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杜铭坐在大树下,花浓为他正骨之后,又将他包扎起来。
用树枝固定住杜铭的关节,花浓看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宫装,又看了看杜铭的破衣烂衫——果断地撕了男人的衣服做绷带。
她很累,最后喂杜铭吃了一点蜂王浆后,周身的灵力已是油尽灯枯,连带得体力也完全透支了。最后给杜铭臂上的绷带打结时,手指颤抖,连续几次,都失败了。
杜铭给她用树枝绑得直胳膊硬腿,摊成一个“大”字型在那儿。
即使这样,也仍是侧脸看着她忙碌,嘿嘿笑着。
“看……看什么看。”
花浓脸一红,好不容易攒足劲儿,把最后一个结打好,嗔道,“有什么好看。”
“老子在看这世上的报应。”
杜铭微笑道,“你就没对老子这么好过,果然是好人有好报,铁汉有人疼么?”
“哪有这么两句话……”
“老子今天这算开天辟地,保不定百年以后,也是金科玉律名人名言……”
杜铭说到这里,声音低下去,轻轻闭上了嘴。花浓疲惫万分,这时已经慢慢地靠到他的肩上。螓首微垂,玉面含笑,睡着了。
她因为疲惫,脸上白得几无血色,可是这么看上去,却比平常格外多了生气。
杜铭回过头来,长长地松了口气。
那一身一直压抑着的伤痛,随着这一口气的呼出,猛地漫卷过来,令他不由一阵眼前发黑,可是望着远处的山林,与头顶上的青天,杜铭却感受到了一阵前所未有的轻松。
他与花浓相识时,两个人还是敌人。
花浓的师父,名叫雪飞鸿,是个欺师灭祖、杀人如草的狂人。昔日天下第一术法门派广来峰,座下山、火、林、风、阴、雷神通六将,雪飞鸿便是四师兄的“风”。
可是十八年前,就因为向师妹阴五求爱不遂,雪飞鸿狂性大发,一夜之间血洗广来峰。其时除了火二早死、阴五自戕之外,广来峰门内,师父洪钧子、大师兄的“山”、六师弟的“雷”,全都死在他的手里。
诸位师兄弟中,只有三师兄的“林”重伤逃走。此后卧薪尝胆,矢志报仇,终于抓住一个机会,将雪飞鸿困在自己的生人亡冢中。
雪飞鸿受困,生死不知。生人亡冢中有一处机关,玄妙万分,唯有杜铭身上的“镇定珠”可破。花浓为了救出师父,这才找上了他,大打出手。
那一次,杜铭以死示爱,让花浓摘走了镇定珠,几乎就令自己魂飞魄散,万劫不复。
——他和花浓之间,始终横着雪飞鸿和那个破庙中的女人。
杜铭侧过头,凝视着花浓。女孩的头发,拂在他的脸上,痒痒的,香香的。能这么信任地在他的肩上睡着,大概对她来说,雪飞鸿已经不再是障碍了吧。
——那么就只剩破庙中的那个女人了。
杜铭深吸了一口气,一想到她,那个女人的面容就又浮现在他眼前。
——还是乞求的眼神……绝望的眼神……
“老子是对不起你,可是也不能把这辈子都赔给你。”
杜铭又烦躁起来,在心中骂道,“别他妈有事没事的钻出来,老子有人了!”
可是那个女人却只是不说话,看着他。
杜铭给他看得心烦意乱,索性也闭上了眼睛。
“李子牙他们找过来大概还得一会儿,老子也睡一觉再说!”
傍晚的余晖,透过树梢,洒在他们的身上。
头顶的树枝上,一只铜钱大小的蜘蛛悬丝而下,无声无息。它爬上杜铭的肩头,然后又有一只落上花浓的头发,又有一只落上杜铭的腿。
毛茸茸的蜘蛛越落越快,渐渐地已不用悬丝,而是噼里啪啦地往下掉了,只一转眼的功夫,便几乎将两人埋住了。
在距离他们不远的一棵大树上,有一段树皮渐渐变色。
一个人从“虫拟”的状态中走出,“沙”地向前走了一步,他黑氅裹身,面无表情,正是“虫”。
“虫”现身之后,向左右看看,确定四下无人,一抖手,一口森蓝的短刀已持在手中。
刀刃上的蓝光,油腻流动,所淬剧毒竟如活物。
“虫”一刀在手,向杜铭和花浓走去。
“小‘虫’儿!”
蜘蛛堆中,忽然传来一个粗鲁的笑声,“原来是你。”
“虫”愣了一下,脚下一顿,只见蜘蛛堆中,杜铭原本紧闭的一双眼蓦地睁开,在蜘蛛毛茸茸的腿下,仍如两道冷电一般,带着寒意罩住了他。
“我说哪来这么多恶虫,原来是你这老小子一直不安好心。”
“虫”站在那,歪着头,冷冷地看着他,不说话。
“怎么着,看老子干掉飞尸,想要争功?可是你也不想想,老子和花浓联手,也是你惹得起的么!”
杜铭低喝一声,凶神恶煞。“虫”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一步。
“老子不想吵醒花浓,带着你的破虫,滚!”
“我的蜘蛛,名叫‘黑霜’。”
“虫”终于开口,他的声音“嘶嘶”作响,像是昆虫振翅,“咬过之后,任何人都会周身麻痹,连呼吸都无法实现,最后窒息而死。”
“老子有镇定珠!”
“你有镇定珠,也许可以撑得时间长一点。可是花浓没有,花浓已经中毒了。”
杜铭被他说中,瞪着眼睛,一言不发。
一只巨大的毒蜘蛛从他的脸颊上滚落,摔进他胸前的蜘蛛群里,引起一阵骚动。
“何况,即使你没有中毒,你们现在还能再打?”
“虫”冷笑道,“你的手断了吧?脚断了吧?你的魂精还放得出么?花浓还能打么?她早就累死了吧?”
花浓伏在杜铭的肩上,一动不动,全身都被毒蛛覆盖着。
杜铭咬紧牙关,可是一双眼中的腾腾杀气,却终于渐渐地变成了平静。
“老子今天认栽,你高抬贵手?”
死到临头,还想做个情圣,他居然真的如此纯情,“虫”听在耳中,不由哑然失笑。
“有一点,你说得没错,你们两个,确实是我最惹不起的人。此前我们交手两次,花浓的‘蜂云’以上克下,专制我的‘虫潮’;而你的镇定珠与‘青杀鬼’,又快过我的虫毒,所以这一次,趁你们两个伤重,我绝不会让你们再活着。”
“……就是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意思么?”
“虫”被他噎了一下,觉得和这个没素质的人简直没办法说理了。
“是为了永除后患!”
“原来是怕了老子两口子。”
杜铭眼珠一转,咬牙道,“可是尸王至少还有两具,你中途内讧,耽误了大事,不怕回头镇国将军找你的麻烦?”
“我何必跟一个快死的人多话。”
“你死之后,可以自己去向阎王喊冤。”
“说得你这次稳赢老子似的……”
杜铭狞笑道,“老子胳膊腿是断了,可十三道魂精的‘青杀鬼’照样干死你。”
“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
“虫”微笑道,“你现在的状态,若是真的还能发出‘青杀鬼’,必然是等我走近,趁我不备,才有反败为胜的机会。既然现在和我说个没完,我相信你是已经连一招都发不出来了。”
他把那蓝刃在手中掂了掂,才向杜铭走去。
2、
杜铭坐在一堆蜘蛛中间,一动也不能动。
花浓靠在他的肩头上,一动不动。杜铭望着“虫”的脚步,双眼随着后者的两腿摆动而微微转动,竟像在数着“虫”的步伐。
那令“虫”莫名地感受到了一阵不安。
“你在看什么?”他忍不住问。
“那儿有根树棍,你看见没?”
杜铭的视线从他的两腿上移开,转而向旁边的地上一示意。
一根一尺多长的一截枯枝,掉在杜铭身前两丈之处,在一片枯叶的地面上,还挺显眼的。距离“虫”,也约有三丈。
“你越过那根树棍,老子就弄死你。”
他明明已经走投无路,但居然还敢这么放狠话,“虫”虽然不信,却也不由谨慎起来。
“你想吓唬我?你以为我会相信你?”
“虫”那一双乌黑的没有眼白的眼睛,挑衅地看着杜铭。
然后他抬起左脚,又慢慢向前走去。
“虫”一脚踏下。
忽然间,他脚下的地面猛地向下陷去。
原本平整坚实的地面,“虫”的左脚踩下去时还毫无异状,直到他向前倾身,重心转移的一瞬间,才忽然沿着他的左脚轮廓,向下坠去。
“哗”的一声,地上的落叶向下一沉,“虫”猛地向前一个踉跄。
他的脚陷入了一尺来深的一个深坑中,膝盖被自己的重量拉扯,“咔嚓”一声,已经折断。“虫”的身子向前一扑,双手已经撑地。
他大喝一声,猛一挺身,左脚已被深坑死死卡住,这么一拉,登时齐根撕断。“虫”就势一滚,半空中,衣下的黑虫已顺着小腿往下涌出,又在膝下凝成了一只新脚。
去势不减,“虫”又一个筋斗,却在地上蓦地消失,跌入一个深坑。
“蔡小贼?”杜铭一愣。
地面猛地合拢,“虫”却已借着“虫蜕”之术,在杜铭的蜘蛛群中站起身来。
“蔡紫冠?”
“虫”单膝跪地,手一横,蓝刃已横在了杜铭的咽喉上。
“出来!不然的话,我现在就宰了杜铭!”
“你他妈要疯啊?”
杜铭先是给他吓了一跳,旋即又被他气得直瞪眼,“敢把花浓吵醒,你这小虫儿有几颗脑袋够砍的?”
在他们的面前,有一个人,正从地下浮起。
但却居然不是蔡紫冠。
一个四十来岁的道人,头戴黄冠,身披水火炮,又在手里握着一杆五色的短鞭,冷笑着从地下缓缓升起。
“虫”、杜铭,同时一愣。
“开山?居然是你!”
来人居然正是原四大贼王之“鞭”,开山道人。
一年前,所谓的盗墓四大贼王,还是“虫”、“钩”、“鞭”、“花”。
“虫”擅长驭虫,“虫潮”、“虫蜕”等术,都诡谲莫测;“钩”是李子牙,一杆钓尸钩,能钓五行,灵活善变;“花”是白昙,浮尸花、虎纹枪,刚柔并济,无中生有;而“鞭”,则是一个道士,手中的法宝“赶山鞭”,赶山山开,赶海海干。
当初为争一处玄奇墓葬,开山道人曾与蔡紫冠一行狭路相逢,一口神鞭打得蔡紫冠重伤吐血,杜铭、百里清受困石阵。
可是蔡紫冠最可怕的地方,便是一经交手,便能立刻找出对手的弱点。
所以第二次交手时,开山道人便给蔡紫冠拖到了地下,虽有赶山鞭,也差点困死。从此声名大损,道傅山雄召集盗墓高手时,所谓四大贼王,也已由蔡紫冠的“冠”,取代了他的“鞭”。
想不到现在,在这飞尸出没的丛林中,这道人竟又出现了。
开山道人年约四十,一张青蟹一般的脸上,满是憔悴。
“‘虫’兄、杜铭,我们好久不见了。”
“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来证明,道爷我仍是四大贼王,甚至比你们这些无用之人,更要厉害。”
“你……你也为尸王而来?”
“没错,我会杀了你们,再一个人把所有的尸王都解决……”
“等等!”
杜铭忽然福至心灵,“天上那块圆溜溜的大石头,里边是不是藏着个你?”
开山道人一愣,登时脸上变色。
原来当初他听说傅山雄召集四大贼王,有蔡紫冠而没有自己,便已是嫉恨非常。暗下决心,要抢在蔡紫冠一行,独自解决几个尸王,来证明自己的实力。
结果他第一个选的地方就是吉州。
反反复复地调查了一个多月,他才找到了飞尸所在的位置。可是才一碰上,立刻便被弹上了天,好好的一条赶山鞭,也派不上用场。
在天山,他身不由己,也被送入那片空域后,为求活命,才将空域中的石头全都集中起来,凝成了那块巨岩,他在岩中藏身,勉强躲开了日晒,又靠捕食飘来的飞鸟,巨岩凝成的露水,勉强撑了半个多月。
直到杜铭斩杀飞尸,他才藏身巨岩之中,落到地面。
巨岩粉碎,他逃得性命,潜到这里,正看到“虫”暗算杜铭。想到自己已被他们自贼王中除名,而一具具尸王也被他们陆续抢先,不由悲愤交加。
这才改变了主意,要将四大贼王、八大高手通通杀死,令天下再没有和他一争之人,再去慢慢解决剩下的尸王。
“我刚来的而已……”
“刚来什么呀,这一身的味,你得有一个月没洗脸了吧?”
开山道人连最后的一点尊严也被杜铭撕了,不由怒吼一声,猛地向他扑来。
可是,杜铭的身边,有“虫”。
“虫”分不出他的目标是谁,但既然他先前曾经暗算自己,现在又明目张胆地在自己眼前动武,登时大怒,左手一挥,一条蝎尾鞭已自袖中垂下,猛地卷向开山道人。
蝎尾鞭,由上千只毒蝎绞成。
每一条蓝汪汪的蝎尾竖起,都是一道剧毒的倒钩。
“一个蔡紫冠的手下败将,你丢不丢人?”“虫”大喝道。
“喀拉”的一声,蝎尾鞭卷上开山道人的身体,尖利的鞭上蝎尾,如锯齿、如排刀,刮出一道道灿烂火光。
开山道人的身上,已罩上了一层石甲。
“道爷我的‘赶山鞭’,才是最强的法术!”
开山道人神鞭一指,“虫”的脚下登时蹿起一根石笋,粗如儿臂,快如利箭,正正撞在“虫”的下巴上。
“啪”的一声,“虫”的头颅粉碎。
数不清的黑虫向外一张,重新凝聚成他的头颅,“虫”已让开了那根石笋。
杜铭在一旁看着,不由皱起眉来。
——他忽然发现,这个人的神通,竟像是比在水鸢号上争胜时,要难缠得多。
——若是“虫”能够随时以黑虫凝聚身体,那当初杜铭的“青杀鬼”,又怎么能制得住他?
呃,今天写的东西可能需要有点小修改。
明天中午前,会发两天的份~
3、
“虫”收起蓝刃,手中又垂下一条蜈蚣鞭。
双鞭在手,他狞笑一声,立时舞动如风,向开山道人狂攻过去。
地上的落叶为鞭风卷起,半空中绞得粉碎,青色的蝎尾鞭,红色的蜈蚣鞭,交替抽在开山道人的石甲上,灿烂如同花火。
开山道人用石块将自己包得铁塔似的,一手掩面,挡住了周身唯一薄弱的眼睛。被“虫”抽了十几鞭后,一哈腰,也“轰轰隆隆”地向“虫”扑来。
神鞭指点,一座山坡,登时如波涛汹涌,起伏不定。
“虫”踏出的每一步,都可能跌入深渊,每一步,都可能被忽然冒出的石笋刺穿。
“离远点打啊!”
杜铭怒吼道,“弄醒了花浓,一刀一个拿你们的脑袋赔罪!”
不知不觉,“虫”已被逼离地面,跳上了旁边的大树,在树上穿梭跳跃,以躲避赶山鞭的攻势。而开山道人,也立刻将地上的石块浮起,一枚枚如有灵性,追着“虫”砸。
“你斗不过我!”
开山道人嘶声笑道,“四大贼王,我的赶山鞭才是攻守兼备,天下第一,你们不过是运气好,浪得虚名!杀了你们,我会把剩下的尸王一一解决!到时候,我看傅山雄得封我个什么官!”
“虫”哼了一声,蝎尾鞭单鞭一甩,卷上了树梢。他整个人吊在半空,忽然反手一摔,蜈蚣鞭就抽在了地上。
地面上,在赶山鞭催起的土坑石笋之外,立刻又涌起了一道土浪。
开山道人人在地下,举步欲行,却被被起伏不定的地面,弄得一个踉跄,几乎摔倒。赶山鞭一向只有令别人摔成滚地葫芦,如今他竟也站立不稳实为平生罕见,不由大骇。
土浪翻涌,竟像是有一只看不见的犁耙将地面不断翻开。
开山道人张开双臂,勉强站稳了身形,手中神鞭点指,去用石笋在地下阻止土浪,可是那土浪却像是有灵性一般,忽左忽右,将那些从地下刺出的石笋一一避开。
那看不见的威胁,越逼越近,越来越令人不安。
“起!”
开山道人大喝一声,他脚下的土地骤然拔高,成一座土台,将他高高拱起,远离地面。
“嘶”的一声尖叫,地上土浪一翻,一条黑影骤然破土而出!
一只黑色的长形甲虫,身长几近丈许,猛地跃上了土台,它布满甲壳的身体沉重如铁,“轰隆”一声,已将土台撞塌,半空中泥沙俱下,开山道人猝不及防,已经给当空它擒住,一起重重地摔下地来。
土石纷飞,砸在开山道人的石甲上,也砸在那甲虫黝黑发亮的甲壳上。那甲虫六足、双须,口中一对如巨型铡刀的大钳,死死地夹住了开山道人。
甲虫硕大,与之相比,开山道人却渺小得如一只瘦弱的毛虫。
索性这毛虫还有石甲护身,开山道人给甲虫拦腰钳住,石甲咯咯做响,却总算没有破碎。
“好家伙,你还有这玩意?”
杜铭虽然一身是胆,却也不由毛骨悚然。
“走水路,神通受到限制的并非只有蔡紫冠一人。”
“虫”吊在树上,森然道,“不走陆路,不见识见识我的‘虫兽’,你们不知道我‘虫’的赫赫恶名,从何而来。”
开山道人被夹在巨钳之中。
那甲虫巨钳研磨,他腰间的石甲不断龟裂,全靠赶山鞭不断自地下抽出石块加以补充,才维持不破。可是那巨力还是一阵阵透入,令他两肋剧痛,呼吸艰难。
开山道人奋力挣扎,想要将巨钳掰开,却难动分毫。
“沙沙沙!”
那巨虫摇头摆尾,钳着他猛地向前冲去。身体虽然庞大,但其速之快,直在地上扬起一道高高的土影。
“砰”的一声,开山道人被巨虫顶着,撞上一株怀抱粗细的大树。
枝叶震动,那大树“咯吱”作响,猛然间被连根推倒。巨虫疯了一般,钳着开山道人一通乱甩,将在拖在地上又砸又踩。
“虫类的第一个优点!”
“虫”大笑道,“在这世界上,力气最大的不是人,也不是什么猛虎巨兽,而是虫。”
那巨虫终于稍稍停下,开山道人身上石甲斑驳,肩上、膝头,已有许多地方,来不及修补。他狼狈不堪,稍一抬头,正看见那巨虫的额上,一大团乱七八糟的眼睛,正隐藏在刚毛之中,贪婪地盯着自己。
“破!”
开山道人毛骨悚然,大喝一声,神鞭一指,在甲虫的腹下,登时窜出十几支石笋。
“嗵嗵”连声,石笋刺在甲虫的腹壳上,发出擂鼓一般的空响,甲虫被石笋顶得高高拱起,嘶声惨叫,可是一双大钳,却毫无放松。
“虫类的的第二个优点,壳硬皮厚,刀枪不入!”
“还没完啊!”
开山道人忍痛叫道,“还没完!”
忽然间,在巨虫的两侧,两堵高高的石墙,猛地从地下升起,一升升上三四丈高,然后一左一右,向下塌来,如同两只巨灵神掌,先后砸在甲虫的背上。
“拍扁你!”开山道人大喝。
甲虫猛地仰起头来,石墙的拍击之下,身下的石笋终于刺破了它柔软的腹腔。
巨钳松动,开山道人趁机向后退走,退开两步,神鞭猛抽地面,“轰隆隆”一声巨响,甲虫身下的地面骤然整整齐齐地裂开,甲虫尖鸣声里,一下坠入无底深渊。
“轰”的一声,地面再度合拢。
除了一道笔直的痕迹,落叶、浮土都消失不见之外,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开山道人回过身来,望向“虫”,他身上的石甲破碎,左肩上连道袍也给刮碎了,肩头上一片血肉模糊。他摇动神鞭,又将石甲补好了。
“什么样的‘虫’——”
开山道人狞笑道,“力大也好,壳厚也好,都活该被人碾死在土里。你现在还有什么本事,不妨一起使出来。”
“虫”看着他,手腕一抖,收回蜈蚣鞭,跳下地来。
“看样子,你是觉得,自己又赢了?”
开山道人微微喘息,笑道:“你的虫兽已经给我开膛破肚,你还以为我没赢?”
“过去的四大贼王,‘虫’、‘钩’、‘鞭’、‘花’,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么排场的‘赶山鞭,’为什么只排第三?”
“因为世人有眼无珠……”
“因为你蠢。”
“虫”冷冷地道,“你的赶山鞭,大而无当,用来开路固然方便,用来盗墓、作战,全都笨得一塌糊涂。事实上,和‘花’熟悉了之后,我发现他都比你强,因为至少他知道自己神通的优劣,能够随机应变。”
“所谓随机应变,不过是耍赖而已……”
开山道人傲然道,“我有赶山鞭在手,可以把你们全都埋入地下,让你们好好去‘变’。”
“赶山鞭就是你一切自信的来源吧?”
“虫”微笑道,“那我就让你先把鞭子扔了好了。”
他忽然放出狠话,开山道人一惊,连忙全神戒备,可是良久,“虫”却一动不动。
“有本事你动手啊?”
“我已经动手了,你已经输了。”
开山道人愣了一下,忽然间,他整个人都不好起来了。
痒。石甲下,他的身体忽然剧烈地痒了起来,每一寸肌肤,像是被细细的毒针同时扎到,又疼又痒,一串串地令他战栗起来,应接不暇。
开山道人想要去挠,可是被石头包裹着的手指,却根本够不着石头覆盖着的皮肤。
“在天上你有多久没有洁身了?”
“虫”冷笑道,“你身上的虱子跳蚤,该有多少?”
只一瞬间,开山道人已经痒得浑身颤抖,身上的石甲彼此碰撞,“咯咯”作响,竟像是已经被他抖得散了。
“我……我杀了你……”
开山道人呻吟着,举起神鞭,可是还没落下,便忽然一捂肚子,整个人痛得跪倒在地。
“可惜你的肚中也有虫啊。”
“虫”微笑着,举起双鞭,左手的蝎尾鞭,右手的蜈蚣鞭,一青一红,在他的手上慢慢盘旋,慢慢化作两团鞭影。
“你想重回四大贼王?你想挑战我?你差的太远了啊!”
开山道人震骇欲绝,他跪倒在地,挣扎着抬起头来想要说话——可是他的眼中,便已猛地划过了两道令人疯狂的青红光。
“噼”、“啪”!
双鞭左右开弓,抽上了开山道人的身体。
开山道人先向左飞,又向右旋转,人在半空,一身石甲终于粉碎。
“虫的第三个优点,无孔不入、防不胜防,最小的虫,也能要了你的命!”
惨叫声中,开山道人重重摔落在地。
“我输了,我认输了!”
开山道人不顾一起,大叫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告诉你们傅山雄的秘密!”
4、
蜈蚣鞭绷得笔直,在开山道人眼前不过三尺之处停下来。
鞭梢上那只巨大的金头蜈蚣,须牙宛然,狰狞可怖,对着开山道人,不住“嘶嘶”而啸,口中不住喷出毒涎。
然后它忽然变软,整个垂下来,刚好落在开山道人胯间。
“小心小心小心!”
开山道人虽然沮丧,仍然下了一跳,两手撑地,忙不迭地向后退去。
“你说傅将军的秘密?”
“虫”将蜈蚣鞭稍稍收回,森然道,“他有什么秘密?你能知道他的什么秘密?”
“他……他除去九大尸王,不是为了剿灭复国军。”
开山道人吞了口唾沫,嘎声道,“而是要利用拔除尸王的机会,收集九颗尸珠,好为自己谋朝篡位造势!”
4(下)
一个月前,因为听说镇国将军傅山雄召集四大贼王,却以蔡紫冠顶替了他,开山道人怒火中烧,跑到了辛京去要找傅山雄讨个公道。
在辛京城北,他利用赶山鞭,潜入了傅山雄的将军府。
那是一天晚上,开山道人用赶山鞭在地下辟出一条密道,在地下行走,原指望突然出现在傅山雄面前,先声夺人,却想不到乃是傅山雄突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那条深入地下十几丈的密道前,突然出现了明亮的灯光。
开山道人吃了一惊,偷偷潜到密道口前一看,赫然发现,自己竟然已经进入到一座极其宏大的地下宫殿中。
他开出的密道,因为空气中而中断,就在宫殿的左上角处,开出了一个洞口。幸好赶山鞭慢慢分土裂石时,几乎无声无息,这才令他没有被发现。
从洞口向下看去,只见宫殿金碧辉煌,在数不清的牛油大蜡的照耀下,亮如白昼。一个人身着皇帝的通天冠袍,正在一面铜镜前大摇大摆,左旋右转,顾影自怜。
“咄!昔者叛军做乱,九州沸腾,生灵涂炭,朕焚九尸而澄宇内,开旗门而灭摇光,威振四海,力挽狂澜。霹雳皇帝尚有自知,乃让位于贤。朕亦不必辞也!”
开山道人在高处看着,冷汗涔涔。
——那人自然绝不可能是本朝在位的霹雳皇帝,而是传说中忠心耿耿的镇国将军傅山雄。
傅山雄手舞足蹈,表演一番后,才终于安静下来。
他在龙案前坐下,打开一只锦盒,盒中露出了一只黑色的珠子,一只黄色的珠子。
“铁僵、干僵的尸珠已在,蔡紫冠他们是不是已经将其他的尸王解决了呢?”
他的手一一抚过两颗宝珠,慢慢道,“还有七颗……还有七颗……只要九珠齐聚,这天下还不是我的么?”
他忽然大笑起来,皇帝的威仪,令他恨不得把一切昭告天下。
“你们这些盗墓贼,明明是一群无用之人,却还自命侠义,在我面前说三道四。我就让你们为我卖命,到时候我荣登九五,你们的死,也算是一场荣耀!”
开山道人这才明白,原来蔡紫冠这一行,竟是为他蒙蔽,深陷险境,连忙关了密道,原路逃出辛京。
——可是富贵险中求,他却就在那时,想到了自己扬眉吐气的办法。
“我想……我想如果杀了你们……不,抢在你们之前,就能消灭一两个尸王,抢到尸珠的话,有了资本,我也许就可以和傅山雄要封要赏……他……他当皇帝,弄不好,我也能当个开国重臣,从此光宗耀祖……”开山道人陪笑道。
他的计划,无疑是对“虫”等人大为不敬,可是现在,“虫”却根本顾不上去关心这些。
“尸珠?”
“虫”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这个词上,“我们解决了水僵、金僵,哪有什么尸珠?”
“因为有一个人跟着你们,专门负责偷走尸珠!”
“谁?”
这个时候,傍晚的黄昏,正把金色的余晖洒在众人身上。
“是……”
开山道人刚说一个字,忽然间眼前一闪,夕阳中已有一点金光,若隐若现,向他飞来。
“嗤”的一声,那点金光已飞入开山道人的心口。
开山道人只觉心头一凉,旋即那金光后忽然有一条细线向回一收,在他的眼前,便忽然弹出了一颗血淋淋,热腾腾的心脏。
——那……那是他的心!
开山道人大叫一声,倒地而死。
四下里一片寂静,那杀人者不知藏在何方,杳无声息。“虫”、杜铭,目睹这一惨况,全都惊呆了——被蠢呆了。
“李子牙……”
“虫”颤声道,“你他妈有病吗?用钓尸钩都这么明显了?你还藏个什么劲啊?”
“哗啦”一声,不远处的一棵树后,果然传来惊慌的脚步声,然后人影一闪,一个人已用钓尸钩,将自己远远地甩了出去。
“他逃了啊。”
杜铭喃喃道,“原来他是一直在收藏什么‘尸珠’的。”
回想起来,水僵、金僵、到这次的飞僵,如果尸王体内藏有什么尸珠的话,那李子牙的钓尸钩,确实最为方便。
“虫”回过头来,重新盯上了他。
“怎么着,又想起来是不是?”杜铭瞪起眼来。
“是啊。”
“虫”微笑着,“要追李子牙,与我而言,只是举手之劳,倒是你们两个,我怕机不可失。”
“现在也未必是你的机会。”
“我的‘黑霜’之毒,即使你有镇定珠护体,这会儿应该也已经发作了吧。”
“虫”收回双鞭,又亮出了蓝刃。
“那么我现在来取你的‘镇定珠’了。”
“虫”微笑着向前走去,走近了杜铭,也越过了那根树枝。
“青——杀——鬼!”
杜铭一声低喝,忽然间,体内十三道魂精,已一起跃出,各持魂刃,旋风一般,向四面出刀。
“噗”的一声,“虫”刚好自蜘蛛堆中站起,出现在他身旁。
——不动声色地,他又一次使用了“虫蜕”之术。
——可是却被杜铭逮了个正着。
“知道你小子就没那个正面杀人的胆!”
“虫”胜券在握,满以为万无一失,才一现身,忽然间,颈、胸、腹,已被三道魂刃切过。
魂刃是十三道魂精经过高人炼化而将自己的手臂化而为兵,其锋利虽然不及一般的刀剑,但若只是攻击要害,仍然足可致命。
“虫”大吃一惊,猛地向后退去。
他身上的那三道伤口未及涌血,便已分别化为两排蠕动的黑虫。
可是才一退,格外三道魂精,却又转了过来,三道魂刃分别切过他的肩、肋、腰。
接着又是三道魂精,三道魂刃——
接着又是三道魂精,三道魂刃!
“虫”连退七步,在他退开七步的过程中,连中十二刀。
最后一道魂精,把自己拉得长长的,最后一记魂刃,“啪”的一声,在他的脸上挥过。
“虫”大叫一声,脚下忽然一滑几乎跌倒。魂精再没有追击,他低头一看,刚才几乎滑倒他的,正是先前杜铭指给他看,作为界线的那截树枝。
他……不知不觉,已退出了杜铭限定的范围。
“你……你还能使出青杀鬼?”
“老子为啥使不出来啊?老子的镇定珠分分钟恢复体力啊!”
“那你还要用绷带夹板,固定手脚?”
“花浓要绑,老子还能拦着么?”
杜铭微微一笑,将空着的左臂一弯,“咔咔”声响中,花浓给他固定关节的树枝折断,绷带崩裂,手臂屈伸,毫无异状。
“虫”给他一句话噎着,半天喘不上气来。
“不过话说回来。”
杜铭狞笑道,“老子有镇定珠护体,总有使不完的力气,你小子的‘虫’又怎么样呢?一击你能用虫挡,两击你能用虫搪,老子给你十三刀,你的虫忙得过来么?”
“虫”定定地站着,忽然间,脸上的一道伤口从左到右,横贯鼻梁,整个裂了开来。
鲜血喷涌而下,“虫”掩面痛叫,一转身,逃入了丛林。
5、
在夜风中,杜铭静静地坐着。
花浓还靠在他的肩上,沉沉睡着,先前那些“黑霜”蜘蛛,全都被他放出的魂精挡住,只是悬在空中,并没有一只真的咬到她。
而连番大战,他也偷偷地掩住了她的耳朵。
那时杜铭满心温柔,只想让她多睡一会儿,可是现在,他心里却再也没有一丝轻松。
傅山雄居然暗藏不轨之心,这对于他这种本来就无法无天的人而言,倒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但如果开山道人的话是真的,他却不得不为蔡紫冠和百里清担心了。
“将军啊……难道你会对蔡小贼他们下手?”
如果只是对付尸王,即使尸王再强,他也相信蔡紫冠能战之必胜,或者即使死了,也没什么怨言。但如果是镇国将军亲自绞杀……
杜铭仰望夜空,看着天上的繁星,仿佛就看见了蔡紫冠满身是血,百里清身首异处的样子。
——此前算命,难道说百里清活不长了,是真的?
“这样不行啊,老子怎么变得心软起来了。”
杜铭默默叹息,“放着不管固然不行……可是如果老子去找将军说话,十有八九,先挂的就变成了老子了啊!”
他又看看肩头绝美的花浓,心中烦乱如麻。
“花浓啊……这次老子要是不死……唉,这次老子就是不死,也没脸再见你了。”
他终于咬了咬牙,将花浓扶着,慢慢地躺倒。
女孩躺在地上,柔弱无依,杜铭将自己破得千疮百孔的外衣脱下,为她盖上。
他最后望了她一眼,花浓没了他的肩膀,好像有些不舒服,一边转着头,一边含糊地嘟囔着,已快醒了。
杜铭往后退了一步,一横心,终于往辛京而去。
2013-10-3
第二部 第五卷 第三集
伏羲,龙蛇之变
“伏羲大神,化同万尘。复生之日,大开妙门。”
身着黑袍的宫主,向人首蛇身的伏羲大神石像深深地拜服下去。
三十六名信徒,一起拜服于地。
火光跳动,宫主在九叩之后站起身来,缓步来到南宫野的身前。他伸出手掌,轻轻按到了南宫野的头顶上。
那只手所蕴含的热力与灵性,立刻一起灌入道南宫野的颅中。
“多年前,我们暗中推动复国军在各地种下尸王,盗取九州灵力。如今二十载忽忽而过,九大尸王均已成熟,再任由他们消耗,便已是暴殄天物,于大神之复活无益。你这次去回天沼,就是要他们的九尸灵棺彻底毁去。”
“是。”
宫主收回手,回到自己的位置,重新跪倒,叩首于地。
其余三十五人,也都陆续站起,抚摸过南宫野的头顶后,重新归位。
最后,是南宫野站起身来。
头顶上,伏羲大神的三只神目,闪闪发光地看着他。
南宫野豪情万丈,咬破手指,在身前滴血为誓,这才转身走出了神宫。
1、
黑水渊,回天沼。
一片高耸入云的石林,如从天而降的怒箭,扎入无边无际的泥水之中。粗大的石柱上,打满了孔洞,成为复国军将士的营舍。石柱与石柱之间又以索桥连贯,如长虹飞渡,蔚为壮观。傍晚时分,各个洞舍陆续点起灯火,火光从内部将石柱照得晶莹剔透,煞是好看。
南宫野在复国军的文丞商思归的陪同下,去见摇光公主。
他们走在长长的索桥上,高空中风势紧急,索桥不住晃动。商思归两眼虽盲,却走得又轻又快,毫无滞碍。
“商大人慢一点……”
南宫野大约四十来岁,生得矮矮胖胖,穿一身黑丝长袍,腰间悬挂一只沉甸甸的皮袋。这时已经走得呼哧带喘,叫道,“我走不动了,我跟不上了……”
商思归脚下一顿,微笑道:“是在下怠慢客人了。”
他这样微微地笑着,长发被夜风浮动,神情安详,只有那一对因自残双目而塌陷的眼皮,透出几分诡异。
“商大人走得这么快,简直是明眼人也比不上啊……”
“在下自幼在回天沼长大,营中一草一木,一索一阶早已烂熟于心。”
他们稍稍放慢速度,走过两条主桥,又转上一条支桥,来到石林正中最高的一根石柱下。
石柱长势奇特,下细上粗,顶端横亘一块巨石,形如巨锤。石柱与别的不同,自上而下,都没有别人居住,只有在那锤头的巨石上,凿有摇光公主的洞窟。
商思归伸手一抓,已在石柱的阴影中抓出一条绳梯,带头爬了上去。
石柱顶端有一块半爿炕大小的空地,用木盘盛土,栽着两排开得的雪白的菊花。然后才是摇光公主的洞府,用两片杏黄绒的布帘,遮住了洞门。
有一个人,正在门口为菊花浇水。
“孟将军。”
那个人身材颀长,一举一动都透着剽悍英武,即使在这种夜晚,在做这种粗活的时候,仍然刻意地腰挎长剑,穿着闪闪发亮的紫镶明光铠。
——正是复国军中,与商思归并称文武肱骨的“武帅”孟浩天。
孟浩天抬起头来,看见商思归和南宫野,无声地冷笑了一下。
“商大人来见摇光么?”
“却没想到,先见着了孟贤弟。”
二百年前,茉朝覆灭。丞相商石容在自己的侍卫孟烈的保护下,从皇城中抢出了太子明真,在黑水渊中建立了这支复国军。两百年过去,复国军拥有了六姓人马,明真太子的血统传到了摇光公主的身上,商、孟两家经过代代演变,也不再是主仆关系,而成为了分庭抗礼的文武领袖。
尤其到了这一代,孟家的孟浩天天性乖张,野心勃勃,与商家的商思归更是不和。
南宫野的眼睛骨碌骨碌地看着他们。
摇光公主已经成年,复国军正面临着以往从未遇到的难题。茉朝皇族的血统必须延续,可是她身为女子,招婿却和祖辈的男子娶亲,大有不同。她貌美身娇,神通过人,又身系一国国运,复国军的年轻男子有哪一个不对她朝思暮想?
可是六姓的这一代里,无疑却是商思归、孟浩天,最有机会。
商思归和南宫野走进摇光公主的洞府,孟浩天想了一下,也跟了进来。
不算大的山洞里,布置得秀雅整洁。素白的缎幕遮住了嶙峋狰狞的朱石,几株青翠的文竹,在墙角挺拔峭立。
可是最引人注目的,却是一只金色的沙漏。
一只巨大的沙漏,顶天立地地摆在洞府的正中。青铜的基座上,雕满蛇纹与藤叶。两个相对连接的透明的琉璃罩里,装着几十斤重的金色的细沙。
可是现在,却不是上面的细漏到下面,而是上面的琉璃罩里卷起疯狂的飓风,正将下面罩子里的细沙,吸到上层去。
透过琉璃罩下层的壳子,刚好可以看到一张石榻。
石榻上堆满兽皮,有一个少女端端正正地坐着,把自己深埋其中。她睁大眼睛,那一双清泉似的眸子,美丽、清澈、冷静,几乎不像是人类所能拥有的了。
沙漏里呼啸翻滚的细沙,嘶嘶啦啦地刮擦着琉璃罩的内壁。少女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它们,仿佛每一粒细沙,都会清清楚楚地映在她的眼中。
——那正是觉宗的血脉流到了今日大茉朝唯一的皇族遗孤,公主摇光。
“公主。思归带南宫先生来了。”
少女眨了一下眼睛,沙漏中那风暴一般,翻滚的沙粒登时停止下来。上部的细沙,开始向下部流淌,拉出一条笔直的金线。
摇光公主回过头来,一双清如寒水的眼睛,沉静地望向南宫野。
“南宫先生。”
她的声音清冷得像是带着冰碴的春泉,“听说你还有法宝,能让普通人也具有神通。”
南宫野,他来到复国军中,身份是法宝商人。
天下术法,可以分为四种。第一种是‘咒’,以昔日的广来峰为代表,掐咒做法,化用阴阳;第二种是‘炼’,是武人修炼,由血肉之体,炼化鬼神之能;第三种是‘通’,以情感为源,大悲大喜,化通天地;第四种是则就是‘御’,以法宝灵器为工具,释放它们的力量。
前三种术法,可遇而不可求。只有“御”,则完全取决于法宝的力量和数量,最能速成。南宫野来到回天沼后,一上来就用“十全铁盒”击败了刺客唐霆,之后,又将“通心木鱼”、“隔山打牛骨环”、“天狗牙”等宝物卖出,令使用者神功大增,早就折服了复国军上下。
“回禀公主,这种法宝,我还真有。”
南宫野诚惶诚恐,从腰间悬挂的皮袋中,掏出了一方金印。
那金印约有拳头大小,上铸一只三腿金蟾。
他又在怀里掏了掏,掏出一本账本,随手在背面撕了一页,然后就用金蟾印,在那张纸上扣了一个印章。
印章上扣出金色的小篆,仔细分辨,上面写道:灵通万有。
“请公主单手举着它。”
南宫野毕恭毕敬地上前两步,将那张纸奉给摇光公主,“小心些……对,试着用力。”
摇光公主伸出一只手,举着那小小的纸片,稍一用力,忽然间“腾”的一声,已有一道火光,从她的手里猛地蹿了起来。火焰极为炽烈,却收束得很紧,又直又长,仿佛一条赤色的长矛,从摇光的手中射出,一直烧到了洞顶上。
炽热逼人,摇光稍稍吃惊,举火的手却毫无动摇。
火焰照亮她的脸,那冰雕玉砌一般的脸,美得像是透明一般。
俄而,火焰消散,洞府中一黯。摇光的手安然无恙,就连那张子片也毫发无损。她收回手,只见那张纸片上的金色印纹,已经消失不见。
“好东西。”女孩微笑道。
呃,这一集会比较“旧”。
情节方面,大概是以前的废稿再利用了……
不过设定和线索方面交代了很多。
1(下)
“任何人只要持有金蟾印的符文,就可以施展出适合其体质的神通。”
南宫野赔笑道,“看来摇光公主如果不是‘灭宙’之术天下无敌的话,练习用火,也会是一流的高手。”
“我们复国军,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人力不足。”
商思归早已体会过这法宝的威力,这时说起,也不由微微兴奋,道,“我们现在有三千人,其中有神通者,不过是百中一二而已。若能用这种符文武装剩下的兵士,则我们的战力瞬间便已是几番、几十番,到时候横扫天下,再建大茉,岂不是易如反掌?”
一支三千人的神通军队,确实亘古未有,想到能将那样的力量用于复国,摇光、孟浩天都不由激动起来。
可是南宫野却摇了摇头,又将那金蟾印收了起来。
“公主恕罪,这件法宝中看不中用,其实只是个样子货而已。”
摇光一愣,问道:“什么意思?”
“这世上,没有什么能凭空赐人神通的法宝。神通是人们对于灵力的灵活应用,练‘咒’的人,是用咒语控制万事万物中流动的灵力;练‘炼’的人,是将自己的体力、内力,转化为灵力;练‘通’的人,是用自己的强烈的情感快速汲取天地间的灵力;而练‘御’的人,则只是是用法宝中凝结的灵力。”
南宫野耐心解释,“但灵力却绝不会凭空产生,所以前三者才要反复修炼,后者的‘御’则极为依赖宝物。金蟾印的神通也是一样,它可以印出无数张咒符,但却能让人‘使用’灵力,却不能让人‘具有’灵力。”
“可是刚才,我却放出了火。”摇光道。
“那是我存入咒文中的灵力。”
南宫野叹道,“我在讲咒符交给公主时,在咒文中灌注了我的灵力。然后公主就可以用它们,放出火来。但等到我的灵力用完,咒文消失,火焰也就消失了。”
“所以金蟾印印出的咒符,其实就像是一只只水袋,将灵力像水一样存起来,并且从一个人的手上,传到另一个人的手上?”孟浩天迅速明白过来。
“是的。”
南宫野苦笑道,“可是灵力在传递的过程中,损耗极大。而它们从一个早已能灵活使用它的人的手里,传到一个不会使用的人的手里,使出来的效果,往往也不尽如人意。刚才商大人说要用金蟾印来武装全体复国军,可是恕我直言,想让三十个有神通的人,为三千人提供咒符,只会是一件得不偿失的事。”
“所以,我们其实是需要一个能为金蟾印无限提供灵力的源泉?”孟浩天笑道。
“是,可是天下哪有那样的人。”
“巧得很。”
摇光公主嘴角牵动,微微笑了一下,道,“我们有。”
2、
在摇光所居住的石柱旁边,有一根低矮的石柱,露出水面不到两丈。
商思归、孟浩天带着南宫野,来到了矮柱顶端。石面平滑,只在正中的地上,有两个两指宽的扁孔。文武双杰分别解下自己腰间的长剑,连鞘插入扁孔。
两柄剑,一柄白,一柄黑,式样相同,鞘纹相仿。
商思归笑道:“南宫先生,你将看到的,是我们复国军最大的秘密。”
“轧”的一声,原本光滑无缝的石面上,忽然现出几线光芒,纵横弯折,形成了一扇门的形状,门向上推开,一个中年汉子,猛地跳了出来。
那汉子一身灰布布衣,轻捷剽悍,跳上石面,向商思归、孟浩天拱手行礼。
“莫二叔,我们带南宫先生来看看。”
那莫二叔向南宫野上下打量一番,才向旁边一让:“请。”
于是四人下入石柱,石柱门内又有一个老者在旁边坐着,“吧嗒吧嗒”地抽着一袋烟。孟浩天笑着招呼道:“胡三爷。”
老者瞟他们一眼,点了点头,一言不发。
莫二叔带路,领着他们拾阶而下。这石柱之内,戒备森严,别有洞天。南宫野跟在后面,一颗心“怦怦”直跳。
下行二十余步,石阶终止,估摸其位置,已在泥沼之下。
眼前所见,乃是一间巨大拥挤的石室,地面上环形排列,摆着九口石棺。
“好强的灵力……”
南宫野打个激灵,从进入这石柱开始,他就已经感觉到了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一股又一股的灵力,汹涌而出,虽然并未形成攻势,但却沛然莫当,令人毛骨悚然。
而走到这里的时候,感应到灵力不断从石棺中溢出,他简直已经呼吸困难了。
“这个阵法,名为九尸灵棺。”
商思归微笑着,虽然看不见,但手指一一指过石棺,笑容里已有了悲怆:“毒、王、艳、铁、干、水、金、飞、龟,我们用明君烈主、忠臣义子的尸身,在九州之内,布下了九大尸王。一边令大端朝风不调、雨不顺,一边替我们吸取九州的灵力,激发六姓的神通。”
九口石棺正中,摆着一个蒲团,蒲团上有一个年轻人,正赤膊打坐,浑身颤抖,一身是汗。
“这是老胡家的胡了儿?”孟浩天辨认了一下,低声问道。
“是。”莫二叔低声道,“他终是不死心。”
孟浩天摇了摇头,颇觉不以为然。
“九口石棺,每一口都曾有尸王入殓。”
商思归解释道,“尸王分散九州之后,会汲取当地的灵力,并将其中的一部分,传入棺中。我们六姓的子弟,平时都可以申请来这九尸灵棺阵中修炼。受灵力激荡,往往可以更快地练成自己的神通。”
“但如果没有天分,那怎么激荡也不行。”孟浩天冷笑道。
那个叫胡了儿的少年,从六岁开始,就会常常来灵棺阵中修炼。但是十年过去,他却终究没能练成自己的神通,当胡鸦儿、胡雀儿崭露头角的时候,渐渐地已成胡家的弃子。
“心比天高。”商思归叹道,“但不开窍,就是不开窍。”
莫二叔走入阵中,拍醒胡了儿。那少年看见商思归和孟浩天,登时羞得满脸通红。抓了衣服出阵,低头向二人行礼。
“没事,孩子。”
南宫野安慰他道,“有我在,神通随手就有。”
他掏出金蟾印,商思归先前也准备了厚厚一沓黄表纸。南宫野在一张纸上盖好了印,原来那印章在没有灌入灵力之前,只是暗红色的。
南宫野将那张符咒交给胡了儿:“你把它拿到阵里去。”
胡了儿不知所以,拿着那张符咒进了九尸灵棺阵。才在蒲团上方站定,手中的符咒已蓦然亮了起来,暗红的咒文,忽然变得金光灿烂。
“用力捏住它!”南宫野叫道。
胡了儿又惊又喜,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也马上言听计从。
手指一捏,符咒忽然发出一道白光。白光闪过,只见胡了儿的一条手臂,狰狞凶恶,寒光闪闪,已套上了一层铁甲。
铁甲将他的右手连肩包起,在他那赤裸的上身上,格外凶悍。
“看来他的体质,是五行中的‘金’了。”
铁甲以猛虎为形,虎头便是胡了儿的拳头,胡了儿的一条右臂,粗大如攻城铁槌,可是举起放下,却轻灵万分。
胡了儿满心狂喜,举着个拳头,团团打转,叫道:“商大人……孟将军……”
“接我两剑试试!”孟浩天仰天大笑。
2(下)
“唰”的一声,黑光如电。
孟浩天说到做到,居然抢先出手。一纵身,手中黑剑,已经连鞘刺向胡了儿。
胡了儿抬起头来,眼中稍一慌乱,旋即变成了孤注一掷的悍勇。猛虎在他肩上一蹲,猛地向上窜起,迎上黑电。
“当、当……”
一瞬间,黑剑与虎甲连击数响,孟浩天剑势如潮,胡了儿左遮右挡,被黑剑逐渐撞出了九尸灵棺,虽然没有还手余地,但是居然守了个滴水不漏。
南宫野看着孟浩天的剑法,不由又望了望商思归的白剑。
“行啊,小子!”
“笃”的一声,孟浩天最后一剑为虎甲拦截之后,忽然收剑后撤,“能接我这么多剑,有点神通你就了不得了!”
胡了儿满头大汗,可是却兴奋得两眼放光。
他举起右臂,虎甲横亘他的眼前。他的功夫一向不错,可是以往练习,没有这可攻可守的虎甲时,他根本接不下孟将军的三剑。
可是忽然间,那虎甲变得一轻,鳞甲片片脱落,消失的空气中。
仿佛一场梦境,他那原本滚烫的、仿佛有着无穷力量的右臂,赤裸着暴露在空气中,起了一阵寒栗。而他手里,捏着的那张黄表纸,也变得没有字迹。
“我……我……”胡了儿失魂落魄。
“一张符咒能容纳的灵力终究有限,用完了就用完了。不过多准备几张符,备在身上,自然就可以撑得久些了。”
南宫野微笑着,将金蟾印交给了胡了儿。
“凡事皆将缘法,既然你与这件法宝有缘,那我就将它交托给你。将来你多多制造咒符,装备所有不善神通的兄弟,复国军的战力自然如虎添翼。”
胡了儿看着那金蟾印,激动得难以置信。
“南宫先生给你,你就收着吧。”
商思归笑着,又转向南宫野,“南宫先生,回头这件宝物的价钱,我们一起结算。”
南宫野大笑道:“我就知道,商大人不会让我这小生意人亏本。”
胡了儿欣喜若狂,将金蟾印、黄表纸一股脑地接过去。
就在这时,石室中忽然一震。
灵力震荡,几个人都是脚下不稳。墙上的油灯簌簌抖动,石屑噼啪落下,九具石棺中的一具,骤然间棺盖裂开,腾起一道烟尘。
“糟了!”
莫二叔惊道,“飞僵也完了!”
他这一言既出,商思归、孟浩天都是脸色大变。
九具石棺与九大尸王相连,平时不绝将九州的灵力送回到灵棺阵中。而尸王一旦毁灭,石棺也会相应破损。
当初孚州的干僵、侑州的铁僵遭人破坏后,石棺都出现异兆,等到知道了蔡紫冠等人的行动后,水僵、金僵,陆续失守,更可以确定的是,尸王毁灭与石棺损毁,几乎是同时发生。
再加上现在突然出事的飞僵,那么九大尸王,就只剩了四个。
“也不知道胡雀儿他们在阼州怎么样了。”孟浩天咬牙道。
“得快点报告公主!”
商思归脸色铁青,急匆匆地便往石柱门外走去。孟浩天不甘示弱,紧紧地跟着。
南宫野看着他们的背影,心绪烦乱,匆匆在胡了儿的肩上一拍,道:“你们的尸王越少,灵棺阵传来的灵力越少,你要用金蟾印,就得抓紧。”
胡了儿感激地看着他,用力点了点头。
南宫野笑了笑,向莫二叔点头示意,这才提着袍子,向那两个人追了上去。
3、
从九尸灵棺阵中出来,商思归、孟浩天去上报摇光公主“飞僵被毁”之事,南宫野与他们告别之后,回到了他暂住的石洞。
商思归为他安排的石洞,位处石林东区,视野开阔,宽敞透气,已是复国军所能提供的最好招待。南宫野进来后,将门帘挂好,一屁股坐在石床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尽快冷静下来。
——事情的发展,既已按照计划进行,却也超出了伏羲宫的预料。
一方面,他已如愿将金蟾印留在了九尸灵棺阵,不出意外的话,今晚就该将那法阵毁去;可是另一方面,以蔡紫冠为首的四大贼王,忽然插手此事,令尸王不住失守,无疑却是伏羲宫所不愿看到的。
二十年前,伏羲宫派出死士,潜入复国军,为他们提出了九大尸王的计划。
九大尸王需以帝王血脉、忠臣良将为材,葬藏、保护,都需要巨大的人力物力。但是能够破坏端朝风水、汲取九州灵气的作用也显而易见。复国军病急乱投医,果然不惜孤注一掷,便将复国的梦想,豪赌在了二十年后。
这二十年来,伏羲宫一直在默默忍耐,仿佛老农等待庄稼的成熟。
可是就在他们即将收获的前夕,却横空出了个蔡紫冠,领着一群人,把九大尸王杀得七零八落,令伏羲宫措手不及。
——也不知尸珠,有没有给弄丢了。
南宫野忧心忡忡,斟酌再三,终于从腰间的皮袋里掏出一柄匕首。
匕首刃长五寸,锋刃森寒,有个名字,叫做“流水”,好处是由它造成的伤口,都会在半盏茶的时间里消失,如流水无痕。
他撩起衣襟,咬在口中,然后挽起了左袖,又运了运气,就一刀就向自己的胳膊上扎去。
“大事不好,尸王有危险。”
他在自己的胳膊上刻下深深的字痕,刀刃划过他白白胖胖的胳膊,血一下子流了出来。尤其是“事”字和“糟”字,笔画太多,几乎要把那一块肉都划烂了。
写完九个字,他喘了口气。
又读了一下,发现“有”字有点多余,于是又在上面划了个叉。
大汗淋漓,南宫野咬牙坚持。“流水”的刀刃认人,在伏羲宫,有一个人是已经被“流水”记住了的。当南宫野在自己的身上刻下伤痕,对方的皮肤也便会发生红肿。
这无疑已经是天下间最快的传讯法。
南宫野咬着衣襟,呻吟着,继续刻了下去。
“有个叫蔡紫冠的年轻人,正沿着回龙江毁灭尸王,已经毁了干僵、铁僵、水僵、金僵、飞僵……”
豆大的汗珠噼里啪啦地往下掉着,南宫野疼得眼前发黑。
——他妈的“僵”字笔画实在太多了!
左臂已经刻满了刻烂了,南宫野又把落刀处挪到自己的肚皮上。
“他带着七个人,也许是八个。我怀疑至少已经有五颗尸珠落到蔡紫冠的手里了,所以我们最多只剩四颗。不过其实蔡紫冠并非我们的真正敌人,真正的幕后黑手反而是镇国将军傅山雄。他在辛京。对了……”
写到这里,肚子也满了,于是撩起了左腿。
……一弯腰,肚子上的伤口就挤出更多血来了。
“对了,我们寻找已久的‘破宇’、‘灭宙’,也已经都出现了。蔡紫冠会‘破宇’,摇光公主会‘灭宙’,我们一定要阻止他们相见。完。”
一百六十九个字刻完,南宫野已经是血流满地,几番险些昏倒。
“怪不得宫主专门告诫我,尽量别用这个办法传信。”
南宫野松开牙齿,衣襟落下,触动伤口,又令他一阵欲仙欲死,“见他的鬼随便传个信要用一百多个字,早晚闹出人命……”
山洞外忽然有人轻轻咳嗽一声。
“南宫先生,方便说两句么?”
那居然是商思归,南宫野吃了一惊,完没料到这么晚了,这复国军中的二号人物还会来夜访。他猛地站起来,看着一地的血,有点蒙。
“呃……”
他的脑子飞快地转动,一瞬间已坐好了决定,飞起一脚,踢翻了石床边的夜壶。
商思归已经一挑门帘,走了进来。
“呃,什么味?”
迎头而来的恶臭,令商思归不由一掩鼻。
“是夜壶。我踢翻了夜壶。”南宫野强自镇定,微笑着说。
——商思归眼睛看不见,所以他再是浑身是血,满地是血也没关系,只要能遮住血腥气,便可以瞒住他?
“商先生有什么指教,要不然我们出去说?”
“不必了。”
商思归放下手来,就在门边站着。
他一身白袍,空空荡荡,在这污秽的石洞当中,越发显得出尘磊落。
“夤夜拜访,只为向南宫先生表达我们的感激之情。南宫先生这一次为复国军提供的各类法宝,着实令我们大开眼界。我们君臣回想起来,复国军以前也许一直似乎走错了路。”
“商大人言重了!”
“不。复国军在人数、战力上一直有所欠缺。我们过去千方百计,想要让更多的人‘开发’出自己的神通,但南宫先生拿来的法宝,却让我们明白过来,我们要战胜端朝的军队,其实只需要更多的人能‘使用’神通而已。”
商思归认真地说道。南宫野渐渐镇定下来,忽然间恍然大悟。
“商大人还想要更多的法宝?”
商思归微笑着,从袖中掏出一幅卷轴。
“这幅《回龙百舸图》,是三百年前梧桐道人的名作。摇光公主命我拿来,以谢南宫先生。这幅画在市面上,价值万金。而这样的画,我们的复国宝库中,还有很多。”
梧桐道人昔年号称“千古独悲”,画风萧瑟凄绝,独树一帜。《回龙百舸图》以回龙江上最繁华的商船往来的景象反衬一人之孤独,浩浩然,茫茫然,一向有“展卷泪落”之誉,正是他最有名的作品。
南宫野接过画轴,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
“我们要很多很多的法宝。”
商思归说到亲近处,居然也伸手拍了拍南宫野的手臂,道,“我们想向南宫先生订购你的所有法宝,甚至如果是你介绍来的朋友,我们收了法宝,也会给你提成。”
“哦,哦。”
南宫野一直小心他的各种动作,眼看他是伸出了右手要拍自己受伤的左臂,连忙一边小心翼翼地转了个身,把自己没伤的右臂送过去。
“商大人放心,我这次出去,马上去帮你们收宝!”
终于送走商思归,南宫野稍觉放心。
要不是对方双眼不便,这一次他真有暴露的可能。南宫野庆幸之余看着满地狼藉,不由发愁起来,想要收拾,都不知从何下手。
“南宫野没睡吧?我进来了啊!”石洞外,忽然传来孟浩天不由分说的招呼。
“等一下!”
南宫野脑中“嗡”的一声,实在无法理解他们为什么要逐一登门,而自己也更无法向他解释自己满身血,地上一地便溺这一怪状。
——孟浩天啊孟浩天,你怎么就不瞎呢?
“等一下,别进来!”
他随手从床上抓下一条被子,把自己囫囵一裹,冲出了门去。
“这是什么打扮?”盔明甲亮的孟浩天给他吓了一跳。
“是夜壶。我踢翻了夜壶。”
南宫野欲哭无泪,道,“我踢翻了夜壶,衣服也弄脏了,现在只能光着,洞里头一股味儿,咱们还是在外面说吧。”
孟浩天打量他一下,点了点头。
两人找了个风口站着,南宫野小心地把棉被裹紧,不漏一点里面的黑袍。
“孟将军有什么指教么?”
“说不上指教。商思归刚才来找你了吧?”
南宫野眼前一黑,勉强道:“原来孟将军是在找商大人么?”
“我找他有病么?”
孟浩天毫不客气地说,“每天见他还不够烦么?那个要死不死要活不活的样子。我是问你,他来找你是不是要从你这买更多的宝物?”
“是摇光公主的意思……”
“鬼话连篇。摇光今晚根本顾不上你。”
孟浩天冷笑道,“飞僵完蛋了,艳僵也出事了。去阼州伏击盗墓者的胡雀儿他们回来,损兵折将,连莫毒都赔进去了,却连对方一根寒毛都没伤着。你的法宝,也根本不灵。”
蔡紫冠一行居然这么能打,南宫野也不由暗暗担忧。
“所以我要告诉你的是,我们复国军已经决定不再购入你的法宝。”
南宫野张口结舌,完全说不出话来。
“明天一早,我会派人把你送出黑水渊。从今往后,再往我在军中见到你——”
孟浩天慈爱地伸出手来,帮南宫野拉了拉领口的棉被。
“立斩无赦。”
原来他们只是在争风吃醋而已。
南宫野悲愤地想,原来他们晚上一趟一趟地往自己这跑,就只是为了谁以后更能在军中更有权威,而对自己或拉拢,或摈弃而已。
文武双杰一向分工明确。一直以来,商思归主政,孟浩天主军,并行不悖。但现在孟浩天飞扬跋扈,对摇光公主越来越显示出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无疑已经逼得商思归必须反击。
通过用争取南宫野,利用购入的法宝装备复国军,商思归可以光明正大地插手军务;而孟浩天在发现其意图后,自然要将这种可能扼杀。
这场争斗的胜者,无疑可以在将来更确立在复国军中的权威,也从而亲近摇光公主。
“是。”南宫野顺从地说。
——你们这些尔虞我诈之徒,活该复国无望啊。
正在这时,远处摇光公主的石柱方向,忽然一亮。
南宫野心头一喜,猛一回头,正迎上了远处传来的一声巨响。只见摇光公主所住的石柱之下,九尸灵棺阵所藏之处,一道红光正冲天而起。
——那深藏九口灵棺的秘密石洞,显然已被那红光彻底刺穿。
孟浩天脸色大变,一转身,一言不发,已是展臂一跃,如一只红鹰,起落之间,向那灵棺阵赶去。
4、
南宫野看着他离去,终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现在,他才算完全安全了。
——九尸灵棺阵既毁,那现在就正是他趁乱而走的时机了!
金蟾印印出的符咒虽好,却也隐藏着巨大的风险。咒符只要被施加足够的外力,不管有意无意,都会释放出它储藏的所有灵力。在一个密闭的环境中,一张咒符发威所产生的风压、重量,也许就足可以引发其他咒符的灵力。
胡了儿一直受困于自己没有神通,这回得了金蟾印,自然要大印特印。再加上九大尸王陆续出事,他们必然要抢着储藏现有的灵力。因此九尸灵棺阵中,这一晚,必然已印出几百、几千张符咒,不出点事,简直不可能。
而看那个石洞的规模,大概能有一百张咒符,就能将之夷为平地了吧?
南宫野大弓高澄,满心欢喜,回到洞中把棉被一扔,就在皮袋里掏出一根半截蜡烛,点燃了,放在桌子上。
然后他找了洞顶上一处凹陷,向上一纵,单手抠住,将自己吊了起来。
“嗤、嗤。”
跳跃的烛火光芒下,他的悬空的影子弯曲着投在洞壁上,黑得像被墨汁涂了几遍。
那影子慢慢向地上溜去,当影子的底部终于又与地面碰到一起时,突兀地一沉,一下子从墙上滑了下来。
南宫野悬挂在洞顶上的衣服,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地上那墨汁一般的影子,原地转了两圈,躲过地上的血渍与便溺,钻入衣服下。那些衣物登时如被扔入了水中,慢慢沉入影子里,不见了。
影子又钻到了皮袋下,将皮袋也“吃”掉了。
最后影子又爬上了桌子,将蜡烛和烛火也“吃”掉了。
石洞中属于南宫野的痕迹,全部消失,那团影子一转头,向山洞外面的黑暗,钻了进去。
那南宫野自己的法宝“飞影神烛”,能通过烛光照射,将人变成影子,并将人能拿得动、盖得住的物体,完全吞没载行。
只是,这影子却只能是浮在地面、墙壁表面的。
他溜下居住的石柱,在黑沼的表面上疾行,一团比泥水更黑一点点的影子,像是天空中的一片云影,飞快地划过一片片泥泞,一片片水潭。
南宫野一路飞奔,心中五味杂陈。这一次摧毁“九尸灵棺阵”的任务虽然胜利达成,但他却实在高兴不起来,九尸在各地遇袭,无形之中,已令他的努力,完全没了意义。而蔡紫冠等人面对尸王犹能势如破竹,也不由令他忧虑。
忽然间,他感受到了一阵寒意。
前方沼泽中的一棵老树下,有两个人正在树影下的干地上席地而坐,你一盏我一盏地饮茶。
而在他们的身前,却插着一柄带鞘的长剑。
黑色的长剑,式样古朴,散发出的凛冽杀气竟令南宫野在一瞬间,毛骨悚然。
南宫野的影子,猛地停了下来。
就在距离那一柄剑、那两个人,不到数丈的距离,他谨慎地停了下来。
——是孟浩天和商思归?
——九尸灵棺阵出事,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里饮茶?
他慢慢地横移,想要从一旁溜走。
“南宫先生已经来了。”
树影下,白衣的商思归忽然放下了茶杯。然后红甲的孟浩天,就缓缓自树影中走出。
南宫野的影子,一下子不动了。
“南宫野,我说明天一早送你走,结果你现在就不告而别,是看不起我孟浩天么?”
南宫野犹豫着,想不明白,为什么孟浩天和商思归会抢在前面埋伏在这里,也不知道他们两个是真的发现了他,还是只是在漫无目的地拿话诈他。
“南宫先生,其实你真的不应该逃。”
商思归在树下微笑道,“你不逃,我们就会以为灵符爆炸,只是偶然。你仍然是我们的座上宾,我仍然会将装备法宝的希望,放在你的身上。但你现在逃了,我就知道,你是有的放矢,你的目的,根本就是冲着九尸灵棺阵而来的。”
“你是谁派来的?”孟浩天问道。
他们两个一唱一和,根本不见芥蒂。
南宫野又惊又怒,正犹豫着不知是战是逃,孟浩天却已经缓步走到他那柄黑色长剑前,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勾住了剑鑚上的缨穗。
“剑名‘寒寂’,今日就来取你狗命。”
孟浩天微微一笑,一扬手,“锵”的一声,那口长剑为剑穗拉扯,终于第一次脱鞘而出。月光下,一线黑光凌空飞起,翻了几个筋斗,仿佛将漫天的月华全都吸去。
剑一出鞘,南宫野便放下心来。
那柄剑飞去的方向,果然并不是他现在的藏身之地。孟浩天和商思归,不过是虚张声势。
可是忽然间,他却心中一动。
如果孟浩天只是作伪,那么他的本领也就不过尔尔。神宫与复国军早晚也有一战,他今日何不小施手段,挫一挫这文武双杰的威风呢?
——比如,夺走孟浩天那装腔作势的黑剑?
“嚓”的一声,黑剑远远地插入了地下。
南宫野心念一动,化身的影子便已经猛地向那柄黑剑扑去。
他与那黑剑相距,大约不过三丈,而孟浩天与那黑剑的距离,却超过了五丈。这一扑,他有足够的把握,会在孟浩天之前,抢到寒寂剑。
只要将寒寂剑吞入影子里,这堂堂的光复军少帅,便算输了这一阵!
他飞快地掠过那三丈之地——
可是忽然间,他却发现,自己的速度好像太快了!
——快?
不,不是他“扑向”黑剑,而是有一股力量,在“拖”着他,撞向那口黑剑!
南宫野吃了一惊,连忙止住身形。可是那一股强烈的力量,却仍然裹挟着他,在泥水的表面滑行,持续向那口黑剑飞去。
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就在这一瞬间,这一片黑沼之中,远远近近的树木、高高低低的泥淖、甚至是大大小小的虫兽,仿佛都与那黑剑有了某种联系。
无数道若有若无的联线,在同一时间射向黑剑。
联线如此之多,以致于地面上仿佛刮起了一阵强烈的强风。
草皮翻开,水洼溅起涟漪,有某些“东西”,包括南宫野的影子在内,全被那黑剑吸引,撞向了那孤立之剑。
巨大的恐惧,刹那间充满了南宫野的心脏。
虽然还不明白被那黑剑吸引之后,会变成什么样,但是却无疑是极危险的。
在影子中,南宫野猛地打开了皮袋。
皮袋中,伏羲宫此行为他准备的各式法宝。南宫野一伸手,从里边拿出了一枚红丸。
红丸大小如枣,名为“销毒”,毒的不是人,而是各种兵刃。
只需与兵刃相碰,“销毒”便可以将一切兵刃的神通、锋芒全部锁死。
被“销毒”击中的钢刀,即便原本吹毛断发,现在也切不动豆腐;而其他神兵利器,也同样会被废掉神通效力。
“嗤”的一声,红丸打向黑剑。
一点红光,如同流星袭月——可是忽然之间,红丸就已经不见了。
南宫野目眦尽裂,这时在那离奇的力量牵引之下,他竟然连影子的状态都保持不住了,在地面上一滚,已经变回了血肉人形。
而这时,他在皮袋中再一探手,又已经掏出了一柄短刀。
刀光一闪,他竟然已经一刀刺中自己的心脏。
血光飞溅,南宫野就在距离那黑剑不到一尺的地方,突然消失不见。
法宝“断尾刀”,取义壁虎逃生之意,专门是以自残的力量,换得逃生之力。自残越重,逃生之力越强。南宫野被黑剑困住,不敢再有丝毫托大,才会一上来直接伤及心脏。
那伤势直接激发了断尾刀的最强法力!
“噗通”一声,南宫野又忽的凭空出现。
他重重摔在地上,心口上短刀仍然插着,伤处的鲜血,洇开了一小片。
他脸色惨白,拼命去皮袋中找第三样宝物。可是突然“喀”的一声,有人一脚踏上皮袋袋口,连他的手也狠狠踩住了。
南宫野挣扎着抬起头来,眼前所见之人,英俊剽悍,满脸傲气,正是孟浩天。
“你……你……”
南宫野挣扎着环顾四周,才发现原来自己仍然是在他们相会的那棵大树下。他以拼死之力发动的断尾逃生术,居然只不过让他离开了那柄黑剑两丈远而已。
不过黑剑已经不再“吸”他了。它现在回到了孟浩天的手中,仿佛又只不过是一柄普通的铁剑而已。
“好……好剑!”
“寒寂剑,又名‘黑吞’。”
孟浩天微笑道,“一剑出鞘,便可吞噬一切灵性。你只要还活着,就逃不脱它的力量。”
南宫野张大眼,看见孟浩天背后的那棵大树已经“死”了。
不,不光那棵大树,整个这片黑沼,都已经死了。灌木、虫蚁、甚至是土地和水,全都死了。原本黑黝黝的,满含生机的沼泽,在这短短的一瞬间,已经变成了一片灰白色的惨死之地。
在这片惨白之地中,唯有远远走来的商思归的白袍,还是生动的。
“南宫先生,很遗憾,我们未能合作下去。”
“为……为什么……”
南宫野挣扎道,“你们早就怀疑我了?”
“你太低估一个瞎子的鼻子了。”
商思归微笑道,“你的山洞里,血味并没有完全被便溺味遮蔽。你鬼鬼祟祟的行事,很难让人继续信任你。”
“然后我去的时候,也看到了你被角上的血。”孟浩天道。
“你们不是……不和吗?”
“做给你们这些笨蛋看的!”
孟浩天大笑道,“我孟的永远都是先忠于商家,再忠于公主。”
商思归在一旁安静地站着,白袍在夜风中轻扬。他微笑着,和孟浩天的激昂相比,他的恬淡更仿佛证明了这是一件理所当然地事。
“是谁派你来的?狗皇帝还是海天会?”孟浩天再问道。
南宫野万念俱灰,咬紧了牙关,一声不吭。
“杀了他。”商思归忽然道。
“啊?这就杀吗?”孟浩天愣了一下,“不问了么?”一边问着,一边已经将寒寂剑刺入了南宫野的胸膛。
南宫野震骇欲绝,只觉心口一凉,已经中剑。
“黑吞除了吞‘灵’之外,也能吞‘实’。”
商思归看不见的双眼“凝视”着他,微笑道,“它会将你的血、你的骨、你的四肢、你的毛发,全都吞噬。从此之后,你在这个世界上,将会完全不复存在。”
南宫野难以置信,低下头——
就他所见,黑吞剑在他的胸口上并未留下伤口。恰恰相反,他的衣服、他的血肉,果然全都正在被黑吞剑吸入,以至于它们之间,全无一点缝隙。
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开始向黑吞剑里疯狂涌入。
血被源源不断地吸走,变成泉、变成雾,消失在黑吞剑的深处;骨骼被挤压,发出绝望的咯吱声,碎成一块块、一片片,被抽走。内脏、皮肉……像是一个饥饿的深渊,它们不停坠入。
南宫野的身体,古怪地向黑吞剑折叠了过去。
他原本胀鼓鼓的肚子终于扁了下去,躯干收缩成了小小的一块,巴在寒寂剑上。令人乍一眼看上去,仿佛是头颅、两臂、双腿直接长在了一起。
巨大的恐惧涌上他的心头,他不怕死,可是这样的死法,何其可悲。
伏羲神的名字在他唇边萦绕,他几乎就要大喊出来,乞求他的救赎了。可是一想到大神,他却蓦地清醒了几分。
——无论如何,不能做出对伏羲大神不利的事情。
“将……将军!”
南宫野用尽最后的气力喊道。
然后他的手、脚、头,也终于向黑吞剑折去,彻底消失在那把细长的剑中。
孟浩天单手提剑,回剑入鞘。
“将军?原来又是傅山雄。”他气愤地说。
“不是傅山雄。”
商思归微笑道,“一直到最后,他仍然没被寒寂剑的恐惧所击溃。他的声音仍有理智,所以他一定在撒谎。”
“那还能是谁?”
“伏羲宫。”
商思归微笑着,抬起头来,迎上看不见的月光,“在这个世界上,能让人产生这么坚强的信仰,除了我们复国军,只有伏羲宫。”
2013-10-7
这一集的最后两节,一口气发出来吧,也算祝大家节后开工第一天……
这一卷还剩最后一集,但是现在遇上了一点麻烦。太重要的一集,一稿写得太糙,我必须得先润色一二才能放出,但现在又有一个特别急的活儿,估计至少要忙一周。
所以,请大家下周三再来吧。
我尽量忙完急活,回来把最后一集放出。
第二部第五卷第六集
《旗门,决死之斗》
看到流水,看到落叶,看到残烛,看到衰虫……
百里清都会想到他自己。
传说中,他的生命会不会就在这个秋天,就这样中止了呢?
他没有伤,没有病。
但却被“命”所牵累着。
命运,到底是一个什么东西。
人,究竟会在命运中,会被摆布到什么地步。
1、
一片竹林。
竹林并不风雅,恰恰相反,甚至可以说是丑陋。竹子稀稀拉拉,或似或病,东一株、西一株的横不成行、竖不成列。已死的自然都秃成了光杆,即便是没死的,多数也是枝叶枯黄,奄奄一息。
百里清牵着马车走进竹林,本能地就感到了一阵森寒。
马车上躺着玉娘,自从在阼州迷魂谷,她被百里清劈了一刀后,就一直昏迷不醒。百里清带她来辛京求医,专找神医孙枯竹。
竹林里的这条小路,蜿蜒坎坷,要不是百里清一路打听,确定无误,根本就找不过来。
小路上不时有人,出竹林的个个容光焕发,进竹林的扶老携幼,个中总有一个或几个满脸病容。但即便是病人,居然也都眉舒目展,脸上罕见愁容。
——他们竟像是都很相信,自己一定会被孙枯竹医好。
百里清看了看车上的玉娘。事起仓促,他手上的钱也不够,因此只是买了一辆大车而已。车板上铺了厚厚的被褥,玉娘在被子里躺着,脸色苍白。
百里清心中几分苦涩,又有几分甜蜜。
小路走到尽头,百里清的面前,出现了孙枯竹的医摊。
一根旗杆,高挑幌子“苦竹余生”。周围的竹枝上又挂着遮风的白纱幡,和风轻拂,纱幡微扬,飘飘出尘。纱幡中间铺着青色的毛毡,毛毡上散布坐垫、蒲团,有人在毛毡外面围观,几个病人在毛毡上哼哼唉唉地候诊,一张务色案几后,有一位大夫正给他们把着脉。
神医孙苦竹,据说医术通神,古道热肠,没有他治不了的病。
百里清牵着车,在白毡外停下。有人指点他,带着病人排队。于是他便将玉娘用被子裹了,抱上了白毡。
被子里,隐隐地透出玉娘的体温。她的身子若软,轻得几乎令人疑心已经融化。百里清站在队尾,那正给病人把脉的大夫已抬起头来,向他笑了笑。
百里清一愣,原来名震天下的孙苦竹,竟是一个极为年轻的的人。
孙苦竹大约二十出头的年纪,有一双细细、长长的青色秀眉。向百里清的微笑的时候,那一双长眉轻轻一挑,竟是风流无限,生气勃勃。百里清原本还在担心他年纪太轻,艺术未必如传闻般神乎其神,可是这时却发现,这人竟像是只看一眼,都令人病体一轻的样子。
@单程票0909 9143楼 2013-10-06 21:55:00
打开就看到摇光。。
PS:感谢各路大神。。终于平安回来了。。
爪机趋于崩溃。。终于登录上来了。。
可以好好看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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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到现在,最对不起的就是摇光……
各种被删戏份……
@单程票0909 9162楼 2013-10-08 21:15:00
兜兜转转,迎头撞上了过去。。
孟浩天狙杀南宫的一段被移花接木到这里了。。
看到南宫刺字传信。。真想送一部爪机过去。。。
(看得眼花缭乱。。过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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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嗯,当初废掉的时候,就决定要保留下那一场寂灭之战了~
@李鲆 9166楼 2013-10-08 22:54:00
尸王危险。蔡紫冠等七八人沿回龙江毁灭尸王,干、铁、水、金、飞僵被毁,尸珠怀疑被夺。幕后是傅山雄,在辛京。蔡会灭宇,摇光会破宙,务阻止二人相见。OVER。——起码能少一半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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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哈哈,所以他的宫主不让他用嘛……
教学生写作文,发现一动笔就废话连篇,也是某些人的一种天赋……
@蛋碎一地x 9171楼 2013-10-09 17:00:00
嘛,怎么说呢,看你放了一大段了,写点感觉吧。
一,所为相由心生,写文章是一个人的梦想,那么主角也是梦想中的主角。古龙的主角跳脱、游戏人间;金庸的主角被赋予了更多的社会以及道德责任,“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蔡,百,杜在我刚看到他们的时候,有年轻人的活力,有年轻人的责任,简单阳光正面。然而如今小百纠结于心结,小杜和小蔡......................。不得不说你画的三个主角有点变了。想问问亮大对于八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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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点的话,其实我从来都没打算写年轻人的活力。这个故事的主题就是“现在”如何战胜“过去”,活人如何战胜“死人”。所以蔡紫冠是棺材仔,百里清会有早死之命,杜铭的双手染满血腥。前期的一切跳脱,现在的一切搞笑,全是掩饰。近乎绝望地愤怒和反抗才会是它的基调。
第二点的话,确实是我的问题。小墓算是我真正写的第一个大长篇,各种意想不到的问题,完全是惊喜连连。到处都是遗憾,不过也算逼出了一些强光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