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神通——我要把这个故事写成我的黑暗塔


  




  第二部第二卷,打水僵尸的那个《覆水难收》,发表在《今古传奇·武侠版》的四月月末了,应该这几天已经上市了~~~

  


  水僵给做得很小清新的样子:)

  




  不过更小清新的显然是杜铭……

  好,我回来了!

  ……且慢,先不要动手!

  5555555,好不容易才回来啊。在闭关的这些日子里,大病一场,又把《役鬼通神》这一卷,基本上彻底推翻,重写了一遍。

  这辈子没这么疯狂地连续请病假、连续开夜车,咖啡、红茶一杯接一杯的灌,硬催着,
  武侠版那边总算没有被我开了天窗。

  昨天下午六点,全文终于结束。

  今天开始回来,把这卷内容高速补上。基本上,除了错别字,就是两个月后,杂志登出的最终版了。
  (《覆水难收》就不一样,帖子里连完之后,杂志发表其实做了不少字句、线索上的修改。尤其是赵老大刺杀傅山雄那一段,比第一版好得太多了。如果能够着的话,建议大家还是要买来看一下~~~)


  好,废话不多说,开始从第二集开始贴。
  大部分“情节”其实都看过了,这次改的是顺序和细节。因为已经写完,所以会连得比较快,每天8000——10000字吧。
  一口气连到完。

  ……不过这卷结束之后,后面又还没写了-_-///
  第二部第三卷第二集

  《买卖,贵贱一心》

  买卖。
  以己之有,易人之无;以己之贱,易人之贵。
  回龙江自天光湖向东,到端州极西,转而向北,便折入“万商之州”的甘州。
  沿江两岸,琳琅满目的开满了大小店铺。豪华奢美的商楼,简陋草席摆出的地摊,到处是大大小小的生意经,叮叮当当的银钱响。
  因为地利之故,九州精华得以尽汇于此。
  孚州米粮、端州水产,阼州百工、甘州皮草,寿州药材、墨州石玉……
  ——甚至是尊严,甚至是生命,甚至是灵魂。
  在这里,什么都可以摆到台面上交易——
  只要你有足够的筹码。

  1、
  暮色渐浓,江风吹拂。
  蔡紫冠练了一会儿广来峰的法术,就斜倚在船头上休息。
  甘州人做生意的热情,甚至已经蔓延到了回龙江里。千帆相竞的江面上,一种又细又长、通常只由两人乘坐的“摊儿船”,带着一声声吆喝,在大船中间,钻来钻去。
  晚上的“摊儿船”上,点着明亮的鱼油灯。船像薄薄的水刀,在水面上轻轻滑过,而灯影映照在水中,则像是跟在水下的精灵。
  小小的摊儿船上,都是一对十四五岁的少男少女搭配,卖一些土产。
  每次靠近一艘大船,船尾的少年便用带着缆绳的铁钩,钩住大船船体,令小船吸附其上;然后船头的少女,便会用长竿挑起一只竹篮,用又甜又软的声音,向大船上的客人兜售篮里的物品。
  “滚!滚!小兔崽子!弄花了老子的船!”
  袁天刚又在侧舷上骂着。水鸢号这几天被“摊儿船”划得乱七八糟,他心疼得要命,稍一没事,就在舷边上赶人。
  海天会派出的这人,虽然长了一副粗犷模样,但是实在是个小肚鸡肠的人。蔡紫冠听他大叫大嚷,微微点恍神,忽然似有所感,又抬起头来。
  远处的江面上,渐渐浮起一道光华灿烂、横断江面的巨墙。
  黑暗中,越来越近的火光照亮了蔡紫冠的眉眼,在他的轮廓上镶起一道有力的金边——那使得他的鼻子格外的直和挺,像一道峻拔的山梁。
  年轻的盗墓贼深深地吸了口气,轻轻念出那巨墙上仿佛燃烧着的朱色大匾上的字。
  “万里回龙第一关。”

  “啥玩意儿‘碗里回锅第一干’?”
  “花”、“虫”、“钩”、“剑”、百里清,得到通报,陆续来到船头。杜铭跟着花浓,贼兮兮、笑嘻嘻地过来,一耳朵听见个“菜名”,先放一大炮。
  “你真难看。”百里清看不惯他走到哪跟到哪的模样,忍不住呛他一句。
  但眼前的景象,无疑却是很好看的——
  如铅的夜色中,鳞次栉比的船桅向左右分开。突然空旷下来的江面上,一堵火龙一般的巨墙,横卧前方,晶莹通透,映得半天赤红;水中明亮的倒影,如同黄金铺就的长桥,随着水波微微荡漾,与火龙上下交缠,飞进无尽的远方。
  “那么……我们已经到了。”
  “花”微笑着。上一次的水僵之战,他失血过多,直到这时,仍很虚弱。坐倒在藤椅中,被那巨墙的光芒一照,那一张妖艳的脸,透明得像是冰一样了。
  “锁龙三关里,最大,也最繁华的甘州水关。”
  回龙江环抱九州,水路交通占据了天下物流的六成以上。因此历朝历代,都会在回龙江上安排军船,对往来船只征收税费。到了本朝,开国的武海皇帝雄图大略,收缴天下兵刃,铸成了一千一百一十一根铜柱,打入江中。作为基础,终于分别在回龙江甘州、吉州、墨州的流段上建成了三座水关,拦江克税,号称“锁龙三关”。
  三关之中,自然以水势最盛、商船最多的“甘州水关”最为重要,建筑时共耗铜柱七百根整,民间又有个称呼,叫做“断龙关”。
  水关建成,迄今一百年八十余年。驻守官军靠山吃山,渐渐摸索出了利用水关敛财的窍门:断龙关原本是整日开放,但一百年前就变成了每日开放一次,其余时间,过往船只,便都只能在两边等候。
  ——等的时候干什么?请到水关上花两个钱。
  建造在铜柱基础上的水关,渐渐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豪华。开始时只是几间芦棚,一片地摊;渐渐地又变成了联排的竹屋;竹屋升高,变成了竹楼,一层、两层、三层、四层。
  甘州“断龙关”,经过百余年的发展,俨然已成为一座独一无二的水上市集。吃、喝、嫖、赌,买、卖、通、造,无所不包,无所不在。

  “按照小贺的地图指示,就在那里了。”
  “花”伸出一根手指,指着那将天都映红了半边的巨墙,“继孚州干僵、侑州铁僵、端州水僵之后,第四具还不知道有什么古怪的尸王——就在那里了。”
  蔡紫冠等人神色凝重,一起望着那即将踏入的战场,辉煌得像是已被烧透了的水关。
  “真漂亮。”花浓低声道。
  “是放火么?”
  杜铭兴致勃勃地问,“第四个僵尸,是能把啥啥啥都能烧起来的火僵尸么?”
  “将军的地图上没说!”
  小贺“唰”地展开傅山雄留给他的尸王地图,借火光看了一眼,又连忙收起来。
  “那些不是火,是灯。”
  蔡紫冠笑了笑,悠然道,“是许许多多的油灯、蜡烛,一起点亮,将每一个房间都照亮,将搭筑水关的每一堵竹墙都照穿,令断龙关上上下下,都看得见骰子的点数,辨得出字画的印章,数得清女人的汗毛。”
  “为什么要数清女人的汗毛?”
  小贺莫名其妙地问,“女孩也长汗毛么?她们又不练武。”
  这小孩子的问题,令所有人都僵了一会,然后大家不约而同地决定跳过去。
  “蔡兄曾经来过此地么?”“花”问道。
  “以前和罗英游历的时候,曾经上关小坐。”蔡紫冠答道。
  “那好极了。蔡兄故地重游,我想这一趟,我还是你先带队较好。”“花”理所当然似的说道。
  蔡紫冠愣了一下,顿感周遭空气凝重。“虫”等人的眼神,在“花”那一句之后,明显地变成了“凭什么又是你”的意思。
  “‘花’兄,你觉不觉得……你有点逮着一个人用到死的意思?”
  “嗯,我正是此意。”
  “花”欣慰地点着头,好像很满意蔡紫冠的悟性,“你放心,以后所有的脏活、累活、黑锅、苦差,也都是你的。”
  蔡紫冠哭笑不得,眼睁睁地看着周围的那些嫉妒,又变成了庆幸。
  “哈哈,我当然是开玩笑的。”
  “花”见众人当真,马上安慰他道,“过了水关之后,我们就要分兵两路,分取阼州、吉州。蛇无头不行,第二队的头领,我看好你。”
  蔡紫冠给他噎得无话可说。
  “另外,这一次你打先锋,我为后应,也能练习一下,一方遇险,另一方如何驰援。”
  “花”点了点头,一旁的“虫”便自黑氅中一翻,摊开手来。
  在他惨白的手心里,滚动着几只极为丑陋扭曲的虫。
  “这是‘应声虫’。放到身上之后,彼此感应,数里之内,都可以互通信息。遇到凶险,更会主动向远方求援。”
  “它……它怎么养……”
  小贺强忍恶心,小心翼翼地问,“它们……吃什么……”
  “钻入皮下,以你们的血肉为食。”
  “虫”冷冰冰地回答,恶心之处,完全不出意外。
  “所以才不养啊!”
  杜铭大叫道,“老子就这么一堆一块儿,吃一点少一点,凭什么喂了虫子!”
  “已经太晚了。”
  “虫”阴测测地笑道,“上一次比武夺帅的时候,我就已经在你们的身上下好了。只不过在那之后,就一直令它们休眠。一会我弄醒它们,教你们感应。”
  除了已经提前知道此事的“花”,所有人登时大惊失色。
  “‘虫’兄,你……你这样暗中下手,也太不地道了!”李子牙登时忿忿不平。
  “我又没害你们。”
  “虫”冷冷地道,“真要对付你们,你们活得到今天么。只不过下了几条不痛不痒的小虫而已,你害怕什么?”
  “‘几条’是什么意思?”
  蔡紫冠不敢大意,追问道,“是几个人总共‘几条’应声虫,还是每个人分别‘几条’古怪虫?”
  “虫”犹豫了一下,哼了一声,回答得很含糊。
  “你肯定还下了别的!”
  那几条丑陋的肥虫在“虫”的指缝间钻来钻去,每个约有拇指甲盖大小,是肉红色的一坨。它们蠕动着,头部旋转,将身子越绞越细,好向远处探去。探到极致,头部的吸盘向下吸住,后面绞成麻花的身子才慢慢松开,翻滚着,向前缩回。
  “‘虫’先生,你既已下好了虫了,为什么还把它们拿出来?”小贺一不小心看完了一只应声虫移动的整个过程,恶心得想吐。
  “虫”赞许地看着他:“因为我就是要让你们亲眼看看……它们多难看。”
  如此损人不利己,众人不由为之气结。
  “蔡兄先带几位兄弟上去水关。”
  “花”在内讧真正开始之前,连忙把话题带入正题,“然后剩下的人留在水鸢号上。双方以应声虫感应,你们遇到危险,马上呼救;我们收到信号,马上驰援。”
  “有这个必要?”
  “九大尸王,只怕越来越强,未雨绸缪不是坏事。”
  “好吧,既然你坚持。”
  蔡紫冠摇了摇头,看来仍是不以为意,“那是不是挑什么人走,能由我说了算?”
  “蔡兄这次,其实可以考虑一下,到时候分道阼州,会带什么样的班底……”
  “不必那么麻烦!”
  蔡紫冠肯定地说,“你留下,‘虫’留下。其他人,我统统带走!”
  “花”看起来意外了一下,“虫”被他这么明显地排挤出来,也猛地瞪起了眼。
  “强敌在前,分秒必争。”
  蔡紫冠回过头来,指着那巨大的水关,“与其奢望友军驰援,我更相信集中优势兵力,攻其不备,旗开得胜。”
  2、
  船到水关下方四、五里处,回龙江两岸的泊船渐多。水鸢号不敢再向前走,找了一个水深背风的地方,下了锚。
  马上便有许多专门载人的小船,堵上门来,招徕“船上客官,去水关上耍”。于是蔡紫冠等一行六人,便雇了两条小船,趁着夜色,往水关而去。
  “西一梯。”蔡紫冠上船时吩咐道。
  两个船夫像是意外了一下,再看他们的时候,眼神中也像多了一点意味深长。
  “水关上真的有吃有玩么?”
  杜铭却没注意这些,“老子好久没赌钱,不如先去大杀四方一回,过过瘾。”
  “别想得那么轻松啊。”
  蔡紫冠在旁边船上的叹道,“什么事总要分轻重缓急的。那么大一具尸王摆在那里,你也真能玩得进去?”
  “……老子把它剁了,就能玩了!”
  “你打算怎么剁?”
  “‘青杀鬼’啊,老子的乱刀分尸,一向是天下无敌。”
  蔡紫冠不说话,微笑着,笑得好像很不屑。
  “你啥意思?”
  杜铭看他那不阴不阳的笑容,马上来气,“你还不服气是不是?惹毛了老子,调转刀锋,先砍了你个蔡小贼!”
  “你砍我是没问题,你多威风啊。”
  蔡紫冠扫了一眼花浓,笑道,“可惜问题是,你上了水关,就根本使不出‘青杀鬼’了啊。”
  “凭啥使不出来?你说使不出来,就使不出来!”
  “因为有一位见鬼的‘驱鬼将军’,会一早就封死你的神通啊。”
  两边的船夫听见他的说话,都笑了起来。
  仿佛是为蔡紫冠的话做出注释,小船来到了水关下百步之处。宏伟绵延的竹楼,被自江水中探出的铜柱高高挑起,远离水面,像是融化在一道不断扩张、延伸的强光中。
  而在那样明亮的背景下,一部楼梯上,一个乌黑且静止的人影,反而显得格外醒目。
  蔡紫冠看见那人影,神色凝重。
  “甘州水关上,驻守着大约二百名官军。水关的守将姓柴,世袭其位,父子相传,从不旁落。他们家有一对金锏,专能驱鬼辟邪,锁死别人的神通,因此有个绰号,叫做‘驱鬼将军’。”
  “嘿,老小子好大的口气。”
  “每一任的驱鬼将军,都不允许任何人,带着神通上水关。”
  蔡紫冠严肃地道,“据说是当初不少有神通的人,在水关里出千诈赌,恃强斗狠,令水关的损失惨重,因此后来防微杜渐,根本不让神通者上关。”
  “那他怎么知道别人有神通?”百里清横刀膝上,眼皮抬也不抬,冷冷问道。
  “麻烦就麻烦在,他真的知道。”
  蔡紫冠叹息道,“虽然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知道。”
  “他知道了别人有神通,又能怎样?”小贺冷笑道。
  “他可以把神通者的神通拿走。”
  “……拿走?”
  蔡紫冠伸出手来,一左一右两根食指在百里清的右肩上轻轻一敲。
  百里清像是被针刺了一下,猛地向后一缩。
  “这个环节,正是整件事,最有趣的一点。”
  蔡紫冠笑道,“驱鬼将军的金锏,就这么在有神通的人的身上敲两下,金锏下就会自动生出一张‘当票’。驱鬼将军根据票额,会付给给对方银两。这么一来,神通者就已经把自己的‘神通’给‘抵押’在了水关下。等到玩乐已毕,想要下关,神通者又可以通过交还当票、赎金,再从他这里收回自己的神通。”
  “他到底是个将军,还是当铺的掌柜?”杜铭哈哈大笑。
  “即便是当铺掌柜,也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掌柜。”
  蔡紫冠看着那宏伟得令人心生畏惧的水关,苦笑道,“我还记得,当年罗叔叔曾经对我说过,‘水关之内,驱鬼将军天下无敌’。”
  连罗英都这么推崇这守关者,李子牙不由退缩,问道:“这么霸道的话,那我们从别的楼梯上呢?”
  “水关共有东一、东二,西一、西二,四部楼梯。他独力镇守我们眼前的西一梯,但神通却早已覆盖了整个水关。其余的三部楼梯,据说神通者根本就上不去;想要上关玩乐,必须要由西一梯上去,经他收走神通,才可成行。”
  “是啊,这位客官说得对。”
  给蔡紫冠他们撑船的船夫笑道,“有的人确实是撞得头破血流,都上不了水关上,只能由柴将军放行才行。”
  “哦?那老子可要抻量抻量他了!”
  杜铭两眼放光,“天下间叫‘将军’的,除了傅将军,老子还真没服过谁!”

  无论如何,盗取尸王的过程,必定凶险万分。
  所以他们进入水关,必须得带着神通,如此一来,战胜驱鬼将军,也变得势不可免了。杜铭自告奋勇,要去解决“那个臭看门的”。
  “我和你一起去……”花浓小声说。
  杜铭立刻眉开眼笑:“好好好,你不用打,你帮老子观阵就好!”
  “那我也……”
  和他们同乘一条小船的小贺,也斗志昂扬。
  “你‘也’什么‘也’?”
  杜铭马上表现出了完全不平等的态度,“小孩子家捣什么乱?去去去,那边和蔡小贼玩去!”
  于是小贺就委委屈屈地被轰上了蔡紫冠他们的小船。这边一条小船挤了四个人,船舷离水已经不过三寸。
  “花姑娘,你照应着杜铭点。”
  “我……我管不了他……”
  花浓慌慌张张地,被杜铭拉着坐好,小船轻快地驶向水关。
  “上不去我就不回来啦!”
  杜铭举起拳头,留给他们一个……毫无意义的豪迈背影。
  这边的船家唉声叹气,听蔡紫冠安排,也将小船退回到身后一艘大船的阴影下。
  回头看时,杜铭和花浓的船已经来到了水关的西一梯下。一条可供四马并行的宽阔木阶,一直探入江中。
  那活死人大摇大摆地踏上梯阶,用力跺了跺脚,像在证明那木阶确实坚固,这才将花浓从小船里接了上去。
  “这家伙就差条尾巴对不对?”
  百里清又好气又好笑,“什么时候都不忘不了献殷勤,偏偏不会脸红!到底是镇定珠神效,还是他天生皮厚?”
  花浓纤腰如束,回头往这边看了一下,灯火辉映下更见妩媚。
  “那也得人家花姑娘愿意跟他去呀。”
  蔡紫冠却是真的羡慕起来了,“我怎么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百里你也是孤家寡人!”
  ——百里清原本苍白的脸颊,像是被猛掴了一掌。
  他猛地低下头去,可是羞耻与愤恨,却使他的后颈都骤然红了起来。
  在西一梯上,木梯中段的驱鬼将军昂然独坐。杜铭他们迎面而来时,他仿佛在暗影中稍稍抬了抬头——这样的姿势改变,令他身前的两条金线,一下子明亮起来。
  金线从他的掌中,射向脚下,渐渐露出轮廓,正是他那对传奇的驱鬼金锏。
  他的威压显然令花浓迟疑了一下。但杜铭的性格,遇着横人简直恨不得打着滚地挑衅,当即拖着她的一只手,不由分说,就要从驱鬼将军旁边穿过。
  驱鬼将军稳如磐石,仿佛并不会阻拦他们。可就在两个人即将要从他的身边穿过之际,却忽地一横手中的金锏,拦住了他们。
  杜铭放开花浓,用一种“等你好久”的架势,向着驱鬼将军梗起了脖子。
  驱鬼将军简短地说了几句什么。
  “要打了,要打了!”
  小贺在小船上看得兴致勃勃,“我觉得杜大哥没准能赢。他的‘青杀鬼’十四刀连斩,真的够狠的!”
  李子牙抱着钓竿,却猛摇头:“驱鬼将军的架势,可真不错。”
  “就算驱鬼将军厉害,可是也还有花姑娘呢?”
  小贺不服气,“杜大哥攻守兼备,势不可挡;花姑娘无孔不入,防不胜防——他俩的组合,正合兵法的正奇之道!”
  话音未落,忽然之间,杜铭和花浓已给打得倒飞而下,摔落木梯。
  半空中流萤点点,乃是花浓被震飞的无数蜂虫。
  “噗通”一声,杜铭栽入回龙江中,而花浓却在半空中被蝶云包裹,在贴近水面的地方,凌空停住。
  “什么情况?”
  蔡紫冠猛地打了一个激灵,“怎么打的?谁看见驱鬼将军的攻势了?”
  “没看见!”小贺目瞪口呆。
  “没有攻势……”
  百里清倒吸一口冷气,“驱鬼将军根本就没有动——他没动就把杜铭和花姑娘打飞了。”
  花浓在水关下缓缓升起。蜂云微分,露出她的上半身,灯影下,她曼妙如同仙子。单手一指,一道盘旋翻滚的蜂柱,便猛地撞向驱鬼将军。
  驱鬼将军若无其事,坐在原地,动也不动。那几百几千只毒蜂,发出低沉的“嗡”的一声,才一进入水关的领空,便登时四溅飞散,溃不成军。
  骤然间,水花飞溅,一条人影猛地自回龙江中,跃上木梯。
  ——那自然正是杜铭!
  杜铭以青魂扒住木梯底层,整个人借着水中浮力,一跃而起,人在半空,断岳刀已铿然出鞘!
  灯影里,刀光像一道躁怒的闪电!
  杜铭这一刀,以上示下,飞剁驱鬼将军的头颅。
  青影闪动,身后的十三道魂精,也各自凝出魂刃,锋刃如山,猛地向驱鬼将军“砸”下来。
  “青——杀——鬼!”
  远远地,他们都能听见杜铭中气十足的一声吼。
  然后是另一声:“唉呀——妈呀!”
  这位大哥来的潇洒,去得利索,基本上哪来哪去,又摔回到回龙江里。
  “到底怎么打的?”
  小船上的蔡紫冠等人面面相觑,虽然个个见多识广,却还是被驱鬼将军那动也不动就搞定杜铭、花浓两大高手的手段,震慑住了。

  3、
  “水枣,又大又甜的水枣。”
  就在这紧张得令人喘不上气来的时刻,一声清脆的叫卖声,忽然从他们背靠的大船后传来。晃晃悠悠的,有一艘小小的摊儿船,从大船的阴影里,转了出来。
  小船的船首上,点着一盏半亮不灭的鱼油灯。灯影青黄,一个穿着水绿衣裙的窈窕少女,双手提着一个竹篮,俏生生地望向蔡紫冠一行的小船。
  “几位公子,尝哈我们甘州的水枣咧。”
  少女的声音,又甜又糯。
  一个健硕的蓝衣少年,坐在船尾划着船。灯影中,那黝黑饱满的脸膛上,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眼白格外分明。
  “不要,不要!”
  李子牙不耐烦地挥着手,“我们这边……哪有时间吃枣!”
  可是“噔”的一声,那蓝衣少年却已经完全按部就班地,用带绳的铁钩,重重钩住了两船。
  已经人满为患的小船,登时又晃了晃,差点沉了。
  “哎呀、哎呀!”
  船夫惨叫着,维持着小船的平衡。
  “这熊孩子……”
  李子牙吓了一跳,这时瞪起眼来,钓竿一晃,就想打人。
  “李兄息怒。”
  蔡紫冠却已经拦住了他,“一篮枣子而已,不必多生枝节。”他笑嘻嘻地望着那娇俏的绿裙少女,道,“枣子我买了,不用拴着,我们跑不了。”
  他怜惜这些摊儿船上的孩子整日辛苦,又天生怜香惜玉,自然不忍看着他们被人责骂。
  李子牙恼他多事,瞪他一眼,恨恨地掉过头去,又看杜铭闯关。
  蔡紫冠伸手去接竹篮,可是那绿裙少女,笑容甜甜的,却把手中的竹篮往回一缩。
  “公子,我们的枣不卖咧,你得拿东西来换咧。大爷觉得它值好多,就拿啥子东西来换嘛。”
  她的声音,脆得像是一截掰开的嫩藕,说起自己的规矩,也比唱歌还好听。
  那一篮水枣,熟得甜黄,用一块蓝布垫着,约莫有二三斤的样子。真要在市面上卖,大约也就是十几个钱。
  蔡紫冠一愣,伸手在身上一摸,他的身上,还真没有这么便宜的东西。
  可是话都已经出口了,他却也不好意思不买了。随手掏出钱袋来,取了锭碎银出来,道:“我还是给钱吧。”
  “不要钱咧。”
  那少女却把竹篮向外一闪,笑道,“公子要是不用啥子换,我们就不卖喽。”
  她顽皮可爱,蔡紫冠看在眼里,立刻心花怒放。
  “好,换就换!”
  他大笑着,随手把钱袋一倒,将里面的金银都倒出来,囫囵往袖里一塞,只把那个空钱袋拿在了手里。
  “钱袋不是钱吧?我换了!”
  他的钱袋做工精美不说,单单扎口用的两根细绳上,就分别缀着两颗鱼眼大小的珍珠。当初蔡紫冠买时,足足是白银二十两。
  如今却只换得一篮水枣,他在交易之余,也不由感叹少女坚持以物易物的精明了。
  “谢谢公子。”
  那女孩笑得眼睛都弯成月牙了。
  她用一根短短的竹竿将那篮子挑过船来。蔡紫冠按她的指点,用篮底的垫布把水枣都兜出来,放在脚下,又将钱袋放入竹篮。
  竹篮在杆头微微晃着,绿裙少女似乎又并没有打算把它收回去的样子。
  “钱袋咧,又漂亮又实用的钱袋咧。”
  那女孩居然笑吟吟地又叫卖起来了,“几位公子,要不要看看甘州姑娘绣的嫁妆咧?一针一线缝出来的钱袋,自用、送人,两相宜咧。”
  她这是真正的转手就卖,张嘴就来,蔡紫冠简直被她的精明或者愚笨弄得哭笑不得了。
  “好姑娘,你好歹换条船来卖好么。”
  他叹息道,“你当着我的面说这是你的手制,未免太信口开河了。”
  “哪个卖家不浮夸咧?”
  女孩却在摊儿船里毫不羞愧,“反正东西是我的喽,对不对咧?反正东西是好成色,对不对咧?”
  “可是你做得这么直白,未免也太把我们当傻瓜了。你觉得这钱袋我才刚刚出手,现在是我会买还是我朋友会买……”
  “我会买。”
  在他身旁,一直默不作声的百里清忽然道。蔡紫冠吓了一跳,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
  “也是只能以物换物么?”百里清慢慢道。
  “是咧,您莫让我个小姑娘家家,亏得莫得饭吃就好。”
  女孩脆生生的声音,透着溢出来的笑意。
  百里清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玉饰,乃是以红玉雕成的一匹骏马。
  “换了。”
  他冷冷地说着,拿出蔡紫冠的钱袋,而将那枚晶莹剔透的玉马放入竹篮。

  蔡紫冠看着那匹玉马,忽然间又心酸又愤怒。
  他不知道百里清为什么要换下他的那个钱袋,但他却知道,那玉马对百里清其实极为重要。作为百里家的祖传之物,它承载着百里家“为士”的祖训。
  ——如马之忠,效马之力。
  当初他们初相识的时候,百里清就是因为蔡紫冠盗走玉马,气得几乎要杀了他。
  但现在,百里清居然就这么随便地,把玉马给送出去了。
  他望向百里清,那冷漠又别扭的捕快,这时手里紧紧捏着他的钱袋,仿佛有点出神。
  蔡紫冠的心头,忽地一痛。
  那时百里清身背十三把长刀,腰缠镣铐,脚踏浸过黑狗血的靴子,把他追了个上天入地,本是何等的剽悍?可是为什么只过了几个月,这原本生猛得像一柄新磨快刀的青年,就已经憔悴、疲惫成了这个样子……
  “等一下!”
  他猛地喝道,“小姑娘,这个玉马还卖不卖?”
  那竹篮在他眼前晃晃悠悠的,绿裙少女笑道:“您要是还有啥子东西比它值钱,我们做生意的,当然没道理不赚咧。”
  可是蔡紫冠的身上,却确实没有什么别的值钱东西了。想要去向小贺、李子牙借,小贺不像个有钱孩子,李子牙却不像个大方人。
  索性一咬牙,蔡紫冠将自己头上的玉冠摘了下来。
  那玉冠以赤金丝绞成,上镶一块三阳紫玉,不仅价值不菲,更已是他行走江湖的一个标记。
  “我用这个换!”
  他把玉冠放入竹篮,不忘将百里清的玉马拿了出来。
  远处,杜铭发出一声怒吼,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又被从水关打了下来。

  “我看杜大哥快不行了!”
  一直在旁边全神贯注看水关上热闹的小贺,终于回过头来,“我们再不去帮帮他,他就是有镇定珠护体,也该被驱鬼将军打散了架了……”
  那绿裙的小姑娘耳朵里听到个“珠”,眼睛一下子亮了亮。
  “我说你们在干什么呢?”
  小贺终于注意到了他们这边的不正常,欠身往竹篮里一看,不由意外,“蔡大哥你怎么把玉冠都卖掉了,你没了‘冠’,难道以后只叫你‘蔡紫’么?”
  这孩子居然还会说笑话了,蔡紫冠哭笑不得。正想将玉马还给百里清,忽然就听小贺道:“来,我帮你把玉冠拿回来。”
  一边说着,这少年竟然便自背后解下了冰火双剑,犹豫了一下,双剑一并,放入了竹篮。
  蔡紫冠吓了一大跳。
  冰火双剑,虽不是什么上古的神兵利器,却也是功用非凡,万中无一的名剑。小贺平时桀骜不驯,没想到却能讲义气到了这一地步!
  只见小贺拿出了蔡紫冠的玉冠,忽然间,好像又有点恍惚。
  他似乎一瞬间就已经有点后悔了,想要去抢回冰火双剑,可是空着的左手伸到一半,却再也无法靠近那竹篮分毫。
  “不能反悔咧,各位公子。”那绿裙少女笑道。
  一旁的百里清,面皮抽搐,手里捏着蔡紫冠的钱袋,牙齿咬得“咯咯”响。
  “这是……这是……”
  他几乎是带着怨毒地看着竹篮中的双剑,又看着那绿裙少女。
  他那不正常的神情,以及这一串连环交易里的“不正常”,猛地在蔡紫冠的眼前交汇……
  ——攻击!
  蔡紫冠骤然明白过来!
  ——这是攻击!
  原来他的们不知不觉间,已经被别人的攻击了,那所谓的“交易”,根本就是令他们越陷越深的无底泥潭。
  这水莲花一般的少女,竟然就是“敌人”!
  “咯……咯……”
  冷汗瞬间布满蔡紫冠的后心。他想提醒小贺、李子牙,可是“攻击”二字到了舌尖,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而只发出了和百里清一样的“咯咯”声。


  呃,第一天,先放这么多吧……

  不知道帖子里还有多少人……我就先不叫了……随缘吧……

  T_T

  回复第7882楼(作者:@comeyellow 于 2013-03-27 18:01)
  楼主可算回来了。。。
  ==========
  嗯嗯。。。回来了。。。奄奄一息又很兴奋~
  
  回复第7883楼(作者:@风雨天骄 于 2013-03-27 19:24)
  终于等到了
  把两段并起来写了啊
  ==========
  嗯,这集是这样的。闯关的线被淡化了。。。
  
  回复第7883楼(作者:@风雨天骄 于 2013-03-27 19:24)
  终于等到了
  把两段并起来写了啊
  ==========
  嗯,这集是这样的。闯关的线被淡化了。。。
  
  回复第7884楼(作者:@北风吹雁千里黄云 于 2013-03-28 10:07)
  虽是旧文,但终于更了。
  随缘而来,乘风而去。
  ==========
  嗯嗯,今天开始的内容就会新东西较多了~
  


  李亮叙事手法浅谈 作者:默卡巴(转帖)



  一直不喜欢李亮的小说,现在对他的小说越来越有兴趣了,主要是发现随着作品的增加,李亮的风格化也趋于明显,对于一个成熟市场而言,这是作家的极大优势。从这一期的《墓法墓天》来看,李亮的风格日趋明显,这种风格包含了成熟的叙事结构、精准的内心描摹以及定帧的细节刻画。
  先说成熟的叙事结构。考验一个作家功力的,是长篇小说,而长篇小说在技法上,最难的则是整体结构。故事人人会说,但是对于一个比较长的故事而言,需要一个十分精准的结构框架。常赞《红楼梦》”伏延千里“,其实就是作者对整体结构的掌握,在一个相对完整的框架内,实现故事,完成人物。转回头看《墓法墓天》,这个故事显然有了一条完整的九大尸王主线。当然,我们也可以理解为一个寻宝的故事,而这个故事框架足够支撑后面的故事走向,形成一个完整(保证不烂尾)的故事。那么看这个系列最新一部也就是第二部,明显有情节推进,而且这单个故事,既保证在整体上推动故事发展(人物进一步深化),对于单独一篇来说,构思也极为成熟,两条故事主线(寻找水尸/赵老大刺杀)在最后相交。这种多线程叙事结构已经成为李亮小说的一大亮点,从《魔教东来》到最近的《道是无晴》,都展现出李亮对这种叙事风格的成熟把握。
  再说精准的内心描摹。李亮从《反骨仔》中开始,对人物的把握不断加深,从过去热血,到现在人物层次更加明显,不变的是对人物内心的精准把握。在《魔教东来》中,人物还是一种智斗,但是到了《墓法墓天》,人物的内心活动趋于复杂化已经精准化。这必须基于作者体验的加深,要在人物活动中给出合理的心理解释,而这就必须要对人物性格有精准把握,看似一种复杂的内心描写,但也必须结合人物内心变化。劳五就是比较突出的一例,尽管是一个配角,但是每一步人物心理变化导致的行为,都给出了十分符合人物性格的描述。从最早的猥琐,到最后的舍生取义,这其中的转变也并不让人感到突兀。原因就在于作者对劳五性格的把握:渴望成功的小人物,一旦有机会就想爆发,乃至不惜失去生命。预先设计好的人物,最后完成。这必须是一种精准把握。
  最后就是定帧的细节刻画。李亮小说出现的电影镜头越来越多,不得不说这是一件好事,即便无法银幕化,但是至少也能动漫化,不知道是否受到电影或者漫画的影响,但是这种成熟的细节刻画方式能够在极短的篇幅内营造出场面。一瞬间定格,也给人以刺激的阅读快感,画面感强烈。在《墓法墓天》中,这宗场面比比皆是,典型如在拔出水尸的几颗钉子中,每一颗都描写相当细致。
  这些粗浅分析只是一家之言,但是不得不说,李亮的确能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市场化之路,即使作者本人也不会同意文中的分析。
  
  今天要继续赶别的稿子,很晚才能回家,大概九点以后更新吧~
  刚好看到有网友评论《覆水难收》,转来看看~
  
  4、
  小船的船夫,好久没事,这时以手支腮,竟似在船尾睡着了。
  江风清冷,远处的水关,也辉煌得像是一场梦境。
  杜铭“噗通”、“噗通”地下着饺子,还在那边为了上关而苦战。在这样一个月色撩人,适合主动出击的夜里,原本谁也不会想到,他们竟然在还未上水关之前,就遭遇强敌。
  蔡紫冠他们在大意之下,先机尽失,这时面面相觑,已是悔之不迭。
  与他们相比,李子牙的为人简直算得上迟钝了——在一开始和那绿裙少女争吵过之后,他现在看水关上杜铭下饺子似的反复落水,居然看得全情投入。
  “又下去了,又下去了!这回是四脚朝天,啊哈哈哈哈!”
  他身后的三个人,却已经汗出如雨,一个个身子紧绷得,快要裂开了。
  “别捏着拳头凶巴巴咧,各位公子。”
  摊儿船上那绿裙少女咯咯地笑着,“我们的生意好正经,可没拿刀架在你们脖子上做咧。”
  她果然就是敌人。蔡紫冠张口大喝,却没有发出声音,伸手一点,广来峰的法术发出,却毫无异状,一点效果都没有。
  ——这少女的攻势看来虽然没有什么攻击力,但莫名地却可以完全封死他们的反击和求救,让自己一上来就立于不败之地。
  “你……你们是复国军?”蔡紫冠艰难问道。
  “……什么‘复国军’?”绿裙少女愣了一下,看起倒不像作伪。
  “你不是为尸王而来?”
  “‘狮王’?你们想上水关买兽皮么?”
  她居然真的什么都不懂,可就是这么稀里糊涂地,就困住了他们。百里清的一手握着钱袋,一手握着金河刀,汗如雨下,嘴唇翕动。
  “我买!”
  百里清忽而大喝道,声音清楚,“我买这对冰火双剑!因为小贺身份特殊,岁数又最小,有什么危险,无论如何,我们也不应该让他第一个吃亏。冰火双剑虽然不凡,但也不过是略有功用而已,我的金河刀足可以将它换回来!”
  一番话说得絮絮叨叨,但却连贯顺畅,毫无先前说一个字都艰难万分的问题。百里清狠狠地瞪着蔡紫冠,又向李子牙的背影使个眼色。
  蔡紫冠愣了愣,心中一闪而过,隐约明白了百里清的意思。
  ——只要不对抗这场“交易”,他们的言行,似乎就很自由。
  ——这回李子牙总该能听到了吧?如果他能及时警醒,一钩飞出,这水葱似的少女,当然不堪一击!
  可是李子牙却仍然看着远处,一手扶着船舷,摇头晃脑,啧啧赞叹,击节叫好。那一根细细的脖子简直像是锈死了,向这边转也不转。
  百里清提刀在手,既已“认可”了交易,便已不能抗拒。挣扎再三,终于将之放入竹篮,又将冰火双剑拿了回来。
  金河刀沉甸甸的,横在竹篮里,被远处的灯光一晃,金光灿烂。
  “是纯金的咧?”
  那绿裙少女眼睛都亮了,“好大一坨,这次可是赚到喽!”
  在这一瞬间,蔡紫冠的心里忽然一阵恍惚。
  看着那式样古朴的金刀,他的心中蓦地涌上了一阵撕心裂肺的愧疚,百里清和他相识以来的日日夜夜,骤然浮现眼前。想到这捕快好端端地被自己拖入到一场场恶斗中,梁王、玉娘、兵天大圣、云英和尚……神魔交战,天地变色,百里清一个全无神通,不懂术法的凡人,却硬是跟着自己出生入死……
  ——再想到这人恐怕已不足两月的生命……
  忽然之间,蔡紫冠又愧又恨,心中暗自决定,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百里清再失却这历次冒险中的唯一收获。
  “金河刀不能脱手。”
  他清清楚楚地听到自己说,“这把刀,我买了。”

  那绿裙少女正要将竹篮收回,忽然听见蔡紫冠的话,高兴得声音都发颤了:“公子,你……你还有比那么大块金坨,还贵重的东西咧?”
  “……走喽!”
  后边那个一直沉默的蓝衫少年忽然道,“撑不住喽!”
  “难得逮到这几只肥羊,你怕啥子!”
  绿裙少女赶紧又把竹篮挑回到蔡紫冠的面前,“快交换,快交换!公子,你还有什么好东西,莫藏着咧,都拿出来咧!”
  蔡紫冠看着她,努力调匀呼吸。
  再一次把交易引到自己的身上以后,他整个人果然又陷入到了一种奇怪的“快快快让我败家”的亢奋购买欲中。
  要战胜这没头没脑的神通,他就必须努力排开那亢奋情绪的影响。心念电转,他飞快地记下了这绿裙少女刚才的话里,流露出的信息。
  ——这个女孩只认金银,不认宝刀。
  ——如此见识浅薄,十有八九,又是一个新近得到神通的普通人。
  这样胡乱想着,他几乎是靠着本能,在自己的怀里一摸,就摸出一本薄薄的册子,封面上龙飞凤舞地题着四个大字,是——
  道,法,广,来。
  “天下术法,出自广来”,这小小的一本薄册里,记录着广来峰一脉中“山、火、林、风、阴、雷”,六部法术的入门基本。
  “我用广来峰的法术秘籍,和你换!”
  蔡紫冠猛一咬牙,用册子换回了篮中的金刀。
  金刀才一入手,他心中那狂热的交易的欲望便已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对交出秘籍,恨不得剁手的后悔。
  金刀再怎么珍贵,百里清也不过是意外拾得,并不一定多么看中;可是《道法广来》这本秘籍,却关乎着日后天下间的术法传承,正邪消长,可谓关系重大。
  ——交易前不计代价,交易后后悔莫及。
  ——女孩虽然并未逼迫他们交易,但是显然会催生他们心中“油然而生”的交易欲望,让他们自己不断地说服自己,用各种理由,不计代价地交易下去……但是交易一旦结束,他们马上就可以客观审视刚才的亏本买卖了。
  “你……你干啥子?”
  绿裙少女的声音,忽然打断了蔡紫冠脑中的推想。他抬起头来,发现那那女孩正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气得脸都红了。
  “你……咋个用个破本本,换走了金坨?”
  这女孩果然是不知道分辨真正的贵贱,蔡紫冠心念一动,忽然有了一线希望。
  他飞快地瞟了百里清和小贺一眼。
  不知什么时候,那一直看着水关交战的李子牙也沉默下来了,倚在船舷上,好像有点出神。
  “你有没有搞错咧?”
  绿裙少女见蔡紫冠他们不说话,一肚子的火,只好向那蓝衫少年发去,“你看他们用个破本本换走了金坨!”
  “啥个金坨,那是一把金刀!”
  蓝衫少年气得脸更黑了,“让你收手你不收手,贪心吃坏肚,现在咋个办?老子累得很,老子快撑不住头,老子要吃肉喝酒!”
  “老娘要胭脂水粉!”
  两个十四五的孩子,对视一眼,忽然一起把头转了过来,尚显稚气的脸上,也露出了杀机。
  “交出来,你们一定还有更值钱的啥子好货!交出来!
  ——气成这样,两个少年仍然没有动手抢夺。
  ——他们的神通,是在人的心里“推一把”,而不能真的诉诸武力。
  ——蓝衫少年很累,并且再在这次袭击中,有资格指责绿裙少女的处置不当。
  ——所以他也应该有神通,并且一直在发挥作用。如果女孩的神通是“怂恿交易”的话,那么一直以来,压制得蔡紫冠他们无法反击的神通,也许该是他的。

  那竹篮中,安安静静地躺着《道法广来》的书册。
  绿裙少女两眉倒竖。忽然间,铺天盖地的“我要捍卫广来峰道法传承”的念头,已在每个人的心里泛滥而来。
  “我用金刀和玉马换……”
  竹篮子推到自己面前时,蔡紫冠咬着牙,努力想把金河刀和玉马一起放进去,换回秘籍;可是莫名地,双手却沉得只能抬起几寸。
  “拿开拿开,换过的还管用个蛋蛋!”
  绿裙少女骂了一声,竹篮不客气地撞开他的手,转向小贺。
  ——交换过的东西,不能再换。
  ——这“怂恿交易”的神通,只能保证交易不断进行,而不能保证使用者一定达成目标。
  蔡紫冠低着头,微微冷笑,视线瞥向小贺。
  现在在他们三个人的手上,确实还有唯一的一样东西,也许比《道法广来》还要贵重。
  小贺呻吟一声,果然掏出了那传自镇国将军的要命的卷轴:“我用九大尸王的地图换。”

  地图进去,秘籍出来,绿裙少女看起来快要疯了。
  “啥子‘底兔’?啥子‘狮王’?刚才还是本本,这回换了个单张儿咧?”
  她跺脚跺得船板都要穿了。
  “不敢焦躁!”
  那蓝衫少年在后面喝道,“你莫坏了老子的神通!你的神通若没用坏,这个单张儿一定值钱!”
  “你才用坏!老娘从来不会用坏!”
  ——绿裙少女在“焦躁”的时候,似乎可以破坏蓝衫少年的神通。
  ——能够无限制地压制住他们三个人的神通,在强大之余,必然非常脆弱。它的失效,也许只是一瞬间。
  蔡紫冠眼中寒光一闪,仔细看了看那少年。
  ——他的破绽是什么?那姑娘在“焦躁”时,会怎么“坏了他的神通”?
  ——怎么才能让那姑娘再“焦躁”一点?
  无论如何,那女孩距离崩溃,仿佛只差一步。
  如果还能有一件东西,能再激她一下的话,也许她就真的会帮着蔡紫冠他们脱困了。
  可是他们哪儿还有什么宝物,能比九大尸王的地图更贵重?
  “这个单张儿的,我——换了。”
  百里清突然抬起头来,清清楚楚地说道。
  蔡紫冠吓了一跳。小贺刚才把地图交出去,这时候反应过来,正吓得要哭,忽然听到百里清的话,也意外得抬起头来。
  最高兴的,当然只有那绿裙少女。
  “快换咧!莫磨蹭咧!”
  百里清从怀里摸出来一件东西,居然就能珍而重之地将它放入竹篮。蔡紫冠难以置信,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那东西。
  “簪子?”
  绿裙少女一手挑着竹篮,一手欢喜地拾起来那东西,“金的?镶珠的?”
  百里清微笑着,不怀好意地着望着她。
  “木头的?”
  绿裙少女好不容易有脸点笑容的脸骤然一僵,一扬手,已把那簪子向百里清的脸上砸去。
  ——他们的神通,是在人的心里“推一把”,而不能真的诉诸武力。
  ——能够无限制地压制住他们三个人的神通,在强大之余,必然非常脆弱。它的失效,也许只是一瞬间。
  就在这一瞬间,蔡紫冠骤然觉得,自己身体骤然一轻,他眼前的夜空稍稍震荡,也仿佛忽然裂开了几道缝隙。
  ——不允许他们在交易期间动武的神通,已经破去!
  他蓄势已久,就趁着这一瞬间的机会,猛地向那少年打响一个响指。
  “小子,起!”
  “喀拉”一声脆响,摊儿船上凭空长起一支翠竹。广来峰“萌蘖”之术发动,翠竹穿透蓝衫少年的后脖领子,将他高高挑起至两三丈高之处,上下抖动。
  “啊?”
  绿裙少女吃了一惊,才把手中的木簪掷向百里清,便见百里清右手一招,几乎是手递手地将那木簪接住了;接着左手一抖,一直捏在手里的钱包又已脱手飞出,“啪”地正拍在她的眼睛上。
  “啊!”
  女孩惨叫一声,往后一退,差点摔下船去,连忙往下一蹲,捂着脸站不起来。
  5、
  一瞬间,大局已定。
  小贺大叫一声,从百里清那接过了双剑;百里清也从蔡紫冠的手里,抢过了金河刀。《道法广来》、尸王地图、玉马、玉冠、钱包,纷纷物归原主。
  “怎么了?你们吵什么?”
  那看热闹看得好似全然忘我的李子牙,这时才回过头来,“广来峰的萌蘖术?蔡紫冠你……你怎么向这么小的孩子出手了?”
  而另一边,那垂头打盹的船夫,也及时醒了过来。
  “哦,哦!”
  他兴奋地看着半空中的蓝衫少年,和刚被百里清一钱袋打得头晕眼花的绿裙少女,“几位客官原来好大的本事,竟然不怕‘金童玉女’!”
  “什么‘金童玉女’?”
  蔡紫冠隐隐猜到这富贵逼人的外号所指,不由冷汗了一下。
  “就是这俩孩子啊!他们给自己起的名号!这两个月他们也不知哪来的本事,在回龙江上到处抢钱,大人谁也管不了。我们这些叔伯都被他们修理过,不许多嘴。”
  “所以你刚才根本没睡着?”
  百里清一下子抓到他话里的破绽,“你是眼睁睁地看着我们被抢?”
  “没法子!”
  船家陪笑道,“我们挣两个辛苦钱,哪够这两个小祖宗搜刮。”

  把“金童”、“玉女”放回到摊儿船上,让两个人揪着自己的耳朵蹲着。
  “你们是要被火剑烧死,还是要被冰剑冻死?”
  小贺拿蔡紫冠催生出的那根青竹给他们做着实验,火剑喷火,冰剑吐霜,双剑上下起落,又将那惨兮兮的竹子剁得一段段的。
  两个孩子揪着耳朵,一个黑脸煞白,一个白脸发青,已经被吓破了胆。他们在两个月前偶然得着神通,从此横行摊儿船界,哪被这样修理过?
  “名字?”百里清官威赫赫,隔船审问。
  “王小吉、贾宝儿。”
  “家住?”
  “扬沙镇……下沽头村。”
  蓝衫的王小吉,微风丧尽,说话都带颤音。
  “什么时候有的神通?”
  “两……两个月前。”
  “怎么得的神通?”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就是想多卖点东西、多挣点钱,就有了。”
  百里清深深地吸了口气,他一向就对某些人“一觉睡起来,就获得神通”这种事,颇为不爽。
  “你们的神通,到底是什么用法?”小贺很好奇。
  “我的神通,起名叫个‘钱耙子’。”
  绿裙的贾宝儿哭丧着脸,“就是能催着人一直交易咧,以贵易贱,一直以为我篮子里的东西,是他错过不得的宝贝,不计代价也要得到咧。”
  “我的叫就‘保护伞’。”
  王小吉也无可奈何地说,“是在她催人交易的时候,我能保证人家不打我们。然后,交易结束,还能苦主忘了我们这回事,省了寻仇。”
  原来这两个少年的神通,竟然如此完整、奥妙,自成体系。想到刚才,他们果然差点永远失去《道法广来》或者尸王地图,几个人不由都有些后怕。
  “为什么抢钱?”
  “要吃咧、要花咧、没钱没得耍咧!”
  “小小年纪不学好!我代你们的父母,管教你们!”小贺两手插腰,正气凛然。
  蔡紫冠得着间隙,又去看远处水关的战况。
  那驱鬼将军仍然端坐木阶中段,八风不动。花浓被一团蜂云裹着,远远地浮在半空中,无可奈何,偶尔有一搭没一搭地攻上一两道。
  “喂,李兄……”
  蔡紫冠喃喃道,“杜铭……有多久没浮上来了?”
  李子牙想了一下,冷汗淋漓:“上一次被打下去之后……好……好久了……”
  蔡紫冠深深地吸了口气,眼珠转了转,视线渐渐落在了“金童玉女”的身上。
  “想不想让我放了你们?”他忽然问。
  “想咧!想咧!你放了我们,我们一辈子记得你的大恩大德!”
  “那么——”
  蔡紫冠伸手一指,遥遥地定在驱鬼将军的身上,“去给我把那个将军的金锏买来……”
  “你疯了!”
  百里清猛地按下他的手,“他们还是孩子!”
  “却已经是抢劫抢得回龙江所有船家闻风丧胆的孩子。”
  蔡紫冠微笑着对王小吉、贾宝儿道,“你们不去,我现在就送你们去见官、砍头;你们失败,那位将军直接把你们砍头——这趟买卖,你们不想砍头,就只能成功。”
  金童玉女听得有点呆,眨巴眨巴眼,脸色更难看了。
  “去吧,别想跑。”
  蔡紫冠在王小吉的肩膀上拍了拍,“不然,我就在你的肚子里,种一根竹子。”

  两个孩子反应过来,划着摊儿船,噼里噗噜地向水关赶去。
  “这样做,好像有点过分?”小贺偷偷嘀咕。
  “这两个人的神通,虽然不具杀伤,但却也许刚好是驱鬼将军的克星。那人的攻势无迹可寻,王小吉的‘保护伞’,却可以做到无懈可击。这么一来,贾宝儿的‘钱耙子’得手的几率,也绝对很大。”
  “可他们毕竟还是孩子……”
  “却已是专门玩弄人心的孩子了。”
  说话间,那两人的摊儿船已经到了水关之下。杜铭仍未出现,花浓因为“外人”的到来,暂缓了本来就不认真的攻击。
  小船儿在水关下停住。贾宝儿在摊儿船前端站起,向驱鬼将军叫卖着什么,然后那驱鬼将军,居然就站起了身,一步步地走下木阶,在船边上和她说起话来。
  “中招了……”蔡紫冠松了口气。
  大约半炷香的时间,驱鬼将军霍然回身,走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上坐下——他才一转身,摊儿船就不要命似的转了回来,。
  摊儿船渐近,金童玉女高举金锏,哭得满脸鼻涕。
  “真的得手了啊……”李子牙喃喃道。
  “那位将军好吓人咧!”
  贾宝儿泣道,“好像随时都会看穿我们的神通,要人来拿我们咧。”
  王小吉脸色惨白,嘴唇抖得干脆说不出话来。
  蔡紫冠接过那对金锏——沉甸甸的,四棱八角十三节。金漆磨掉的地方,露出一线线乌沉沉的铁色。而在最末一节上,转圈各打着小篆的字纹。
  右锏上打的是:独当百万。
  左锏上打的是:气吞山河。
  蔡紫冠执起双锏,耍了个花,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悲怆的感觉,从掌心传遍了他的全身。
  “我们走了咧?你们说话算话咧!”
  蔡紫冠看了他们一眼,微微一笑,道:“下水。”
  金童玉女明显愣了一下,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命令。
  “摊儿船我们要了。你们游泳走。”
  “这……这么冷!”
  “我们快累死了咧!”
  蔡紫冠微笑着,信手挥锏,两个孩子除了神通,毫无武艺,登时被逼落水中。
  “你没人性咧!”王小吉大骂。
  “我们还是孩子咧!”贾宝儿又哭起来。
  蔡紫冠高高在上地看着他们,金锏抱在怀中,像是收拢的一对金翅。
  “你们你不看看自己惹的是什么人。”
  百里清在旁边忽然插话道,“这位公子,人送绰号‘铁心阎王’。今天他没活剥你们的皮,就算好的了。快走吧,再慢,我也拦不住他了。”
  两个孩子看看他,看看蔡紫冠,马上闭了嘴,不要命地游走了。

  蔡紫冠看着他们渐渐消失的身影,哑然失笑。
  “‘铁心阎王’?”
  他怪有趣地看着百里清,“这外号亏你怎么想得出来。”
  “你想唱黑脸,那我就帮你黑到底呗。”百里清瞟他一眼,慢慢坐好。
  “是……是为了吓唬他们两个?”
  小贺到这时,才约莫猜到点眉目,“我就说,蔡大哥不是那么狠心肠的人。”
  百里清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得让他们知道,这世上,有他们惹不起的人。”
  蔡紫冠笑道,“有驱鬼将军、有‘铁心阎王’在,他们两个赚钱的神通,并非天下无敌。希望他们以后,多少能有点顾忌吧。”
  小贺哈哈大笑,觉得这事有趣。
  “对了,那簪子是怎么回事?”
  蔡紫冠忽然想起来,去问百里清,“最后那根簪子真有那么值钱?比广来峰秘籍、尸王地图还值钱?还是你在那时,就已经破了贾宝儿的神通?”
  百里清愣了愣,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胸口放着簪子的地方。
  “就是……就是这么值钱。”他慢慢道。
  “比九州的运势还值钱?”
  百里清笑了笑,视线迎上他的眼睛,带着笑意与杀意。
  “是的,比那还值钱。”

  2013.3.10

  2013.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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