爱惜,怎么会突然就不喜欢了?”玄女料理花园中的花花草草,听见另一道身影的话,微微觉得诧异。
  “父亲亲口吩咐,曼陀罗娇艳,但花香靡靡,惑人心神,留之无益啊。”另一道身影的眼睛水汪汪的眨动,纯真的如同一汪净水。她淡淡笑了笑,道:“父亲既然这么说了,那一定就是对的。”
  这些事,我从未经历,然而看着两道身影的样子,听着她们的对话,我就能猜得出,一个是玄女,另一个,很可能就是叶子。
  果然是这样,叶子,同样来自自然天宫,甚或,她是跟玄女一母同胞的姐妹,都是玄黄祖鸟的血脉。

  第四百四十五章 不灭魂灯


  我的猜测很可能是正确的,然而却想不通,叶子肯定是遭受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变故,躯体里蛰伏着黑色恶灵。叶子出自自然天宫,但是那只黑色恶灵呢?它又是什么来历?
  “父亲吩咐了,就按他说的办吧,这丛曼陀罗,我们不要了。”叶子看见玄女在犹豫,马上劝说道:“父亲已经这把年纪了,他要做什么,就不要违逆他了吧?”
  “说的是。”玄女犹豫了一下,点点头,道:“父亲不喜欢,那就不留它了。”
  玄女亲自动手,把那丛正在含苞待放的曼陀罗铲除出了花园。叶子甜甜一笑,但是嘴角的笑意里,却有一股隐隐的阴森。
  破败的花园中,雾霭彩光在不断的流动,眼前的情景又是一转,白发苍苍的玄黄祖鸟在被铲除的花丛边大发雷霆。玄黄祖鸟生性暴躁,平时都以昆仑群峰中最凶猛的猛禽为食,是昆仑的王者,他一动怒,整个自然神山好像都随之颤动。
  “父亲,是她把曼陀罗铲掉的哦。”叶子拉着玄黄祖鸟的衣袖,道:“我曾劝阻,但她不听......”
  “放肆!”玄黄祖鸟暴怒之下破口大骂,玄女没有争辩,只是默默看了叶子一眼。一直等到玄黄祖鸟发完脾气拂袖而去时,玄女才微微叹了口气,默然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父亲关爱你太多,想把自然道的衣钵都交付给你,我怎么会服气,怎么会甘心呢?”叶子嘻嘻一笑,道:“我也是父亲的后裔,你有的,我也要有,怎么,就不能和你挣一挣?“
  “父亲对你的关爱,亦如海。“玄女不善跟人争斗,更不善争吵,只是默默的叹息:“他年纪已大,为什么你总要想方设法让他不快?”
  “你记住。“叶子脸庞上的笑容顿时凝固,化成了一股森森的寒意,她死死盯着玄女,一字一顿道:”你有的,我一定要有,你没有的,我也要有!“
  画面在变幻,意味着时间在不断流逝,玄女和叶子之间的争斗同样无声无息的延续。画面一动,就是百年过去,当我再次看清眼前的画面时,一眼就看到了正在盛年时的禹王。
  那时的禹王,还是舜帝的下属,还未真正成为天下的共主。他沉稳,内敛,虽然相貌很普通,但毕竟是受命于天的圣王,与生俱来就有一种不凡的气势。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自然天宫,偏远的自然天宫尽管金碧辉煌,不过少见外人。那么多年过去了,玄女和叶子都不见老,依然如少女般容颜动人,她们对远来的禹王很看重,热情的接待。
  禹王说明了来意,当年轩辕黄帝大败蚩尤,是因为玄女的帮助,如今蚩尤重新蠢蠢欲动,禹王希望玄女可以再次施以援手。
  “你与轩辕一样,都是真命天龙,我愿助你。“玄女望着禹王,话语不高,却如同许下了永不违背的誓言:”我助你镇守圣域。“
  “我呢我呢?“叶子在旁边望向禹王,禹王有一种神威,同样有一种令人折服的气度,叶子显然心动了,目光里流露出一缕爱恋,抢着道:”我助你镇守九黎,把蚩尤那帮人看的死死的,怎么样?你怎么谢我?“
  “无以为报。“禹王生性恬淡,郑重的一施礼,道:”我替天下黎民苍生,谢过。“
  看到这里,我一下子明白了,当年的事情,并非玄女一个人在做。禹王的风姿,吸引了玄女,同样吸引了叶子,她们甘心为之效力。玄女前往了圣域,但是劝说蚩尤未果,反而被刺死在圣域,叶子去了九黎,她是玄黄祖鸟的后裔,比玄女狡诈圆滑,在偏远落后的南疆九黎被奉为神明,正因为这样,一直到我远赴南疆时,依然能在九黎主寨的玉笔峰脚下看到叶子的神像。
  禹王在昆仑盘桓了一段时间,正是这段日子里,让玄女和叶子对他更加倾心。但当时天下动荡在即,禹王心无旁骛,只惦记着平息蚩尤的祸乱,逗留之后飘然离去。看得出,玄女和叶子都心有不舍,但却留不住禹王。禹王离开自然神山的时候,只回头望了一眼。
  仅仅是那一瞥,却让我察觉出耐人寻味的意思。他望向玄女的时候,目光里充满了感激,同样有一缕若有若无的情愫,但是望向叶子的时候,目光里的情愫消失了,只剩下一抹淡淡的反感。禹王是圣王,对于人性,他看的自然比我更加清晰明了,他看得出玄女的善,同样也看得出叶子的恶。
  画面随之又模糊了,等到它再次清楚时,重新出现了玄女和叶子的身影,她们都是一身风尘,显然是从很远的地方长途跋涉回到自然天宫的。
  “他要什么,我都肯!他要做圣王,要平息祸患,蚩尤不会听你的劝阻,必然要作乱的,他想要父亲的宝体去平乱,我肯!“叶子的面庞阴森,气势汹汹,咄咄逼人般的道:”但是为什么他领你的情!为什么好人都是你来当!“
  “他亦记得你的好,父亲是我们的父亲,自然天宫也是我们的自然天宫。“玄女的神色依然很平静,耐心的跟叶子解释。
  “算了吧!我不是瞎子!我看得出来!“叶子一阵自嘲般的冷笑:”他看你的时候,深情款款,看我的时候,则是一脸厌恶,是不是就因为我,坏了你们的好事?是不是就因为我也是自然天宫的人,他才不肯留下陪你?“
  “你错了......“玄女一听叶子提到了禹王,平静的神色一阵黯淡,忍不住低下头,慢慢道:”他是要做大事的人,他心里,只有他的江山,只有他的天下......“
  “我喜欢他!要做他的女人!“叶子愤恨不平,越说越激愤,而且话语中已经充斥着浓浓的杀气:”这么多年,我已经很清楚了,你和我,只能活一个,否则,我的一切都会被你夺走!“
  不等玄女再做什么辩解,叶子已经骤然出手,她们都是玄黄祖鸟的后裔,都在自然天宫长大,一动手就惊天动地。叶子显然是想要玄女的命,但玄女却始终留手。她们斗的天昏地暗,把宏伟的自然天宫打的摇摇欲坠,一直从天宫顶峰翻翻滚滚的打到天宫大门外。
  “住手吧!天宫不能覆灭!“玄女留手,所以一直落在下风,被叶子逼的不断后退,还在劝说:”等到父亲的宝体镇不住大河的时候,他还会到天宫来!“
  “那就让他来!我倒要看看,他爱你爱的究竟有多深,看你在他心里究竟有多重!“叶子的声音变的凄厉,一团翻天覆地的尘烟中,她伸手硬生生从玄女身上拽下一片微微闪光的影子。
  那一刻,我才真正看懂,叶子从玄女身上硬生生拖出来的,是她的命格。
  轰隆......
  玄女的命格被拉出的同一时间,自然天宫的大门轰然合璧,叶子随手把微微闪光的命格封在两扇大门之间。
  “你的命格就在这里!如果有一天,父亲的宝体镇不住大河,他要来天宫的时候,就要推开这道门!推开这道门,你的命格破裂,永远都不能转世重生!“叶子冷然笑道:”你猜,他是要他的江山,还是要你呢?“
  “我的命格......“玄女一阵难以言喻的凄苦,本来,她和叶子是这世上最亲密的人,但是世事变迁,把她们逼到了一条不能化解的死路和绝路上:”你知道这么做会有什么后果。“
  “我顾不得那么多了!“叶子像是要疯狂了一般,头也不回的冲下自然神山:”属于我的一切,都被你夺走,我已经一无所有,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大战结束,自然天宫内部被打的千疮百孔,叶子离去,神山空荡又寂静,只剩下玄女呆呆的站在天宫的大门外,看着大门上那片微微的淡光。她神色凄楚,可能想不到叶子会这么做,同时又在揣测,如果真有大河祸乱的那一天,那个男人,他会如何?会不顾自己的生死,推开这道大门,还是抛弃万里江山,只为自己能够活下去?
  沉吟了很久,玄女无声无息的离开了神山,这一走,她死在圣域,再也没能回来。
  轰......
  画面一下子消散了,眼前依然是破败凋零后的花园,我清楚的看到了这其中的种种一切,也知道了叶子为什么一定要杀了灵灵。不由自主,我回头朝着来时的方向望去,天宫大门被推开了,玄女永远离开这个世间,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
  我一步一步走过破败的花园,花园的尽头,两盏孤灯漂浮在腾腾的雾霭中。那应该是两盏魂灯,寓意着自然道首领的生死。自然天宫人丁单薄,玄黄祖鸟真正的血脉可能只有玄女和叶子,玄女承袭了玄黄祖鸟的衣钵,是自然道的领袖,两盏魂灯一大一小,其中一盏代表着玄黄祖鸟,早已经随着祖鸟的陨落而熄灭了,另一盏魂灯是玄女的魂灯。
  呼......
  那盏代表着玄女的魂灯骤然间跳动起来一团微微发光的火苗,火苗像是在风中挣扎一样,跳动的微弱却又顽强。看着燃烧的魂灯,我心里惊讶万分。天宫大门已经被推开了,玄女的命格破碎,人或许会说谎,但魂灯却绝对不会说谎。
  玄女的魂灯没有熄灭,那就意味着,玄女还没有死!她还留存在这个世间!

  第四百四十六章 往生石镜



  一明一灭两盏魂灯让我惊讶万分,来到自然神山之后,我曾亲眼看到禹王和玄女化为乌有,永世寂灭。但在没有真正进入天宫的时候,叶子告诉我,禹王还在,如今看到那盏火苗如豆一般的魂灯,无疑表明,玄女也在。这是怎么回事?天数难违,即便就算是圣王和玄黄祖鸟的后裔,也不可能逆天。
  难道,是灵灵保住了命吗?她肯定就是玄女的转世,难道是她躲在遥远的大河滩,所以逃过了一劫?
  我注视着那盏魂灯,第一次萌生出一个关于禹王和玄女的想法,他们的生死,真的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吗?或许在天数的背后,还隐藏着什么?平心而论,我不愿让禹王和玄女永远离开世间,但这个想法冒出来的同时,我就又陷入了一个巨大的谜团中,我不知道到什么时候才能解开这个谜团。
  身在自然天宫内,现在没有时间再去思考这么多问题,我轻轻避开一明一灭两盏魂灯,穿过破败的花园。天宫之前走过的大殿,应该是玄黄祖鸟在世的时候用来接见昆仑众部的地方,而破败的花园上面,才是他和玄女叶子当年起居生活的居所。但是当年玄女还有叶子一场惊天大战搅动了天宫,几乎掀掉天宫的穹顶,入眼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残垣断壁,破碎的玉和宝石铺满坑洼的地面,色泽已经黯淡。如果在天宫完好的时候,要从林立的房屋里面寻找东西,可能没那么容易,但是天宫的最顶层的内部倒塌,里面的情景尽收眼底。
  我忽视了残垣断壁和满地破碎的玉石珠宝,一眼就看到正前方耸立着一块一人来高的石头。石头浑圆,看到它的同时,我心里猛然一惊,一种紧张的气氛顿时在四周飘动。之前在七窍王陵的虚空中,我曾经被那只变异的玄鸟攻击过,至今心有余悸,而眼前那块浑圆的石头,就好像一枚椭圆的鸟卵。此时的自然天宫被一股妖异的气息沾染过,所以我顿时戒备起来。
  但是又一感应,我就觉得那块浑圆的石块所带来的压力里,有一种我形容不出的感觉,那不是杀戮和危险的气息,而是一种自己完全透明的感觉,仿佛在这块石头面前,已经毫无秘密可言。
  我想退缩,但却忍不住一步一步的朝那块石头走过去。一直走到跟前的时候,我才发现这块石头后面,是一道小小的门,门已经破裂了,不过被石头堵的严严实实,我感觉那道门后面,可能会隐藏着什么东西,然而石头横亘在眼前,挡住了去路。想要走进那道小门,就得挪开石块。
  一人来高的石头,该有多重,但是转生印的觉醒,让我的力量汹涌澎湃,我伸出手,想要试着推动石头,然而手掌刚刚触碰到石头的一瞬间,上面蒙着的灰尘噗噗的掉落,灰尘纷飞,我猛然看见眼前多了一道模糊的影子。情绪一直是紧张的,看到异变,随即生出反应,抬手捏着刀子,飞快的划过去。
  手臂挥舞的劲风吹开了飘散的灰尘,就在刀子将要划到那道影子跟前时,我一下子看到那好像是自己的影子,拿刀的手顿在中途,灰尘散落,视线明朗,我看见那块石头上密布的灰尘散落后,露出一面镶嵌在石块上的镜子。镜子折射出自己的身影,虚惊一场。
  这块石头在当年的大战中肯定也受到了波及,后面的石块有很多细小的裂纹,平整的镜面上也崩裂了一道印记。但这面镜子很不寻常,因为我看到镜子的时候,心里那种毫无遮拦而被彻底窥透的感觉越来越重。镜子好像是用一块特异的石块打磨出来的,我轻轻用刀尖碰了碰镜面,顿时,镜子嗡的发出一阵微微的轰鸣。
  “往生......往生......”镜子传出的声响像是一个人所发出的声音,有些模糊,有些混乱,但是随着声响,蒙尘的镜面更明亮了一些。
  天宫最顶层的气氛一直是安静的,可就在这面镜子显露出来之后,一缕很异样的波动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飘荡了过来,我能感应到那缕波动,然而却不清楚它到底在何处,就仿佛一条无形的幽灵在身体周围飘来飘去。我回过头,在四周张望了一眼。
  噗......
  手中的刀子骤然间跳出手心,我根本想不到会出现这样的变化,来不及反应,刀子跳出手心的时候顺势一划,手背上立即被割破了一道口子。我感觉有些恐慌,这具躯壳是圣域圣子磨练了二十年的躯壳,再加上我本身拥有的能力,普通的刀子无法割伤我。那种恐慌的感觉在急速的蔓延,我已经见血了,却连敌人的影子都看不到。
  手背被划破的同时,几滴鲜血飞溅而出,落在眼前的镜面上,血滴好像浸入了镜子内,一片淡淡的血色在镜面上来回的绕动。我被吸引了,甚至忘记了周围还有那股异样的气息,一动不动的盯着镜子。因为我能感觉的出,它好像被激活了。
  镜面上的一团亮光在旋转,盯着镜子的时候,额骨后面的转生印转动的更加迅速。渐渐的,转生印的转动和镜子的转动好像达到了相同的频率。镜子闪现出一片如同水波的波纹,波纹粼粼,很快就凝聚成了肉眼可见的画面。
  轰隆......
  镜子猛然一晃,画面上山崩石裂,我看见了大河的影子,在飞腾的水浪还有翻滚的石块中,一条乌黑的龙影从水花和石头之中脱颖而出。它好像是第一次来到这个世间一样,贴着水面急速的飞舞,然后身体一卷,直直冲向云端,在天际翱翔。紧接着,这条乌黑的龙又从半空一头扎进大河里,掀起了一片骇浪。
  “等一等!”我心里猛然一动,说不上是兴奋还是紧张,虽然这面镜子显露出的只是画面,没有任何解释,但我看得出,那条乌黑的龙,一定就是前世的我,因为我的转生印已经和镜子连为一体,镜子上折射的画面,就是转生印里还未被发掘出的破碎的记忆。
  我的前世,是一条龙,这是毋庸置疑的答案,但是我仍然搞不清楚,我是从何而来?就算是一条龙,也不可能平白无故就出现在这个世上。而镜面此时显现的,无疑就是我刚刚出现时的一幕。我很想看个清清楚楚,然而画面中水浪滔天,岸边的山好像都崩裂了,飞沙走石之中,只能看到龙影猛烈的翻腾着。我忍不住脱口阻止,不过镜子不是人,没有任何反应,画面还在继续。
  一个人的记忆浩繁如海,往生镜牵引着转生印,转生印也配合着往生镜,把过去往昔都展现在镜面上。很多事情我已经明了,我的前世是一条龙,负责守卫大河,因为自己的放任不羁,所以遭遇陈四龙,才带来后面一连串的变故。这些记忆的碎片并不重要,如今,我只想知道,自己前世的身世到底是怎么样的。
  镜面中乌黑的龙在大河上独自漂流了多年,他寂寞又孤独。我看到他镇守大河时仍在不断的修行,时而是龙,时而又会化出人形。不知道多少年之后,龙影从大河里飞出,静静的站在岸边,似乎在等待什么。
  翻滚的波涛里,一口石头棺材慢慢的顺流漂浮,龙影接住这口石头棺材,棺材里露出了一只大龟的影子。对这只大龟,我不陌生,当时跟弥勒一起闯进水底浮出的宝船时,这只大龟就出现过,神勇无敌,把船上的荷花婆压成了肉泥。
  画面在不断的转动,龙影接住了这口石头棺材之后的若干年里,石棺不断的出现,然后散布在大河各处。
  随着这些画面,就好像前世的种种重现在眼前,画面影响了转生印,每一丝觉醒,似乎前世龙影身上的力量就回归到我现在的躯体中一部分。但是我被那个难解的谜题折磨的很痛苦,我只想知道,前世的我,到底是从哪儿来的?为什么会带着禹王的气息,为什么蚩尤和灵灵都会错认我。
  这面镜子所折射出的,都是转生印里面无关紧要的记忆细节,行云流水一般。不知道过了多久,浸在镜面上的淡淡血色开始消退,微微发亮的镜面也随即暗淡。我很不甘,手背上的伤口已经渐渐开始合口,但是我重新拿着刀子用力把伤口划开,一串血滴挥洒到镜面上。
  “告诉我!我到底是从哪儿来的!”我一动不动的盯着镜子,想尽力把闪现出来的一切看的清清楚楚。
  轰隆......
  血滴扩撒出的淡淡血色又一次在镜面上扩散,我听到了山崩地裂的隐隐轰鸣,平静的大河掀起了波澜,岸边的山在摇晃,猛然崩裂了。在水浪和山体相互动荡的时候,龙影从中一冲而出。
  我猛然一阵说不出的兴奋,因为这一次尽管还是没有看到自己究竟从何而来,但镜面上折射的画面显然比上一次提前了一段时间。如果转生印再觉醒一分,能把画面再提前一些,说不定我就能看到在龙影出现之前,在大河翻滚,山体崩裂之前发生过什么。
  镜子被鲜血激活了,展现的依然是之前看过一次的画面,但是我不灰心,我就按耐住焦灼的情绪,重新看了一遍。
  第四百四十七章 残缺经书




  流转的画面在飞逝,等到画面终结之后,我马上把凝固的伤口重新挤裂,用手心接住一小捧流下来的鲜血,兜手全部洒在镜面上。鲜血撒的越多,镜面上的血色就越重,画面也越清晰。
  这一次,首先从镜面中传出的,并不是震耳欲聋的轰鸣,而是一道隐隐约约的呻吟声。那声音明显是一个人发出来的,听起来像是正在承受难忍的痛苦,但是这个人强忍着不肯出声,默默的承受。紧接着,山呼海啸般的响动就从大河还有两岸的狂野群山中发出。画面在重复着之前流转的轨迹,大河翻滚,山崩石裂,龙影从水浪和碎石中飞翔出来。
  果然又提前了!我心里的激动难以自持,画面不断的提前,就意味着距离真相更近了一步。我把后续的画面又接着看完,等到镜面上的血光黯淡的时候,彻底豁出去了,用刀子把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又划深了一些,鲜血滴滴答答的积了满满一捧,全部洒到镜面上面。
  轰......
  往生石镜上的血光顿时暴涨,猩红的光芒刺的我眼睛隐隐生疼,像是一片血海在镜子里爆开了,血浪汹涌,一直持续了很久,血光才慢慢的平息,在镜面四边不断的流动着。我全神贯注,眼睛一眨不眨的死死盯着镜面。镜面变的漆黑一片,就如同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光明即将到来。
  然而镜面上始终黑漆漆的一片,看不到有任何变化。我盯着镜子看了许久,骤然间发现,在镜子的一角,有一团很淡很淡的暗光,那好像是漆黑的深夜中唯一可见的光芒。
  当我看到这团淡淡的暗光时,转生印骤然一停。那一刻,我如同醍醐灌顶,猛的察觉到了什么。镜子里折射的,是转生印中隐藏的记忆,此时此刻,转生印的最深处,还隐藏着最后一个谜团。那谜团,就是我前世的身份,它好像一团散不掉的雾,难以觉醒。
  “显化!显化出来!”我失控般的大声叫喊着,不断拍打着往生石镜,想让它把最后一个谜团也清晰的展现在我眼前。
  往生石镜很沉重,但是随着我的拍打开始微微的摇晃,镜面中谜团一样的薄雾前,又流转出一条淡淡的身影。我的所有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镜子上,在这道身影显露出的一瞬间,马上分辨出,那是玄女的影子。
  一切顿时明了了,老学究还有庞大都曾经告诉过我,那个唤醒我转生印的人,已经出现了,是玄女的转世身,是灵灵!转生印隐藏的记忆如果觉醒,会带给我强大的力量,但只有最后那个谜团被解开,才是最大的觉醒,那将让我产生难以想象的蜕变。
  “灵灵,你在哪儿?”我既感觉有些沮丧,又感觉心底的希望在萌动,按道理说,玄女的命格随着天宫大门而彻底碎裂,她的转世身会死去,永脱轮回,但是玄女的魂灯没有灭,那就说明,灵灵还没有死?只要找到她,转生印里最后一个重要的谜团就有可能解开?
  噼啪......
  在我左思右想的时候,头顶破裂的天宫穹顶之间,云雾被一团闪亮的雷光逼退了,往生石镜颤动的更剧烈,我感觉到了雷霆的威压,赶紧收敛心神,不断的朝后退却。刚刚退出去几步远,一道耀眼的雷从穹顶上直劈而下,堪堪落在正在颤动的往生石镜上,镜面连同石块一下被劈的粉碎,轰然炸裂。
  雷光急速的消失了,原地只留下一片粉碎的石屑,还有镜子后面那道小门。站在碎石跟前,我定住了。来到自然天宫,原本只是为了寻找能够挽救大河祸乱的办法,然而回想一下,事情变的有些复杂,冥冥中好像有什么力量在安排,安排我经历了一些在别处无法经历的事,转生印也觉醒了很多,实力暴涨。我看到了爷爷和莫天晴,还有庞大,太爷,孙神通坐在怪异的古车里,看到小九红被那团寓意着命运的影子拖走了,那到底是一种警示?还是一种告诫?
  我吸了口气,已经分不清这到底是偶然,或必然。
  往生镜后面的小门里,可能是整个自然天宫唯一没有被大战波及过的地方,它依然保持着原貌。小门后的空间很小很小,隐约有一种古卷飘香的气息,我看到里面只有一张小小的石几,石几上放着一本残缺的经书。
  我不认识字,只是老蔫巴闲暇的时候会教我几个常用的,这本经书已经破旧到了极点,仿佛一碰就会化成灰。我注视了很久,轻轻的把它拿起来,经书显然被人撕掉了两页。当年玄女怜悯南疆众生,所以赐给蚩尤两页残书,那两页残书,很可能就是从这本经书上撕下来的。
  “自然经,自然经......”
  一道若有若无的声音好像在耳边回荡着,我猛然收神,自然神山,自然天宫,自然道,那这本破旧的经书,就是自然经了。
  我忍不住又呆呆的出神,自然,什么是自然?我看不懂经书上的字,同样也体会不到自然道教义的奥秘。但是手中的经书和心神之间仿佛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感应。我一闭上眼睛,就好像看到了整片世界。
  日升月落,风起了,云淡了,沧海桑田,山海变迁,一朵花开,一束草枯,林林总总,这世间大大小小的一切,都在自然中。
  不知道多了多久,我才从失神中清醒过来,不认识字,看不懂经书,但毫无疑问,玄女赐给蚩尤的两页残书是从自然经上撕下来的,那么平息大河祸乱的办法,一定就隐藏在这本经书里。我小心把经书藏好,顺着原路退回去,一直走到破败花园,想了想,伸手摘下那盏象征着玄女生死的魂灯。魂灯的灯火依然那么微弱,但是顽强的燃烧着,拿着这盏灯,就能预知玄女的生死。
  轰......
  在摘下魂灯的同时,整个自然天宫就好像一条巨大的龙被抽掉了脊骨一样,摇摇欲坠,殿宇的大道和玉壁猛烈的晃动,一块一块玉料从头顶上掉落,轰隆声不绝于耳,庞大的天宫好像随时都会倒塌,我拔脚就跑,刚刚跑出去几步,身后刚刚站立的地方被摔落下来的一块房子那么大的玉块砸中了,脚下的道路被砸的崩裂,坍塌一出现,就一发不可收拾,我玩命般的狂奔,整个人如同一片在暴风边缘飘舞的树叶。
  一路狂冲,从天宫的最顶端一直跑到大门处,身后的殿宇塌了一片,当我一脚冲出大门外的时候,天宫彻底化成了废墟。那种波动持续不断,甚至在影响着自然神山,我一刻都不敢停留了,马上顺势从通天树上急速的朝下爬。沿途的一切已经在我上来的时候被清扫掉,所以下爬的很顺利,等到我一脚踩到地面的时候,老蔫巴已经等的要发疯了。
  “走!”我二话不说,带着他就朝离开雪峰群的路上走,身上有自然经,就有希望去平息大河的祸乱。
  回去的路依然那么漫长,但心里已经有底,走的虎虎生风。我们用最快的速度赶路,赶到山口,从格尔木重新折回西宁,然后一路赶回了大河滩。我心里惦记着小九红,同样惦记灵灵,然而大事当前,只能先顾着大河。我思考过,这本经书,可能不是一般人能够读懂的,庞大不在了,整片大河滩,除了张龙虎,我想不出还有谁能看懂它。所以一到河滩,别的事情都暂时放下,急匆匆的跑到松树岭。
  大河的异变产生,张龙虎能够感应的到,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没必要再隐瞒什么。我仔细对他说了说,请他看看那本从天宫带回的经书。
  “挽救大河的办法,可能就在经书里,认真的看看。”我拿出那两颗从金乌和月灵身上得到的内丹,送给张龙虎,只想让他能尽心的寻找经书里隐藏的秘法。
  张龙虎不说话,但知道事情的重要。玄黄祖鸟的那个年代里,还没有固定的文字,这本经书,大多以象形图案为基础,解读起来相当麻烦。张龙虎没有松懈,前前后后一共用了七八天时间,足不出户,就在自己的洞里琢磨这本繁复的经书。我一步不离,守着他的洞口,七八天后的一个清晨,张龙虎终于出现了。
  “找到办法了吗!?”我抢上去,抓着他的衣袖焦灼的询问。
  “办法或许是有,但......”张龙虎看了我一眼,道:“要用这个办法,你就要撑得住。”
  “怎么说?”
  “你和圣域是死敌,这无法化解,但我知道九黎苗尊的孙女,跟你关系非同一般,他们要对付你,总要看着苗尊孙女的脸面,多少留一条退路。”张龙虎望着我,道:“但是一旦用了这个办法,圣域和九黎的计划被全盘打乱,不要说圣域了,说不定,连苗不异都要铁心杀你。”

  第四百四十八章 破运神胎




  我知道,想要化解大河现在的困境一定不是件容易的事,圣域和九黎要大河混乱,我阻止他们,必然会遭到反扑,这已经在意料之中。
  “人,没有不死的,一个人的生生死死,对于这条大河来说,其实已经不重要了。”我淡淡笑了笑,看惯了生死,对死亡的恐惧已经逐日减轻,平心而论,只要能把我该做的事都做完,我愿意放弃别人所不能放弃的生命,所以我毫不犹豫,道:“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年少人很少有你这样通明洒脱的,这正是你的不凡处。”张龙虎也不是矫情的人,看到我下定了决心,就不再多说废话,他把那本残破的经书翻到其中一页,拿到我面前,道:“平息大河之乱,全要靠它了。”
  “这是什么?”我看着这页经书,上面没有一个字迹,只有一团皱皱巴巴如婴胎般的影子,山间的风吹拂过来,书页微微晃动,这页经书顿时像是水一样的波动开来,映照着那团影子,如光似影。
  “这是一个很邪门的东西,叫做破运之胎。”
  昔年玄女赐给蚩尤的两页天书是从自然经上撕下来的,自然道衍生于昆仑,那是一座神山,据说是天下所有龙脉的起源,万山之祖,那两页残经能够更改河山运势,大河河底的河山大运图已经脱离了压制,开始渐渐发挥作用。
  “河山大运一改,那就不是搬动一座山两座山所能阻止的,大势所趋,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破掉河山大运图的运势。”张龙虎道:“破运之胎孕育成型,就能破掉现在大河河底的河山大运图。”
  破运之胎对我来说,是一个很抽象的概念,它并不是活生生的生命,类似于信徒膜拜后的信仰之力所产生的“神祗”。这个东西需要人的阳气和精血才培养孕育,从古至今,没有一个成型的破运之胎,所以张龙虎也不知道破运之胎渐渐成长起来之后会是什么样子。
  “你的意思?”我逐渐明白了张龙虎的话,指着残经中那团影子,道:“这个?”
  “你是当大任的人,除你之外,没人能够承担这个重任,破运之胎要从残经嫁移到你身体上,等它慢慢成型。“
  我彻底了然,挽救大河是我的责任,不管我是什么身份,什么来历,哪怕只是一个碌碌无为的凡夫俗子,祸乱当前,也要义不容辞。破运之胎如果嫁移到我身上,那么圣域和九黎的矛头立即会全力指向我,杀了我,毁灭破运之胎,到那时,苗尊和圣主绝对不会对我再有任何忍让和妥协。
  尽管稍稍一想就能预料到事情的严重性,但我仍然没有半点犹豫。隐隐之间,我已经相信,自己或许真的就是那个受了天命的人,天降大任,这个责任推卸到别人身上的话,可能没有半点用处。
  “那就来吧。“张龙虎很干脆,看我已经做好打算,马上就准备动手:”神胎入体,没有成型之前,立体即死,你要小心。“
  我默然点头,我必须要全力保住自己的命,再保住破运神胎,然后最终平息大河的变动。破运神胎成型需要多少时间,这没人知道,全要看机缘造化,所以现在我仍然是在和敌人争抢时间。
  “忍耐一下,经书上有移胎的注解,但不是详细的文字,我琢磨了许久,应该八九不离十的。”
  张龙虎撩开我的衣服,用一把小且锋利的刀子在我胸膛上划了几道口子,然后轻轻的揭下一块表皮,经书上那团影子好像一直在微微的动,张龙虎出手如电,抬手一抓,经书上的影子仿佛被他一把抓在掌心,然后转手按在我的胸前,紧接着,他把揭掉的表皮盖回原位,在四边的伤口上细细的缝了几十针。我的神魂也经过几次淬炼,和肉身契合的更好,外伤复原很快,血液急速凝固了,用不了多久,破运之胎就会被封在我身上。
  我只感觉胸膛里好像多出一团莫名的气机,就如同一汪水在慢慢的流动。破运之胎本来是被封在自然经里面的,接触不到人的阳气和精血,就在入体之后不久,我从石洞一面铜镜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胸膛的血迹已经干了,那团水一般的东西缓缓蠕动了很长时间,慢慢安静下来,但是在它安静的同时,胸膛的皮肤噗噗的凸起两点,就好像皮肉下面骤然睁开了一双眼睛。
  轰隆......
  就在这一刹那间,我听到距离松树岭还有很远的大河方向传出一声惊天动地的轰鸣,水流像是疯了一般炸起老高,整条河仿佛都随之疯狂,水流变的混乱而湍急。
  “神胎入体了,大河下头的大运图肯定有所感应。”张龙虎遥遥望着大河的方向,道:“它很不安。”
  大河的确像是一个陷入了焦躁和暴怒中的人,因为破运神胎成型之后能威胁到它。大河的波动是无法阻挡的,我微微叹了口气,破运神胎入体的动静这么大,圣域的圣主还有苗尊,绝对能够感应的到。他们一旦推演出前后因果,必然会全力杀我。
  “以后的路,还是一片血雨腥风。”张龙虎看我愣愣的出神,道:“你若是觉得准备不够,就在这里住上一年半载,我虽然老了,替你料理些对手,还是不难的。”
  “是啊,是血雨腥风,但是寄人篱下,总有要走的时候,这条路,还是得自己去走。”我回过神,低头看了看胸膛上残留的一抹血色,道:“替我看看这个吧。”
  我指着胸口间那片已经变的黯淡的黑雾,那是当时在昆仑大峡谷中意外找到三个巨大圆球时留下的印记。我一直觉得这个印记留在身上,就好像一条随时会苏醒过来的毒蛇,但是那时候一心在寻找自然天宫,黑雾又仿佛沁入了皮肉骨骼,时间久了,没有什么不适,所以渐渐的忘记了,直到离开昆仑才回想起来。
  此时此刻,皮肤上的黑雾需要用力的搓一搓才会显现出来,张龙虎见过很多稀奇古怪的人和事,但是他凑过来看了半天,眉头时而舒展,时而紧咒,好像若有所思,又好像琢磨不透。我知道他在全力的观察感应,所以没有出声打扰,一直过了很长时间,他才慢慢抬起头,道:“说实话,我吃不准这到底是什么,但我看着它,像是一道怨念,或是一道诅咒。”
  “什么样的诅咒?会有什么后果?”
  “你我忘年之交,我不说谎话,直言了。”张龙虎沉吟了一下,道:“我隐隐有种预感,你不是凡人,身上负有天命,不会那么轻易就死,这道怨念,或者诅咒,即便留在你身上,可能也奈何不了你,但我只担心,怨念经久不散的话,会牵连到你的后人。”
  “有没有化解的办法!?”我一听就急了,世间很多事没有定数,张龙虎一代异人,吃斋修道但过去曾杀人无数,他可能命硬,没有得到所谓的因果报应,但是他的儿子张半山没有后嗣,这也是一种报应,让家门绝后。我现在拼命所做的一切,就是希望那些无辜的人不会被牵扯到祸乱中,对陌生人已经如此,更何况是自己的亲人,我当时就哀求道:“想想办法,有什么,我一个人承担,不要牵连别人,不要牵连我的家人......”
  “很难......难到没有可能化解......”张龙虎摇了摇头,道:“真不知道你到底招惹到了什么?”
  “难道,难道只有随遇而安了吗......”我觉得眼前一黑,张龙虎的话给了我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甚至连想都不敢多想。
  “只有等待,等待事情会不会发生转机,有天数的,都是有天数的。”
  这一下,我完全没有睡意了,平缓了半天,才平息下心神,在石洞里和张龙虎彻夜长谈,破运神胎已经入体,我们谈论的最多的,就是关于大河的事,一直聊到后半夜时,张龙虎想了想,道:“你讲的来龙去脉,我已经听的很明白,但是这个事情里,有一个疑点。”
  “什么?”
  “玄女是玄黄祖鸟的后裔,自幼生长在自然天宫,对自然经中的东西,她很熟悉,昔年她帮助轩辕黄帝大败蚩尤,就是为了保持华夏正统,中原清平。河山大运图能造福一方,自然也能为祸天下,玄女能不知道蚩尤的心性?她可能把这幅宝图传给蚩尤?”
  “这个......”我从来都没有细想过这个问题,因为那都是被认为铁板钉钉的事实,直到和张龙虎谈到这里,我才猛然回味过来,玄女不会给蚩尤为祸天下的机会,但是河山大运图该怎么解释?
  “我觉得,赐给蚩尤两页残经的,不是玄女。”

  第四百四十九章 小五行术





  张龙虎的话突然让我觉得,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玄女,如果没有她当年赐给蚩尤的两页残经,蚩尤凭什么去祸乱天下,至多一具残尸,被九鼎和石棺压的死死的。这样一想,我就很愿意相信张龙虎的话,相信残经不是玄女赐给蚩尤的。
  但事实就是事实,我看见过昔年的那一幕,听到过玄女和蚩尤的对话,连玄女都亲口说了,残经是她赐给蚩尤的。
  冒名顶替?我念头一转,立即想到了叶子,她应该和玄女同出一家,是血亲姐妹。可是玄女和蚩尤在冰河裂谷旁交谈的时候,蚩尤还活着,叶子的叶片印记在脖颈,玄女的则在额头,蚩尤不可能糊涂到连谁是谁都分不清楚。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想的脑子都昏沉了,百思不得其解。
  “我只是想到这里,随口一说而已,毕竟已经是过去那么多年的事了,现在追究那些,没有什么实际的用处,不用再多想了。“张龙虎可能是不想让我为了这个事情伤神费心,所以好言劝解。
  “可能是没有用处吧,只是,我很想知道......“我默默拿出那盏从自然天宫带回来的魂灯,一路风尘仆仆,行程千里,那盏魂灯依然在微微的燃烧。
  这又是一个不解之谜,除了玄女本人,还有谁能说的清楚?但是她已经化蝶而去,永生再难遇见了。
  “玄黄祖鸟是昆仑之主,大道通神,这本自然经里,有关于道的阐述。“张龙虎岔开话题,道:”你要保命,可以研读一下。“
  “还是算了吧。“我叹了口气,本来一个字就不认识,而且修道,那是件极其耗费时间的事情,大河滩的局势迫在眉睫,哪里还有那么多时间让我去潜心修行:”有时间的话,还是你自己研读吧。“
  “这不是属于我的东西,是神物,如果带着私心强行观摩,会遭天谴。“张龙虎摇头拒绝:”这本经书,我只字不沾,你没有时间研究道意,就学一套保命的本事吧。“
  张龙虎挑了自然经里一套“小五行术“,那可能是自然经里最浅显的一套法门了。五行,那是与阴阳并生的一种道论,宇宙万物由阴阳二气相互融生变化,同时,宇宙万物也因五行而运动改变,相比之下,五行更加具体,更加直白,五行论不仅仅体现于范畴极大的概念学说,同样还体现在真实可见的物质中,金,木,水,火,土。
  五行影响一切,天地有五行,人体同样也有五行,精研五行,将其精粹融合在道门术法中,可以借助天地间一切五行之物,人体五行,成为小五行术。小五行术流传广泛,阴山道的掌心雷,归本溯原,其实也是小五行术演变出来的一种。但是普通的道门旁门,对五行的理解和运用绝对无法跟自然道相比,自然经中的小五行术,在现在这个世间,是一种神术。
  土遁,水行,金击,火攻,木御,一套小五行术攻防一体,在自然经中,这是最浅显的术法,但对于我来说,已经相当深奥。我在松树岭盘桓了一段时间,张龙虎认真的讲解,我把奥义牢记在心,剩下的就是真刀真枪的实践。
  前后算算日子,在松树岭已经呆了不短的时间,我心底一直有一块石头,我惦记着在自然天宫看到的那一幕,小九红被一团寓意着命运的影子拖走。念头一转到这里,我就想起小九红微笑时的样子,哭泣时的样子,想起她的喜,她的悲。这个女人给我的情怀,是连苗玉都不曾给过的。我暂时跟张龙虎告别,打算去看看小九红。
  我和老蔫巴一路走着,从松树岭赶往排营,没有语言能形容我心里的急躁,急于想看见她,想问问她,这段日子过的好不好。但是当我遥遥看到排营的影子时,脚步却一下子变慢了,因为我觉得不妥。
  我和她,其实已经走向了两条完全不同的陌路,经过一段时间的沉淀,她或许安静了一些。她不会忘记我,就如同我永远不会忘记她,然而这并不代表什么,有时候,一个人会把自己难以忘怀的人尘封在心底,让他慢慢的下沉,慢慢的变淡,变成一段不能触摸的记忆。可是当这个被尘封着的人又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时,那种平静将会马上被打破。
  她如果安静了,我又何必再打扰?我只想,她能好好的。
  “咋滴了?“老蔫巴看我脚步越来越慢,在旁边道:”离排营还远着的时候,你哭天抹泪的要来,等真来了,又犯怂了?“
  我还没有来得及答话,从身后的路上,飞奔过来几个外出回归的汉子。红娘子当时当大排头的时候,排教的势头很盛,一般人没事的话轻易不敢靠近排营,所以排营周围空空荡荡的,这几个汉子一出来,马上就看到了我和老蔫巴。
  “什么人!到排营干啥!“一个汉子快步赶上来,大声吆喝:“问你们话呢......”
  我微微转过头,这个汉子显然过去见过我,一看到我的样子,后面的话全部都咽了回去,激灵灵的打了个哆嗦。剩下的人赶紧围拢到一起,一副全神戒备的样子,还有人想抽身给远处的排营打讯号。
  “我只是顺路经过。“我看着这几个汉子神色紧张,但是没有主动出手的意思,现在的大排头是小九红,她肯定放过话,排教从此再不跟七门敌对,所以几个汉子只是防备,不会攻击,我踌躇了一下,道:”你们......你们大排头......还好吗?“
  “承蒙七门大掌灯费心了,我们大排头好的不得了。“一个汉子胆子大,阴阳怪气的回了一句,我和排教之间前后争斗了那么久,已经结下了很深的仇,对方不动手,却忍不住在言语上挤兑我。
  “我只是想问问,她好,还是不好。“
  “大排头很好,劳你挂念了,我们做小的,不敢说瞎话,真的很好。“一个老成持重的汉子不愿意惹麻烦,所以说话客气,对我道:”大掌灯是要去哪儿?如果用船,我们送你一艘。“
  “没事了,她好,那就好了......“我摇摇头,拉着老蔫巴转身就走。
  一直到我们走出去很远,我才停下脚步,回头望望几乎已经望不到影子的排营。虽然没有见到小九红,但知道她的消息,我就心安了。挂念,并不需要真的面面而对,对我和她来说,不见或许才是最好的相见。
  “咱们还去哪儿?“老蔫巴眨眨眼睛,看得出,他是牵挂莲娘了,我想要接着找到灵灵,但最后一次见到灵灵时,她是有意悄然离去的,我不知道她在哪儿,茫茫的大河滩上,刻意去寻找一个人,那何其之难,所以我想了想,打算在以后的奔波中顺路不断打听她的消息。
  我和老蔫巴又调转路线,赶到了赛华佗他们居住的地方。剩下的人都好,庞大死去之后,老鬼的身子出奇般的越来越扎实,精神也很旺盛。但是弥勒和孙神通外出还没有回归。
  一回到这儿,老蔫巴心急火燎的去跟莲娘黏糊了,到第二天,金大少风尘仆仆的赶过来,围着我问东问西。我当是闲聊天一般的跟他讲了讲路上的见闻,讲着讲着,一下子想到了在昆仑峡谷下发现的那具身材高大的尸体,还有那本写满了洋字码的笔记本。我们这群河滩人,能认识中国字的已经算是高材生了,更不用说洋字码,绝对没人认识。但是金大少走南闯北,认识的人多,路子野,所以我就把笔记本拿给他看了看。
  “娘的,都是洋文?“金大少看看我,道:”水娃子,咱们的运动是不是已经开始国际化了?“
  “别扯淡了。“我摇摇头,道:”帮忙找个人,把这上面的洋文看看,看看到底写的是什么。“
  “没问题,这点事,咱说办就办了。“金大少大大咧咧的把笔记本收起来,完全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我拜托你正意一点行吗?“我皱皱眉头,就怕金大少玩世不恭的胡乱搞,现在静心想一想,当初在昆仑峡谷发现那具尸体,以至到后面发现巨大的圆球,又沾染怨念,好像是一环套一环的,张龙虎的告诫一直缭绕在心头,我心里很不安。
  “我知道了。“金大少可能看出我的郑重,也随即收敛笑容:”我现在就去找人,你等我消息吧。“
  那个时候,河滩上放眼全都是为了生活奔波的乡下人,要翻译这种洋文,就需要到开封或者郑州城里去找人,所以金大少一走就是四五天。开始,我还等的很耐心,但是一直等了七八天,还是没有任何音讯,我就觉得隐隐不妥。
  又过了两天,金大少终于回来了,是深夜回来的,直接敲开我的门。他的脸色很不好看,可能一路不停的赶来,连口水都来不及喝,嘴唇也干裂了。
  “怎么样?弄清楚了吗?”
  金大少不说话,抓着桌上的水壶咕咚咕咚的灌下去好几口,然后擦擦嘴角,从怀里掏出那个笔记本,在我面前晃了晃,他的脸铁青铁青的,压着嗓子,道:“近水,我跟你说,这个东西,你别再弄了。”
  第四百五十章



  私藏笔记




  金大少的表情和语气都让我觉得,他好像知道了什么很骇人的内情。他不仅脸色不好看,而且拿着笔记本的手还在发抖。
  “什么情况?你说说看?”我看着他样子的确很紧张,随手披了件衣服,拉着他在桌子边坐下,道:“我们一块儿出生入死,杀的血人一样都没见你这样过,是什么把你吓住了?”
  “扯淡吧,什么能吓住我?”金大少听得出我语气中的安慰,神情一松,勉强咧嘴笑了笑,随后又收敛笑容,道:“我不是让吓住了,只是担心。”
  “担心什么?担心这个本子?”
  “别提这东西了,快把人折腾死了。”
  金大少虽然平时大大咧咧的,但是对我交代的事情很上心,当时带着笔记本离开后,就寻找门路,这种事情本来肯定要去开封郑州那样的大城里找人想办法的,不过事情很凑巧,金窑下头有个伙计的表亲是个高材生,那是七七年恢复高考之后第一批大学生,刚刚毕业分配。金大少一听有门,赶紧让人去请。
  人请回来之后,金大少跟他聊了聊,对方的确有学识,而且是个不折不扣的老实人,试探清楚,金大少才把笔记本交给他,让他帮忙翻译一下。说实话,这并不是什么难事,翻译文本,需要的只是时间和工具书,所以金大少觉得这事肯定是成了,就等着给我报信。
  “我当时问了,人家说大概得三四天时间,我也不好催促,就耐心等。”金大少使劲晃了晃头:“谁知道,会出那样的事......”
  那个高材生天性沉默,不习惯跟人套交情,所以每天除了让人带着在河滩附近走一走看一看,剩下的时间基本都呆在屋子里搞翻译。第三天晚上,按照金大少的推测,可能再过上一两天时间,本子上的洋字码就能完整的翻译出来,但是没想到当天夜里,高材生跑去找金大少。金大少当时觉得对方的神色有点异样,不过又不肯明说。
  我一听就想象的到,高材生本来就生性寡言,可能又遇见了什么事,愈发不会表达。他在金大少那里支吾了很久,最后憋出一句话。
  “他说,那个本子,最好还是不要再翻译下去了。”金大少道:“我问他为什么,他不言语。”
  紧接着,高材生问金大少,这个笔记本的具体来历,金大少知道的也不是那么详细,搪塞过去。高材生反正一直在说,本子最好不要再翻译。但是金大少估摸着进度,觉得就这一两天时间内已经可以把本子翻译完,所以央求对方,说事情做了一半了,能不能不要半途而废。就和金大少说的一样,对方是个实诚人,推脱不过去,犹豫了一会儿,就勉强答应。
  两个人一交谈完,各自回去睡觉,但是这一觉睡过去,事情就完全出乎意料。
  “那人......”金大少咽了口唾沫,道:“上吊了......”
  “什么?”
  “上吊了,就当天晚上上吊的,第二天下头的人过去送饭,发现尸体吊在房梁上,已经僵硬,肯定是半夜吊死的。”
  “这事不可能没有原因!”我不假思索的脱口道:“他一个大学生,前途无量,又年纪轻轻,怎么可能去上吊?”
  “所以说啊,这事情诡的很。”
  金大少手下那些人也都是常年提头换饭吃的,做事谨慎而且仔细,把事发现场里里外外寻找了无数遍,但是找不到任何异样的地方,由此,就只能认为对方是自杀。这事一出,金大少彻底傻脸了,要知道当年一个大学生是什么分量,人死在自己的地头上,金大少脱不掉干系。无奈之下,他只能把事情推给下面的人,去跟死者家属协商,还要应付各方面的压力,一直到现在,事儿还没有处理完。
  “我就是觉得事情蹊跷,所以赶紧回来给你说一声。”金大少死死的捏着那本笔记,道:“别再搞了。”
  我一阵心慌,因为我早已经感应到,昆仑峡谷的尸体,笔记本,三个圆球,黑雾咒怨,这都是一环套着一环的,以我的角度出发,事情有必要去搞清楚。所以我伸手想把笔记本从金大少手里拿过来,打算想想办法。
  “近水!”金大少死抓着笔记本不放:“这个事跟大河的事没有什么关系,大事还没了结,又要节外生枝,为了这本子,已经有人死掉了,一世人,两兄弟,你要做什么,我出钱出人出力,给你卖命都行,但是......我能理解人,别的人都能理解你吗?咱们这帮兄弟,经不住折腾了,一条大河已经把人弄的疲于奔命,再出点事情,把人拖累进去,该怎么办?路还长,日子还长,让兄弟们好好活下去,行吗?”
  金大少一番话,一下子说到了我的痛处,我不怕自己累,自己苦,但是实在不忍心再因为自己而去拖累他人。老鬼,爹,庞狗子,还有弥勒他们,都已经很疲惫。
  “你说的对。”我松开手,看着金大少,道:“这事,就算了吧。”
  “兄弟们都活着,以后有事,相互还能帮衬,钱是王八蛋,花了咱再赚,但兄弟,死一个就少一个啊。”金大少抬手把笔记本凑到燃烧的油灯边,点燃一角,然后丢在地上:“这个东西不要留了,近水,我不比你懂的多,只不过有时候知道的太多,其实不是什么好事。”
  “恩。”我点点头,看着金大少那张来回奔波充满疲惫的脸,拍拍他的肩膀,道:“歇着去吧。”
  “你也歇着,天一亮,咱们又不能安生了,还得去奔命。”金大少苦笑了一声,伸出胳膊捶捶腰,站起身道:“去睡了啊。”
  金大少带上房门走了,我忍不住低头看了看,陈旧的笔记本从昆仑山带回大河滩,始终有种潮气,火苗燃掉了本子的一角,缓缓的蔓延,已经烧了差不多三分之一。我的心里突然动了动,我觉得这个东西是不是要留下来?因为心里一直有种预感,预感它迟早还会有用。
  鬼使神差一般,我内心艰难的斗争着,然后脑子一热,抬脚把本子上的火苗踩灭,然后收起了这本笔记,严严实实的把它藏在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我心里有点不踏实,唯恐金大少会看见,东西藏好,又翻来覆去的好大一会儿,才勉强睡过去。
  在当时,我知道的不多,并不清楚这个本子到底意味着什么。金大少劝说我,其实我心里很明白,他说的对,我已经不打算再探究关于本子的隐情,只不过出于心头异样的预感,才把它留了下来。我肯定料想不到,这本已经被烧掉三分之一的陈旧的无名笔记本,会在若干年后,又掀起一场惊天的波澜。
  不过在这时,笔记本的事情暂时被放下了,我要做更重要的事。大河异动,其实已经没有必要再巡河,我也少了很多奔波之苦,只要保住自己的命,保住身上的破运神胎。我静心去磨练自然经上的小五行术,还有其它一点能吃透的东西。金大少第二天就离开了,那件事情没有了结,还得继续处理。我在这里呆了一个多星期时间,随后,弥勒和孙神通终于从远方回到大河滩。
  其实,我一直觉得孙神通坚持庞大不死的念头,只是心里的一个执念。怎么说呢,他毕竟被厉鬼钉折磨的那么多年神志不清,刚刚复苏,难免会有不正常的思维。然而在弥勒和孙神通回来的时候,我不仅发现孙神通的面色不对,就连弥勒好像也被影响了。这个事情关系到七门上代的老掌灯,孙神通又是那种很古板的人,认为这是不能外泄的机密,所以把其他人都赶走,就留下我一个人。
  三个人在一起交谈,弥勒详细讲了讲这一路的过程。他们两个按着孙神通当年记忆的路线,一路西行,孙神通说的庞大当年身死的地方,至今仍然是一片荒芜的不毛之地,没有人烟。当年的往事,是孙神通亲身经历的,但过去的时间太久,而且对于具体地点,他也记得不是那么清晰。两个人一路走,一路找,到处搜寻。非常凑巧,在他们滞留寻找的时候,一个地质勘探队从新疆回归内地,途径那里,休整了两天。那是一支很正常的队伍,六七个人,孙神通不善跟人沟通,但弥勒天生就是一副憨厚的表情,很快跟地质队的人混熟了。
  就在这时候,孙神通终于确定了具体的位置,他们瞒着地质队的人偷偷的挖。如果按孙神通的记忆,那么当年庞大身死在这样荒芜的地方,没有别的知情人,他的尸身肯定要被一层一层的风沙掩埋。
  “挖到什么了?”我问弥勒。
  “挖到了。”弥勒想了想,道:“一具骸骨,还有,还有一截神纹钢。”
  第四百五十一章



  残眼追踪



  “一截神纹钢......”我听完弥勒的话,心里就有种很怪异的感觉,神纹钢那种东西,只有七门中的老辈人会锻造,从某种意义上来讲,那其实是一种隐约的身份象征。
  弥勒和孙神通挖出来的尸体已经完全白骨化,毕竟过去那么多年了,尸体化成骨架,死者生前相貌特征无从察觉,分辨不出这人是谁。
  “近水,我想着,那具骸骨,可能真是太爷的遗体。”弥勒的神色显得非常为难,看看旁边一言不发的孙神通,又看看我,咬咬牙道:“可能真是太爷.....”
  “弥勒,这是搞什么?”我的脑子也被搅乱了,弥勒肯定不会对我说谎,但事情最终的结果出人意料,一时间我难以接受:“凭一具尸骨,还有一截神纹钢,就断定那是老掌灯?你别忘记,老掌灯仙逝的时候,你也在场。”
  “我知道,我知道......近水,说实话,我也迷糊了,我亲眼见过太爷,但是你知道,我们挖出那具遗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弥勒和孙神通背着地质队的人挖掘,他们两个混迹江湖,心思都很灵敏,把地质队那帮人完全瞒住了。弥勒和他们聊天,牵引他们的注意力,孙神通就一个劲儿的挖,那片旷野本来是很安静的,但是就在骸骨被挖出来的同时,旷野上方的天空突然生出了一大片云,那云来的非常怪异,在天幕上急速的流动。地质队的人本来跟弥勒聊的火热,天幕上的奇景出现之后,他们随即被吸引了。有人拿出照相机,对着远方的天际拍照。
  当时那个年代,摄影设备对普通老百姓,尤其是对我们河滩这些闭塞地区的人来说,是一种朝前的设备,弥勒亲眼看到了那一幕,但仅凭语言描述,可能不那么直观。那时候的照相机使用胶卷,照片拍摄之后需要冲洗,本来挖出骸骨和神纹钢,事情就告一段落,不过为了弄到一张照片,弥勒和孙神通一直跟着地质队回到内地,讨了一张照片回来。
  “你看看,就是这个。”弥勒从贴身的地方掏出一张包的严严实实的照片,递到我面前。
  当我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本就迷惑怀疑的情绪立即爆棚。照片的背景并不复杂,就是那片旷野,我看到旷野天空上的云层很厚,有几只雄鹰在天际翱翔,那些流动的云变幻组合,在照片上凝聚成了一张好像布满了半边天的巨大的脸庞。
  我认得出,那是庞大的脸。
  事情立即诡异起来,然而我们除了一张照片,再没有其它任何线索。左思右想,脑子里都未有头绪,这种事情无法去追索,只能在以后碰运气,碰到有线索出现的时候再追查。
  “老掌灯肯定是仙逝了,这个事,也暂时放一放。”我对弥勒道:“现在以护河为重。”
  “我明白。”弥勒收起那张照片,叹了口气,道:“我觉得,事情迟早会有答案的。”
  “会有的。”我点点头,心里却觉得世界上的事,并非每一件都会有确凿的答案,庞大的生死,已经是个谜题,难以揭开的谜题。
  不过我没有想到,这个谜题最后真的露出冰山一角,而且渐渐浮出水面,但那已经是二十多年后的事了。
  弥勒和孙神通一回来,我们七门现在的支柱力量全部聚合,这应该是几十年间七门力量最集中的时候,我把人手重新做了部署安排,以警戒为主,不管圣域九黎在大河上搞什么花样,只要不危及到我们的安全,就尽量不予理会。人手散布到四周,不断有消息反馈回来,最近这段时间,圣域九黎的动静很大,不断的沿着大河在寻找什么。我估摸着,破运神胎出现的时候,大河下的大运图产生激烈的反应,敌人有了察觉,正在寻找破运神胎的具体下落。
  我们现在居住的地方很隐蔽,也很荒僻,尽管圣域九黎的动静很大,但我并不是很担心,蚩尤的残心被重创,飞回圣域之后要调养生息很久,圣主和苗尊也先后受伤,大河滩没有至强的强者,我完全可以应付。我在居所蛰伏下来,不断的磨练,身子强健,阳火精力旺盛,胸前的破运神胎也孕育的愈发茁壮,那双从皮肉下面凸起的眼睛逐渐完整了,就好像一双刚刚成型的眼睛,在好奇的打量这个陌生的世界。
  十多天下来,我就觉得如果情况这样持续下去,形势还是乐观的,居所隐蔽,圣域九黎的高手本事再大,也不可能那么顺利的找到这儿。十多天之后的夜里,金大少和谭小秋悄悄的来了,上次那高材生的事情把金大少折腾的够呛,寝食难安,整个人瘦了一圈。不过事儿估计是解决了,金大少见面之后就和过去那样大大咧咧的开玩笑,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笑!亏你还笑的出来!看你瘦成什么样了!”谭小秋皱着眉头,虽然语气都是斥责,但那些斥责中,带着心疼:“别疯跑了,好好养养。”
  看着这一对最初是冤家,最后又成眷侣的恋人,我感觉欣慰,然而欣慰的同时,却又觉得很心酸。
  回到大河滩,作息总算是正常了,每天按时睡觉。但是这个夜晚,我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总觉得心里微微的忐忑不安,却又说不清楚那种忐忑究竟从何而来。别的人都睡熟了,居所周围万籁俱静,我又翻了个身,想强迫自己抛掉多余的念头,好好睡一觉。
  嗖......
  就在这个时候,心里的那种忐忑无形中突然膨胀,我感觉身后好像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气息,正在逼近。气息是无法目睹的,但我感应的非常清楚,猛然一回头,一眼就看到窗子的缝隙间,有一只血淋淋的眼睛,正在朝这边逼视。
  呼......
  我翻身就爬起来,速度快的惊人,一把推开窗子。但是窗子外面空荡荡的,只有那只眼睛悬空在窗外漂浮。眼睛鲜血淋漓,好像刚刚从一个人的眼眶里抠出来似的,一眨不眨的贴在窗外,浓重到极点的杀气瞬间开始弥漫,让我忍不住暗中打了个冷战。
  “大禹......”那只眼睛的血气把漆黑的夜色染红了一片,我听到一阵隐隐约约的声音,飘飘荡荡的在夜色中传出。
  刹那间,我的心猛然收紧,这道声音的语气,我不止听过一次。那是蚩尤的声音,望着那只血淋淋的眼睛,我顿时反应过来,蚩尤的残心和残尸飞走,汇聚于圣域,尽管一时之间他不可能恢复如常,但他竟然抠下一只眼睛,让人带到了大河滩。蚩尤和禹王是不死不休的死敌,他对禹王的气息非常敏感,就凭着这股气息,眼睛寻找到了我。
  看着鲜血淋漓的眼睛,我倒抽了口凉气,眼神不由自主的朝着西北方向一瞥,我甚至能联想到此时此刻,蚩尤的残尸正睁着那双失去一只眼球的眼睛,死死的注视着大河的方向。随后,我就收敛心神,蚩尤的眼睛既然找到这里,敌人必然还有后手。
  轰隆......
  果然,就在蚩尤隐隐约约的声音传出的时候,居所四周的空地上发出一阵千军万马在奔腾的声响,大地被震的微微抖动,隆隆不断。居所一直很宁静,熟睡的人想不到会在这个时候突然遭到袭击,我一把抓向那只眼睛,但血眼灵动的闪上半空。我马上转身冲了出去,冲出房门的一刻,我看到小院子周围到处都是滚滚浓烟,浓烟翻来覆去,置身在院子里,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
  “都起来!”我低喝了一声,虽然什么都看不到,然而耳朵一竖,就能听到那股震动大地的声音越来越近,就好像一股奔涌的铁流大军从四面八方冲向了这里。
  呜呜......
  我听到了沉闷的号角声,脚步震天,仿佛几个巨人夹杂在洪流中,一步步逼近。屋子里的人先后冲了出来,外面都是浓烟,根本分不清楚虚实,一时间也不敢冒然突围。
  “从哪儿冲!?”弥勒甩甩胳膊,一把拿起一根白蜡杆,四处寻找突围的方向。
  嘭......
  我还没有来得及答话,就周围密布的浓烟中,骤然冒出一颗巨大的象头,一头撞破小院子的栅栏,把紧贴栅栏的屋子拱塌了。紧跟着,七八头九黎的木头巨象一只一只的从浓烟外冲进来,就好像几把巨大的木槌,一下把小院子和院子里的房屋捶打成了废墟。砖头瓦片横飞,几只九黎巨象从尘烟中全部硬挤进来,象头上装着两把一米多长的雪亮的利刃,刀光闪烁,锋锐的刀和巨象猛冲的撞击力顿时把人逼到了绝路。
  “陈近水肯定在这里!”浓烟外明显出现了不少人,一道阴测测的声音低声喝道:“破运神胎也在他身上!杀!”
  嗖......
  蚩尤那只血淋淋的眼睛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猛然飞上了半空,好像笼罩着整片化为废墟的院子。一道血光从眼睛直射下来,堪堪照在我头顶,顿时,浓烟中杀气升腾,攻击的目标完全都锁定在我身上。
  第四百五十二章 杀机重重

  浓重的杀气让人心惊肉跳,不等浓烟中的杀机迸发出来,几只闯进院子的九黎巨象已经随着呜呜的号角声低头朝我们聚集的地方猛撞,一只巨象携带着千万斤的冲击力,象头上的两把利刃也在烁烁生辉。
  弥勒挺身而上,用力挥舞着手里的白蜡杆,重重抡了过去,但是九黎巨象携裹着那股汹涌的力量滚滚而来,势不可挡。嘭的一声闷响,弥勒手里的白蜡杆被震的脱手而飞,随即蹬蹬倒退了几步。我心里很紧张,等到这几只九黎巨象把我们冲击的阵脚不稳时,浓烟中的敌人一定要趁虚而入。
  “你们躲开。”我顺手把倒退回来的弥勒拉到身后,拿起废墟中一把平时用来劈柴的厚背柴刀。小五行术已经修行了一段时间,离炉火纯青还远,但形势所逼,不得不硬着头皮猛拼。我一弯腰,身体好像水一般的融化在脚下的地面中。
  但是术法未成,不能遁身于无形,半截身子露在外面,贴着地皮唰的闪到后方。小五行术牵引人体和自然中的五行之力,攻防兼备,运用“金击”术,手中锈迹斑斑的厚背柴刀骤然笼罩了一层慑人的寒光。我绕到巨象的身后,手起刀落,脑海中的转生印觉醒了大半,就如同前世的力量灌注到了今生,柴刀锋锐逼人,一下砍在巨象的一条后腿上。人腰一般粗的象腿被硬生生的砍断,正在猛冲的巨象身子陡然一歪,轰隆倒地。这毕竟不是活物,倒地之后就爬不起来了。
  我精神顿时一振,这个法子看来可行。我继续拖着柴刀在四周的地面上不断的游动,伺机把另一只巨象也砍断后腿倒地不起。院子中的情景必然有敌人时刻窥视着,看到巨象进攻的阵脚已乱,呜呜的号角声响起,几只巨象随后放缓了脚步。四周的浓烟开始怪异的扭曲,那种好像要把人冲击成碎片的杀气唰的蜂拥过来。
  呼......
  头顶的残眼压落下来,我骤然感觉到一股很强大的压力从头顶的残眼中散发,血淋淋的眼睛如同幻化成了一座沉重的山,落在我身上。我的脚步不由自主的变慢了,甚至连手脚也受到一定的束缚,身形迟缓。
  “老祖的神眼压制了他!”浓烟中有人喝道:“杀了陈近水,灭掉破运神胎!”
  杀机已经逼近,我全力想要挣脱残眼的压制,但是这只残眼是战神蚩尤的眼睛,我的转生印没有彻底觉醒,就不可能和他面对面的抗衡。我越挣扎,残眼中散发的压力就越是强劲,我的腰身被一点点的压弯,脚步沉重到无法迈动。
  “我来!”孙神通神智清醒了,当年十八水道第一高手的风姿仍在,他看到我举步维艰,而浓烟中的杀机已经逼到眼前,马上一挺身,呼的冲了出去,想给被困在院子里的人冲出一条生路。
  浓烟中立即传来了打斗声,敌人这次显然有备而来,苗尊圣主那样的顶尖强者虽然没到,但依然有很多扎手的角色。孙神通一冲进浓烟,马上被缠住了。
  孙神通一突围,本来就紧张的一触即发的势头顿时爆发,浓烟滚滚,从几个方向同时闯进来成片的人影。如今不比从前,三十六旁门中的人不堪大用,除了寥寥几个家族中的高手之外,冲进来的大多是来自圣域和九黎的人。我唯恐弥勒他们挡不住这股攻势,咬着牙全力一挺,压在头顶的残眼被逼开了一截。这些人的目标很明确,就是为了灭掉破运神胎,浓烟中的人影一出现,立即潮水般的朝这边围拢。
  破运神胎是很有灵性的东西,仿佛能够感应到来自外界的威胁,凸显在胸口上的两只眼睛唰的收了回去。我一边强顶着残眼的压制,一边奋力把逼近的人打退,但是对方的人数太多了,我顾前不顾后,难以顾及的面面俱到。
  围攻的人影中出现了苗巫的身影,苗尊在养伤,虽然没能亲自赶来,但肯定做了嘱咐,九黎的苗巫在人群中上蹿下跳,手里举着一根短短的巫杖。破运神胎对于威胁的感应非常灵敏,就好像一只受惊的兔子,坐立不安。
  “死!”
  一声惊雷般的爆喝从身边传来,我看到烟雾缭绕的战团中人影飞快的一闪,一步冲到我身边,抬手把正在跳来跳去的苗巫抓在手中。
  老鬼沉迷了不知道多久了,但是此时此刻,他好像重新焕发了昔日的神威,干瘦的身躯挺的笔直,两只微微眯着的眼睛完全睁开了,一股迫人的气机从他的身体中四处蔓延。他揪着苗巫的领子,一拳砸了过去。这个九黎苗巫被老鬼一拳打的半死,倒地滚动了几下,被身后的人嗖的拖走。
  “长门......”看到老鬼神威凛凛,我心里的惊喜难以表达,没有谁比我更希望这个老头儿能结结实实的活下去。
  “就算天塌了,七门的人,一起扛!”老鬼稳稳的站在我身边,头顶残眼的压力压的他浑身上下的骨头格格作响,但是老鬼的身子一如往昔般笔直,转头看了看我,道:“今天,我们两个一起杀出去!”
  “好!”我顿时觉得浑身上下充满了力量,一声大喝,把头顶的残眼又逼退了一分,一左一右和老鬼猛冲出去。庞大临死前曾见过老鬼一面,那是生离死别,但就是这一面,对老鬼来说却如同点化。他神勇无比,仿佛庞大的英灵附体了,左右冲杀,强敌人仰马翻。
  我们两个并肩作战,从浓烟中杀出一条血路,和之前冲出去的孙神通汇合,三个人护着身后的同伴,一路艰难的突围。但是突围很困难,如果仅仅是我们三个,可能还好一点,但时刻都得回头去保护其余的人,所以走的很慢,从院子里冲出来几分钟,渐渐的又被围拢过来的敌人困在正中。
  就在这个时候,头顶的残眼突然隐没了,血光消失,但是随后,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猛扎扎的飘过来一团漆黑的黑云。那团黑云像是长了眼睛一样,从半空急速的滑动过来,在我们上方不断的盘旋。残眼虽然消失了,这团黑云却又带给我另一种不同的压力和紧迫。
  噼啪......
  黑云中有微微的电光一闪而过,就好像蛰伏着什么东西。这团黑云在周围盘旋的同时,敌人的攻势更加猛烈,一下把我们逼的喘不过气。一个圣域的三眼和鬼手左右围攻过来,没有缓和的余地,我不嗜杀也得杀人,手里的厚背柴刀爆发出一团耀眼的金芒,拦腰把三眼砍成两段。三眼的惨叫传出,鲜血连同破碎的脏腑甩了一地。
  唰......
  鬼手两只拳头呼啸着到了眼前,反手一抓,扣住柴刀的刀背,无声无息中,他小腹上的第三只手嗖的探了出来,但是我已经有所防备,一手握着柴刀和鬼手抗衡,另只手猛然抓着匕首用力划下去。这一刀用了全力,鬼手小腹上的第三只手被齐齐的砍断。
  这时候,一直盘旋在上方的那团黑云里,骤然冒出来一道快到无与伦比的身影,头下脚上的俯冲过来,趁着我和鬼手纠缠的间隙,一柄拂尘重重的砸在我的后脑上。我感觉脑袋要爆裂了,借着前冲的势头,一刀捅进鬼手的胸口。
  当我回头的时候,一眼看到红眼老尸的身影,我记不清楚有多久没和它遭遇了,但是这一眼看过去,就发现红眼老尸脖子上的创伤已经完全复原。在圣域圣子没有占据老尸躯壳的时候,老尸已经修了很久的尸道,而且数次天雷化阴,如此,它显然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身上的尸气越来越轻微,渐渐的有了活人的生气。那是尸道将要大成的前兆,只要身上的尸气完全被天雷的雷阳吞噬,红眼老尸就能恢复到生前的状态,等于昔年的陈家始祖陈四龙重生。
  昔年的始祖陈四龙有多大的本事?我不清楚,但他精通涅槃化道,能和真龙搏杀。这是强大的宿敌,从前世一直杀到今生。红眼老尸逼近的时候,我就觉得胸前的破云神胎一下子畏缩到了骨子里,好像被老尸带来的杀气彻底震慑了。
  “陈近水......”红眼老尸过去是不能开口说话的,但是被圣域圣子占据身躯之后,他更像一个活生生的人了,他的嗓音空洞,好像是陈四龙的声音,又夹杂着圣子的语气:“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红眼老尸距离得道一直都只有一步之遥,但是此时此刻,这一步之遥又被缩短到了一线之差。他好像足不沾地一样的悬浮在离地半尺的高度上,身形来去如风,透过那件破旧的道衣,我能看到他的小腹有一团跳跃的金光。那种金光,我在爷爷身上看到过,那是涅槃化道修炼到极致的象征。
  红眼老尸彻底复苏了,不仅旧伤康复,而且好像把前世的神通全部恢复。看着那团若隐若现的金光,我的心顿时紧缩成了一团,我清楚的记得,前一世,我就是被涅槃化道击杀的。
  第四百五十三章



  如影随形



  红眼老尸一出现,潮水般的压力就扑面而来,他一个人所带来的强压甚至盖过了周围那么多强敌的压力,我被迫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老尸身上,忘却了其它敌人。
  咚咚......
  一阵熟悉的鼓声从红眼老尸胸膛中散发出来,就如同他的心脏在猛烈的跳动。那是小鼓的声响,排教祖鼓的雏形,声音不高,却震天动地。我匆忙中一瞥,看到那面小鼓好像被红眼老尸安放到了胸膛里面,似乎心脏微微一跳,就会牵动着鼓声大作。鼓声震荡着地面上的尘土,一圈一圈的扩散出去,压力越来越大,老尸一发威,周围那些敌人都隐隐散开。我不知道附近还有多少圣域和九黎的人,只觉得被困在这儿非常不利。
  “长门,你们走。”我捏了捏拳头,对老鬼道:“我们的人都被堵在一起,必须冲出去。”
  “好,分开走!”
  老鬼和孙神通马上调头,把人都归拢到一处,从包围圈一个略显薄弱的地方冲击,我倒退着尾随在队伍后面,但是脚步刚刚一动,红眼老尸风驰电掣般的就追赶过来,我的心一个劲儿的乱跳,此时此刻,对红眼老尸有种莫名其妙的忌讳。
  轰隆......
  红眼老尸手里的破烂拂尘一挥动,带起的风声就像打雷一样,劲风呼啸,攻势如同一团狂风闪电,我举着手里的厚背柴刀招架着,瞬息间和红眼老尸斗的难分难解。一段时间不见,他的确强势了很多,然而自然天宫一行,我的实力也在突飞猛进,两个人重新陷入了那团不分上下的胶着状态中。我有意引着老尸,战团在不断的移动,从东到西,包围圈被我和老尸卷起的风暴冲的七零八落,老鬼他们趁机从包围圈突围出去。周围的敌人顿时慌了,一时间不知道该追击老鬼,还是留下来帮着老尸对付我。
  “杀陈近水!”红眼老尸的喉咙里含含糊糊的钻出一句话,他对我恨的入骨,不管别的人,只想杀掉我。
  周围的敌人顿时收紧了包围圈,老鬼他们迅速跳脱出去。我的心安稳了一些,抖擞精神,把小五行术运转到了极致,锈迹斑斑的破柴刀化成了一柄利器,红眼老尸的攻势虽然猛烈,但被柴刀逼的步步倒退。旁边两个九黎的苗巫想要做法,勾动我身上的破运神胎,然而他们一动,已经带人跑远的老鬼和孙神通两个人折身冲了回来。他们拼命牵制住其余的强敌,我的压力顿减,就打算全力甩脱红眼老尸,稳住现在的局势。
  “今日必杀陈近水!”
  唰......
  骤然间,消失的残眼一下子出现了正头顶,蚩尤凄厉又模糊的声音随着残眼在半空飘荡。残眼的血光大盛,好像幻化出他的一道影子,从上方重重的压落下来。此时此刻,我不能再把压力朝老鬼他们身上引,所以闪身就朝旁边退去,借用小五行术中的土遁,身体贴着地面飞快的穿梭,一口气游出去几百米。我还想继续遁走,但是头顶血光中的影子挥舞着那根铜棒,劈头砸了下来。
  嘭......
  整片地面被铜棒的巨大力量震动了,我从土层中被硬生生震了出来,刚一露头,红眼老尸手里的拂尘重重砸在我的肩膀上,一条手臂像是被打断了一样,钻心的痛。几百米的距离,老鬼他们的形势可能好了一些,但我被残眼和老尸团团围困,局面堪危。
  月光当头,我能清楚的看到残眼的影子还有老尸身上散发的杀机,杀机浓的像要滴水。一根铜棒,一柄拂尘,惊雷过耳般的不断重击过来,我很难招架这样的夹击,一边打一边不由自主的后退。那种速度快的惊人,短短几分钟时间,又倒退出去几百米远,地势猛然变高,身后是一片被遗弃很久的坟地,幽幽的绿火在起伏的坟头上面飘舞。我转身冲进坟地,抬手一挥,那些绿油油的鬼火就像一只只飞舞的萤火虫,被团握在掌心。等到老尸猛追过来的同时,我身形一停,举着柴刀架开拂尘,握着鬼火的手一下按在他的肩膀上。
  这是至阴的火,老尸虽然有了几分活人的生气,但归根结底还是一具尸体,尸体纯阴,最惧怕的就是阴火。被五行术“火攻”聚集起来的鬼火在老尸肩头嘭的炸响了。与此同时,老尸胸膛中跳动的小鼓骤然飞了出来,在我眉心中间咚的一响,距离如此之近,我的耳朵被鼓声震的一阵轰鸣,脑子和眼神一起眩晕,来回的打晃,几乎看不清眼前的景象。残眼借着这个机会,一棍子砸过来,我顿时被砸飞出去,但是忍住剧痛,一秒钟都不敢停,挣扎着翻身而起。后心被铜棍砸中的地方皮开肉绽,一口鲜血涌到嗓子眼,又被我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祖鼓带来的震荡久久不绝,我的眼神依然在摇移,眼前一阵恍惚。隐隐约约中,我看到周围的环境随着摇动的视线在变幻,变的好像昔年的连环山,红眼老尸的影子一时模糊,又一时清晰,如同陈四龙活生生的站在了面前。这是一种很不祥的幻觉,仿佛当年连环山的一幕将要重演。
  不等我的视线恢复正常,拳头大小的祖鼓又呼啸着飞到了跟前,战团被搅动的翻天覆地,一片昏暗,只能看到铜棍和拂尘在尘土中不时的带起一缕强烈的杀气。我前后左右到处都是暗伏的危机,现在的实力跟红眼老尸最多在伯仲间,再加上残眼,我很难抵御,时间一久,十有八九会死。
  我一巴掌把飘舞在面前的祖鼓打飞,整个人飞窜起来,身在半空,双脚用力一蹬,踹到红眼老尸的胸口上,红眼老尸胸膛的骨头险些被踢碎了,但是一把手抓住我的脚踝,死不松手,我拼命挣脱,一脚把红眼老尸的胳膊踢开,然而就在我和他相互纠缠的瞬间,残眼的影子悄然落在身后,铜棍的虚影第二次嘭的砸在后心,这一下,我再难忍受,憋在嗓子眼的一口血噗的狂喷出来。
  嘴角的血迹都来不及擦掉,回身一刀把残眼逼开。这样肯定不行,转生印没有彻底复苏,前世的力量就难以完全归体,抵挡不住两个强敌的同时进攻。
  我落在了下风,绝对的下风,我在拼命,红眼老尸同样在拼命,一闪身又冲了过来。战团重新翻滚,平地生雷,我们在不断的移动,把快要荒芜的坟地里的坟头一个一个的掀翻,我不知道身上被击中了多少下,到处都是伤口,皮肉开花,衣服已经被血浸透了。
  “陈近水,你还能撑多久!”红眼老尸同样被我打的遍体鳞伤,但杀的性起,好像一个发了狂的疯子,一边打一边叫嚷。
  我已经到了疲于奔命的程度,完全是在咬着牙硬撑。面对两个致命的强敌,每一秒钟都觉得自己疲惫不堪,恨不得一头倒下去就再也不起身,然而一想到身上的破运神胎,想到远处奔涌的大河,心头的重压就逼迫我不得不继续撑下去。
  “杀了他!”残眼的血影猛然在红眼老尸旁边闪出,一左一右的把我夹在中间,脑子和视线的眩晕一直到现在还没有恢复,头上的鲜血滴落在眼角,我只看到祖鼓和铜棍晃动的影子,当又一次把残眼打退的时候,祖鼓在额头前轰响,紧跟着,红眼老尸的拂尘死命的砸在了额骨上。
  我感觉好像被一道天雷正正的劈中了,五雷轰顶一般,身子软塌塌的想要倒地,强行用柴刀支撑着,额头上的鲜血一股一股的顺着鼻梁流下来。残眼和红眼老尸随后就逼近,死亡的阴影已经紧紧的裹住了我。
  呼呼......
  一阵阴测测的风猛然穿过翻滚的战团,从身后吹来,那阵风凉的让人骨子发冷,与此同时,漆黑的夜色里慢慢凸显出一道白乎乎的身影。那道影子一出现,就如同寒冬覆盖了大地,残眼和红眼老尸也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硬生生停下脚步。
  我一把擦掉眼角的血,微微一侧头,就骤然感觉到叶子鬼魅般的越走越近。我感觉脊背寒意阵阵,叶子如同一条甩不掉的幽灵,好像我走到哪儿她就能跟到哪儿。
  “什么人!”红眼老尸不知道叶子的来历,阴沉沉的甩着手里的拂尘,但是残眼明显畏缩了,蚩尤心脏从大河逃脱的时候,就是被黑色恶灵重创的。
  “他们前世的恩怨,延续到了今生,这是他们之间的事,你跟着趁火打劫?”叶子就站在我身后几米远的地方,望着残眼化出的血影,道:“你袖手旁观就罢了,若是以多欺少,别怪我让你不得超生。”
  叶子显然已经不是我从自然天宫破败花园看到的幻境中的叶子了,她已经完全被黑色恶灵主掌取代。她曾经对我不止一次流露过杀机,然而此刻,叶子明显是在维护我。
  “陈近水,莫要让我失望。”叶子脖颈上的叶片痕迹淡光流转,有一种好像永恒的神性,她望向我的时候,目光隐约有些复杂,说不清楚到底蕴含着多少深意,她丢过来一条手帕,道:“把脸上的血擦掉,你要坚信,你是最强的,一切人,一切事,都是你前行路上的垫脚石,你是大河滩的王,是河山的帝!”
  “你是谁!”红眼老尸同样已经变成了圣域圣子的化身,骄纵跋扈的秉性难以移除,一挺手里的拂尘,小腹中朦胧的金光在翻转。
  “涅槃化道,好大的气魄。”叶子盯着红眼老尸小腹中的金光,面孔变的冰冷,咬着牙冷笑道:“我看你能傲到几时!”
  叶子每一个字好像都是从牙缝里硬挤出来的一样,怨恨深重。没有任何人告诉过我她是谁,然而看到她这时的表情语气,我心里猛然一动,浮出一个念头,忍不住就要脱口而出。
  第四百五十四章



  如影随形



  叶子一脸的恨意,那种怨恨是发自肺腑的,在我看到她的表情的一瞬间,还误以为叶子跟红眼老尸或是圣域圣子之间有什么化解不开的旧愁。然而下一刻,我突然发现她的恨,是对涅槃化道的恨。
  自然天宫的叶子,曾经和玄女为了相助禹王,一个去了圣域,一个去了九黎。我就是在九黎第一次遇到了叶子,九黎,涅槃化道,二十年前的往事......我一下子意识到,爷爷当年用涅槃化道杀娘,难道附身在娘身上的,就是叶子?或者说黑色恶灵?
  这个念头来的非常突然,尽管有些突兀,也有些荒唐,但顺着这个念头想下去,一些似是而非的事情,好像就清晰了。在那棵通天树上,就是叶子布下的重重障碍,阻挡我前进,否则南疆九黎的阴阳鬼胎,绝对不会出现在神性未泯的自然山。
  “你......”我强忍住心里的情绪,忍不住转头看了看她。这个世间,真的存在一种叫做感应的东西,我望着叶子,她好像也知道我心头的推测和迟疑,目光尽管仍然很复杂,却无形中柔和了一些。
  我的心砰砰乱跳,因为在这一刹那间,我突然从她复杂目光的深处,看到了一缕隐藏着的母性。
  事情果然是这样吗!我的思绪有点混乱,自然而然的就想起叶子曾经对我说的那句话,造化弄人。她就是当年蛰伏在娘身上的“东西”,把祸水有意引到了陈家。我该怎么看待她?我知道,娘是无辜的,我是娘的孩子,然而叶子附着在娘身上那么久,不论是不是情愿,我们之间已经存在了一丝血脉亲情。
  我的目光呆滞了,犹豫的望着叶子。难怪,她给陈家引去祸水,本意是要作乱,然而等我长大再见到她的时候,她几次流露杀机,最终却还是强忍着没有下手,她不杀我身边的人,所以一直没有去找爷爷报当年的仇。
  但是我左思右想,依然想不通当年附着在娘身上的,到底是真正的叶子,还是叶子体内的黑色恶灵。她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你......”我踌躇再三,还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造化,真的弄人。我一直在追寻真相,但真相将要揭露出来的时候,谜底却是这样令人玩味的。或许,有些事情,还是不要知道的好,一旦知道,就要承担一些自己可能无法承担的后果。
  “不要分心!”叶子目光中深藏着的那一缕母性瞬间就消失了,她的语气很凌厉,低沉沉道:“我留着你,是要你做最强的!你要记住,活在这个世上,宁做虎狼,不做牛羊!杀了他!前世的恩怨,今生了结!不要惧怕什么涅槃化道!你才是最强的!杀!”
  柔弱的叶子,有一种凌人的霸气,那种气息让红眼老尸和残眼血影都很不安,我还没有从昏沉的思绪中完全挣脱出来,老尸还有血影都无形中逼近了一些,祖鼓咚咚作响,铜棍蓄势待发。
  “蚩尤!”叶子一瞥,目光锋利如刀,投向残眼的血影,道:“你再插手,我就去圣域灭你的残体!”
  “你有那么大的本事!当年就不会死!”
  “那你来试试看!”
  叶子死死的逼住残眼,寸步不让。残眼虽然血气升腾,然而已经不由自主的退缩了,蚩尤的心脏当时都被叶子重创,何况这只眼睛?我承受的压力顿时减轻了一些,可以全力去面对红眼老尸。
  心绪一直都在变化不停,云遮月影,我好像又看到了当年的连环山,看到眼前的红眼老尸化身成了昔日正当盛年的陈四龙。不可否认,前世的记忆一直在影响着我,让我心头的重压始终不能化掉,但正是这种强压的存在,我的信念愈加坚定。前世的一切,绝对不会在今生重演。
  嗖......
  我和红眼老尸之间都有必杀对方的念头,一句话没说,同时挺身向前。红眼老尸的眼睛生辉,道衣飘舞,我觉得冥冥中有一股原本不属于自己的力量,从无形的虚空中点点滴滴的灌注到了体内,那好像是前生的力量,奔涌如潮,强大的无法想象。那种力量在躯体内渐渐溢满,无法承载,我迫不得已停下脚步,十三宝塔术突然闪电般的运转起来,神魂嗖的冲出头顶。神魂本来无形无质,但是在这一刻,它充实的好像一道影子,飘飘袅袅的冲出身躯,在半空蜿蜒扭动。我能感觉到神魂化出了壮硕的身躯,强有力的爪子,摇摆的尾巴。
  这绝对是自己完全意想不到的变化,我曾经在懵懂和混乱中化出龙身,然而那是一种被动的变化,自己无法控制。但是在这一刻,我觉得好像能够掌控龙形,尽管控制的不那么自然,却是一种超然的蜕变。我在半空甩动身躯,低头看看,就能看到自己的躯体定定的站在原地。
  “神魂为龙,第二真身!”叶子逼着残眼,看看我的神魂在半空龙一般的舞动着,她的语气里有一点欣喜,道:“就这样!记住,你是最强的!可以灭杀一切强敌!”
  当年连环山的往事,在脑海中又一次清晰了。我和陈四龙大战,他用涅槃化道杀我,两败俱伤。我的神魂被打散了,前世的苗玉拼死救走的,是我的身躯。她把我送到乌苏木圣棺里,想用本来安葬蚩尤的圣棺让我活过来,所以我曾经在乌苏木圣棺中见到了一个很像我的人,我去的时候,他凌空消散,化成了一股轻烟。
  咔嚓......
  红眼老尸腾空而起,在半空截住我,他抽出一道带着朱砂印记的黄符,甩向上空。黄符在头顶爆响,化出一个巨大的八卦。八卦的影子在转动,好像和外界的天地隔绝开了,我的龙身来回飞快的绕动,但一时间冲不出八卦笼罩下来的影子。在这片隔绝的小天地中,红眼老尸神威勃发,祖鼓一响,就如同一道天雷劈落。神魂毕竟不是肉身,被雷声般的祖鼓一次次震荡着,像是要爆裂飘散。
  我不停的躲避,避开红眼老尸的绝杀,身在半空,能够透过八卦的虚影,看到下方沉沉的大地和头上朗朗夜空。天地尽收眼底,一沙一尘,一草一木,我的心境通透,身躯在急速的飞转中好像带动着周围自然中的五行之力。金木水火土,相生相克,五色五光袅袅的聚合,结出一个虚无又真实的印记。
  轰隆......
  聚合的五行光速度越来越快,从下方轰然撞击,一下把盘旋的八卦影子撞的粉碎,天地顿时通明,接着五行光和八卦影撞击产生的混乱,我从间隙中猛冲过去,一爪子把红眼老尸拍的连连翻滚。每每和圣子争斗时,一交手就陷入生死相搏中,他在翻滚中一折身,重新冲来。两个人紧紧纠缠在一起,神通术法不断冲撞,渐渐乱了章法。我的身形一会儿化出龙影,一会儿变成人身,死缠着揪斗了许久。
  我和红眼老尸在半空巨斗,叶子一边注视战团,一边压制残眼。就在争斗最激烈的时候,残眼的血影骤然退后,随之一转方向,朝我停在地面上的身躯杀过来。真身被毁,神魂没有去处,很快就会消亡,我心神不安,马上也俯冲下去。
  嘭......
  残眼的速度飞快,瞬间到了身躯前,铜棍重重砸在后背上,我堪堪到了身躯的正上方,神魂化出的龙身被这一击震荡了,刹那间散开,嗖的从窍位归体。
  “你找死!”叶子随后而至,身躯中的金光像千万道金剑,残眼的血影马上遁走,显然是被叶子身上玄黄祖鸟不灭的神光震慑。
  神魂归体,就感觉身躯被这一击打的将要崩裂,残眼血影被叶子逼走的同时,红眼老尸也到了身后。我痛楚难当,剧痛掀起心里的一片狂潮,猛然转过身,拼命般的冲向老尸,抬手打飞咚咚的祖鼓,一拳正中老尸的鼻梁。老尸铜皮铁骨,但是被这一拳打的鼻梁碎裂,哀嚎了一声,蹬蹬倒退出去好几步。我抓着机会紧紧追击,拳头如狂风暴雨,打的老尸抬不起头。
  这一次反击非常彻底,老尸死死被压制着,一口气从坟地中打到坟地边缘。红眼老尸像一只被锁链锁住的猛虎,三番五次挨了重击,想要起身反抗时,第二轮重击又接踵而至。短短几分钟时间,他身上的骨头被打碎了几处,祖鼓也畏畏缩缩的重新飞回胸膛。
  “陈近水......”红眼老尸不知道第几次被打的翻滚在地,等到他重新爬起来的时候,一口牙齿几乎被生生咬碎了,小腹中那团一直蛰伏着的金光猛然蓬勃起来,像一道金色的源泉,顺着身躯流动到了天灵盖上。
  我在追击中一下停住脚步,金光蓬勃,带着死亡气息的巨大压力随即像一阵狂风,把我淹没了。金光聚顶,象征着涅槃化道将要爆发。我从来没有见过涅槃化道真正施展出来时的威力,但爷爷就是用它打的叶子蛰伏回九黎那么多年。
  我感觉到致命的危机,残眼虽然遁走了,但叶子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没有出手相助的打算,好像一个冷静的旁观者,在注视着这场大战的最终结局。
  一股彻骨的寒意随着红眼老尸身上的金光萌生在心头,没有谁能阻挡涅槃化道的袭杀。我的前世就算一条真龙,依然死在涅槃化道中。转生印还没有彻底觉醒,我挡不住这致命一击。
  心里的寒意急速蔓延到了全身,刹那间,我好像又回到了当年的连环山。我的脑子没有多余的念头,就想着难道前世的悲剧,还要重现在今生。
  第四百五十五章



  大破强敌



  “陈近水!今天必杀你!”
  在我沉浸在涅槃化道将要爆发的强大危机中时,红眼老尸已经状若疯狂,我不记得前后和他争斗过几次,每次都是险胜一招,但是此时此刻,红眼老尸小腹内的金光已经全部聚集到了头顶,隐隐约约之中,我听到一声若有若无的鸟鸣。
  鸟鸣声惊心动魄,不仅仅是我,就连身后的叶子也露出了微微畏惧的神色,不由自主的倒退了几步,身上神性勃发的玄黄金光随之示威似的四溢出来。但是她依然没有任何要出手的打算,就那么静静的注视着战团。
  一瞬间,我不知道是该马上抽身遁走,还是毫无畏惧的迎上去。但是红眼老尸不给我任何考虑的余地,眨眼间已经到了跟前。涅槃化道带给我的不仅是感应上的威压,还有心理阴影,无形中就觉得自己招架不住这种盖世神通,要被化成一团飞灰。
  在这个已经严重威胁到我生命的紧张关头,我突然感觉身后的叶子好像散发着一种莫名的情绪,那种情绪让我心神不宁,不由自主的回头一瞥。一刹那间,我看见叶子的表情变的很难以琢磨,她的眼睛里闪烁这兴奋的光,恍惚中,我觉得她似乎期盼我能大败要施展涅槃化道的红眼老尸,同时却又隐隐期盼着我死在涅槃化道中。
  我咬了咬牙,心里同样情绪泛滥,我隐约猜出了叶子的来历,心里酸且苦,就如同一个要被亲生父母抛弃的孩子一样。
  她想我死。
  悲苦的同时,我猛然一回头,把目光重新投射到红眼老尸身上。涅槃化道,那本来是无可抵御的杀招,但叶子的表情却让我心里升腾着一种不屈又坚定的信念。她想我死,我就偏要活下去!
  “陈近水,前世今生的恩怨,今天做个了结!”红眼老尸已经彻底被弥漫的金光浸在其中,他头顶的金光越来越浓密,袅袅升起,好像一圈金色的光环。
  啾啾......
  那阵本来很恍惚的鸟鸣声,顿时清晰了很多。瞬息之间,我感觉到周围的环境好像无形在变化着,眼神微微一抬,我看到红眼老尸正头顶的黑暗中,仿佛骤然裂开了一条若有若无的通道,如同从虚空中延伸出的诡路,一种让人头皮发麻的力量,正无声无息的顺着这条看不到的通道急速的朝下方涌动。
  传闻中,涅槃化道是来自天的神术,没有破解的法门,施法者一旦施展,就完全会陷入自己也难以控制的状态中。看着浑身金光弥漫的老尸,再看看那条仿佛从莫名虚空中延伸出的通道,我突然意识到,涅槃化道,似乎是一种极其强大的召唤,召唤出无法抵御的力量来袭杀对手。
  思索只是短短几秒钟的时间,然而就在这几秒钟时间里,我看到老尸头顶那条通道里,也透出了一股浓烈的金芒,金芒水一样的流动倾泻,好像要和红眼老尸身上的金光融为一体。我从来没有见识过真正的涅槃化道,却能感应的出来,只要那条通道中的金光和老尸身上的金光合二为一,就是涅槃化道最终爆发的时候。
  我什么都顾不上想了,一把捡起被丢在地上的刀,身上的伤口血流如注,连包扎止血的机会都没有。鲜血顺着手臂流淌,流到了生锈的刀上。沾了血的刀嗡嗡一响,身躯中的铜鼎影子好像也跟着生出共鸣,大鼎的影子脱体而出,在上空不断的盘旋。山川河岳,九州大地尽在九鼎中。
  这是禹王血肉铸造的圣鼎,而我的前世又是一条真龙。躯体中的血气在疯狂的暴涨,望着铜鼎的虚影,如同整片河山都在自己胸中。我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感觉自己强大无匹,就像叶子说的那样,我是最强的,是这片天地的王者!
  我握着染了血的刀,纵身而起,锈刀带着血光,锐锋不可阻挡。身形闪电一般的跃上去,挥刀重砍。
  “你不是陈四龙!”我一边挥刀,一边大声喝道:“涅槃化道,玉石俱焚,你没有陈四龙的风骨,更没有陈四龙的气魄!你不敢全力施展涅槃化道!”
  红眼老尸好像被如雷一般的大喝声震慑住了,身体的金光顿时一滞,我从他这一刻的举动中看出了其内心深处的一丝畏惧。施展涅槃化道,必然会受天谴,圣域圣子无法跟当年的陈四龙相比,也无法跟爷爷相比。
  染血的锈刀一刀砍在那条从虚空中延伸出的隐隐通道上,大鼎中的禹王血魄在此时彰显出了无与伦比的圣威,通道被从中砍断了,流动的金光顿时消散,那阵让人心惊肉跳的鸟鸣声随即飘远。
  轰......
  通道中的金光散去,红眼老尸头顶的金芒也随后开始萎靡,我举刀落在地上,一刻不停就朝他再次猛冲过去。我脚步一动,老尸身前骤然爆发出一团铺天盖地的黑雾,黑雾滚滚如同海潮,把我淹没在里面。我能听到红眼老尸转身逃遁时身上的道衣发出的破空声,但是想要追赶的时候却已经迟了,黑雾无边无际,渐渐的,我分辨不出老尸逃遁的方向,追了几分钟,对方彻底消失在黑雾和夜色里。
  我心里有些沮丧,他难以败我,但我同样难以杀他。这样的祸患临阵逃走,谁也不知道他下一次会在什么时候出现,会强大到何等地步。逼走红眼老尸的时候,我又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叶子,然而入眼一片空荡,她已经悄然离去了。
  我不由自主的皱起眉头,那条黑色恶灵到底是什么来历?她安的什么居心?我百感交集,又觉得一阵莫名的恐慌。不知不觉中,我好像已经被叶子彻底的控制在指掌之间,她要我活,我就能活,她要我死,我就没有活路。思前想后,我从狼藉一片的坟地中急速朝来时的方向奔去,残心和老尸都逃走了,但那些圣域和九黎的人还在和老鬼他们纠缠,没了主心骨,这帮人一盘散沙,我赶过去之后一阵冲杀,把对方打散。
  居所没有了,我们也不敢在一个地方过多停留,一行人奔波在河滩附近,辗转了一天时间,爹他们也闻讯赶来汇合。这次变故没有造成什么影响,然而却让我心有余悸,无论蚩尤的残眼,红眼老尸,还是来历神秘莫测的黑色恶灵,都令我有种紧迫感,蚩尤和黑色恶灵本来已经是超然的存在,老尸也在不断的变强,我的拳头只有更硬,才能在风险波折中存活下来。想要短时间内实力暴涨,除非找到灵灵,彻底唤醒转生印,让前世的力量尽数回归。
  一想起灵灵,我就忍不住想起之前在自然天宫大门前看到的那一幕。玄女的命格已经破碎,灵灵,她还活着吗?
  我的心七上八下,越想就越觉得不踏实,灵灵十有八九是玄女的转世之身,但她依然逃不过天数。别的人在山洞里围着篝火休息,我一个人坐在洞外,心事重重,可是身心疲惫,想着想着,眼皮子一阵发沉,恍恍惚惚的睡了过去。
  嗖......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股微风贴着刚刚露头不久的草皮吹动过来,风很微弱,然而一下子就好像把我惊醒了,我的眼睛有些发胀,仿佛无法完全睁开,就在视线透过眼皮之间的缝隙望向前方时,我看到远处似乎有一道小小的影子,正稳稳的坐在地上,遥遥朝我伸出手。
  “灵灵!”我看不清楚那道影子,但是心里却有强烈的感觉,我能感觉,那是灵灵。
  “子辛......”灵灵开始在地上爬动,接着又站起身,彼此之间十多米的距离,她每走出一步,就好像长大了一点,当她慢慢走到我眼前的时候,已经是我不知多少次见到的玄女了。
  那一刻,始终悬在我心头的石头终于落地了,灵灵还活着,她还活着!在我看到她那双凄楚的眼睛,看到她苍白的脸庞时,心里甚至忘记了转生印的事情,我情愿额骨后的转生印一辈子都不觉醒,也想让她活下去。
  “灵灵,不要走!”我失声大喊道:“我知道你是谁,我知道你在惦念什么,好好活着,不要走,不要走......”
  “子辛......”灵灵的眼泪唰的就滑落下来,她低下头,好像不忍再看我满是渴求的目光,抽泣着道:“我本不该再扰你,但我舍不得,真的舍不得......子辛,这是最后一面了,以后,我再也见不到你......”
  我瞠目结舌,因为心头猛的浮出一个非常让人不安的念头,灵灵的表情,语气,哀伤之极,像是生离死别前最后的遗言。
  “子辛,不要为我难过。”灵灵抬起头,强忍着眼里的泪水,露出一丝微笑:“我很开心,那么多年,你都不肯推开天宫的大门,我知道,你怜我,惜我......百年,千年,只不过都是一梦,开心过一刻,一切,都值得了,子辛,这是诀别......诀别......”
  灵灵的话音还没有落,我看到笑容在她苍白的脸庞上凝固了,她纤弱的身躯骤然间碎裂成了无数块,噗噗掉落在脚下的尘埃中。
  第四百五十六章



  莫名沉船




  “灵灵!”那一刻,我惊呆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就看着她像是被时间侵蚀的泥胎一般,硬生生的碎裂成了粉末,混入世间的尘埃中。我痛苦的心在抽搐,宁愿自己什么都没有看到,然而眼前的一切,还有灵灵刚刚说过的话,就像一道烙印,印在心里。我拼命的翻起身,想要朝她倒下的地方扑去。
  我刚刚一动,就被一只手按住了,耳边也传来爹的呼唤声。爹的声音真实而清晰,一下子把我从混混沌沌中惊醒。眼睛唰的睁开了,眼前的旷野还是旷野,平静如常,我看不到灵灵破碎的影子,也看不到她化成了尘土的身躯。
  “近水,你怎么了?”爹爹摸摸我的额头,满头满脸都是汗水,我微微吁了口气,心里感觉一阵说不出的轻松。
  这只是一个梦,幻梦而已。但轻松的同时,又觉得很不安,如果没有任何意外,我怎么可能做一个这样的梦?那梦是如此的不祥,直到醒来时,心还是一阵一阵抽搐般的疼痛。我不知道这个梦究竟代表着什么,然而寻找灵灵的心情更加迫切。
  “爹。”我看看爹,问他道:“什么是情?”
  “我说不清楚。”爹摇摇头,他少言寡语,很少流露情感,但是这时候的一句话好像触动了他,他抬头朝小盘河那边的方向望了望,道:“我只知道,心里惦记着一个人,那就一直会惦记着,把心占的满满的,谁都挤不进来。”
  我知道,爹可能还在惦记着娘,他虽然什么都不说,但却是这样做的。周家的女人对他很好,一直照料他生活这么多年,爹不是石头,他同样知道情,知道爱,然而就因为心里还装着娘,所以他对周家女人始终沉默着,不给对方任何名分,也没有任何承诺。
  我想,身在九泉之下的娘,应该是幸福的,她已经走了那么多年,但另一个世界里,还有一个如此惦念她的男人。
  “近水。”爹摸摸我的头,道:“很多事情,我们是掌控不了的,尽力就好。只要尽了力,无论成败,至少自己,问心无愧。”
  我和爹在外面谈了一晚,我知道他说的对,很多事都来自天数,是无法逆改的,然而我心里极其不甘。第二天天一亮,队伍又动身了,避免在一个地方停留过久后被人察觉追击。我下定了决心,跟爹他们交代了几句,孤身离开了。灵灵,始终是我的一块心病,不管她怎么样,我一定要找到她。
  我朝河滩那边靠拢了一些,然后选了一条路慢慢的走,一路走,一路打听。大河异变之后,圣域九黎还有旁门本来已经安生了,都在静等大河的祸乱爆发,但是破运神胎出现,他们迫不得已又开始四处活动,主要目的是在寻找我,寻找七门的人。沿岸的村子已经不稳当了,这帮人又在胡搞,一路上遇见不少情况,不过忍了忍,没有跟他们发生冲突。
  我根本没有一点目标,不知道灵灵会在什么地方,那个突兀的不祥的梦也没有任何提示,只能漫无边际的去找。前后七八天时间,顺河滩游荡了二百来里。天气转暖,歇了一冬的船家本来该下河行船了,但大河一变,人心惶惶,入水的人很少,往往一走二三十里都看不到一艘船。这天正上午,我看到贴近河岸的地方,停着两艘不大不小的船,其中一艘船上挂着一面暗红的船旗。老河滩上,各行各业各门各派之间都有延续了多少年的陈规,那些陈规已经成为了一种象征。那面船旗上有一片丝线绣出的水纹,水纹上方是一团火焰标记,看到这个,我就知道这是沙帮的船。沙帮以采沙为主业,不过遇见有水货出河的时候,也会顺手打捞,在他们的行话里,叫做“砍火”。沙帮的船挂出砍火旗,就意味着这帮人在打捞什么东西。
  因为韩月和韩成的原因,七门和沙帮的关系很紧密,所以发现是沙帮的船之后,我就加快脚步靠近,这些人平时漂流在大河里,东走西走,消息很灵通,我想顺便打听打听情况。沙帮砍火,捞的肯定是比较重要或者值钱的东西,河岸上有把风警戒的人,对方开始很戒备,但看到是我之后,马上就变的很热情,几个把风的有的迎上来,有的跑回船上报信。
  “姑爷,好巧。”一个上了年纪的老沙工满脸堆笑,沙帮的人都知道当初我和韩月结阴亲的事情,沙帮里上年纪的老人一直都跟着韩成喊我姑爷,这称呼太别扭,堵的说不出话。
  跟对方寒暄了几句,船上主事的人就跑过来了,双方关系这么好,他也没隐瞒,如实的把事情说了说。我不缺钱用,对水货也没有兴趣,然而对方一讲,我随即就上了心。
  “约莫有两天了。”主事的人摸着脑袋想了想,道:“就是两天前,旁门几个狗日的驾着船从小河口那边跑到这儿,看样子贼眉鼠眼鬼鬼祟祟的,咱们跟旁门不对路,这又不是他们的地头,所以几个狗日的一出现,兄弟们就盯上了。”
  旁门和沙帮之间恶斗过几场,已经积怨很深,沙帮的人看见这艘旁门的船,就知道不是普通过路的船,估计是要搞什么事情的。沙帮不动声色,一直暗中观察,其实是想到了节骨眼上偷袭对方。
  “兄弟们在河里混了这么多年,眼里是有水的。”主事者道:“旁门的王八羔子肯定是在这儿捞什么要紧的物事,咱们想着,等他们把东西捞上来以后,过去直接抢了。”
  沙帮的人死盯着这条旁门的船,从半下午一直盯到深夜,到当天半夜的时候,旁门的这条船突然就沉了,毫无征兆,整条船连同船上六七个人,无声无息的沉到水底。事情有点蹊跷,也有点邪门,但沙帮的那些人就觉得旁门想染指的东西,一定是好东西,所以旁门的船一沉,沙帮马上调来一些人和两艘船,想继续打捞,看看水下究竟有什么。
  “姑爷,你在岸边呆着,我叫兄弟们打几条鱼,咱们喝几杯。”
  我抬头朝河面那边望了望,这段河道很平缓,又是冬过春来的季节,水底比较低。我并不想浪费时间,插手不该插手的事,然而就这么一眼望过去,心里咯噔一声,总觉得水下面好像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在不断吸引着我。正因为这样,我索性就留下来,想看看沙帮能从水下面捞出什么。
  下头的人打了几条鱼,开火在岸边炖了,主事者还有几个年纪大的老伙计上岸陪我吃饭喝酒。我们一边喝酒,沙帮的两条船一边在当时旁门沉船的地方来回缓缓的游动,这两条船上都拖着水犁,那是一种巨大的铁筢子,专门从水下搜寻体型较大的东西。来来回回拖了半个小时左右,没有什么发现。主事者也不以为意,这本来就不是要紧事,能捞的上来最好,捞不上来也不损失什么。
  “姑爷,再来一杯......”主事者几杯酒下肚,脸就红了,喷着酒气,道:“姑爷你这是到哪儿去?跟兄弟们多闹闹,等这边事儿做好了,咱们开船送你走......”
  嘭......
  我还没来得及答话,在河边来回游荡的两条船突然齐齐的顿住了,好像水下的水犁一下子勾住了什么东西。沙帮的采砂船吃水很深,装着马达,动力强劲,然而两条船一起轰鸣,却被勾的死死的,动弹不了。情况有点意外,几个正喝酒的人一起站起身,抬眼朝那边张望。
  “估计是遇到东西了,就在水下头。”主事者丢下酒杯,拔腿就朝那边跑,不等他跑过去,两条被勾住的船突然挣脱出来,收不住力,嗖的窜出去很远。
  “水下头的东西压不住!要翻沙了!”船上有一个带着帽子的老头儿扯嗓子大声喊叫,河滩人很迷信,像沙帮这样的大团伙外出做比较重要的生意时,都会带着压船的人,压船人基本上都是神汉或者茅山道士,专门对付不干净的脏东西。
  哗......
  河面上冒出一片水花,浊浪滚滚,开了锅似的咕嘟咕嘟冒泡。大河的水本来是浑浊昏黄的,然而这时候,我们一群人清楚的看见,泛滥的水花像血一样猩红。压船人拿着一把桃木剑,在船头跳来跳去,又喊又叫,但是喊了两嗓子,血红的水花轰隆涌到船头,把他拍的就地打滚。
  哗......
  又是一阵涌动的水流,我看见水面上微微的露出一个直立朝上的船头。旁边有人望了两眼,失声道:“是旁门那帮龟孙的沉船!怎么好端端的自己又浮上来了!”
  这个时候,河面上那种莫名的吸引力更强了,好像一块磁铁,牢牢吸引着我的目光。那果然是一艘沉船,而且沉入河底不久,竖直着从水下缓缓的浮出。当船头露出水面三四米的时候,旁边的人都惊呆了。
  这艘沉船的船头上,一溜儿吊着六七个人,吊死鬼般的吐着舌头,正随着沉船的起伏缓缓的晃动。
  第四百五十七章



  夜遇故人




  水下的沉船诡异的竖立着,一直浮出水面六七米。很显然,原本驾驭这条船的几个人全部被吊在船头,都死透了,而且死相非常难看,几具尸体出水之后还在哗哗的滴水,看的人头皮发麻,感觉背后一个劲儿的冒冷气。沙帮那些人微微慌乱了一下,接着就调转船头,朝沉船出水的位置靠拢过去。
  “姑爷,没事的,下头的兄弟们能料理好。”主事者在岸边停下脚步,道:“咱们请来的压船人,那是正经茅山道一百零八代传人,本事大着呢。”
  我望着水下浮出的沉船,还有船上吊着的几个吊死鬼,沉船周围的水花稍稍的平息了一些,然而随着水花的翻滚,那种让我很关注的吸引力越来越强烈,就好像水下真的有什么非常要紧的东西。沙帮也大多是血性汉子,眼见着出现了意外,主事者怕牵连到我,就劝我先躲到一边,等他们把残局收拾好。
  沙船上放下一条小舢板,压船人带着两个兄弟搭乘舢板朝沉船那边一点一点的划,沉船一出水,周围的动静就越来越小,压船人举着桃木剑,小眼睛炯炯有神,看样子很有气势,但我心里清楚,在大河上,这种毛头术士是不管用的。旁门的船很可能就是因为打这段河道的主意,才会沉没,现在沉船出水,连同那些吊死鬼,无疑是一种森然的警示,警示别的人不要再妄动。
  小舢板慢慢划到沉船的旁边,现在正是白天,而且距离那么近,沉船上的情景尽收眼底。舢板上的沙帮伙计观察了一会儿,回身打手势告诉船上和岸边的人,这艘沉船看上去像是三十六旁门中周鸭子家里的船。
  “周鸭子家里的船,跑到我们沙帮的地头做什么?”主事者道:“他们鸡贼的很,沾了毛比猴都精,亏本的买卖是从来不肯做的,看来这次真的是有硬货。”
  我一边听一边暗自琢磨,现在圣域和九黎的高手在河滩潜伏的到处都是,三十六旁门已经完全沦为了配角和炮灰,很少会单独行动。尤其周鸭子家,大头佛刚刚脱困的时候,曾经到周鸭子家清算旧账,把他们打的鸡飞狗跳,如果不是迫在眉睫的事情,周鸭子家不敢随便造次。
  沙帮的小舢板完全是为了先打探一下具体情况,根本没有动手的意思,在沉船边转悠了那么一会儿,他们就打算先回大船上,但就在这个时候,舢板突然在河面上定住了,跟走船人偶尔会遇上的“尸抱船”一样,小船纹丝不动,用力划也划不开。舢板上的三个人有些慌神,水面上的水花来回的涌动,隐约还带着猩红的血色,压船人举着桃木剑,猫着身子面朝河面,又是念咒又是吆喝。
  “哎呀......”压船人正神神叨叨的做法,突然眉头一皱,倒抽了口冷气,一抽身就想退回去。
  嘭......
  翻滚的水花突然炸开了,浑浊猩红的水珠雨点一样的四散飞溅,好像一片雨幕,遮挡了视线。但是就在水花四溅的同时,我敏锐的看到舢板船头的压船人身子一歪,两只黑乌乌的手连同半截模模糊糊的影子从水中骤然出现,一把抓住压船人。那种情况来的非常突然,没有防备,压船人连哼都没有哼,噗通落入水面,无影无踪。
  “那是什么东西!”主事者的眼力没有我的好,但是也大概看到了这个过程,赶紧扯开嗓子喊道:“舢板退回去!退回去!”
  我一步冲到岸边,冲过去的时候已经迟了,压船人踪影皆无,只剩下小舢板上的两个沙帮兄弟手足无措。舢板在水面定的死死的,动都不能动,我唯恐船上的两个兄弟再被什么拖下水,韩成当时带着沙帮是替我们七门出了死力的,我念着他的情,所以稍一迟疑,翻身跳进水里,飞快的游了过去。
  河水非常浑浊,看不清楚水面下究竟是什么东西,当我游到小舢板旁边的时候,用力推了推舢板。
  “姑爷,这里危险,你上去!”舢板上的沙帮伙计匆忙道:“我们能行......”
  我感觉到,舢板是被一种察觉不出的力量给定住了,那种力量绝对不是尸抱船之类的邪气。我的力气非常大,用力推动之下,小舢板就一寸一寸在水面挪动。但是前后不到两分钟时间,水花下的水流突然微微有了波动,只有水性精熟的人才能在水流中感受这种变化,我猛然一回身,一巴掌朝身后的水面拍下去。
  狂涌的力量就好像一大块石头硬生生砸下,一道已经贴近水面的影子被这一巴掌又给拍了回去。一瞬间,水流变幻的更加剧烈,我下半身浸在河里,觉得脚踝突然被抓住了,抓的非常紧。
  “走!”我憋着一口气,猛然发力,把小舢板用力推开,随后另一只脚在水里猛踹了一下,只要有足够的力量,任何邪祟都要退避,我硬挣脱出被抓着的脚,推着舢板一口气游出去,直直的游到了沙船的旁边,船上的人七手八脚把我们拉上去。
  “姑爷!你这不是要我们的命吗!”主事者什么都不顾了,直接跳水游上船,心急火燎道:“真要出了什么事,咱们怎么跟韩大哥交代嘛......”
  “不要紧。”我甩掉身上的水珠,低头看了看,被抓住的那只脚踝隐隐约约留下一道指印,皮肉被抓的淤青发紫,那道指印就好像一个泛黑的鬼手印。我怕下头的人慌乱,所以一声不响,重新放下裤管,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这个事先放一放,放一放。”主事者有点沮丧,望着水面,压船人被拖下水,十有八九是找不回来了,沙帮这些大河里讨生活的汉子讲道义,不肯再让下头的伙计受损,所以几个人商量了一下,打算暂停打捞,留下来再观察观察。
  两条沙船随后绕开沉船靠岸,船上的伙计纷纷下船,在岸边布置了一下,打算凑合安歇一宿。我虽然不多说什么,但心里的感觉越来越奇怪,这片水道下面的东西好像一直都带着一种牵引我心神的玄力。我们七门人行事总是尽量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如果没有特殊情况,我也不愿意插手闲事,然而心头那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总是在迫使我,要把水下的事情弄清楚。所以别的人都吃吃喝喝然后安睡了,只有我独自犹豫,到底该不该做这件节外生枝的事。
  我根本就睡不着,合衣躺着琢磨心事。到了后半夜,沙帮两个守夜的兄弟突然就吆喝了一声,我一抬头,立即看见在我们宿营的边缘,一道身影跑的飞快。
  “追上他!”主事者看见那道影子,马上翻身爬起来,带着人猛追。
  那道夤夜而来的身影灵巧快捷,但是对这附近的地形不熟,我们在河滩边上一座矮矮的土山脚下绕了个弯,前头追击的沙帮伙计越追越近,离那道身影不到十米距离。就在快要追上对方的时候,逃遁的身影猛然一转身,抬手甩出一条黑漆漆的鞭子,把前面两个伙计抽的人仰马翻。然而就是这么一停顿的间隙,后头的人也随即赶了上去。我不知道虚实,所以考虑了一下,想先把这个半夜出现的人先抓住再说。
  我从人群后飞快的赶了过去,那人已经被追赶上前的伙计缠住了,等我到了跟前,对方重新甩出黑漆漆的鞭子。鞭子轻盈但力道十足,我抬手抓住鞭梢用力一拉,把对方直接拉到跟前,可是我举起的拳头还没有落下,眼神就一动。
  “恩?”那人满脸怒容,但是看到我的时候也是一惊,停止了挣扎,道:“近水哥?”
  “小敏,是我。”我看的很清楚,这个半夜出现的人,是唐家婶子的女儿唐敏,当时我跟弥勒还有雷真人一起到唐家去问过事情,对这个果敢又泼辣的女孩儿印象很深。
  “扯了,扯了,是自己人。”主事者一看我和唐敏认识,就挥手让后头的人散开。大伙儿回到露宿的地方,我和唐敏在旁边说话。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这里离你们家是挺远的。”
  “被逼的没办法了。”唐敏咬了咬牙,唐家的男丁不多,唐百川一直跟着爹还有庞狗子在河滩上奔波,长年累月不回家一次。圣域和九黎清剿七门,唐家虽然已经迁居,但是风声越来越近,一家子女眷,出事就对付不了,再加上七奶奶的母亲过世,所以她们商量了一下,打算离开原来住的地方,找一个更隐蔽和安稳的去处。
  “姥姥和娘都在不远的地方,我自己看见河滩有船有动静,所以过来瞧瞧。”
  “七奶奶也在么?”我想了想,七奶奶当年是做过神婆的,我眼力强,但见识总归还是有限,所以想让七奶奶过来帮忙看看,看看这片河道下头到底有什么玄虚。
  第四百五十八章



  永无再见




  我跟唐敏说了,想见见七奶奶,这些都是七门的家眷,彼此之间非常信任,唐敏二话不说,带着我就走。我和主事的人打了招呼,一路走一路和她聊。家里没有男人,女人就得顶大事,唐敏像一只小辣椒,快言快语。
  “近水哥,问个事情。”说着话,唐敏突然就低了低头,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觉察的羞涩,小声道:“那个......那个庞家大哥,他没来么?”
  “他很好,跟长门在一起。”我知道唐敏说的是弥勒,弥勒憨厚,很让唐敏青睐。
  两个人说着话,走的很快,片刻间就到了七奶奶还有唐家婶子她们半路落脚的地方。尽管很久都没见了,但是毕竟陈家跟七奶奶有着很深的渊源,所以一点都不生分,跟七奶奶说了一会儿,然后请她到河滩上去看看。
  夜间的河道很宁静,只有那艘诡异的沉船还直挺挺的竖立在河中。七奶奶抬眼望了望,做过神婆的人,对于那些乱七八糟又神神鬼鬼的东西很敏感,如果河道有什么异样,她应该能察觉的出。但是七奶奶看了半天,说不清楚这里有啥玄虚。
  “我站高一点去看看。”七奶奶回头看到河滩边上那座小小的土山,道:“要好好看看,水伢子,你耐心点,等一等。”
  七奶奶带着唐家婶子爬上了小土山,那里居高临下,视野更广阔清晰。我和唐敏在山脚下守候,年轻小丫头嘴皮子不停,问东问西,我一边答话,一边不停的朝河面上张望。过了大概十多分钟,唐家婶子下来,对我道:“我娘说,这片河道不一般。”
  “怎么说?”
  “大河改道无数次,这片河道过去肯定不是这样的。”唐家婶子指了指沉船浮出的地方,道:“那边,很可能是一个回龙湾。”
  唐家婶子所说的回龙湾,是一种罕见的风水宝地,没有太极晕和九龙坑那样玄奥,但天下的回龙湾凤毛麟角。大河上唯一的一处回龙湾,是在河套地区,不过早在清末的时候就被高人毁掉了。七奶奶居高远望,发现这片河道的地势在改道之前绝非如此,是一处宝地。
  “宝地出邪事?”我有些诧异,风水中的恶地出邪异,那很正常,但回龙湾这样的宝地也诡异莫测,就让人难以理解了。
  “娘还要再看看,大掌灯,你安心等等。”
  沙帮那些人都知道这边有事,不来打扰,我和唐敏在山脚下耐心的等,等到天色蒙蒙亮的时候,唐敏撑不住了,眼皮子一直打架,说话说到一半,慢慢睡了过去,我没惊扰她,继续等待。
  唐敏睡过去不久,唐家婶子从上面下来,看看唐敏,摇了摇头,脱下身上的外衣给唐敏轻轻搭上,然后对我道:“大掌灯,我娘喊你上去。”
  我一听就知道肯定是七奶奶看出了什么,所以拔脚就走,飞快的到了小土山的山顶,七奶奶站在土山山顶临河的一边,我走过去问道:“七奶奶,你喊我呢?是不是看出什么了?”
  “不是我喊你,是他。”七奶奶回过头,伸手朝下面的河道上指了指。
  受了七奶奶的指引,我转头朝下面看,这一眼看过去,心里就猛然咯噔一响。河面上静静的浮着一个人,估摸是死透了,一动不动的漂着。浮尸我见过很多,但这个漂在河面上的人仿佛被一根钉子钉在水中,河上的水流虽然缓慢,可是如果没有异样,浮尸绝对不会定定不动。看到这个浮在水上的人,我更加仔细,前后又看了几眼。
  “水伢子,你认得这个人?”七奶奶问道。
  我看的很认真,模模糊糊中,我觉得这个人好像是白天出事被拖下河的压船人。他被拖下水之后就再也没有浮出水面,沙帮的人还打算等事情平息一点好好寻找他的尸首,但是不等沙帮动手,压船人却以这样的方式出现了。
  “七奶奶,这个人?”
  “我不认识他,但是他知道你的名字。”七奶奶道:“这个人有点古怪,看不出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先不要下去,看看再说。”
  天色在一点一点的转亮,时间久了,我看的更清楚,那就是沙帮请来的压船人。我和七奶奶在这里前后观察了十几分钟,定定浮在水面上的压船人突然动了动,又朝岸边的浅水滑了滑。七奶奶说的没错,我也看不出这个人到底是死了没有,但他的脸色很难看,眼圈和嘴唇都乌青乌青的。
  我根本不怕浮尸,不管压船人究竟死掉还是活着,都对我构不成什么威胁,但让我心里没底的,是他背后隐藏的气机。他已经沉水了,是什么东西让他重新浮出,而且专门把我召唤过来?心里这样想着,就更加谨慎。
  “七奶奶,天已经快亮了,干脆等到天亮以后再下去看看。”
  “水伢子,比以前懂事,也慎重了。”
  就在我和七奶奶商量的时候,水面上浮着的压船人突然像一个被噩梦突然惊醒的人,直直的抬起上半身,乌青的眼圈裹着紧紧闭上的眼睛,在土山上,距离河道有一段距离,但是我清楚的听见压船人开口在说话。他的嗓音跟白天完全不同,混混沌沌的,很难形容。
  “今生诀别,永无再见......”
  “你说什么!”我猛然一惊,这八个字深深触动了我,它寓意着什么?不由自主,我尽力从山顶探下身子,追问道:“你说什么!?”
  “今生诀别,永无再见......”压船人的嗓音像是一缕在半空飘荡的鬼音,丝丝缕缕的钻入我的耳廓中。
  “告诉我!你在说什么!”我再也忍不住了,直接从土山的山顶滑下去,顺着土坡滑到山脚下,然后翻身跳到岸边。我的动作快的向一道闪电,但是仍然是来不及了,没等我踩到岸边的浅水中,压船人咕嘟咕嘟的沉到了水下。人一入水,就被浑浊的河水完全吞没,我根本看不清楚他沉到了什么地方,急匆匆的跳进水里,可是来回寻找了一圈,已经没有压船人的影子。
  压船人彻底消失了,然而我的耳边还在不断回想着他带来的那句话,今生诀别,永无再见。这句话绝对不是压船人能说出来的,是谁让他带来的这句话?我不敢再想下去了,心里七上八下,极度的不安。
  咕嘟......
  在我下水的时候,沙帮的兄弟们有了反应,先后赶来,我站在冰冷的水中,这片河道之前对我产生的那种莫名的吸引力,此刻完全转化成了不安和惶恐。不远处又传来了一阵响动,那艘在水面竖立了整整一夜的沉船,慢慢的重新落入水中。
  “咋搞的?”主事者不明就里,看见我呆呆的站在水里,又看见沉船入水,当时就懵了。
  那八个字像是八把锋利的刀子,不断切割着我的心。这片原本是回龙湾风水宝地的河道下,到底是什么?尽管没有潜入河底,但我知道肯定有东西,就是水底的东西驱使压船人浮出水面,带来了这句让我心神不安的话。
  我回过神,马上跳出水面,对主事者道:“你们不要乱动,看好我!”
  “姑爷,你这是要......”
  “不等主事者说完,我急速运转十三宝塔术,神魂从躯体脱窍而出,一头扎进了水中。神魂经过天雷的淬炼,不畏惧普通的水火,像是一缕风,顺水潜了下去。我只想追到入水的压船人,从他身上寻找一些线索。
  神魂比游鱼的速度都快,急追下去。水中不比陆地,速度再快的东西都要受阻,所以神魂进水后不久,我就感应到压船人的影子在水里飞快的下沉。这片河道的水不算深,等我快要追上压船人的时候,他已经到了河底。大河就是这样,水流越缓慢,河底淤积的泥沙就越多,我看见压船人坠入一片厚厚的河泥淤沙中,神魂随后跟上,想把他从泥沙里拖拽出来。
  河底的泥沙至少有几米厚,没入泥沙里,我的感应依然是清晰的,神魂不比肉身,无需用肉眼来分辨周围的情况,我能感应沉船人下沉的方位。他一下子沉到了泥沙的下方,但是就在我追击下去的时候,突然感觉周围一黑。就如同明亮的光线骤然熄灭了,伸手不见五指,很显然,有什么东西悄然蒙蔽了神魂的感应。
  过了几秒钟,我的神魂稍稍适应了这种环境,虽然不能感应的那么清楚了,却还是可以捕捉到压船人的影子。
  就在我将要追上压船人的时候,他的身躯好像猛然被一股力量给拉到了泥沙深处一团黑乎乎的漩涡中。压船人一下子就感应不到了,而且一股严酷的威压从黑黑的漩涡里面散发出来,震的神魂像是要崩散了一般。
  轰......
  那一瞬间,黑色的漩涡里隐约有一片银光若隐若现,如同一轮明月,在漩涡中闪烁。
  第四百五十九章



  枯树生邪




  漩涡中明月一般的影子银光阵阵,我不敢动了,因为再走一步,就感觉神魂会化为飞灰。那种强大的压力或许并不会真的碾灭神魂,却让我非常谨慎,神魂离开肉身,就好像失去了最根本的防护,相当脆弱。压船人的影子被拖入了漩涡里,一时半会之间难以再找到,我踌躇了几秒钟,果断的退了回去,一路浮出水面,顺窍位归体。
  “姑爷,这是咋回事?”主事者一头雾水,看到我的身躯恢复了感应,赶紧就过来问。
  “这个地方,一定要弄清楚!”我回头看看水面,水下那个黑色的如同漩涡一样的东西看不透,然而就凭那八个字,我就铁心要追查下去。
  今生诀别,永无再见......
  “姑爷,你放心,咱现在人手不够,可以去调,这是咱沙帮的地盘,要多少人有多少人。”主事者马上派人去附近寻找沙帮的后援,等到大队人手赶来,再带一些合适的装备,就能深一步的去追索下去。
  一群人在河滩上等待,我和七奶奶说了说,她们几个女人单独在外行走,很不方便,而且危险,我告诉她联络弥勒的办法,让她们暂时跟老鬼还有孙神通汇合,好歹相互有个照应。七奶奶年纪大了,不过很明事理,当时点头答应,唐敏一听说要去找弥勒,嘴就合不拢了,丫头显然对弥勒很有好感。
  送走七奶奶她们,我和沙帮的兄弟在这边等了足足一天时间,主事者没问那么多,但是从我的神色和举动上就看得出,我心里比较焦急,安慰道:“大河现在不那么稳当,走水的常常出事,咱们沙帮的生意也收缩了很多,不过姑爷你别急,至多一天半时间,帮手肯定会到。”
  “劳烦你们了。”我心不在焉,那句话总在心里不断的回荡,我不敢多想,唯恐想的深了,就会想到是谁让压船人带来这句话。
  “姑爷,别跟咱客气了,都是一家人哩。”
  果然,我们在河滩上从早上等到夜里,足足将近一天时间,到了晚上十点多,从河滩远处的路上,亮起了一片明晃晃的光线,粗略一看,约莫有二十多个人。主事者一看,就知道是沙帮自己人。
  赶来援助的队伍走的非常快,明显还带着不少东西,我们在原地等着,但是走到相隔大概有几十米远的地方,二十多人的队伍一下都停住了。
  “搞什么搞,都到脸跟前了。”主事者伸着脖子望了望,扯开嗓子喊道:“过来,都过来......”
  “别出声。”我赶紧拦着他,眉头紧皱,因为我看到二十多个人像是同时石化了一般,就连手里的光线也好像凝固了。一个人发癔症情有可原,但不可能这么多人一块儿发癔症,很显然,那边有意外的情况。这片河道本来就神秘兮兮,看到队伍有了异状,我心里一紧,让其他人别乱动,自己慢慢的朝那边走。
  我走的很慢,一边走一边凝神观察,大概走了十几步,对面二十多个突然半途停下的人齐刷刷的调过头,拔脚就跑。一群人排成一串,连跑动的节奏都那么一致,看上去整齐且隐隐诡异。我也随之加快了脚步,想要跟上去。但是一眨眼的功夫,二十多个正在拔脚奔跑的人像是突然蒸发了,一下子消失在视野中。
  这种变故连我都没有预料到,那么多人,消失的非常突然。我迫不得已又把速度放慢,一直走到队伍消失地的边缘,依然没有任何动静。
  呼呼呼......
  路边一棵已经枯死的老树的树杈被风吹过,发出一阵呜呜声,老树的树杈不知道什么时候飘起一片黑布,哗哗作响。那阵风声来的不正常,但是不等我有任何反应,周围突然一黑,就连头顶的月光好像也猛然隐没,什么都看不见了。
  叽叽喳喳......
  在光线突然黯淡的同时,周围的死寂中传出一阵杂乱的微响,那声音好像是什么东西在叫,又好像有人捏着嗓子低低的奸笑,总之听起来让人觉得毛骨悚然。没有光亮,肉眼看不到任何东西,我随手打亮了光源,在光线照耀下,一道又一道快如风雷的影子在身前身后不断的晃来晃去,那种速度连目光都跟不上。嘈杂声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让人不安,附近的一切都好像消失的干干净净,只剩下一道道飘忽的影子,还有那棵枯死的老树。
  “什么东西!给我出来!”我站在原地,感官笼罩四面八方,虽然连动都没动,但前后左右的响动都被时刻捕捉感应着。
  唰......
  我感觉身后有什么东西晃了晃,反应奇快,骤然回过头,一拳打了过去。这一拳显然打中了目标,但触手觉得滑不溜秋的,拳头一偏,被打中的东西轰的滚入了一旁的黑暗中,留下一串凄楚的惨叫。
  唰唰唰......
  这一拳过去,周围闪动的影子更多也更快了,一刹那间,之前消失的二十多个沙帮的帮手一个一个从黑暗中冒了出来,一窝蜂的朝我这边猛冲,这帮人的神智显然不清晰了,其中有几个熟面孔,却认不得我,举着手里的棍子砍刀,杀气升腾。我有些无措,这帮人被迷了心智,但是沙帮的属下,我不能对他们下手。
  “嘿嘿嘿嘿......”
  我被二十多个人围在正中,与此同时,一道惨惨的笑声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飘到了耳边,那笑声就好像一只老猫被掐紧了脖子发出的声响,非常渗人。我被逼无奈,闪身躲过两把猛砍过来的刀,顺手把对方给绊倒在地,但是根本没用,被绊倒的人翻身又爬起来,刀子杂乱无章的一通猛砍。
  “这是什么地方?凭你们这些下三滥也想分杯羹......嘿嘿嘿.......送你们上路......”那阵阴惨笑声的主人断断续续的说话,声音刺耳,但是这附近肯定被邪法锁住了,我只能听到声响,却分不清声音的来源在什么地方。
  嗖嗖嗖......
  我被这么多人围攻着,战团外那些晃来晃去的影子依然不停不息,随时都会伺机发动袭杀。我不想伤了沙帮的人,一身力气施展不出来,憋的要吐血。周围的影子越晃越快,就好像一道一道闪过半空的光影,把我的眼睛晃的微微发花。
  一个沙帮的汉子举着刀砍过来,我抬手架住他的胳膊,夺过刀子,用刀柄在他头上重重一敲,把他打昏过去。不等周围的人围拢,我顺手掏出那只生了锈的铜铃铛,把塞在铃铛中的布条扯出来,用力一晃。
  叮当......
  慑人心魄的铃铛声轰然作响,周围二十来个全力冲杀的沙帮汉子顿时一阵失措般的杂乱,连脚步都不稳了。我一边用十三宝塔术全力稳住心神,一边不断的晃动铃铛,普通人挡不住铃铛的魔音,两分钟不到,周围的人东倒西歪的躺了一地。铃铛声越来越密集,在附近不断的飘荡,不仅仅是沙帮那些人,就连晃来晃去的影子也受到严重影响,速度明显减慢。
  我收起铃铛,一身气血已经在头顶冒出微微的红光,那些影子顿时东逃西窜,被旺盛的血气逼的不敢靠近。乱哄哄的影子在黑暗里不断的乱跑,我紧紧注视着,发现那些影子一个一个的全都躲到了那棵已经枯死的老树后面。
  叽叽喳喳......
  老树后发出了一阵杂乱的声响,仿佛一群人躲在阴暗处焦灼的窃窃私语,我借着一身旺盛的气血红光,几步跑到老树跟前。老树树杈上的黑布在晃动,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感觉到,这棵树里一定隐藏着什么邪物。
  轰......
  我一身力气终于有了宣泄的机会,举起拳头,一拳轰击过去。枯死的老树已经被虫蛀空了,惊雷般的拳头把中空的树干打的片片崩碎。
  这一下就好像打散了一个马蜂窝,树干崩碎的同时,很多小小的影子又开始东逃西窜,我的目光一晃,马上从这些纷乱的影子里看到了目标。
  那是一辆用木头钉起来的小车,和乡下农家自己做出的摇篮车一样。两只叫不上名的东西拉着这辆小车,从中空的树干里被打出来,拼命的朝远处跑。手里的光线紧紧跟随过去,我看到那两只东西约莫两尺来长,浑身上下的皮毛都掉光了,和秃子似的,拉着车猛跑。
  我根本不给对方逃遁的机会,抓起地上一根棍子,一步跃过去,棍子呼呼生风,拦腰横扫。这一棍子至少几百斤的力量,把滚动的小车砸的粉碎。两只拉车的东西尖叫着被破碎的小车牵连的东倒西歪,车子被砸碎的同时,一道影子从车里呼的飞了出来。
  我握着棍子,感觉心里很膈应。从车子里跳出来的,是一个鸡皮鹤发的老太婆,她只有不到一米高,驼子似的佝偻着腰身,看上去像一个三四岁的孩子,但是满脸皱纹,皱纹间嵌着一双死鱼般的眼睛。
  第四百六十章



  山精野怪




  小木车里跳出来的老太婆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那棵枯死的老树被一拳打倒之后,遮蔽的星光和景象一下子闪现出来。二十多个沙帮的人被锈铃铛震昏了,其余的影子也四散逃窜,守在后面那些人一涌而来,救助自己的伙伴,我的注意力全都放在那个不到一米高的老太婆身上,抬脚追了过去。
  “你们不要跟来!不管发生什么事,就守在这儿!”我一边跑一边头也不回的跟沙帮的人交代了一声。
  嗖......
  老太婆身材矮小,弯腰驼背,但是动作却非常灵敏,身子一缩,几乎贴在地面上,手脚并用的飞快朝前爬。我紧紧追赶,她跑的快,我追的更快,彼此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这个老太婆明显带着一股浓重的妖邪之气,对我身上的阳火有畏惧,闷头猛跑。我手里拿着将近两米长的棍子,快要追上对方的时候,全力朝前一跃,棍子举过头顶,猛的砸下去。速度和力道我都拿捏的无比精准,老太婆绝对躲不过这雷霆般的迎头一击。
  噗......
  就在棍子呼啸而下的同时,瘦小的老太婆骤然回过头,身后一声轻响,刹那间,我就看到一股几乎用肉眼都能察觉出的淡淡的黑气急速在四周扩散开来。鼻子嗅到一阵难以抵御的臭气,那臭气简直比尸臭更熏人,我就吸进去一缕,整个胸腔好像被塞进去一大团棉花,顿时喘不上气,眼前微微发黑,手上的动作也跟着一滞,棍子失去准头,斜斜的砸在老太婆身后,嘭的一响。
  棍子虽然没有准头了,但是仍然贴着老太婆的后背划过去,我头晕目眩的时候,听到老太婆嗷的一声大叫,身躯蜷缩成一团儿,露出一身黄灿灿的毛。那是一只皮毛油光发亮的黄鼠狼,嘴边的毛都白了,身上的毛却闪着光。刚才那一棍子肯定砸中了她的一条腿,黄鼠狼一瘸一拐的继续逃窜,我洗了两口凉风,胸膛中憋的要死的感觉才减轻了些。
  我一心想要弄清楚这片河道下头的情况,所以觉得留着这只黄鼠狼可能会有后患,当时猛吸了一口气,屏住呼吸,继续追了过去。皮毛油光水亮的黄鼠狼瘸了一条腿,速度大打折扣,三两下功夫就被我追到身后,这一次我没有留任何余地,棍子灌注了全力,要把她一举击杀。
  呼......
  棍子携带的劲风发出剧烈的破空声,黄鼠狼完全被棍影笼罩在下方,眼见它逃不掉了,但是我觉得脚下的地面微微的抖了一下,那种轻微的震动引起了我的警觉,被迫一抽手,把挥舞到一半的棍子硬生生撤了回来。
  嘭......
  棍子还没真正抽回来,左边不远的地方骤然一翻,地皮被拱破了,一个巨大的影子从纷飞的土屑中冒出来,匆忙中,我只看到两根雪亮的獠牙,来不及想那么多,手腕一翻,手里的棍子兜头砸过去。情况发生的太突然,也来的太快,无法凝聚全部的力量,棍子把土层下面拱出来的影子砸的歪歪斜斜,却没能打死它。
  借着对方踉跄后退的机会,我也随即站稳脚步,这一下就看的很清楚了,那是一头很大的野猪,獠牙半尺长,壮的和一座小山似的。刚才仓促中的一棍子,打断了它一根獠牙,野猪满嘴都是血,两只后蹄使劲蹬着地面,头颅压的很低,看样子随时都会拼命般的猛冲过来。我用力一抖棍子,两米长的棍子嗡嗡作响,这是一种巨大的威慑,野猪刨着土,一时间被震住了,不敢妄动。
  嗖!
  那只被打伤了后腿的黄鼠狼飞快的蹿到野猪的脊背上,遥遥和我对峙着。我并不惧怕这两个东西,即便妖气很重。当时的河滩上,打猎的人已经非常少了,不过到处都是人烟,附近山里的野物藏的很深,基本都在深山里头,平时不会出山跑到河滩来,正因为这样,我就觉得这只黄鼠狼还有野猪出现的很不正常。
  我握着棍子慢慢朝前走了一步,受伤的野猪驮着黄鼠狼,也随之后退了一步,就这样一进一退相互对峙了很久,它们渐渐就退到了路旁的一片野地。借着月光,我看到远处是两座山之间的一条谷地,直到这时候才想起来,那是轮山峡。
  轮山峡一直都是阴气很重的地方,传闻死过很多人,到了晚上就不太平。我想要把野猪和黄鼠狼都杀掉,解除后患,但是追到轮山峡附近,四周飘荡的浓重阴气就让我打消了这个念头。我收回棍子,朝四周看了看,然后倒退着朝来路上走,野猪和黄鼠狼看见我后退,马上停下脚步,一上一下低低的嘶吼着。
  刺啦......
  轮山峡附近的地面上,常年飘荡着一股薄薄的雾,那都是阴气聚而不散化出来的,尤其是在明月当空的深夜里,这股雾更加浓重。河滩人都忌讳这个地方,附近的居民早就搬走了,方圆二三十里没有一个人影儿。我倒退着离开,不停的左右扫视,就走了几步,周围那一大片贴着地面的雾就像水一样的开始流动。
  唰......
  浓雾流动的间隙,我突然看到不远的地方好像趴着几条毛茸茸的影子,但不等我看清楚,雾团一动,又把视线给遮挡了。转眼间,雾影重重,那几只趴在地上的毛茸茸的影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几个蹲在地上的人,都瞪着血红的眼睛,死死的注视着我。
  雾在不停的流动,视线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浓雾中那些诡异的影子在不断的变幻,窸窸窣窣的声响也越来越大,声音好像扩散传染,不多久,轮山峡附近仿佛完全震动了。我看到乱七八糟数都数不清的虫兽在雾里闪现,獐子,野獾,花豹,长虫......那阵势,似乎周围深山里的所有东西都倾巢而出,蜂拥到了河滩上。我不由自主的朝远处的那片河道望了望,心里突然感觉,这么多野物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在这里出现,它们都是被河道下面的东西引过来的?
  山峡沸腾了,鬼影的妖物混杂在一起,熙熙攘攘,我已经无形中被围在了正中,前后左右全都是漂浮的雾,但是身上的阳火红光蒸蒸而上,不管阴气还是妖气,都不敢随意的靠近。那只瘸了腿的黄鼠狼从野猪背上跳下来,在周围上蹿下跳,好像在搞串联,撺掇着合力对付我。
  周围的东西太多,我不可能一下全都杀掉,只能慢慢的退,寻找机会遁走。小五行术还没有到炉火纯青的地步,退出去十多步远,倒头一钻,半截身子没入土里,急速的游动。但是前后不到十米远的距离,土层里涌动着一股浓到让人窒息的阴气,冷的像是把土层给冻结成了冰,硬生生把我重新逼了出来。
  呼......
  我刚一露头,从旁边的雾气里就飞扑出来一只年轻力壮的花豹,河滩附近的山是太行山的支脉,山里的花豹体型不算太大,但牙尖爪利,这只小花豹像一只猫一样轻灵,瞬间就扑到了面前。我一直紧紧握着棍子,花豹一扑过来,棍子就跟着横扫过去,拦腰把花豹从半空打落。这一棍子的力量能把石头都打碎,花豹的腰骨顿时粉碎了,倒在地上扭来扭去,哀号不止,雾气里又跑出来一只大豹子,拖着垂死的花豹钻回去。
  虽然这只花豹连我的头发都没能碰到,但周围的气氛一下子紧张到极点,那种窸窸窣窣的响动里夹杂着浓烈的杀气,包围圈在不断的收紧,借着浓雾的掩护,雾气里乱七八糟的东西慢慢靠拢,只要寻找到合适的契机,它们就会一拥而上。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唯有努力杀出一条血路。
  嗷......
  就在这个时候,轮山峡旁边的一座小山上,骤然出现了一道影子,那道影子站立在山顶,就好像月光下的山灵,它仰天怒吼了一声,随着这阵怒吼,周围的雾气连同里面乱糟糟的东西全部安静下来。
  嗖......
  山顶的影子急速的顺着山路冲下来,跑的和闪电一样快,传过前方的旷野,瞬息间来到了二三十米外的地方。我的眼睛眯了眯,早已经看清楚,这是一只白毛老狼。这只老狼很让我眼熟,当时曾经驮着灵灵出现过,而且率领狼群抵御过强敌的袭击。
  许久不见,白毛老狼更苍老了,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浑身皮毛如雪。它一到来,周围那些乱七八糟的野物就好像看见了主心骨,瘸腿黄鼠狼叽叽乱叫,跳到老狼身前。
  白毛老狼一出现,我心里那个被自己死死压制住的念头就不可抑制的跳动出来,忍不住的心慌。白毛老狼跟灵灵很亲密,如果这段河道下的东西和灵灵无关,老狼会来吗?这种野物就像是人世中的世外高人,除非迫不得已,否则不会轻易的抛头露面。
  雾气里的杀机更重,甚至能听到那些野物张大嘴巴摩擦牙齿的声响,这么多野物,如果不顾一切的蜂拥扑来,几乎能把一切活着的东西都撕成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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