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中央整整齐齐地摆放两排三足老铜炼丹炉。每排四个,一共八个。
面对我的左边墙壁有一个黑褐色的柜子。看起来跟药店里的中药橱一模一样。但是仔细一看,每个小抽屉上贴的药材名都是我不认识的。这个柜子旁边并排立着一个外形差不多的红褐色柜子。此柜小抽屉上贴着的标签有金、银、铜、铅、锡、汞、石灰、矾石、芒硝、石炭、石棉、砒霜、朱砂、雄黄、雌黄、云母、曾青、硫磺等等。
右边是一整面墙的格子架。有那么一刹那我还以为自己进了格子铺呢。格子中有很多黑色瓷瓶和白色瓷碟。
无论是瓷瓶还是瓷碟表面都落下厚厚一层时光走过的痕迹——灰尘。
“一转眼就过了三十二年。我还以为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进这里了。”韩老太太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我的身后。
韩老太太的丈夫韩不惑是一位炼丹师。地下室原本是他的工作室。韩不惑在三十二年前因病去世。物是人非事事休,韩老太太害怕睹物思人,自韩不惑去世的那一天起她就地下室锁了起来。
韩老先生在世的时候,韩老太太常常帮丈夫接待前来委托炼丹的客人。正因如此,潘老板以及后来的那些客人们上门时才会让韩老太太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韩老太太递给我一本蓝皮线装书,说韩不惑是个炼丹天才。炼丹技术已经出神入化,早就不再需要照着药典图鉴进行。这本书是当年韩不惑第一次接触炼丹时看的启蒙书。韩老太太一直保留着。
韩老太太说有的丹药可以用来医治被鬼怪损了阳气根本的病人,有的甚至可以用来对战鬼魅妖邪。这本书就送给我了,希望我好好利用。
我连番道谢。韩老太太心不在焉,她这时才知道有些伤痛是会横亘千年的。它偷偷在你心底绕上一条透明的细线。当你满以为自己已经忘却的时候,它却冷不丁在你心上狠拽一把。三十二年了,失去爱人的痛楚仍能轻车熟路地攀上韩老太太心头。她轻轻叹了口气,慢慢走了出去。
书的名字叫初级炼丹术。书中主要论述炼丹的基本概念。附录上有十种基础丹药的配方。
我对炼丹房中的一切都很好奇。我东翻翻,西看看,忽然发现黑褐色柜子的其中一个小抽屉中有一张便条纸。纸上写着“向荣路北段1号”。看来应该是个地址。
这个地址跟韩老先生有什么关系?我很好奇。但是韩老太太已经将这里封闭三十二年。也就是这个地址至少也是三十二年前的了。也不知地址的主人还不是当初那个?
我上网搜了一下,发现向荣路在南城的西郊。我打车到向荣路,毫不费劲地找到了“向荣路北段1号”的牌子。这个门牌之上还有一行更醒目的字——林翳植物园。
林翳,林翳,应该是林木繁翳或者林木翳茂的意思吧。
铁门后有一个男人正拿着水管浇花。他两边裤管一高一低,嘴里还叼着半截香烟,吊儿郎当的。
我轻轻拍了拍铁门请他开门。不料他头也不回,咬着烟含含糊糊地说:“这里是私人植物园,不对外开放!”
专程来到这里,连门都没进就要离开?我刚走几步,就不甘心地转回来,问:“你认识韩不惑吗?”
那人明显颤抖了一下,猛地转身上上下下仔细打量我:“你是韩先生的……”
我一看有戏,但我如果老实交代我只是韩不惑家的房客他会不会又不甩我了?正犹豫,忽然听见屋里有人问:“行云,你在跟谁说话?”
行云扔下水管,小跑进入屋内。几分钟后,他就出来打开铁门,说:“我们老板想见你。”
植物园里栽种的花草种类繁多,都不是常见的,但也不是什么名贵品种。植物园老板约摸四十出头,身穿唐装,瘦瘦小小,看起来有点像马云。他示意我坐下,邀我喝了一轮功夫茶后才道:“鄙人姓柯。在家里排行老三。朋友们给面儿的都称呼一声三少。兄弟是韩叔叔贵亲?”
既然已经进来,就没有隐瞒的必要了。我说我跟韩老先生一点关系都没有,我甚至没见过他。我只是现在住在他家的房客。
柯三有些失望,眼睛像突然灭了的手电筒:“韩叔叔是我见过的最具炼丹才华的人。他英年早逝后我们一家都很惋惜。刚才听到行云说有人询问韩叔叔,我还以为是韩叔叔的儿孙或徒弟继承其衣钵呢。”
我不是很明白,说这里只是一个植物园,即便来的人是韩老先生的子孙弟子也不能说明他们是要炼丹啊。
柯三疑惑地看着我:“只是一个植物园?你并不知我们是做什么的?那你是怎么知道这里的?”
我心说不好,植物园只是一个幌子?那这帮人是做什么的?如果是什么犯罪集团那我岂不是自投罗网?
柯三也许看出了我的疑虑,解释道这个植物园中栽种的不是一般的观赏草木,而是炼丹药材。只有炼丹师才会上门。
我一下释然,怪不得这个地址会出现在韩老先生的炼丹房里。原来是这里是“原料供应商”啊。
我说我是一名猎鬼人。韩老太太给了我一本《初级炼丹术》。我正愁不知去哪找配方原料,没想到阴差阳错来到这里。
柯三的双眼一下恢复光芒:“阿姨跟随韩叔叔多年,眼光自然不错,她能把韩叔叔的《初级炼丹术》送你,说明兄弟天资定然不差!聊了这么久,忘记请教兄弟高姓大名?”
我说我叫钟图。
“钟图,钟图。钟,猎鬼人……”柯三突然站起来,“钟问天,钟问道两兄弟是你什么人!”
我说钟问天是我父亲,钟问道是我二叔。话一说完我就后悔了,他神情有异,万一是老爸和二叔的仇人就糟了!
幸运的是,柯三听了我的话激动地说我爸和二叔曾经帮过他家一个大忙,没想到今天居然能见到故人之子!他热情地握住我的手,说:“令尊和令叔还好吗?”
我心头一紧,说父亲十六年前就车祸过世了。二叔一个多月前也走了。
柯三如遭电击,眼泛泪光。沉默如洪水般将我们淹没。我觉得再这样下去我很有可能忍不住泪崩,于是赶紧转移话题,说我想找《初级炼丹术》附录上的丹药所需的材料。
柯三忙说好好好。院子里大概有八九十种常用的药材。值得注意的是,屋里有一个小柜台,这里还出售一些常见的矿石。我粗略看了一下,附录中十个配方所需的材料这里都有。
我兴冲冲地买齐材料,想第一时间回去试试。柯三告诉我炼丹最重要的是火候和剂量,嘱咐我千万不能贪多贪快,不然只会浪费材料炼出垃圾。我一一谨记。他还告诉我往来此处的炼丹师很多,丹药炼成后可以放在这里寄卖。
如果质量上乘的话通常能卖出很好的价钱。
我连连道谢,心中暗喜,嘿嘿,又多了一个赚外快的途径。
接下来连续几周我空闲的时候几乎都泡在炼丹房里。
《初级炼丹术》上说“丹之炼制有一至九转之别,而以九转为贵。”所谓九转就是九次提炼。我瞎忙活了几个星期,连一个最基本的一转丹都炼不成功。
很快,我从林翳植物园买来的矿石药材就变成了一坨坨黑色的不明物体。这天,我本打算迎难而上,继续埋头钻研,谁知有好几种药材都已经用光了。我只得又到林翳植物园去了。
我一进门就看见柯三正和一个年轻人交谈。
柯三本想介绍我们认识。我和那个年轻人同时摆手说不用了。我们认识。
那个年轻人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高大帅气,正是我杀猫妖那天见到的时欢愉。
他好看的脸庞如纸般苍白,眉宇间暗藏忧愁。我们在这里看到彼此都很惊讶。我问:“你父亲的病怎么样?那颗猫妖元神起作用了吗?”
时欢愉轻叹道:“唉,那晚我得到这颗元神之后本以为父亲一定可以康复。不料他老人家依旧萎靡不振。当初说父亲邪灵侵体的道人虽然没什么名气,却是我一位信得过的朋友推荐的。我觉得他给的建议不至于如此不靠谱,肯定是我使用的方法不对。”
于是时欢愉便想再找那位道人请教。然而那位道人行踪不定,直到昨天,时欢愉才在潘老板的帮助下联系到他。道人在电话里告诉时欢愉人是没有办法直接吸收精怪元神的,要把元神炼成一种名叫九阳丹的丹药给病人服用。
时欢愉哪懂炼丹啊?他央求那位道人帮人帮到底,帮他炼制这九阳丹。但是道人一口拒绝了。他说他几年前一时大意误将自己徒弟的肉身毁了。他现在走遍天南地北也要寻回徒弟的灵魂。他绝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耽搁。
毁了肉身还能找回灵魂?时欢愉一点都不明白他说什么。道人把九阳丹的配方发给时欢愉,让他到林翳植物园来。道人说有很多炼丹师来这里买原料,柯老板肯定能帮忙找到会练九阳丹的人。
我没有听到时欢愉后来说的话,我的注意力依然停驻在那句“他几年前一时大意误将自己徒弟的肉身毁了。他现在走遍天南地北也要寻回徒弟的灵魂”上。
哦买噶老天爷如来佛祖观世音我勒个去!这世界再怎么奇妙也不可能有第二个因为被师父把肉体送去火化而不能回体的灵魂吧?时欢愉口中的这个道人分明就是金钱草的师父啊!
“话说回来,钟哥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时欢愉道。
柯三说:“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钟兄弟也是一名炼丹师。”
时欢愉眼中精光大亮:“真的?那就请钟哥帮我炼这九阳丹吧!”
我一下回过神来,连忙摆手说:“不行不行!我刚开始接触炼丹,半颗丹药都没成功过。更重要的是,猫妖元神仅此一颗,万一失败就没有第二次机会了。你找别人吧。免得耽误了你父亲的病情。”
时欢愉整个人都黯淡了。他将元神和九阳丹的配方交给柯老板,说愿意出五十万作炼丹费用,请柯老板务必尽快找一个信得过的炼丹师完成。
时欢愉交代完毕就要起身告辞。我忙说我需要和那位道人联系,希望他能帮我。时欢愉说:“我尽量吧。但是那位道长来无影去无踪,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次找到他。”我说没关系,反正我也不急。我们交换手机号码后他就走了。
我这才将补货单子递给柯三,让他帮我找这几样药材。
他结果单子一看,长叹一声说这几种草药都没有了。
这怎么可能?虽然我刚开始炼丹不久,但也知道这些都是最基本最常见的药材,怎么可能没有呢?
柯老板说这个植物园地方有限,只会每个品种存点货。他们在别的地方有一个专门培植药材的种植基地。但是不久前,那个地方出现了一大批怪东西。那些东西鬼不像鬼,妖不像妖,把种植基地搞得乱七八糟的。很多药材都被弄死了。
我所需的这几样药材正因为是最基本的,所以销量也是最大的。园里的存货已经卖完了,后方又无力补货,自然就没有了。
我义愤填膺,说岂有此理!什么鬼怪敢这么胡作非为!
我这时候对待炼丹的态度就像很多人刚发现一款有意思的新网游时的态度。一门心思地想要尽快通关升级……那些鬼东西居然在这关头把我炼丹必须的药材毁了,我能不生气吗?
柯老板一拍脑袋,说:“你瞧我这记性,居然忽略了眼前的宝藏!虎父无犬子,钟兄弟猎鬼本事绝对不俗!要是钟兄弟肯出马,一定能将在咱们基地作乱的妖邪鬼魅一网成擒!”
这家伙……真是够可以的!他一顿胡吹海捧把我捧上天,我就算想拒绝也开不了口啊。
罢了,罢了,我这段时间太过沉迷炼丹,很久没接猎鬼委托了。有机会练练手也不错。
我说没问题,下次轮休的时候我就去一趟吧。你把那个种植基地的地址给我吧。柯老板说基地在乡下,位置有点偏,那天还是让行云送我过去比较好。
回家之后,我告诉金钱草他师父正天南地北地找他。金钱草激动得嗷嗷乱叫。说他就知道师父不会丢下他不管。当年他发现自己躯体成骨灰了之后,马上就去找他师父了。聊了半小时之后,他突然感觉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强行将他拽走。那也是他第一次知道自己一次不能在同一个地方逗留半小时以上。
当时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被拽到什么地方了。终于再次回到家的时候,他的师父早就不在家里了。
金钱草大叫:“师父,原来你从那时候开始就一直在找我!你等等,我马上来找你!”说着就要飞走。
我急忙把他拦下,说:“找你妹啊!你知道他在哪吗?”
金钱草热血沸腾,慷慨激昂:“不管师父在哪,就算要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也一定要找到他!”
面对金钱草的豪情壮志,我由衷地发出一声感慨——“呸”!我说正是因为你们这俩货二成一对才会让彼此的行踪变成平行线——永无交点。
如果他师父当年有点耐心好好在原地等着,他们也不至于失散多年啊。
我告诉金钱草我已经让人帮忙联系他师父了,到时候让他师父直接过来他们就能见面了。还说你现在要是走了,日后就算你师父找来了我也不知到哪找你啊!
金钱草这才频频点头,说对对对!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我简直无语到一个新境界了。
这周我轮休的时间恰巧就是周六周日,周六一早,行云就开了一辆半旧的微卡到我楼下。车身印着“林翳植物园”五个大字。
柯三既然说药材种植基地出现的那批东西怪,那么里面肯定有我没见过的玩意儿。我觉得很有必要把那本《猎鬼奇书》带上。
我早就将那块玄铁罗刹令牌藏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了。《猎鬼奇书》则仍然装在那个黄铜方盒中。我从床底下拖出黄铜盒子,打开的时候寒光微闪,一柄二十厘米左右的匕首映入眼帘。我这才记起那晚时欢愉把寒星匕首给我之后,我随手将它放到这个盒子里了。
我心想这匕首既然由高僧加持过,那也算得上神器。带上说不定能派上用场。便将书和匕首都带在身上。我冲金钱草招了招手,一起上了行云的车。
我们穿乡过镇,三个多小时之后,终于来到一个叫灵风谷的地方。
进入灵风谷的路口上立着一块硕大的户外广告牌,“林翳药材种植基地”几个大字印在绿油油的草木照片上。
行云得意地说“林翳药材种植基地”总共占地两万多亩。这个种植基地是柯三的父亲创办的,已经有三四十年历史了。共有七个种植分场。单单固定员工就有一百多名。季节工就更多了。
我说这规模也太大了吧?你们植物园的客流量也没那么大啊。
行云说这你就不知道了。几乎所有一线城市都有一家林翳植物园。可以说全国炼丹师需要的药材都是我们种植基地提供的。
转过路口,又开了二十多分钟的车后,我们就进入基地了。我原本以为会看到成片的“药林”,青绿的“药海”……哪知出现在我面前的却是一大片一大片龟裂的土地!土地张开无数道口子,活像千万条渴死的鱼。
一株株枯萎的草木耷拉着脑袋歪倒在田地里。
行云比我还要吃惊,惊叫:“这是怎么回事?我上次来的时候只是有几种草药枯萎而已啊!”他打了个电话,没多久,就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从远处急急跑了出来。
这两个人是一对双胞胎兄弟。一个叫赵大双,一个叫赵小双。是基地的负责人。
两人的头发都乱蓬蓬的,皮肤蜡黄粗糙。年纪不大,脸上皱纹却不少。
行云指着干枯的土地说:“这怎么回事?基地被断水了?”
赵大双说:“要是这么简单就好了!”
赵小双说:“是啊!我们每一天都照常灌溉,但是药材却一天比一天缺水。”
赵大双说:“草药死得差不多之后,连土地都开始干枯了!”
赵小双说:“对啊!这段时间太阳不算太毒,空气湿度不算太低,最重要的是我们每天都照常灌溉,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
这两兄弟说起话来就像同一个人在说话一样,默契无比。很有意思。
“难道是旱魃?”这是我的第一反应。
古书有云:南方有人,长二三尺,袒身,而目在顶上,走行如风,名曰魃,所见之国大旱,赤地千里,一名旱母。旱魃是能引起旱灾的怪物。旱魃出世,方圆百里之地尽皆滴水无存。
但是很快我就把自己的想法推翻了。这个种植基地旁边有很多农田和小树林,人家那里可是草木繁盛,一派欣欣向荣啊。如果真是旱魃作祟,附近其他地方怎么会不受影响?
之前柯三描述“那个地方出现了一大批怪东西。那些东西鬼不像鬼,妖不像妖”,可见他们之中肯定有人跟作祟之物照过面了。
果不其然,赵大双赵小双同时说:“不会是旱魃。我们有一个员工见过那些东西,它们只有三四十厘米高。”
我心说有目击证人那就再好不过了,只要他把见到的东西描述清楚,我就可以直接在《猎鬼奇书》上找出鬼怪名称和对付方法了。
我提出要见一见那位员工,不料赵大双赵小双交换了一个眼神,吞吞吐吐地说:“这个恐怕……”行云接口说道:“钟师父,是这样的,那位员工见了那些东西后受惊过度,一直缓不过神来。不分昼夜的尖叫。大伙实在没办法,跟他家人商量过后就将他送到市里一家精神病疗养院去了。”
赵大双赵小双说那名员工叫王五。王五偶尔会有稍微清醒的时候,他们问了好几天才得知事情的大概经过。几个星期前的一个夜晚,王五起夜的时候听到有奇怪的窸窣声,他以为有贼,就出去查看。哪知他一出门就看到一张赤面獠牙的毛脸!
王五吓得面如土色,一屁股就跌在地上。他哆嗦着挣扎爬起来,还没站稳就看到地里成片成片都是那种毛茸茸的怪物!它们长得有点像猿猴,红毛垂地,尖利的獠牙在月光下泛着微蓝的寒光。它们原本都聚精会神地在草木间呼吸,听到动静后突然一齐转身,呲牙咧嘴死死盯着王五。
王五大叫一声冲回房里,把住在基地里的人都惊醒了。他歇斯底里地嚷嚷外面有妖怪。其他员工马上冲出门外,但见屋外月光皎洁,星辰如撒,静夜幽幽,芳草萋萋,一派祥和。哪有什么鬼啊怪的?
他们认为那只是王五的幻觉。但是从那天开始,基地的药材就开始莫名其妙地枯死。后来情况越来越严重,如今连土地都干涸了。这下他们就不得不信王五遇鬼之事了。如果不是有鬼怪作祟,那要怎么解释这里发生的一切?
行云告诉他们我是他们老板专门请来捉鬼的高人。
赵大双赵小双两兄弟一听,登时像老区人民见红军一样,泪眼汪汪地围过来说:“这位小哥,啊,不,师父高人,咱们就全指望你了。”
“但是小师父你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这几个星期,咱们基地这一百多号人天天为自己的饭碗担心,如果你成功了,基地保住了,我们的工作也就保住了。所以千万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
我,我,我去!我原本确实是没有任何压力的……这些老狐狸……
赵大双赵小双让人给我收拾了一个单间,让我先休息。基地里的住房都是些简单的灰砖房。大多数员工都是本地的农民,一般都回家住。只有少数像王五那样的外地员工才会住在基地里。
屋里很简陋,只有一床一桌一椅。我坐在桌旁仔细翻看那本《猎鬼奇书》。“身高三四十厘米”“赤面獠牙”“长得有点像猿猴”“红毛垂地”,但愿凭这些线索能侥幸找到特征相符的鬼怪。
翻着,翻着,我突然眼前一亮——
山魈鬼篇。
图上怪物面孔似猿似猴,全身长满长长的绿毛。眼大如铜铃,瞳孔呈紫红色。嘴里稀稀落落地长了一口尖利獠牙。五爪锋利。天生恶相。
注解写道:山魈鬼,面似老瓜皮色,目光睒闪。巨口如盆,齿疏疏长三寸许。
山魈鬼惯成群出没。好作弄人。
有传言称山魈鬼知人姓名可杀人。经证实,此说法毫无依据,并不属实。
山魈鬼成群出没,恶勇好战,对战之时切不可落在对方包围圈内。应先设法迫使对方落单,再用灵官诀逐一破之。
灵官诀指法:1、左手中指伸直,食指尖掐在中指第一节横纹背部。2、拇指尖里侧掐在中指第一节横纹。3、拇指尖与食指尖相对,无名指和小指屈于掌心。
我对山魈鬼并不陌生。相信很多人也都曾经多多少少听过关于山魈鬼的传闻故事。比如说它们会把小孩掳到山里,在人家嘴里肛门里塞满泥土蚯蚓然后丢到路边;会把农民放在一边的饭菜全部吃掉,然后换上石头杂草之类的东西。
我印象最深的是小时候奶奶讲过的一个故事。奶奶是在一个小山村长大的。她六七岁的时候有一天跟三个哥哥一起进山玩耍。他们上树掏鸟蛋,下塘捉泥鳅,玩得乐不思蜀。夜幕降临,他们蹦蹦跳跳往家里跑去时,奶奶突然觉得身后有脚步声,转身一看,原来身后跟着一只绿毛小猩猩。
小猩猩只有二十厘米高,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头上却戴着一顶崭新的毛线帽。当时奶奶和她的哥哥们都觉得有趣,围了一圈逗那只猩猩玩。直到天黑透了他们才依依不舍地跟小猩猩道别。
回到家后奶奶兴致勃勃地说起绿毛小猩猩的事。他们父母吃了一惊,抓过他们仔细询问。他们父母说这世上哪有什么绿毛猩猩啊!他们肯定是遇上山魈鬼了!幸亏那只是小山魈鬼,否则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奶奶当时毕竟年幼,对父母的话不以为然,只觉得“绿毛小猩猩”真的很可爱。后来她和哥哥们再进山寻找的时候,却再也见不到那只小山魈鬼了。
这山魈鬼的形象倒跟王五描述的很像。但是这山魈鬼身上长的是绿毛。王五看到的却是红毛怪物,这是何解啊?
金钱草说:“不同地区的山魈鬼颜色也不一样。主要有绿、紫、红、黑四种颜色。”
我点头。这就通了。但是这只是爱恶作剧的山魈鬼怎么会突然把两万多亩土地搞成这样?
我觉得自己已经大概了解情况了,就把书和那把寒星匕首一起放在枕头下,然后叫金钱草跟我一起出去逛逛。
种植基地的七个分场并不是连在一起的。它们有的在斜坡上,有的在谷底。中间生长着许多野生的杂草。奇怪的是只有七个分场草枯地裂。
“这是为什么?难道那些山魈鬼只对林翳药材种植基地的植物感兴趣?这年头,连鬼都只选名牌啊。”我愤愤不平。切,它们凭什么看不起旁边的野草?
金钱草假装半空中有线,正模仿奇人走钢丝。“这些炼丹药材跟别的植物不一样。它们本身是有灵气的。虽然少,但是有。”
我恍然大悟:“那些山魈鬼其实并不是存心要跟种植基地过不去的!它们只是想汲取药材灵气。草枯地裂是客观伤害。”
金钱草说有可能。但有一点说不通。山魈鬼虽然长得狰狞,但是个性跟小孩子一样一样的。它们贪玩胡闹,爱打群架,丝毫没有上进心。它们既不想化人形,又不想得道升仙。所以从来不会主动修炼。
试问这样的鬼怪怎么会突然积极出动汲取灵气呢?
我也觉得想不通。弄明白这个问题的最快的方法是抓一两只山魈鬼回来直接问它。我打算晚上出来守株待兔,便让金钱草先到别的地方晃晃,等天黑了再回来。
世界很快就暗下来了。就像一个巨大的关了灯的房间。
窗外一丝风都没有。
我坐在黑漆漆的窗后,目光如电,坚定地注视着那片已经被黑暗吞噬的土地。
没过多久,近处,远处便逐渐亮起黄的,白的光芒。光芒在夜的黑绸中照出一团团毛茸茸的光晕。
谁知道那近在咫尺的光芒中包裹着怎样的故事?
不知过了多久,这些黄的,白的光芒又一一熄灭。世界再次沉沦于黑暗。
金钱草回来了。
“还没动静?”
我站起来活动僵硬的四肢,说:“可不是吗?我都快坐成蜡像了。”
金钱草嗤之以鼻:“拉倒吧。你以为谁都能有蜡像啊?你顶多就是一泥人。”我正要跟他斗嘴,忽然听见窗外窸窣声响。我慌忙猫下腰,轻手轻脚地走到窗边。借着微弱的星光,我看见数十个矮小的身影三三两两在地里徘徊。
它们脚步细碎,似乎焦急地寻找着什么。金钱草在我耳边说:“药材都死得差不多了。它们吸不到灵气了。”
要怎么才能使山魈鬼落单呢?我绞尽脑汁都想不到方法。这时,这数十个身影开始逐渐向西方移动。看来它们在这个分场找不到药材,想要一起到西边的分场试运气。
我心中暗喜,机会来了!
我轻轻将门打开一条缝,侧身而出。在夜的庇护下,我悄悄上前,抬起左手,迅速伸直中指,用食指尖掐在中指第一节横纹背部。拇指尖里侧掐在中指第一节横纹。拇指尖与食指尖相对,无名指和小指屈于掌心。
灵官诀所指的目标正是队伍最末的身影。
身影无声倒下,而它前面的山魈鬼们完全没有发现。我大喜,耐着性子等大部队走远了才大步流星朝倒下的山魈鬼走去。
我伸手抱起它,想将它带到屋里救醒。哪知一碰到它的身躯,我就觉得一股寒意侵体,那感觉,就像什么人往我头上浇了一桶冰水一样。
我摸到它的身上有一层黏黏的液体。山魈鬼身上怎么会有粘液?更重要的是,我将它抱起的时候,清清楚楚地看见它四肢均是墨绿色的,五趾相连,趾间居然有蹼!
蹼!
金钱草显然也看见了,他本能地退开一段距离,大叫:“这不是山魈鬼!而是……而是……但是……不可能啊!”
我没有追问我抱着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不是我不好奇,而是此时我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担心。
红影闪动,那群矮小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聚在我的四周。它们“吱吱”大叫,张牙舞爪,无比愤怒地瞪着我!
我在此起彼伏的“吱吱”声中彻底懵了。老天爷同志!我只是一个猎鬼新人,彻头彻尾的猎鬼新人!您老人家怎么一上来就给我这么大的考验啊!
金钱草淡定地说:“把它们的同伴放下。”金钱草此时的心理素质着实让我对他刮目相看。后来一想,他是灵体,会飞的灵体,周围那些不知道什么东西根本不能对他造成任何伤害。他当然能够淡定。
我僵硬地笑了一下,艰难地吞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将手上的小东西放下。
它们一拥而上查看同伴的伤势,半分钟后,它们再次冲我怒目而视。这次它们的眼中除了愤怒还带有浓浓的恨意!我急忙大叫:“它没死,它只是……”这些家伙不知道是被仇恨和伤痛捂了耳朵还是原本就听不懂人类的语言,它们对我的话毫不理会,争先恐后龇牙咧嘴地朝我扑来!
我身上瞬间挂了好几个怪物。它们对我又抓又咬,我能清楚地听见尖利的爪牙将我的皮肉撕破的声音!我痛得嗷嗷大叫。我跳起来拼命狂甩,哪知它们像是长在我身上似的,根本就甩不掉。情急之下我重重往地上摔倒,之前挂在我身前的几个怪物吃痛,一下把手松开了。
我不管三七二十一,躺在地上一通翻滚。与此同时,我十指乱动,闭着眼睛将此时能记起的指诀都掐了一遍。
突然,周遭倏地安静下来。震耳欲聋的“吱吱”声没有了,静夜中只剩我自己的叫声。我睁开眼睛,发现那些怪物像一撮刚被杀虫剂喷了的蚊子一样,跌落在地奄奄一息。
我气喘吁吁地坐起来,抬手擦了一下被血糊了的左眼。
这个时候行云,赵大双,赵小双和几个员工听到声响纷纷抄家伙跑了出来。他们见到这幅景象都惊呆了。过了老半天行云才颤巍巍地指着那些怪物说:“那,那是些什么,什么玩意儿啊!”
我看了一下金钱草,他皱着眉头,说出一句连我都无法相信的话——他说地上那些东西,是水鬼。
水鬼俗称水猴,是一种潜伏在水中的鬼怪。遍体红毛,面如锅底,眼红似血。水鬼是溺死的怨魂所化。
它们不是应该待在水里引诱人溺水当替死鬼的吗?怎么成群结队地跑到岸上来了?
赵大双赵小双两兄弟看见我浑身是血,忙扶我进屋包扎。我说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处置地上那些水猴,让行云先找人把它们都弄到我房间关起来。
赵大双赵小双说要送我去医院。我仔细看了一下身上的伤口,发现虽然流了不少血,但身上的伤只到肉,并不伤筋动骨。便拒绝了。免得到医院解释麻烦。
我心中纳闷,这些水猴明明杀气腾腾,拼尽全力,弄出的伤口怎么会这么浅?
伤口虽然不算深,但是数量多。他们手忙脚乱地弄了二十多分钟才帮我包好。地上满是带血的棉签、绷带,乍一看还挺吓人的。
行云过来说他让人把水猴都弄到我房里去了。我过去一看,发现他们做事还挺靠谱。他们用粗麻绳将水猴一个一个绑得结结实实的,看起来跟阳澄湖的大闸蟹似的。
这些水猴怎么会突然集体倒下?是我胡乱掐诀造成的?不可能不可能。我像是那么厉害的人吗?我想找金钱草问明白,但是此时他不知又飘到哪里去了。话说他为什么在其他地方都无法逗留三十分钟以上,在韩老太太家却能自在停留?
我住的房间本来就不大,这几十个水猴把屋里挤得满满当当的,连站的地方都没有了。
我勉勉强强挤进屋,问水猴能不能听懂我说的话。它们虚弱地看着我,眼睛像一个个染血的乒乓球。纵然如此,它们的神色依旧凶狠,好像整个世界都跟它们有仇似的。
屋外人声嘈杂,原来基地里的人全都醒了,纷纷围在门口、窗边看热闹。这些人对水猴指指点点,高声议论,这无疑大大激怒了水猴。它们压着喉咙不停发出“咔咔”的低吼,一个个目眦欲裂,全身发抖。
我一看这也不是办法,就说没什么好看的,请他们回去继续睡觉。
我关上门,拉好窗帘,水猴们才渐渐平静下来。
我又问了一遍:“你们能听懂我说的话吗?”水猴对我怒目而视,毫不理睬。没有办法,我只能自己找答案了。我艰难地穿过它们走到床边,从枕头下拿出《猎鬼奇书》。
水鬼篇。
溺毙之魂不归地府,归水府。水府无轮回道。
溺亡者无法通过轮回道正常投胎,怨念极重,往往迷失本心异化为怪。称水鬼,或水猴。
水猴力量源泉为水。水猴可上岸,但离水后力量锐减,且元气受损。在岸上超过一定时间有魂飞魄散的危险。适当补充元气可延长在岸上的生存时间。
水猴惯将落水者拖入水底,用淤泥塞入对方七窍使其窒息。人类无法直接杀死水猴。掐灵官诀可让水猴暂时昏迷。灵官诀指法详见“山魈鬼篇”。
我心说怪不得我身上的伤这么轻,原来这些家伙在水中是狮子,上了岸就只是狮子狗啊。
我抱着书跟水猴们面面相觑。这可如何是好?我杀不了它们,也不想杀它们。但一直这样关着它们也不是办法。把它们放了就更不妥了,万一它们出去害人怎么办?
正苦恼着,金钱草终于回来了。我忙问他知不知道刚才这些水猴为什么突然倒下。
金钱草很高兴我问了这个问题,一口气说:“我飘走的这段时间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水鬼,水鬼,顾名思义就是生活在水里的鬼。这些水鬼为什么要不走寻常路成群上岸呢?为了吸灵气?这可不划算。我之前也说过了,炼丹药材虽然有灵气,但是很少很少。它们离开水会元气大伤,药材能提供的灵气远远不够它们补充元气。那么它们何苦要费力这么做呢?我思来想去,只能想到一个原因,你猜是什么?”说完兴致勃勃地看着我。
我听了他的话,再一想《猎鬼奇书》上的描述,瞬间就明白了:“它们因为某种原因不能继续待在水里。”
金钱草大失所望,抱怨道:“你怎么这么快就猜出来了!一点意思都没有!”金钱草说他猜测这批水猴原本是生活在同一片水域的。它们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无法继续生活在那片水域,只能到岸上来。它们在岸上只能通过吸取药材灵气稍微补充元气。所以说,它们并不是为了吸灵气而上岸,是上岸了为了生存而吸灵气!
这也是它们“缠上”这个种植基地的因由。
至于它们为什么突然倒下,这就很容易解释了。基地的土地已经干枯成这样,不难想象水猴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吸取到足够的灵气了。它们早就虚弱到不行,再跟我这么一闹,自然不战而败。
我说这就解释得通了。我想了想,又说不对啊,就算它们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不能在原来的水域生活,那么换一片水域不就行了吗?
金钱草说如果它们原本生活的水域是连通江河外海的,那么它们倒是可以从水底移动到别的水域生活。但照现在的情况看来,它们原先必定是生活在某一片封闭的水域之中的。水猴在陆地上活动的区域有限,一般只能在水域附近一公里的范围内活动。一公里之内没有别的适居水域,它们就悲催了。
我点头,换句话说,这些水猴原本是生活在附近的某个湖或池里的。那是个什么地方啊,居然曾经淹死过这么多人。
心里的疑团解开了。我的心思又回归到该怎么处置这些水猴的问题上来。
我重新看了一遍水鬼篇,发现有一句话说得很有意思——“人类无法直接杀死水猴。”能杀就能杀,不能杀就不能杀,什么叫无法直接杀死?
我翻了一页,原来背后还有一句关于水鬼的注解。
水猴原本也是普通亡魂,因怨念蚕食而异化成怪。如果能成功为其褪去怨念,那么水猴就可以变回寻常鬼魂。
哦,我明白了。变回一般鬼魂自然就可以诛杀了。
但是变回一般鬼魂也就意味着它们可以到地府报道,排队投胎。这不就是处置它们的最好方法吗?
我说我要为水猴褪怨,问金钱草有没有办法。金钱草说:“办法倒是有一个。但是不一定管用。”他说有一种符箓叫“净化符”,可化百鬼戾气。但是符咒这种东西能起到的只是外力作用。最终能不能褪去怨念主要看当事者怎么想。它自己若想不开,谁都帮不了它。
理性看来它们没有半分拒绝的理由。首先它们是因为死于水中,无法正常通过轮回道投胎而积怨成水猴。而此时它们只要敞开心扉,抛掉怨气戾气,就可以恢复本我,魂归地府。
再者,它们被逼出水中,元气大伤,处于魂飞魄散的边缘。若能放下心中怨毒便能活,放不下就死。这不是很简单的算术题吗?
但是生活中有多少人能够时刻冷静理智地对待发生在自己生命里的事情?我们大多数人都是感性动物,因一念作茧自缚,因一念飞蛾扑火,因一念支离破碎……
人尚不能做到,人死而化的鬼又凭什么例外?
我说尽人事听天命吧。管不管用是一回事,我做不做又是另一回事。
金钱草说:“好吧,我告诉你净化符的画法。”
第二天,我让赵大双赵小双找人去买来香案、香炉、檀香、蜡烛、黄纸、笔墨等一应物品。金钱草说“净化符”需星月相助,只能晚上在户外画。
等到暮色四合,我在金钱草的吩咐下先净身(这个“净身”指的是洗干净身体,不是那啥啊),净手。
然后在门口摆香案,上香炉,上三支大香和九支小香,外加两支红烛。
诵静口咒,静身咒,静心咒各三遍。
诵祝笔,祝墨,祝纸真言。
静坐片刻,待心神合一便可提笔画符。
金钱草让我先在黄纸右上角画半圆,直径朝西,犹上玄月。纸中画七黑点,勾连成北斗七星状。于勺柄处写两个“净”字。
画符须一气呵成,中途不可换气。
完成之后放下笔,左手五指平伸,指尖朝上。除无名指外,其它四个手指指尖微向内弯。以无名指第一关节念月君咒,存想太阴真气,取其气用之。用月君诀引太阴真气入符。
再以招星诀招北斗星气入符。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净化符就算完成了。
我用红烛上的火将净化符点燃,将灰烬悉数放进一杯清水中。迫使每一个水猴都喝了一口符水。大概十分钟之后,十来个水猴抱头翻滚,嗷嗷乱叫,就像生死符发作一样。一块块血肉连毛带皮地从它们身上脱落。其他水猴见状先是惊恐,随后愤怒,一个个都像要把我生吞活剥一样。
很快,表面的皮囊脱落干净,我眼前出现了十来个单薄的亡灵。我大手一挥,说到地府去吧。一抹淡黄光束出现,亡灵们鱼贯而入。
剩余水猴这下明白了,环首相顾后也先后净化。助它们一一魂归地府后,我才发现门前遍地都是黑红的血肉。我看得一阵恶心,赶紧让人把血肉烧了,把地方洗干净。
我累得够呛,刚准备回房休息,忽然看见四周黑压压一片,有一大群身份不明的人往我们住处围了过来!
怎么回事?刚才水猴净化期间叫声凄厉,哭声震天,该不会是附近的人以为发生凶案报警了吧?
我看了一下地面,真心很像碎尸案现场啊。
人潮涌近,原来只是一群山民。赵大双赵小双率先迎上,说乡亲们,这么晚过来有什么事吗?
带头的是一个五六十岁的男人。膀大腰圆,看起来不大像山里人。他双眼迷蒙,两颊通红,一身酒气,一看就是刚从饭局上过来的。他扯着嗓子嚷嚷听说你们这来了一位高人,我们是来找他帮忙的。
原来昨晚我捉到一大批水猴的光荣事迹已经迅速被加油添醋地传遍山野了。
山民这么大阵仗围过来,赵大双赵小双还以为人家要找麻烦呢。一听人家只是来求助的,他们松了一口气,热情地把我介绍给山民们认识。
那个带头的男人斜眼打量我,一脸鄙夷,说:“这个毛头小子就是所谓的高人?”他旁边一个年轻一点的高个可能也觉得他太过失礼,急忙拉了一下他,说对不住对不住,我们梁哥喝多了。
我微微一笑,说我本来就不是什么高人。
那个梁哥把高个推开,指着我叫道:“你看你看,这小子倒有自知之明。老话说嘴上无,无毛,呃……”他打了个大嗝,恶心臭气冲我扑面而来,我屏息往旁边移了好几步。他心倒是宽,毫不在意继续说:“办事不牢。这小子这点年纪能有什么本事!”
他后面的人神色都有些尴尬。种植基地的人更是七嘴八舌地为我打抱不平。行云哼了一声,说:“自古英雄出少年。谁说年轻人就一定没本事?”
赵大双道:“可不是吗!这位钟小师父一个人就把几十个怪物收拾了。”
赵小双说:“很多人年纪是有了,但整天只知道喝酒打牌,浪费生命,慢慢等死,毫无建树。这种人拥有的也就只有年纪了。您别多想,我说的可不是您,这位什么哥。”
我跟行云和赵氏兄弟认识的时间都不长,也不算熟。但在外人冒犯我的时候他们竟然能同仇敌忾,我心里很是感动。
感动归感动,我心里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弱弱地呼喊:内什么,虽然我长得年轻,但是我已经二十八了,真心不小了。
赵大双道:“可不是吗!这位钟小师父一个人就把几十个怪物收拾了。”
赵小双说:“很多人年纪是有了,但整天只知道喝酒打牌,浪费生命,慢慢等死,毫无建树。这种人拥有的也就只有年纪了。您别多想,我说的可不是您,这位什么哥。”
我跟行云和赵氏兄弟认识的时间都不长,也不算熟。但在外人冒犯我的时候他们竟然能同仇敌忾,我心里很是感动。
感动归感动,我心里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弱弱地呼喊:内什么,虽然我长得年轻,但是我已经二十八了,真心不小了。
一起过来的山民见气氛不对,急忙替梁哥道歉。有些性急的山民甚至大叫说了别叫这个酒鬼过来吧!咱们是来求人办事的,又不是来找茬的!搞得这么僵,这要怎么弄?
我被吵得难受,抬手示意他们安静,问他们找我有什么事。
山民这才静下来。他们把醉醺醺的梁哥扛到一边。让之前阻拦梁哥的高个负责和我对话。
高个说他叫梁卫钟,和这些山民都是几个山头外的梁家村的。
梁卫钟说他们村村口有一个大湖,名叫崂仙湖。几个星期前,村里有人听到湖中传出轰轰隆隆的怪声。他们还以为有什么人在湖边施工。到湖边看的时候,却不见任何机械。而且湖光柔美,水平如镜,半分异样都没有。谁都想不通怪声是从哪传出来的。
怪声虽然听起来恐怖,但毕竟没对村民的生活造成什么影响,大家也就没太放在心上。直到上个星期,村里几个年轻人一起到湖里游泳……
说到这,旁边有个山民插嘴说那个湖邪得很,几十年来经常有人溺水。村里的老人都说不能到崂仙湖游泳,但总有不听的。
梁卫钟说没错,正因为崂仙湖邪门,村里人已经在某种程度上对崂仙湖死人的事免疫了。但是这次发生的事却跟以往都不一样。
那几个年轻人大声说笑,互相泼水玩得正欢的时候,其中一人突然脸色发白。他颤巍巍地伸出手指,指着同伴们说一、二、三、四、五,只有五个,咱们少了一个人!
周围一下安静了。
这人旁边一个精瘦的小伙子在他后脑勺上重重拍了一下,骂道:“你这个傻×,你忘记把自己算进去了!”大伙哄堂大笑,又继续打闹。
他们玩到傍晚准备上岸回家的时候,之前那人的脸又白了。
一、二、三、四、五。这次真的少了一个人。
他们慌慌张张地呼喊失踪人的名字,但是一点回应都没有。他们十分纳闷,那人要是溺水怎么可能一点声响都没有?他们彼此安慰失踪者只是趁他们不注意,故意藏起来吓他们的。但他们入水找了很久都不见那人身影。他们这才急了,赶紧打电话报警。
当天夜里警察就在水底找到那人的尸体了。但是他们只找到半截身体。更吓人的是尸体断口居然有明显的撕咬痕迹。
这事一传开村子里顿时人心惶惶。
梁卫钟信誓旦旦地说湖里死过这么多人,肯定满湖都是水鬼。那个人啊,八成就是被水鬼拖下去的。有山民反驳说不可能,只听说过水鬼抓替死鬼,没听说过水鬼吃人的。能一下把人的半截身子吃了,湖里肯定有妖怪!钟师父你说是吧?
我不予置评。崂仙湖几个星期前开始出现怪声,水猴也是几个星期前开始出现在种植基地的。这时间段也太巧了吧?
我问:“这崂仙湖离这里有多远?”
众山民面面相觑,不明白我为什么突然问这么一个不打紧的问题。梁卫钟说:“崂仙湖距离这儿不到一公里。”
我转头问赵大双赵小双:“一公里范围内还有别的湖泊或池塘吗?”
两兄弟异口同声:“没有了。”
那就没跑了。“在崂仙湖中作怪的还真不一定是水鬼。”我指着地面还没来得及洗干净的血迹,说,“这个种植基地几个星期前突然出现了几十个水猴。这些血就是它们的。我猜测这批水猴就是从崂仙湖来的。如果真是这样,既然它们几个星期前就出来了,一周前吃了半个人的就肯定不是它们。不仅如此,众水鬼很有可能就是被那吃人的东西逼离原居住水域的。”
我顿了顿,正色道:“也就是说,崂仙湖里来了一个连凶狠的水猴都惹不起的怪物。”
我能感觉到众山民的心跳集体少了一拍。
我又补了一句,当然了这只是我的初步推测。是与不是得亲自到崂仙湖确认。
梁卫钟喜道:“那就请钟师父随我们回去看看吧!”
我摇摇头,说不行。
山民们一愣,随即像明白了什么,一齐转头怒视在一旁休息的梁哥。梁哥似乎被众人的愤怒吓醒了,腾地站起来冲到我面前,说对不起!都怪我这张臭嘴。请高人大人不记小人过,帮帮我们村子吧!说着就要跪下。
我慌忙扶起他,说:“千万别!刚才的事我压根儿就没放在心上。”
梁哥说:“那为什么……”
我说我明天还要上班。我本来打算稍微休息一下就连夜回南城了。这样吧,我下次轮休再过来。但我不认识去你们村子的路,到时候你们让一个人到这里来等我吧。
众山民这才如释重负。他们临走前我再三嘱咐他们这段时间千万不要让人靠近崂仙湖。
夜里十一点多,行云就把我送回韩老太太家了。真是一个疲惫的假期。我连澡都没力气洗了,栽倒在床呼呼睡去。
第二天早上七点,闹铃准时响起,我艰难地睁开眼睛,觉得身心俱疲。说来也怪,我跟水猴对打(好吧,我承认只是纯粹被水猴打)的时候虽然受了伤,但是并没让我感到疲惫。倒是后来画净化符这件看来简单不过的事让我大耗精力。
雪上加霜的是我周一还要值夜班。也就是说我星期一早上八点半上班,星期二下午五点半才能下班。想想都知道这两天将会多难熬。
真不知道这种一边上班一边接猎鬼委托的日子我还能坚持多久。我是不是应该专心工作,不再四处猎鬼捉怪呢?毕竟警察才是我的正业。
我匆匆洗了个澡,穿戴整齐准备下楼的时候,突然想起那本《猎鬼奇书》还在行李包里。我将书放回床底的黄铜方盒,刚要盖上盖子的时候我不禁“啊”了一声——我忘记把寒星匕首带回来了。
昨晚太累,走的时候我只记得拿床上的书却忘了枕头下还有一把刀。我不怎么在意。赵大双赵小双他们应该会帮我保管吧。幸亏落下的不是《猎鬼奇书》,不然我的祖宗们不得组团诈尸掐死我?
出门的时候正好遇到大左,他看了一眼我脸上和手上的伤,说:“哟,这是被哪个姑娘挠的啊?”
我呵呵一笑,说不就是那个相好嘛。那女人可真奇怪。我只不过跟她漂亮女儿睡了几夜,她就死命抓我。唉,真想不通为什么。
大左哈哈大笑,说你确定不是跟她老公睡的?
我说你脑子里怎么都是这种画面啊?腐女我见多了,像你这么腐的男人我还是第二次见。
大左不解,那第一次见的是谁?
我昂首阔步走在前面,理所当然地说:“我!”
出了社会的人很容易学会世故。他们对待别人小心翼翼。他们既不得罪人,也不和人交心。如今还能有这样一个一起没心没肺乱开玩笑的朋友,实在很值得庆幸和珍惜。
凉凉的风吹在我脸上,天像被水洗过一样,蓝得那么通透。我满心以为这只是寻常而美丽的一周开始。丝毫想不到这一周我的人生将遭遇一次重大的打击。
中午十一点左右,我们接到报案说南城七中附近有人打架斗殴。我和大左还有另外两名同事负责过去处理。
到事发地后我们都愣了一下,打架的居然是几个十四五岁的少女。更让我们惊诧的是其中一个齐刘海的少女倒在地上,一股鲜红的血水不断从她大腿间流出来。她下半身都浸泡在血泊中。旁边的几个少女本来都脸色苍白手足无措地站在她旁边。见到我们到来之后,她们便四散欲逃。
我忙让大左他们把人拦下。我冲过去抱起流产的少女上车赶去医院。
少女脸上没有半点表情。没有苦,没有痛。似乎她只是一个漠然的旁观者,似乎这不幸并不是发生在她身上的。
默默去申请红脸了o(╯□╰)o连申请红脸的要求是什么都不知道……八成会被拒绝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