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莞唇角微弯,突然清声回道:“无错。”
这两个字无比清晰的落入所有人耳中,非但桃兮与弗儿呆了,便是连楼管事也忍不住侧目看了崔莞一眼,而他身后的陈副管事则挑了挑眉,眼中流露出一丝得意之色。
显然,这位陈副管事以为,崔莞此番示弱的言语,定是方才自己一眼之功。
桃兮虽想不出,崔莞为何突然在楼管事面前认同她的说法,但这完全无碍与桃兮早已准备妥当的言辞,她撇开眼,不再理会崔莞,转而看向楼管事,笑盈盈的道:“楼管事,既然小姑子都这般说,便足以证明弗儿并非推脱躲懒了。”
闻言弗儿心中一喜,向桃兮投了一记感激的眼神。
然而对于桃兮的所言,弗儿的欢喜,楼管事充耳不闻,视而不见,只是别具深意的目光始终紧紧地盯着崔莞。
打一开始,他便觉得这小姑子不似表面上那么简单,从她在郎君面前的镇定自若到主献法与郎君撇净干系,还有方才卫临吴常听起来无异,暗中却掺杂一丝维护的举止……
一桩桩,一件件,让他看到了眼前这位年岁不过十五,又是卑微庶族出身的少女与寻常小姑子的不同之处。
这样一个心思聪颖,玲珑剔透的小姑子,又岂会费尽心思来寻折辱?
崔莞静静的站着,纤瘦的身子挺直如竹,仿佛看不到桃兮等人脸上那抹明晃晃的讥嘲,也感受不到一旁楼管事探究的目光,她只是静静的站在原处,一双清幽的眼眸宁静无波,好似台下偶然驻足看戏的路人,无论戏台上演着哪出戏,均与她无关。
这般的崔莞,使得桃兮眼底的得色渐渐凝住,慢慢褪下,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恼意,一抹羞怒。
明明胜的人是她,凭什么这小姑子非但不忿,不惧,反而一副风轻云淡的摸样,看起来真是让人厌恶!
桃兮抿了抿嘴,张口便要说话。
突然,崔莞动了,一双杏眼轻轻弯起,即便面巾掩去了她的容貌,但仍旧让人感觉出,她笑了。
明媚的阳光下,少女的眸光清冽如玉,映着秋意延绵下,荒林枝头上的最后一丝绿意,仿若一年难得一见的大好春光,潋滟动人。
“我言无错,是因你口中所述,确有其事,并未有指弗儿所作所为无错。”
少女的嗓音带着南方独有的吴侬软语,极轻,极柔,可轻柔之中却含着一丝令人无法忽略的坚韧。
她清冷的目光扫过逐渐露出惊愕的众女,对上楼管事浮满讶色的眼眸,又道:“圣人曰,所信者目也,而目犹不可信,既然连眼见都切不可为真,更何况是耳中之言?”说罢勾起唇角轻笑一声,再道:“知人则哲,想来楼管事身为秦家四郎君身旁最得力之人,定不会被巧言令色所诓讹。”
此话一落,楼管事不由一怔,看着崔莞的眼神终于露出一抹罕见的沉凝。
桃兮虽是侍婢,但作为士族家仆,又是跟在秦四郎身旁的人,多少都识得些许字,心中略一琢磨,她面色倏的一下便白了。
这小姑子虽未掰开细说,可话里话外,却是借着圣人之言,明明白白的告诉众人,她所说的话,不可信!
偏偏这番话还令人无法开口反驳。
除非,她敢当着众人的面,言论圣人有错。
这样的话一出口,非但楼管事饶不了她,郎君饶不了她,便是这天下人,也饶不了她!
对上崔莞始终平静无波的眼眸,这一刻,桃兮心中终于泛起了一丝惊惧。
而楼管事盯着崔莞的目光亦多了几分慎重和探究。
崔莞大大方方的昂着头,任凭众人的惊异的眸光与天边倾泻而下的明艳秋阳之光一同落在脸上,不闪不避。
须知,在大晋朝,可读书识字的人极少,世家子弟不必多言,就好比秦四郎,幼时便得名士启蒙,而后拜当朝大儒为师,满腹经纶自是不奇。
然,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士与民素来有云泥之分,天壤之别。
庶民出身百姓若是想读书上进,光是启蒙便需耗资不少财力,所求的还只是一般的私塾先生,名士大儒,自然不会轻折己身,于平头百姓启蒙,且往后在书院中的束修利禄,人情往来亦是一处难以见底的花销,若能一举成名尚好,若是不能,以往十数年也便成了镜中花,水中。
故而,一般家境尚可的人家,供出一名儒生已是实属不易了。
她一个穷困潦倒的小姑子,张口便是圣人言,彷如身前牡丹,信手拈来,让人怎能不惊,怎能不惑?
莫非是一位落魄的贵人?
亦或者方才那身装扮,只是为躲避盗匪而故意为之?
可无论众人心中如何惊惑,于崔莞来说,有利无害,至少旁人再不敢将她当成一个贱民,轻行折辱。
楼管事深深地盯了崔莞一眼,转头扫了下仍旧呆滞在一旁的众女,随意点了名身穿湖蓝衣裳的侍婢,淡声道:“你去寻厨娘,让她重新烹一份早膳来。”
那侍婢连连点头应道:“诺。”说罢急急而去,仿佛逃难一般。
桃兮的面色白里泛青,楼管事此言,已是认同了崔莞的话,虽说她无法反驳,却也不乐意看到那小姑子的话被人采信,她张了张嘴正想出言,不想楼管事在她之前开了口。
“至于这碗粥……”
楼管事含着冷意的目光在桃兮和弗儿脸上来回打量,惊得弗儿不住的往后缩瑟,而桃兮也拢起了嘴唇,静静等待楼管事的处置。
“桃兮,弗儿,你们分食了罢。”
一句轻描淡写的话,让桃兮与弗儿的面色难看到极点,且不说她们对粥里的猫腻心知肚明,光是食用一个她们心中认定为贱民之人都不食的东西,便是最大的羞辱了。
“我,我不食!”桃兮白着一张脸,可怜兮兮的瞅向楼管事一旁的陈副管事。
陈副管事见状,忙上前要打囫囵,却被崔莞抢先一步说道:“不食也好。”
桃兮与陈副管事皆是一愣,尚未回神,又听见那道清清朗朗的声音继续道:“桃兮姐姐随着郎君,何等山珍海味未品尝过?不过是碗黍米粥罢了,又岂能入桃兮姐姐的眼?”
她竟是将方才折辱的话原原本本一字不差的还了回来!
桃兮万万没想到,崔莞这么一个看不起眼的小姑子,竟会如此难缠,同时心中亦明白,一旦事情牵涉到郎君,便是任她如何狡辩,也躲不过去了。
但她仍不死心的频频朝陈副管事递去求助的眼神。
不料陈副管事虽也阴沉着脸,却并未开口替桃兮求情,反而对她使了个忍耐的眼色。
面对楼管事,他多少有几分自知之明,虽说楼管事平易近人,极好说话,素日里除了郎君的吩咐,旁的事一概放而任之,可到了要紧关头,绝不会允许任何人任何事污损郎君的声誉。
这小姑子话虽轻,可若传出去,亦难免会让人觉得郎君有目无珠,识人不清。
于情于理,楼管事对此事都决计不会轻轻揭过。
因而,即便他面色铁青,也只得生生忍下,只是瞪着崔莞的眼神几欲要冒出火来一般。
最终,桃兮与弗儿强忍着腹中的翻腾作呕之感,将那陶碗里的黍米粥分食殆尽。
看着手中空空如也的陶碗,桃兮恨不得扔到地上砸个粉碎。
楼管事看了眼桃兮和弗儿,又扫了眼众人,淡淡的说道:“此事便如此罢,都散了,拾掇一番也好启程了。”
说罢他转身拂袖而去,陈副管事自是紧随其后,只是离开时不忘给崔莞一记眼刀。
显然,桃兮受责一事,使得他记恨上了崔莞。
然,谁也不曾留意到,就在楼管事转身之际,那顶最大的帐篷门前垂落的帘子突然晃了晃,显然是有人掀动的缘故。
楼管事与陈副管事刚一走,桃兮便将陶碗重重地撂榆木小几上,而后狠狠的瞪向崔莞,张嘴便要骂出声。可眼角的余光瞥及楼管事尚未走远的身影,加之先前崔莞的那番话,心中不免惶疑,即将冲出口的骂语终是没有说出来,只恨恨的道了一句:“你且等着,莫要太得意!”
崔莞秀眉轻轻一挑,不置与否,横竖此时再怎么同桃兮等人低声下气的说好话,也无法消磨她们心底已生成的嫌隙,她又何必自寻其辱?
桃兮见状,面色时青时白,煞是好看,她抿了抿嘴唇,冷哼一声转身傲然转身便走,弗儿则是犹豫片刻后,也咬着牙低头离开了。
少顷,那名被楼管点了差事的侍婢将一碗新出锅的黍米粥与一碟小菜搁置在方盘中托了过来。
比起桃兮与弗儿,这个叫青柚侍婢要有眼色得多,凭借几句短言,已然看出崔莞并非是个人人可拿捏的软柿子,故而对崔莞的态度虽无过多好转,却也不似先前那般处处透着鄙陋。
崔莞接过托盘,也不就着小几坐下,而是转身走到方才藏身的大树后,寻了一块看起来还算干净的石头坐下,掀起面巾用膳。
大晋朝最是看重外貌,若是长得美若天仙,即便是庶出的百姓也能轻易获得世人的追崇,可若相貌丑陋,哪怕是千年世家出来的嫡系子弟,从世人目光中受到最多的,也是嗤笑与调侃。
这便是一个泾渭分明,爱与憎都鲜然浓烈的时代。
崔莞躲入林中用膳,恰好便错过了眼下的一幕,只见一名容貌娟秀的侍婢撩帐而出,寻到在外头巡查的楼管事,略略几句话,楼管事便立即搁下手头上的琐事,大步往那顶最高大的帐篷走去。
楼管事撩帐入内,一股暖香迎面扑来。
宽敞的大帐里,一尊碧玉香炉内余烟袅袅,柜、榻、几、席无一不足,一袭白衣的秦家四公子端坐在一张鸡翅木雕花小几后,手中捧着一本竹册,正细细研读。
而他身后静静立着一名与方才出去唤楼管事的侍婢年岁相差无几的少女,见楼管事进来,连忙屈膝福了福身。
楼管事对那少女侍婢微微点头,随后低头拱手,轻声唤道:“郎君。”
秦四郎清冷的目光自竹简上移开,落在楼管事身上,瞬间便回暖了些许,“楼叔。”他将手中的竹简合拢,轻轻搁置在小几上,慢慢站起身,孱弱的身子坐久了,难免有些不利索。
后头的侍婢欲上前相扶,却被秦四郎抬手制止,楼管事见状,忙走过去亲自将他搀稳,目光落在眼前苍白的脸颊上,忧色渐浓,“您的身子……”
“楼叔不必担心,我还撑得住。”
秦四郎微微一笑,打断了楼管事的话,他的声音温润悦耳,如山间溪流,将帐内那名侍婢打发出去后,秦四郎便问起了方才营地里发生的事。
楼管事对秦四郎向来知无不言,心中斟酌片刻,便开口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并未添油加醋或是偏帮了谁,只是说完后不由感慨了一声:“这般聪慧的小姑子倒是少见,可惜出身……”
秦四郎低头沉吟,疏眉轻蹙,好似在思索些什么,楼管事不敢扰了他,便静静的陪在一旁。
少顷,秦四郎缓缓的,淡淡的开口道:“虽说她是个庶民,但凭借那两句圣人言,也可让人奉为客了。”
“是。”楼管事沉声应道。
虽说士向来看不起民,但对于有真才实学的普通之人,亦愿以礼相待,此举并不意味着有结交之心,而是来自士族传承千年的礼仪风范。
崔莞深知此道,故而才刻意在楼管事面前说出那番话。
果然,启程时,她便被告知,可乘着一辆牛车代步,虽说是辆放置了些许货物的青蓬牛车,余下的空间也不算宽敞,可对于崔莞来说,不必与那些侍婢挤在一处,已然是喜出望外了。
车队行进,卷起一阵阵飞扬的尘土。
秦氏这支车队,统共加起来了足足有十五辆车,比崔莞原先估摸的还要多,车队两旁有配剑的护卫骑马相随,一旦有盗匪出现,便可第一时间上前冲杀。
坐在颠晃的车厢内,崔莞心中出奇的平静,醒来这短短两日,又是明谋暗算又是山匪追赶,将她原本敲定的计划悉数打乱,眼下须得重新思量一番才行。
她未曾想过会碰见秦四郎,不过正因如此,她才记起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来,那便是为秦四郎医治顽疾,为她恢复容貌,为曾信铺路的不世名医姚不治,此时就在雍城!
崔莞眼眸轻闪了下,唇角勾起一丝冷艳的笑容。
上一世,曾信宠她,信她,皆因她助他寻到姚不治,医好一位贵人的怪病之故。
而曾信也因此鱼跃龙门,踏入寒门极难涉足的朝堂之中。
不过,今生再无这种可能了!
晋人出行,大多喜好纵情山水,陶醉于大好河山与明媚春光之中,故而,即便秦四郎前往雍城寻医,也未曾赶得风尘仆仆。
车队慢慢前行,好似一步一步穿梭在水碧与金黄交织而成的画卷中,令人仿佛自浓夏漫步到了浅秋。
这难得的炫灿景致,引得一路上简不离手的秦四郎也破天荒的搁下了手中竹简,一双桃花眼饶有兴致的望着窗外缓缓后逝的风光。
车队中其余人亦是两人一齐,三人一堆的或走着或坐在牛车上,说话谈笑,一阵阵欢悦的笑声时不时缭绕在车队上空,气氛轻松舒缓,自在极了。
唯有崔莞一人,静静的倚靠着车厢壁,坐在被货物堆得只剩半张空隙的木榻上,双眸轻阖,看起来似在闭目养神,但那一根根浓密纤长的卷睫,仿若落在芙蓉上的蝶,偶尔颤动几下,眉目间时皱时平,又好似在认真思量琐事。
突然,“啪嗒”一声轻响,惊得她唰的一下睁开双眼,明亮警惕的目光落在紧紧合拢的门窗上,哪有半分惺忪迷糊的摸样。
崔莞侧耳倾听,可除了牛蹄与轱辘滚动的声响外,并未有什么异常之处,仿佛方才那声莫名的轻响,只是她的幻听一般。
又等了片刻,仍是如此后,她不禁有些自嘲,面对这支声势浩大的队伍,普通山匪岂会有胆量在光天化日之下前来滋事?再者外头还有护卫相随,那些能被士族招揽的护卫,多少也是有几分本事的。
最不济,即便有什么危险,首当其冲也该是秦四郎,而不是她这个一无所有的小姑子。
这么一想,崔莞便逐渐放松了僵直的身子,可还未容她身子彻底软下,又是一声“啪嗒”的响声回荡在牛车内!
这回,动静比上一回要大,要清晰。
因而崔莞听清了,也确定这并非是幻听,是实实在在有人在敲击车厢,而来源则是……
崔莞秀眉紧蹙,她小心翼翼的挪动绷紧的身子,慢慢靠到合拢的车窗旁,抬起手,缓缓将车窗打开一条缝隙。
明媚的阳光自缝隙中倾斜照入,落在她蒙了面巾的小脸上,衬得那双点漆的眸子愈发黝黑谨慎。
然,待她看清窗外的人后,眸中的谨慎不由渐渐化为一丝惊愕。
“卫临?”
窗外一个骑着马,长相端正,身材健硕,一脸憨厚笑容的青年,正是方才在营地中曾为崔莞鸣不平的卫临。
见到崔莞含满讶然的眼神,他不由挠了挠头,颇为不好意思的道:“可曾扰了你?”
“不曾。”崔莞眼底的戒备退散了些许,只拉开一丝缝隙的窗子也稍稍打开了小半,但她的另一只手一直抓在窗棂上,可随时将窗子用力合牢。
对于卫临这个鲁莽却耿直热心的青年,她无太多排斥,反倒有一丝淡淡的好感,但并不意味着她愿意相信他。
“啊,那便好。”卫临弯唇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接着将手中的佩剑挂在马鞍上,伸手自怀中掏出一小包裹得严实的东西,策马靠近牛车,递给崔莞,“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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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崔莞不解的扫了眼卫临递来的布袋。
“黍糕。”
卫临仿佛天生不善言辞,结结巴巴连比带划了好一会儿,崔莞方明白,这一小包东西,是他特意留下的干粮,想作为刚才言语冒犯的赔礼。
看着卫临略显黝黑的脸颊上泛起的两抹通红,崔莞眼帘微垂,犹豫片刻后轻声说道:“不必了。”
她对卫临仅仅是一丝路遇善人时油然而生的好感罢了,此感同楼管事,同秦四郎是一样的,并无二般。
但,此时卫临看她的眼神,太过闪耀,亦太过热切了,使她不得不敬而远之。
轻轻的三个字,却让卫临如一盆凉水当头浇下,欢喜激动的心情霎时冷去了大半,捏着布袋的手也不知是该继续伸着还是该缩回放好,年轻的面容上时红时白,透出一脸的不敢置信,又掺杂着一丝隐隐的失望。
他虽是初次见到这小姑子,且未看清全貌,但光是那双仿若清泉般澄澈的眼眸,便让人觉得,面巾下的容颜,定不会差。
再者,这小姑子是他跟随郎君这些年来,第一个见到郎君时仍能镇定自如,处之泰然的女子。
故而当她上门求助,他便忍不住出言相戏,而后那番铿锵之言更是令他心生火热,这才忍不住来寻,没想却是……
看着卫临颇为落寞的样子,崔莞心中无声的叹了口气,抬手便要将窗子合上,卫临见状,忙出言道:“等等。”
崔莞顿住手,抬眸疑惑的望着神色已然恢复平静的卫临,只见他挠了挠头,腼腆一笑,“这黍糕你且先收着,饿了可暂时填腹。”说罢不待崔莞反应,策马贴近牛车,顺势将手中裹得严实的小布袋往半开的窗缝中一塞,借机迅速的道了一句:“公子有头疾,闻不得百花香气,切记!”
这句话说得极低,极快,除了崔莞外,即便是他身旁不远处那位吴姓中年护卫也不曾听清。
卫临说完此话,便不再停留,夹了夹马腹,驱马离开牛车。
虽说崔莞婉拒了他的情意,心中多少有一些不快,但他仍不愿看这小姑子身陷囹圄。
待崔莞回过神,已不见他的身影,面对吴姓中年护卫打趣的目光,她眼眸微微一弯,略略颔首打过招呼,便合上了窗子。
原本沉静的心绪因卫临最后一句话泛起了点点波澜,崔莞盯着手中仍有余温的小布袋,眸光微沉。
秦四郎身患顽疾,她自是知晓的,但于卫临,甚至是秦四郎、楼管事等人来说,她这个突然出现的小姑子,对一切均无所知才是最理所当然的表现。
因此,卫临突如其来的告诫,十有八九是他无意中悉知了什么,可又无法言明,这才以此法来提点自己。
不过在这车队中,有心为难她的人,不是桃兮便是弗儿了罢?
崔莞捏了捏布袋中绵软的黍糕,嘴角突然勾起一丝冷笑,看来,这几日想安歇,光凭那两句圣人言,还是远远不足啊!
秦家车队一日能行个二三十里路,算是快的了,此去雍城上百里,还需在路上耽搁三、四日。
崔莞垂眸而坐,将所有事宜在心里细细思量了一番,再抬起眼帘时,眸中的冷意已悄然褪去,一双瞳仁黑白分明,清澈见底。
牛车晃悠悠的行到午时,车队便停下休整用膳,许是只有秦四郎一个主子的缘故,午膳并未耽搁多久,前后统共不过一个时辰便再度启程。
午后的暖阳透过官道两旁仍显茂密的枝叶,绰绰的洒落在牛马,车厢,以及人身上,偶尔一股徐徐拂过的和风,好似吹走了疲乏,令人惬意不已。
用过午膳后,崔莞便不再窝在牛车内,而是下了车,一步一步跟在牛车旁往前走,横竖整支车队的速度都不快,勉强一些还是能跟得上。
只是以她的身子,不到百来步便气喘吁吁,难以为继,每到这时,崔莞便爬上牛车歇息,待恢复力气后,再度落地行走,一遍一遍,周而复始。
两旁的护卫及后头的家仆见了,纷纷好奇侧目,其中不乏冷嘲讥屑的目光。
崔莞恍若未觉,仍旧我行我素,她的身子太虚弱,又无过多的时间与精力,只能以这样的法子,尽量使这副风吹便倒的身子变得结实一些,往后若是再遇到什么歹人,逃跑也能多几分把握。
卫临原本落在后头,与崔莞所乘的牛车隔着两辆车的间隔,但看到那抹纤细的身影后,卫临便不知不觉策马上前,跟在了牛车的另一侧。
他攥着缰绳,目光复杂的盯着虽气喘吁吁却仍坚持步行的崔莞。
明媚的阳光洒落在少女泌出一层薄汗的额上,晶莹的汗珠子衬得光洁的前额愈发肤白似雪。
卫临突然发现,原本以为不在意的心,再度突突直跳,令他有些措手不及。
恰好在此时,崔莞抬手拭汗,侧脸一看,便对上了他有些痴痴,有些惶惶,又有些怔怔的眼神。
被那双漆黑的眸子盯着,卫临面上一热,不由觉得大窘,神情狼狈的偏过头,竟连连策马,逃一般的冲到前头,避开了崔莞。
崔莞的眸光始终清澈无澜,出身风尘的她,岂会看不出卫临的心思?
然而,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对卫临,她有的,只是感激,仅此而已。
崔莞收回目光,继续专心跟着牛车步行。
车队如楼管事所言,朝起暮歇,绝不在夜间赶路。
崔莞夜里未与侍婢们歇在一处,而是照旧睡在门窗紧锁的牛车内,许是有护卫巡夜的缘故,过得倒也安生。
一连三日都是这般,渐渐的,官道两旁的树林慢慢变得稀薄,再往前行进一段,树林尽退,入眼则是大片大片金黄色的田野。
望着远处隐约的村庄轮廓,飘着几缕晚霞的天幕下炊烟袅袅,这便意味着,雍城已然不远了。
众人的心情陡然变得雀跃起来,生火扎营,拾柴烹食,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一抹轻松欢喜的笑容。
虽说有护卫相随,甚少会受到盗匪侵袭,但也只是甚少罢了,万一真碰上胆大的敢冲上来,除去秦四郎这个主子外,任何一人都有性命之忧。
因此早一刻到达雍城,便多一分安全。
对于旁人的忙忙碌碌,崔莞安坐在牛车内,倚着窗台眺望远处的风景,显得十分悠然。
突然,“砰砰”两下敲门声伴着一道怯弱的声音传入了车厢内:“阿,阿莞你可在?”
我是万能的代发君,特来告知一下本文今天和明天可能断更,后天(2月15日,正月初十六)开始恢复更新,我来替LZ在这里对追文的朋友们深深的鞠躬道歉,造成的不便请您谅解!
来替LZ说明一下原因:LZ和她的准老公老家不在一个地方,在过年期间跟着准老公跑老公的老家,又再跑回娘家,又再回乡下的老家探亲,春节十几天全贡献在无网的乡下以及各种交通运输工具上了,LZ明早要赶飞机回娘家过元宵,所以今天明天或许断更了,请各位亲谅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