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青楼贱妓到一国之母——君心应犹在】

  第二百三十一章 故人相聚绘心园(下)

  百里氏虽没落,但那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却未断传承,比起庶民,身居高堂的士族更在乎生死存亡,因而各大世家对百里无崖,无论心中何感,面上均是一片和睦。

  不过,百里无崖为人清高,与人相交一向行君子之礼,寡淡如水,从未有过厚此薄彼之举,各家宴席上,更是不曾露过半面,可没想到今日竟会被崔挽邀来到绘心园,甚至担当待客之人。

  以至于一些尚未见过崔莞的世家子,心中愈发好奇起来,而裴清王樊等与她有过几分交情的,面容上却是一副不见不怪的神情。

  他们可不曾忘记,崔莞在稷下学宫那一抹恣肆豪恣,想着想着,又有人忆起了高悬在门前的长匾。

  连匀子这个天下第一贤士,都愿题字落书,请来百里无涯做陪客,有何不可?

  隐隐的,众人对接下来的宴席,多了几分期待。

  “诸位,请。”百里无涯未多言,抬手引着众人入屋。

  乍看之下,这座竹舍平平无奇,入门方知内有乾坤,宽敞雅致自不必说,一入门,袅袅茶香扑鼻而来,和暖春意缓缓临近,候在屋中的十数名少女盈盈上前,为众人褪去身上厚重的裘袍。

  这竹舍之下竟也埋了火道,如此一来,众人一袭轻衫薄衣,居于竹舍之中,入眼却是满目的白雪红梅,这别致的景色,令人如梦似幻。

  事实上,在座的世家子,皆出自显赫贵族,布置这等景致也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罢了。然而,在今日之前,谁也不曾想到这等新奇之意。

  这便是崔莞落的第一枚棋子,胜在一个奇字。

  “百里兄。”王樊的席位恰好就在百里无涯身旁,他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笑问道:“怎么不见崔兄?”

  百里无涯笑而不语,移目自敞开的窗棂望出,悠远的目光落向争相怒放的梅林。

  见状,王樊不由顺其目光望去,另一侧的裴清也抬眼同望,不消片刻,几乎竹舍内的人均侧首抬眸,凝望屋外的梅林。

  人未见,耳旁却如一阵清风忽起,渺渺琴音,随风飘来,随即,两道模糊的身影飘然而至。

  一白一墨,一温婉一冷冽,手中各持着一柄竹剑,踏着悠扬的琴音,竹剑轻击,衣抉翻飞,两人的身姿皆灵巧飘逸,剑过之处,枝头上的红梅如雪,片片飘落。

  琴音时而舒缓如泉,时而急越如瀑,梅林中的交缠的身影亦随声而动,温雅时仿若拥花飞舞,缠绵缱绻;凌厉时又似生死相争,刀光剑影;这一幕幕淋漓尽致的双剑合璧,痴了人,醉了心。

  不知何时琴已止,人已去,直至听闻一声清脆的青瓷碰击声,竹舍中的众人,方醒过神来,恋恋不舍的收回了目光。

  王樊慢慢敛下眸光,长叹道:“方才抚琴之人,是崔兄罢。”

  他虽是问,可语气中却含着无比的笃定。

  百里无涯这回倒是没有否认,迎着众人的目光,颔首朗声应道:“正是。”

  “比起在临淄时,崔兄的琴技,又进一步,似行云流水,潺潺不绝于耳。”

  论琴,竹舍内一干人,无人可及王樊,被他这么一赞,即便今日崔莞言行出了差池,也无损于明日扬名之势了。

  “多谢王兄。”

  一声好似玉石相磬般清冽的嗓音响起,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道俊逸的身影闲庭胜步,缓缓走入竹舍。

  白衣,俊颜,还有那举手投足间透出的潇洒从容,风流蕴籍,令人心折不已。

  好一个翩翩美少年!

  众人纷纷起身见礼。

  “阿挽。”裴清一脸灿笑,嘴里啧啧称道:“今日又让我大开眼界了。”

  “哪里哪里,无非是博君一笑,当不得赞。”崔莞眉眼弯弯,对裴清,她心中感激之情不予言表,无论是在稷下学宫还是在萧氏别院,裴清对她均是真心相待,而且当初能将萧谨顺利救出,也多亏裴清相助。

  “崔兄不必自谦,今日一行,确实令人大开眼界。”

  温朗之声介入,崔莞与裴清不由侧首。

  “王兄。”崔莞笑道,只是她脸上的笑颜,比起方才面对裴清时,少了几分亲近,多了一丝疏离。

  “崔兄何时到的建康?”王樊也不在意她的淡漠,仍是一副言笑晏晏的模样,“也不早日邀故人一聚。”

  轻描淡写的笑语,落入旁人耳中,便不似那么简单的客套话了,王樊在建康城中名望极高,但为人行事与百里无涯有些相似,不,应当说,比百里无涯更加孤高,从未听说过他会与人套近乎。

  方才那一声赞,已是了不得之事,眼下又这般……

  众人目光看向崔莞时,心中思的,却是琅琊王氏的风向。

  不可否认,他们均以士族为荣,拒与寒门同流合污,然而士族之间也存有攀比内斗,好比严冬之下的猬,欲挨近取暖,却又得防止被对方身上的尖刺扎伤。

  崔莞的底细,众人心知肚明,因而王樊此举,落入旁人眼中,意味深长。

  对他人的神色变化,王樊看得通透,崔莞也十分明澈,她唇角一勾,拱手笑道:“是阿挽的不是。”说罢站直身子又道:“一路舟车劳顿,好歹是赶在严冬前入了城,又将这园子拾缀了一番,便耽误了时辰,眼看雪落梅开,便趁此给发了帖,邀诸位上门赏梅。”

  她这番话,刻意点出了绘心园出现的时机,严冬前,也便是江南案后,如此一来,她的出现不会引来一些不必要的猜忌。

  果然,随着崔莞的话落,竹舍内的气氛又添了几分活络。

  随后,崔莞与百里无涯,两人周旋于众世家子之间,加之有裴清王樊时不时暗中相帮,这一赏梅宴办得比她心中的预期仍要完美。

  众人和乐融融的用过午膳之后,方一一告退,崔莞亲自相送,将所有来客均送至绘心园的大门外,颔首道别。

  一辆辆华美的马车,踏雪而去,最后离开的裴清,特地与崔莞约好,过两日送帖邀她登门一叙后,方依依不舍的登上了马车。

  热闹的绘心园门前,渐渐静下,崔莞目送裴清离去后,转身便进了门。

  厚重的朱门缓缓合紧,只是,无论离去的世家子,还是含笑送完来客,返回园中的崔莞,谁都不曾察觉,就在离绘心园不远处的一条小巷中,不知何时停了一辆普通的青篷马车。

  恰好在崔莞跨门而出的刹那,一直留心的车中之人,霎时瞪大了一双含满惊骇的眼眸!
  第二百三十二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上)

  是她,果真是她!

  即便乍看之下容貌比起两年前略有不同,即便穿着的是男子衣袍,可陆岚仍是一眼就认出,立在门前含笑送客的翩翩少年,正是本该魂归黄泉的崔莞!

  “怎可能,怎可能,她怎可能还活着?且那容貌……”陆岚惊骇中透出一丝不敢置信的目光,紧紧盯在那俊美绝伦的面容上。

  那张脸,明明已经被她亲手所毁。

  一刀一刀,划破,剜毁!

  可此时落入眼中的脸孔,确实完美无瑕,连一丝伤痕都不曾留下。

  难道,这人不是崔莞?只是长相一样罢了?

  “不,是她,就是她……”陆岚面色隐隐发白,拢在长袖下的手,紧握成拳,修得尖利的莹甲扎入掌心,溢出丝丝殷红,她却依旧口中喃喃,恍若未觉。

  陆岚出身颍川陆氏,虽不及王谢显赫,却也为名门望族,当年陆氏嫁女,十里红妆的盛举方令世人通晓,即便陆氏平日山水不显,一族底蕴,却也非寻常世家可比。

  而当年嫁入崔氏的陆家嫡女,正是崔莞的母亲,陆岚的姑母。

  因此,年岁相仿的陆岚与崔莞,自幼便为手帕之交,无论是幼时戏耍,还是儿时启蒙,哪怕是读书识字,学琴习画,皆以此为伴,时常同卧一榻,秉烛夜谈。

  春去冬来,便是十四年。

  崔陆二氏当年仍多有惋惜,倘若崔莞与陆岚为一男一女,少不得亲上加亲。

  故而论起来,世间除去双亲之外,就属陆岚最为明晰崔莞的言行举止。再者,当年陆岚与崔莞,也曾扮过少年,偷溜出府邸踏春游玩,便是那一次,两人同时结识了王樊。

  眼下,门前那少年,虽比两年前的崔莞略显高瘦,可对于陆岚而言,那一颦一笑皆熟悉至极,加之自远处望,她难以看清崔莞脖颈上微微隆起的“喉结”,整个人看起来,便如当年与她一同着男装,扮少年的崔莞一模一样!

  “这世间,岂会有如此相似之人?”陆岚垂下眼帘,眸底的骇然之下,渐渐泛起一丝冷厉。

  好不容易她才得偿所愿,嫁于阿然,偏偏这时,崔莞却死而复生,若是叫人知晓当年她暗害崔莞一事……

  “噫?这不是王夫人嘛!”

  突然乍响的轻呼,惊得陆岚浑身一颤,险些瘫软在车厢中,她慌乱地侧过头,却见可容两辆马车并排的小巷中,不知何时已行来一辆华盖香车,高高撩起的车窗帘子后,露出一张笑逐颜开的面容。

  “原来是萧夫人。”陆岚惊慌的神情转瞬间褪去,脸上流露出一抹高门贵妇当有的疏离浅笑,淡淡颔首道:“想不到会在此碰见萧夫人。”

  陆岚口中的萧夫人,正是初至临淄后不久,崔莞与萧谨外出时遇上的刁蛮世家女,方乔。

  此时的方乔,挽着妇人髻,显然已出嫁,她见陆岚竟认得自己,心中欣喜不已,嘴角噙上一丝谄笑,道:“我也没想到能在此碰见王夫人,真是赶巧了。”

  她数月前嫁入萧家,虽萧之谦亦是人中龙凤,可到底比不过王谢二氏,对陆岚,方乔自是要花心思讨好奉迎,若能与陆岚结下几分交情,往后建康中那些自视甚高的世家贵妇,谁还敢轻忽了她?

  越想方乔心中越激动,脸上扬起的笑容也愈发谄谀,丝毫没留意到陆岚眼底的不耐,甚至也未思虑为何身为顶级世家妇的陆岚,却乘着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藏身小巷中,裹步不前。

  陆岚厌恶的瞥了一眼喋喋不休的方乔,有意离去,却又担心此处动静过大,惊动绘心园前的众人,莫说崔莞,便是王樊发现她竟偷偷寻来,那后果……

  她唇角一抿,下意识望绘心园前那一辆辆渐渐远去的华车。

  方乔原本便将心思落在她身上,见此,不由抬眼循着一望,恰好看清正转身入屋的崔莞,顿时一惊,“竟然是他?”

  低低的惊呼响起,陆岚眼皮微颤,当下便侧脸看向直愣愣盯着远处的方乔,“你认得此人?”

  方乔口中那句“便是化成灰我也认得”的话,冲到嘴边,却成了:“认得,当初在临淄曾有过一面之缘。”

  她虽鲁莽,却并非愚钝,陆岚与那少年之间的干系还未弄清楚,若贸然口出恶言,惹恼了陆岚可就得不偿失了。

  闻言,陆岚再度转过头,却见绘心园大门紧闭,崔莞已不见了踪影,而门前的华成也渐渐远去。

  心中略微思索,她便对方乔浅笑道:“前几日,东府小城中开了间香料铺子,甚是不错,不知萧夫人可有闲暇,与我一同前去品一品香?”

  方乔岂会不愿,顿时笑弯了眼,“敢不从命。”

  陆岚换到了方乔的马车中,临行前对驾着青篷马车,候在一旁的心腹婆子吩咐道:“你且先回去,若郎君问起,便说我与萧夫人一同到东府小城品香,晚膳前定会回府。”

  “诺。”

  不多时,两辆马车一前一后行过了绘心园的大门。

  崔莞不知,她竟与身世之谜的真相擦肩而过,回到前院的听溪堂,百里无涯与墨十三等人已经候在了堂中。

  “今日宴席,有劳大家了。”直到这时,崔莞才算真正放宽了始终紧绷的心。

  刘珩走后没几日,她也离开了钟山,不过临走前,与又一次寻上门的百里无涯详谈了一番,最终,她应下百里无涯所求,以此换来百里无崖的竭力相助。

  绘心园原本是百里无涯初至建康后不久,便置下的落脚之处,园子虽不算破败,却也无这番新奇雅致。崔莞花了整整两个月,又掷出数千金,方修缮成了今日令人目瞪口呆的绘心园。

  而园中的少年少女,也均是百里寻来的妥当仆从,往后便留在园中,做待客引路之用。至于在梅林中听琴舞剑的两人,一位是墨十八,另一位则是半夏。

  半夏虽看似无害,实是与墨十八等人一般,为刘珩身旁的死士,拳脚剑术,自不在话下。

  不过,正因如此,无论墨十八还是半夏,一出手便是夺命之招,从未有过这般时松时紧,又颇为注重优雅的举止,崔莞费了好大一番功夫,两人又毁了近百柄竹剑,方有今日这一幕。

  “公子,接下来,该如何行事?”终于不用整日握着竹剑习舞,墨十八心中激动得几欲老泪纵横。

  “不急。”崔莞微微一笑,一双清透的墨眸扫过墨十八等人,“现在只需安心等着便好。”

  等这些世家子将今日见闻传回家族,等绘心之名传遍建康,只要下定决心,有些人,迟早会寻上门来。
  第二百三十三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中)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在外应酬一日的萧之谦回到府中,方乔迎上前服侍,待一阵梳洗更衣,又奉上热茶,她才迫不及待的将今日遇见陆岚之事言出。

  “哦?”萧之谦端起茶盏的手略微一顿,“临近玄武湖畔的小巷中?”

  燕雀湖也好,玄武湖也罢,湖畔的宅子别院,大多为建康世家所置,做为于游玩散心去处,偶尔也会在此设席宴客。可似乎,王谢二氏最近正闭门谢客,王陆氏理应不会前往玄武湖畔才是。

  “你见王夫人时,她身边可还有旁人?”

  “旁人?”方乔正说着她与陆岚品香一事,忽闻萧之谦这么一问,怔了一怔,迟疑的道:“似乎……并无旁人。”

  萧之谦眉头一皱,“究竟有还是无?”

  似乎听出了他言语中的不耐,方乔心中略慌,速速仔细的回想后便道:“确无旁人,王夫人一人坐于马车中,驱车的乃是一名婆子……”说着说着,她也惊觉事有不对了。

  莫说陆岚这等顶级世家的贵妇,便是方乔自己外出,朱轮华毂必不可少,身边也有服侍的贴身侍婢,车外跟着几名护卫,这均是最寻常的排场。照理而言,陆岚应当比她更为阔绰。

  可晌午在巷子中,陆岚却乘着一辆普通的青篷马车,身旁既无侍婢服侍,也无护卫相随……

  “你可知她在巷中欲见何人?或是在暗中观看何事?”

  比起方乔,萧之谦的心思显然灵敏至极,一针见血的点出结症所在。

  方乔下意识摇头,可刚晃了半下又猛地止住,双眼微微一亮,“难道是为他?”

  “谁?”

  方乔自是将白日所见一点一滴,巨细靡遗的言出,末了又咬牙恨道:“那崔挽在临淄时还曾当街羞辱于我,想不到这等狡诈之徒,也能得学士赞誉,匀公真是老眼昏花,糊涂了不成!”

  当日当街受气,回府后,她便让人对追查一番,以方氏在临淄之势,寻一人,并不算难,当初萧之谦能在一日之内将曲水流觞的邀帖送上门,便是方氏寻的法。

  不过,待查清“崔挽”底细时,稷下学宫已开讲,崔挽名噪一时,便是方氏,也不好在风头浪尖上动手,加之萧之谦与方乔大婚将至,此事便被搁在了一旁。

  时至今日,被方乔重新提及。

  萧之谦仿若听不出方乔话中的忿恨,唯有“绘心园”、“崔挽”这二句话,萦绕在心头。

  玄武湖畔绘心园,他略知一二,今日各世家子齐聚一事,他亦有所耳闻,可崔挽就在绘心园中一事,却让他又惊又喜!

  寻到崔挽,便等于寻到萧谨!

  而且崔挽乃是太子之人,既然出现在绘心园中,便足以见得,一向清高自傲,看似与任何世家都无干系的百里无涯,也是太子的人。

  想到此,萧之谦心中抑制不住激荡万分,他倏忽间站起身,大步朝外走去。

  “夫主?”方乔一脸惊愕,忙起身追了两步,却听闻萧之谦的声音传来,“今夜我宿于书房。”

  书房?方乔眼底闪过一丝嫉忿,萧之谦的侍妾不多,却也有那么二、三位,其中便以时常被唤到书房中红袖添香的那名侍妾最为得宠,方乔显然误解了将萧之谦这番急急离去的心思。

  一连数日,崔莞吩咐众人耐下心思之后,绘心园中慢慢恢复了原本的平静。

  不过,当日一场新奇的赏梅宴,加之有心人刻意传扬之下,倒是令崔挽与绘心园的名声,便在建康世家之中口耳相告,广为流传。

  这几日里,崔莞几乎闭门不出,见天不是在书房中翻书练字,便是扯着百里无涯行棋抚琴,过得极为悠闲。

  事实上,就连半夏都知晓,这无非是疾风骤雨前的最后一丝宁静,再过一段时日,眼前的怡然自得便会一去不返。

  又过了两日,初雪过后的头一场绵绵冬雨,淅淅沥沥的洒下,落雨成冰,天气愈发寒凉冻人。

  清早,崔莞刚用过早膳,便听半夏来禀,有客登门拜访,看过半夏呈上的拜帖,崔莞眉心微微一蹙,迟疑了一下才道:“将人请到前院偏厅罢。”

  半夏应声而去,崔莞小坐片刻,心中细细思量一番,方起身前往前院偏厅。

  “你在外面候着便好。”将半夏支在门外,崔莞独自踏入偏厅中。

  来客正跪坐与临窗的棉席上,明亮的晨曦透过窗棂缝隙,映在那张熟悉的俊颜之上。

  “秦四郎君。”崔莞不近不疏,有礼的唤了一声,缓步上前,于秦四郎隔几相坐。

  “阿莞,果然是你。”秦四郎的面容清减许多,一袭白狐裘袍衬得原本缺少几分血色的脸庞更添上一丝苍白,眉宇间虽有疲色,却难掩明见的欣喜与松懈。

  “嗯,是我。”崔莞颔首,素手执壶,静静的为他斟茶倒水。

  以如今寒门的势力,即便当日无寒门子弟入园,但名声传扬出去后,让寒门得知,是迟早的事,而秦四郎寻上门,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再一次相对,崔莞心似古井,已惊不起一丝波澜。

  秦四郎捏了捏手中的茶盏,唇角泛开一丝苦涩,“阿莞,你可恨我?”

  崔莞垂下双眸,静静凝望着清澈茶汤中晃荡的两片碧叶,平声说道:“我为何要恨你?”

  道不同不相为谋,即便两人脚下的路截然相反,即便将来有一日,定然必不可免的针锋相对,对秦四郎这样一个温润如玉的少年,她仍是不恨的。

  “那日,若非我置气离去,你也不会被……”有些事,只要存心,多少能寻出一些蛛丝马迹,更何况沐园中,也并非全无秦四郎的人,对刘冀,他岂会不起防心。

  “此事与你……”

  “不。”秦四郎一脸懊悔,“倘若我未曾离去,一切也不会发生。”是他大意了,接到刘冀突如其来的传信,思绪紊乱下也未起疑心,便转身离开建康,只想着处理妥当之后,心亦静下,仍能与崔莞恢复如初。

  闻言,崔莞抬眼,却见他眼中一片愧疚自责,心中莫名一软,叹道:“那日一事,确实与你无关,即便你未离去,二皇子也会想方设法将你引开,况且,是我识人不清在先,怨不得谁,你也无需自责至此。”

  “许多事,你不知,我也不知从何说起。”秦四郎苦笑的摇了摇头,随后深深望着崔莞,涩声道:“总之,我不会害你。”说着顿了一下,道:“阿莞,离开建康罢。”

  阿莞,离开建康,也离开刘珩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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