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一下目前的进况……
首先,没有坑,绝对没有坑!
其次,推翻了!又一次推翻了!!此前的第一集完全被推翻了……
现在面对一片废墟,有点茫然。武侠版给我宽限到了年前,所以,年前一定能写完!!!!
另外,《长天离恨》的杂志上市了,有兴趣的可以去报刊亭找找看。我在微博弄了个投票,大家也可以来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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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的最后一天,很遗憾,没能写完《僵山如画》。
很感谢各位一年来的陪伴……明年我还会拖拖拉拉与各位共赴辛京决战!
第二部第六卷第一集
《尸珠,青鬼吐火》
三个月前,镇国将军傅山雄召集四大贼王。
蔡紫冠与“虫”、“钩”、“花”一起,决定为国效力,发掘叛军在各地埋下的尸王。
他找来自己的伙伴百里清、杜铭、花浓,再加上傅山雄的贴身护卫小贺,组成了八人的队伍,从端州出发,周游九州——
在端州,他们拔除了能够控制水流的水僵;在阼州,他们拔除了能够用钱控制活人的金僵;在甘州,他们拔出了能令一切接触之物失重的飞僵。
在加上孚州能将一切化为灰烬的干僵、侑州能控制金属形态的铁僵,九大尸王已去其五。
可是在一次次恶战中,他们不觉已经失散。
在辛京,百里清偶遇傅山雄,意外地发现了这位大将军的秘密,而惨遭杀害。
要有一场决战,为了已死之人!
这一战不可避免……
这一战必将惊天动地!
1、
“孽畜!”
万籁俱寂的夜晚,忽然响起一声大喝。
“铮——”那一声喝,带起了一片金铁交击的嗡鸣。镇国将军府的“撄锋堂”,是傅山雄收藏平生战利品的所在,一向肃穆,可是忽然间,“轰隆”一声,屋墙已经炸裂。
一道冰气,森寒入骨,一道火光,亮如旭日!
碎石纷飞,刀枪四溅。一个人如断线的风筝一般,自硝烟中倒飞而出,重重摔落在院中。
硝烟弥漫,破壁上的大洞中,一个高大的人影,如同天神。
他有着九尺开外的身高,虽在室内,也披着一件巨大的玄色披风。他生着一双铁铸一般的肩膀,一张脸刚毅残忍,如同石刻。
他赤手空拳,可是那一双拳头,却也是天下间最可怕的凶器。
“孽畜。”
傅山雄抬起自己的右拳,全面上蒙着薄薄的一层冰壳,“原来你早就有了背叛之心!”
刚才他一拳击出,想要了结对手,永除后患。可是在那电光石火的一瞬间,本该坐以待毙的对方却拔出双剑,拦下了他那当胸的一拳。
月光静静地照在院中,那一地的砖瓦碎砾中,慢慢站起了一个孤独的少年。
小贺,今年十七岁,消瘦、有劲的腰身,像是一把刚刚锻造出来的新剑,他自废墟中站起,轻轻擦了擦唇边的血迹。
“将军。”
小贺的声音平静,道,“我只是想见柳姑娘。”
他本是一个形如烈火的少年,现在他的声音平静,并非是冷静,反倒已经是急怒了。
“那女人与你无关。”
傅山雄轻飘飘地说道,随手再将墙上的破洞扩大些,从屋里走了出去。
小贺抬起头来,一双眼中,愤怒终于如野火燎原,越烧越旺。
“您当初说过,会把她留给我!”
“你在外面,消息都闭塞了。”
傅山雄冷笑道,“那个女人,她现在已经是皇上新纳的明妃了。你对帝妃有意,已经是欺君大罪。以后见到她面,可要称她娘娘千岁!”
一直以来的担心,终于变成了事实。
“为什么!”
“要恨你就恨那个昏君吧!”
傅山雄几乎是事不关己地摇了摇头,“不过如果你还愿意辅佐我,也许我将来还会将她还给你!”
小贺几乎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这个人在片刻之前,还因为自己问起柳姑娘,而骤然出手,几乎给自己致命一击;在三个月之前,还信誓旦旦,会成全自己与柳姑娘的婚事。
在十年之前,还承诺会像父亲一样,一直照顾自己。
小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振腕,终于横剑亮式。
“那么,将军,百里清呢?”
两天前,小贺正和蔡紫冠、“花”,在阼州办事。
忽然,在他们的面前,空气中,忽然泛起了一丝轻微的震动。
然后,好像一刀划过,距离地面五尺的空间处,忽然裂开了一条笔直纤细的口子。
蔡紫冠愣了一下,猛地回过头来。
那道口子豁然一张,原来是一张凭空出现的、有着薄薄的嘴唇的大嘴。
——那像是……百里清用“天狗牙”所制造出来的虚无之口?
蔡紫冠的瞳孔遽然收缩。
“啪嗒”一声,有一样东西,从那大嘴中滚落。
大嘴吐出那东西之后,抖动了一下,仿佛心有不甘似的,终于消失在空气中。
借着明亮的晨曦,小贺看清了那滚落在地上的东西——
那是一只手。
苍白的、削瘦的,骨节分明的青年男子的手。
断腕处鲜血淋漓,刀口却平滑干净,一眼可知,是由极快的宝刀斩落。
那是百里清的手。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虽然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练成了这样了得的神通,但是毫无疑问,百里清出事了!在辛京,在镇国将军傅山雄的地头上,他出事了。而且所出的事情严重到,他不远千里地为蔡紫冠送了一只自己的断手来。
——能把他逼到这一步,那是什么样的危险?
蔡紫冠、“花”、小贺,再不按捺不住担心,这才施展神通,昼夜兼程,赶到了京中。
蔡紫冠和“花”分头去打听百里清的下落。
而小贺却按捺不住,抢先一步来见傅山雄。蔡紫冠曾对他说过,傅山雄恐怕不可全信,百里清当时还在笑他,可是关键时刻,却正是那一点点因此而生的戒心,救了他一条命。
“百里清?”
傅山雄微微一笑,随手在地上一抓,“嗖”的一声,一口金刀凌空跃起,落入他的手中。
“他的刀在撄锋堂,你说他还能在哪里?”
撄锋堂,收集的都是傅山雄亲手杀死的敌手的兵器。傅山雄抓取的这口刀,通体金亮,正是百里清的金河刀——则百里清的吉凶,自已不言而喻。
“真的是你杀了百里哥?”
小贺咬牙道,“他就快活到头了……蔡大哥正在想办法要救他了……可是你却……”
小贺又悲又恨。他年纪轻轻,其实并不知生死之重,百里清死了,他虽然难过,其实倒并不如何悲痛,可是傅山雄背信弃义,却令他心中最高大的那具偶像崩塌了。
取而代之的,是被欺骗后的被羞恼与不甘。
——有一些原则,绝不容冒犯。
——即使是傅山雄,也不能跨越界限!
“将军!小贺今日与你恩断义绝!”
小贺大喝一声,冰火双剑锵然一碰,纵身一跃,已是抢先出手。
2004年,第一更……
各位新年好!
坏消息是,前面血祭那一集,不出意外的话,估计就是废了。
好消息是新写法,我决定这一卷从一开始就打!
第二卷的最后一战,我们索性爽起来吧!!!
神通:冰火双剑。
剑气纵横,聚化成龙,一条寒气森森,一条烈焰腾腾,双龙交会,猛地向傅山雄咬去。
火龙明亮,冰龙剔透,翻腾咆哮。
那正像少年的愤怒,摧枯拉朽,一往无前!
“我赐给你的剑,你敢用来对我?”
傅山雄大喝一声,随手将金河刀扔了。他踏步向前,双手一翻,一双大手稳稳地按住了一左一右,两只撞来的龙头。
“小孩子玩意儿!”
铁铸一般的肩膀纹丝不动,傅山雄的披风,猛地一涨,劲力传达,双手一扣,“噗噗”两声,那双剑凝出的龙形,登时粉碎。
剑气消散,双龙瓦解,傅山雄大步而来。
“小贺,冰火双剑,是我给你的。你既然反了,就把剑给我留下来!”
他的巨掌,如同天罗地网,猛地向小贺罩下。
小贺猛一咬牙,双剑绞动,“嗤嗤”声响,一瞬间已在傅山雄的双腕连斩数记。可是那一双大手,如同铁铸,却毫发无损。
“砰”的一声,这一拳,又中小贺的胸口。
先前小贺在撄锋堂中,被傅山雄偷袭,一拳打上胸前,那时他还来得及交叉双剑,挡了一下。可是现在,他双腕酸麻,却已经连横剑都无法做到。
眼睁睁地,那一拳打到!
小贺猛地向后飞去,那开山裂石的一拳,打在他的胸口,他整个人都像是离弦之箭,向后疾退,一跃一丈三尺,这才落地,一个踉跄,又站稳了。
胸前衣襟碎裂,小贺脸色惨白,喘了口气,才回过头来。
月色清朗,在他身后,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一个青魆魆的大汉。
不。不是一个。
那大汉身边,影影绰绰,又有十三道青灰色的人影。
“杜……杜大哥?”
那大汉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正是“青鬼”杜铭。
刚才那一瞬间,小贺惊怒交集,已是坐以待毙,正是杜铭及时放出身上的魂精,将他拉开,卸掉了傅山雄的拳劲。
“将军,好久不见了。”
杜铭嘿嘿笑道,懒洋洋地走上前几步,将小贺掩到了身后,“怎么跟小孩儿也认真起来了?”
傅山雄仰天大笑,道:“似乎应该是我来问你,你怎么也回来了?”
“杜大哥,百里哥已经被将军给杀了!”小贺急忙道。
杜铭愣了一下,稍一沉默,却又哈哈大笑起来。
“如果将军是问,我怎么突然回来了,那我是想将军了,回来给您请个安。如果将军是问我怎么还没被‘钩’和‘虫’给杀了,那我要说,老子命硬,要杀老子,那俩还不够格。”
他在傅山雄面前,一向谦卑,不敢自称老子,可是却终于又凶相毕露。
从甘州一路跋涉,来到辛京。他想问傅山雄为什么要杀他们灭口,可是却没想到,原来百里清已经死了。
“啪”、“啪”。
他拍着自己的脖子,“这么大一颗脑袋,要砍,得将军自己动手。”
“算你有孝心。”
傅山雄微笑着,脚尖一挑,又将金河刀执在手中,“那我就用百里清的刀,砍下你的头!”
抱歉,拖了这么久,终于回来了。
目前确定是写完了这一卷的前两集,节奏终于找回来了。
前面的两版,总觉得潦草,总缺乏说服力,反复推翻之后,绘声绘色的感觉才再次降临。
所以,还要再重头开始。
今明两天,我就把第一集更完。
周一开始,更新第二集,会稍微慢一点,维持在每天四到五千字左右,方便和每天继续写的字数保持步调。
这样,我们在蛇年结束之前,就可以完成这一卷,这一部了。
一直等在这个帖子里的各位,辛苦了!
第二部第六卷《僵山如画》
第一集 血祭,有仇必报
空气中,忽然泛起了一丝轻微的震动。
然后,好像一刀划过,距离地面五尺的空间处,忽然裂开了一条笔直纤细的口子。
正在看书的蔡紫冠愣了一下,猛地回过头来。
那道口子豁然一张,原来是一张凭空出现的、有着薄薄的嘴唇的大嘴。
——那像是……百里清用“天狗牙”所制造出来的虚无之口?
蔡紫冠的瞳孔遽然收缩。
“啪嗒”一声,有一样东西,从那大嘴中滚落。
大嘴吐出那东西之后,抖动了一下,仿佛心有不甘似的,终于消失在空气中。
借着明亮的晨曦,蔡紫冠定定地看着那滚落在地上的东西——
那是一只手。
苍白的、削瘦的,骨节分明的青年男子的手。
断腕处鲜血淋漓,刀口却平滑干净,一眼可知,是由极快的宝刀斩落。
1、
“驾!”
一声鞭响,三匹快马,如风驰电掣,猛地冲入辛京城门。
“等等……”
守城的士兵吓了一跳,才要阻拦,忽然看清了当先一匹马上,身背双剑的少年。
“小贺将军?”
“让开!”
小贺厉声大喝,一鞭扫过,已在一个士兵脸上,重重地抽了一记。
守城士兵狼狈地让开两旁,镇国将军府的小贺,恃宠而骄、脾气很大,他们一向知道,挨了打,也只有认了。
可其实小贺这时血灌瞳仁,气急败坏,却是为了朋友。
在他的身后的两骑,锦衣玉冠的是蔡紫冠,花衣妖艳的则是盗墓四大贼王之中“花”。两天前,他们还在孚州海天会分舵盘桓。可是忽然间,蔡紫冠的面前,出现了一只由天狗牙送来的断手。
——苍白的、修长的、筋骨极为有力的断手。
——那是……百里清的手。
毫无疑问,百里清出事了!在辛京,在镇国将军傅山雄的地头上,他出事了。而且所出的事情严重到,他不远千里地为蔡紫冠送了一只自己的断手来。
——能把他逼到这一步,那是什么样的危险?
蔡紫冠、“花”、小贺,再不按捺不住担心,这才快马加鞭,两天两夜,赶到辛京。
笔直的街道,通往辛京中心,在第一个岔路,小贺勒马站住。
“辛京的医馆很多,直走是天正大道,从这往右是福佑街,再往前可以左拐,是承平街。每条街上都有不少好医馆,都有可能见过百里哥!”
“你先回将军府去。”蔡紫冠沉声问道。
“不要!我要先确定百里哥的安全!”小贺一口回绝。
和蔡紫冠一行辗转九州,出生入死,不知不觉,这孤傲的少年已经将他们当成了朋友。尤其百里清深沉果敢,更是颇得他的青眼。
“可是你……”
“时间紧迫,小贺是得帮忙!”
“花”忽然插话,截断了蔡紫冠,“我们分头找。蔡紫冠你走天正大道,我走右边,小贺走左边的承平街。无论找到找不到,天黑之前,在将军府会合!”
“将军府直走就是!”小贺补充道。
“会合后,一起去见傅将军!天黑之前,不见不散。”“花”微笑着,却又强调一句。
蔡紫冠一阵心烦意乱。镇国将军傅山雄虽然就是雇佣他们拔出尸王的大老板,但城府深沉,善恶难辨,“花”的部署,其实颇有深意。在海天会的分舵,他们已经探得,罗英死时傅山雄便在现场。如今百里清又在辛京出事,他与“花”其实都已有些戒备。
——可是如果与傅山雄反目,那对傅山雄忠心耿耿的小贺,又是敌是友?
“花”将小贺留下,便是要保守他们入京的秘密,也保护小贺不受伤害。按理来说,蔡紫冠也早该就想到,可是他现在实在太烦了,实在不愿再去操心,一听“花”话音一落,立刻一言不发,催马而去。
“有没有过一个颈上受了刀伤的、断了右臂的女人和一个水蛇腰、阴阳怪气、可能断了一只左手的青年男子来贵医馆就诊?”
蔡紫冠以天正大道为主干,一家一家的医馆找过去。正春堂、神针李、灵妙药铺……他匆匆出入,向坐堂先生和小伙计打听玉娘和百里清的下落,可是却没有人知道。
——为什么没有人知道!
“百里清,你到底出了什么事了?”
走出第九家医馆,迎面而来的午后的阳光,惨白冰冷,竟令蔡紫冠一阵恍惚。
百里清,那个蛇腰、长臂的青年,脆弱而又强大,阴损而又忠诚,他有一条“必死”之命,按照命长预测,他大概活不过今年年底。
很长一段时间,蔡紫冠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按照蔡紫冠的本心,死即是死,活即是活,一个人如果能享受活着的每一天,那么当死亡来临,就会坦然接受。他以为百里清也会理解这一点,可是出乎意料,百里清却对“生”流露出了更强烈的渴望。
他愤怒、绝望、不甘、恐惧,甚至阴差阳错地爱上了玉娘。
——正是这一点,令蔡紫冠受到了巨大的震动。
在把百里清支开的这十几天里,他其实已经在寻找能为百里清延命的神通。可是出乎他的意料,翻边了广来峰的法术秘笈,却仍然没有一个办法。
以前他是刻意不去找,这回认真去找了才发现……居然没有?
天下术法,出自广来。广来峰的法术神通,含山、火、林、风、阴、雷六部,包罗万象。蔡紫冠掌有其所有秘笈,以前一向以为,但有所需,无所不能,可是真的去找的时候,却骇然发现,只有关于“生”与“死”,广来峰竟一筹莫展。
在百里清送来自己的断臂前,蔡紫冠心中忧虑,已经无以复加。
在这陌生的辛京街道上,蔡紫冠看着熙来攘往的人群,满心荒凉,身上越来越冷。千年以来,这座城市已经沉淀下了绝世的繁华,放眼望去,到处都是有说有笑的人们……可是却再也没有百里清了!
一种不祥的预感,在蔡紫冠的心中盘桓不去。
它越来越强烈,越来越清晰。越是想要拒绝,越是令人控制不住地不停地去想:
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百里清了。即使还有那么多人浑浑噩噩地活着,但百里清,那倔强、脆弱、温柔、危险的青年,却再也不会冷笑着,出现他面前了。
向阳的墙根下,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一个人。
他穿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色长袍,怀里抱着个竹竿挑起的幌子,靠在药铺的墙上打盹。蔡紫冠从他面前经过时,他一个激灵醒来,身子一挺,“啪”的一声,怀中的幌子倒了,正正拦住了蔡紫冠的去路。
只见那布幌上龙飞凤舞的八个字:神眼明阴,算心百中。
原来是个算命的,蔡紫冠的心里,忽地一动。
“对不住,对不住!”
那算命先生仰着一张脸,赔着笑,弯腰去地上摸布幌。他大约五十多岁,一双眼睛半睁着,只在眼皮的缝隙中,露出两道瓷白的眼白,原来是个瞎子。
蔡紫冠一弯腰,抢先帮他捡起了布幌。
“先生,你会算命?”
他将布幌塞回到算命先生的手中。那瞎子抓了两把,把竹竿握实了,笑道:“小哥问我,算是问对了人。我胡某人混迹辛京,不农不伤、不偷不抢,可是珍馐美酒,攀龙附凤,不就靠这问卜吉凶的本事?”
“那么,我想找一个人。”
蔡紫冠病急乱投医,道,“找一位朋友。”
“朋友?”
那位胡先生仰着头,一双看不见的眼睛,望着青天,“他姓什么?叫什么?你上次见他,他穿什么颜色的衣服?”
“复姓百里,单名一个清字。”
真的问起卦来,蔡紫冠不由有些忐忑,“我上次见他的时候,他穿白色的衣服。”
“百里清……”
胡先生口中念叨着,掐指计算。长长的带着乌黑泥垢的指甲相扣,发出“噼啪”的碎响。他仰起的灰黑色的脸,渐渐陷入到一种迷茫的神情中去,但那迷茫却不是因为未知,而是带着一种令人不得不敬仰的神圣和悲悯。
蔡紫冠的心中,不由多生出了几分期待。
“百里清……百里清……不好,不好……”
胡先生看不见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天空,喃喃道,“百里蛇行,曲折其命。清泉幽咽,悲泪长亭。丧服染血,苦竹横生。玉碎一瞬,譬若流星。”
他的声音干涩,慢慢说出这样的谶言——几乎每一个字都透着不祥和血腥。
“城西苦竹林,你的朋友就在那里……可是,即使你现在找过去,恐怕也已经见不到他了。”
蔡紫冠脸色惨白,仿佛有烧红的钢针,一根根扎入他的心中。
——见不到他百里清了?
——难道他真的已经遭遇了不幸了?
“蔡公子,这一卦的卦金,惠付五十钱。”胡先生道。
蔡紫冠失魂落魄,掏钱给他。
那“神眼明阴,算心百中”的幌子,在他的面前招摇着。蔡紫冠心中纷乱:这个人算的准吗?这江湖术士,也许只是用言语套他,胡说八道?胡说……他就是姓胡的……
——姓……胡?
忽然间,蔡紫冠悚然一惊,他猛地抬起头,那布幌的上下两句,“神”、“算”二字历历在目。几乎不及细想,他递钱过去的手猛地一翻,已经扣住了胡先生的手腕。
“叮叮”几声,那几枚铜钱落地。
“你……你是神算胡家的人?你是复国军的人?”
蔡紫冠颤声道,“百里清碰上你们了?他……他是折在你们手里?他还活着吗?”
“我姓胡,”胡先生给他扭着一只手,腕骨虽给他捏得“咯吱吱”响,却仍是微笑着,“但我不是复国军的人。不过,我可以保证,我没见过他,他也不在复国军的手里。”
“那他在哪里!”
“我告诉过你了,城西苦竹林——他在那里。”
他的声音平静,仿佛毫无戒心。
那平静在这时看来,几乎成为一种讥诮,蔡紫冠感到一股杀意越来越遏制不住:“你觉得我会相信你?”
“我不用觉得——我的神通就是预测未来。”
胡先生微笑道,“我能看见你相信我的样子。蔡紫冠英雄了得,自然明白神算胡家可以是你的敌人,可以用算命的手段杀你,但却绝不稀罕用算命的手段骗人。”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你想知道为什么,还是想尽快去苦竹林?”
蔡紫冠犹豫了一下,终于慢慢放开了手。胡先生仿佛真的早就预料到这样的结果,半仰着脸,竹竿在地上如蜻蜓点水,不慌不忙。
每点一下,地上便有一枚铜钱跳起,落入他的手心。
2、
城西苦竹林。
蔡紫冠纵马赶来,一路上,行人越来越少,他的心也越来越慌。
偌大一片竹林,已尽数枯死。蔡紫冠胸膛压抑,一口气几乎透不过来。眼前焦黑的竹林,每一株竹子都像被烈火烧过。
可是仔细看,苦竹枝叶宛然,显然不是死于火焚,而是被一种由内而外的死气浸染所致。
入林的一条小路,路口上插着一块硕大的木牌。说是木牌,仔细一看,倒更像是一棵大树,给剖竖着成了两片,其中的一片墓碑一般插在地上。
“谢绝看诊,面斥不雅。”
雪白的树心上,八个墨字张牙舞爪,透着没商量。
——原来这里住着一位医生。
“百里清……”蔡紫冠喃喃道,“难道你就是因为给玉娘固执求医,才惹来杀身之祸?”
一想到这样的可能,他不由又悲又恨,将缰绳一扔,下马走了进去。
弯弯曲曲的小路,被黑色的竹丛遮掩,左一拐,右一转。
午后未时的阳光,已经极为稀薄,穿过干枯的竹枝,一点一片地漏下来。竹林中仿佛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是干掉的血。
小路到了尽头,远远地便出现了一只挑起的白幡。
“苦竹余生。”
白幡下有两个新堆的土包,土包旁放着一把藤椅,藤椅上坐着一个人。
那个一身白衣的年轻人坐在椅子上,虽然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的年纪,但膝上搭着一条厚厚的毛毡,双手拢在袖中,又怕冷似的缩着头、眯着眼,却给了人一种暮气沉沉的感觉。
听见蔡紫冠远远而来的脚步声,他才微微睁开了眼。
——一双充满玉石俱焚的杀机的眼睛。
“我最近心情不好,不治病。你要是看病,趁早走人。”
“我不治病。”
蔡紫冠心里那越来越压抑不住的不安,终于被他那一句无礼的话给挑破了,“我来找人,找一个在你这治过病的人。”
那年轻人挑衅似地扬了扬头。
他的下巴很尖,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看了看蔡紫冠,满是恶毒。
“是镇国将军派你们来的?你是‘鹰’,还是‘犬’。”
蔡紫冠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是在嘲笑自己。
他虽不说话,却也承认了和傅山雄的关系。那年轻人的瞳孔收缩,一下子笑了出来。
“那好极了。百里清在这——”
他森然道,右手翘起的大拇指,向身边的较大的土堆一指,又翻过来,顶在自己的心口上,“而我在这儿!”
一瞬间,蔡紫冠只觉得天旋地转。
那两个土包新土未干,他一进来时,就已经注意到,心中忐忑,以致于那个白衣的年轻人一说那个大的“百里清在这”,他便立刻明白了,那里是百里清的坟茔。
——他从来没有这么恨过自己的反应这么快!
——如果他反应得慢一点,懵懂一些,这个噩耗,是否还有回寰的余地?
一直以来担心的事情,忽然间便已经变成了现实。好像一直悬在他心头的那口铡刀,终于狠狠地压了下来,将他的心,他的人,整个切成了两半。
——是假的!
——百里清那么一个狠人,阎王爷都不会收他!
——他只是帮着玉娘投医,有什么理由会死!
——难道……难道他真的死了?
蔡紫冠定定地看着那个土包,一声不吭,脑中一时电闪雷鸣,一片空白。
他被这消息震惊,那年轻人却没有闲着。他忽然伸手在藤椅扶手下一拉,便有一把黑线猛地被他拽动,“嘣唰唰”一片脆响,竹林中几株被拉弯的黑竹猛地弹了起来。
几株黑竹弹起,又带动了更多的机关。
一瞬间,整个竹林如怒涛起伏,许多先时被他秘密布置的黑竹,一起发作!
竹杆挺直之后,带起的,就是一片浅浅地埋在地下的黑线——
“嘶!”
忽然之间,地上已弹起根根黑线,泥沙飞溅,黑线纵横交错。如天罗地网,快刀薄刃,由四面八方,向蔡紫冠绷来。
“唰”的一声,蔡紫冠的身旁,猛地窜起数道碧影。
广来峰法术“萌蘖”,专门催生万物。蔡紫冠虽然失魂落魄,仍猛一咬舌尖,努力清醒过来。一瞬间,便有修竹四杆,破土而出,分前后左右将他恰好包围。
“啪啪”声,急如爆豆。黑线从四面八方绷上那四杆翠竹,结成了一张大网。
可是,忽然间,那四根竹子便死了。
不是被切断,不是被毒杀,几乎毫无外伤,但那四杆清脆挺拔的新竹,却忽然间枯萎下去。
黑线绷在枯竹上,竹如伞骨,线如伞面,黑压压地向蔡紫冠再次压来。
这情形如此古怪,蔡紫冠即便伤心,却也不由吃了一惊。
脚尖一旋,他身子一沉,遁入地下。
土遁术,所触皆为不实之土,这才是蔡紫冠最为稔熟的神通。
而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小贺的一声大喝——
“大胆!”
和蔡紫冠、“花”分开后,小贺取道承平街。
承平街是辛京最大的杂业街,五行八作,纷乱喧嚣,一条原本宽阔的街道,被从两旁店铺伸出来的铁匠炉、染布缸、杂货摊挤得七扭八歪。
小贺牵马进来,发现街里的气氛有点奇怪。
本该忙碌的店铺,纷纷闲着,伙计客人不少神色不定,在街上嘀嘀咕咕,所有人的眼睛,都望着一个方向。
那个方向,隔着两栋民居,隐隐还有一股浓烟,腾腾上天。
两个紫衣的捕快,神情阴郁地迎面而来,身后又跟着几个蓝衣的衙役,抬着一副担架。
担架上蒙着白布,下面鼓鼓囊囊,显然是一具尸体。从饭馆的台阶上下来,担架稍稍一晃,“唰”的一声,便有一只焦黑的,烧得惨不忍睹的人手,从盖布下垂了出来。
周围围观的人一片低低地惊呼,小贺吓了一跳,微微一皱眉头。
“怎么回事?”他低声问旁边一个看起来就很多嘴的人。
“几个外地人吃饭,好端端地打起来了。其中一个衣裳让点了火,活生生地给烧死了——那叫一个惨呐。等衙门的人赶来,另外几个,早都跑没影了。”
“外地人”三个字听得小贺心头一动,连忙拦住了那一队官差。
捕快见他拦路,原本已将眼睛瞪了起来,可是小贺将军府的腰牌一亮,登时又服帖下来。
“原来也是将军府的上差。”
小贺也不多话,直接就掀开尸体上的盖布——
幸好,那具尸体虽然惨不忍睹,但两只手,居然都还在。
看么,这外乡人就不会是百里清了。小贺松了口气,将那捕快一行放行。围观人群见没有什么热闹,也陆续散去。
杂货街的医馆规模都小,无论大病小灾,往往都用一张膏药搞定。小贺找了几家,发现自己犯了个错误——也许承平街根本不用过来,因为以百里清那个性子,以及他和玉娘的伤势,可能根本看不上这一带的“医生”。
“算命、算命、问卜算命。福祸无常,天数早定。”
小贺正犹豫着是不是索性就提前去找蔡紫冠他们,街道上忽然就响起了一声慢慢的吆喝。一个算命先生,一手把着一串铜铃,一手拄着一根带幡的竹竿,慢慢从他眼前走过。
“胡……瞎子?”小贺愣了一下。
那个算命先生停下脚步,他大约五十来岁,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灰布长袍。微微扬起的脸上,微阖的双眼中,露出惨白的眼白。
“是小贺吧?”
算命先生分辨了一下,笑道,“好久听不见你的声音,你回来啦!”
“将军派我出去干了点事。”
小贺随口道,“你怎么到这来了?回头我让门房给你找件棉衣。”
原来这算命先生姓胡,常年在将军府、皇城左右摆摊算命,据说十卦九灵,很有点名气。小贺虽不算卦,但傅山雄常让他出面舍些一些衣食,因此也算熟悉。
胡瞎子仰着脸,微微笑着,不推辞也不道谢。
他一向这样,小贺倒也不以为意,正犹豫着去找蔡紫冠还是“花”,胡瞎子却忽然笑道:“小贺将军在找人吧?”
小贺一愣,反应过来,一下乐了:“你真能算出来?”
“你要找的这个人,他在辛京求医问药。”
胡瞎子微笑道,“可是你问的这些庸医,哪里治得了他的伤,他的病?”
“那谁能治玉娘的伤?”
“城西苦竹林,只有那位孙大夫,才是他要找的人。”
“好嘞,我这就过去!”
小贺大喜过望,拉马就走,“胡瞎子,这次你要算对了,我请你喝酒!”
“小贺将军!”
胡瞎子站在原地,远远地向他叫道,“我再送你四句话,‘风吹寒潭一层冰,日映刀山万里明。盲人乘醉鞭瞎马,何妨小憩待雪晴’……”
“什么意思?算了回头再说吧!”
小贺好不容易来到人流稀疏的所在,飞身上马,已向苦竹林的方向而去。
3、
“大胆!”
小贺才进苦竹林,便听到蔡紫冠和那白衣的年轻人的争吵。快马驰来,恰好看到蔡紫冠被那黑线逼入地下,登时大喝一声,冲了上去。
“好,原来鹰、犬都到齐了!”
年轻人眼见又来一人,怒极反笑,将手中黑线一挑,“啪”的一声,竹林震荡,又有一片黑线,破空而出。
“锵、锵!”
小贺在纵身一跃之际,已拔出了双剑!双剑在手,不管三七二十一,团团一转,先将那些绷来的黑线斩断了。
黑线纤细,虽然坚韧,却绝非什么刀枪不入的铜丝铁线。
冰火双剑剑如泼风,剑锋划过,黑线纷纷左右抽飞,也只是稍有感应而已。
“你还敢动手!”
小贺大喝一声,可是一言出口,“当、当”两声,冰火双剑却已落地。
他跃起的身子这时刚好落下,脚下发虚,站立不稳,眼睁睁地就看着一条后至的黑线,结结实实地绷上了他的胸口。
一瞬间,如离火飞电,一股强烈的力量,猛地透过黑线,注入了他的身体。
小贺闷哼一声,整个人居然被那一条区区黑线弹起,直挺挺地向后飞去。后面又是几道黑线绷来,“毕剥”声中,小贺虽然压断了那几根线,人却也重重地摔倒在地。
浑身无力,万念俱灰,一瞬间,小贺伏倒在地,竟然一动也不能动。
摊在他眼前的自己的右手,指甲乌青,肌肤中隐隐泛起沉沉黑色。那是透过了黑线注入他体内的灵力,不是毒、不是伤——而是“死”。
小贺悚然一惊,那恐怖蔓延的死气,令他整个人都震了一下。
巨大的无力感顺着他的双手,他的胸臆,慢慢地弥漫全身,但他猛地一握拳,血脉贲张,年轻的生命,一下子将那“死气”给顶住了。
小贺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可是肩膀上忽然一沉,身子却骤然沉入了地下。
当小贺和蔡紫冠进入苦竹林的时候,“花”也在福佑街遇到了那个算命人。
一家医馆一家医馆地问过去,还真有人记得那百里清和玉娘。有人告诉“花”,玉娘的伤势奇特,百里清后来去找紫气宫的司马大夫了;有人则告诉他,百里清病急乱投医,后来很可能去找苦竹林的孙神棍了。
——看起来,百里清确曾在辛京奔波。
“花”有点唏嘘。蔡紫冠曾经说,只要多给他们一点相处的时间,百里清和玉娘一定会面对自己真实的感情。“花”一想到那么倔,那么忧郁的百里清,也会为一个女人而奔走的样子,不由有点好笑。
可是他笑不出来,百里清的那只断手,已经清清楚楚地告诉他们,事情并非如蔡紫冠的预料发展,百里清很有可能,已经不在人世。
“花”迎着太阳,漫步向前,远远地望见一个胡同口,脚下忽然一滞。
——他又看到了那个人。
百步开外,那个打着一张算命布幡的瞎子,半个身子掩在墙后,半仰着脸,冷漠地站着。
虽然是个瞎子,但在那一瞬间,他的视线仿佛清清楚楚地落在了“花”的脸上,视线尖锐得令“花”的皮肤都感到一阵刺痛。
从“花”进入到福佑街以后,这已经是他与这瞎子第三次不期而遇了。
第一次是在“永盛当铺”门前,瞎子与他擦肩而过;第二次是在“紫气宫”的外面,瞎子在街边给人解梦。现在他又毫无规律地出现在这里……“花”倒吸一口冷气,难道说,这么快就遇上了敌人?
可是这样光明正大的敌人,倒没什么可怕的。
“花”微微一笑,那个瞎子仿佛也微微一笑。然后瞎子一转身,走进了胡同。
——这是要叫板啊?
“花”好胜之心顿起,脚下加紧,刚想要追过去。忽然“碌碌”一声轮响,一辆马车已经抢在他的前面,在胡同口停了下来。
白色的马车,雕饰精美,可是不知怎么,却有一种森然不祥的气氛包裹。
胡同口被挡了个结实。驾车人翻身跳入胡同,从里手将车厢门打开,有人从车里下来,直接消失在胡同深处。
“花”犹豫了一下,站在马车外手,他看不见胡同中的情形,但隐隐能听到有人说话。
一扬手,“浮尸花”祭起,他已凌空蹈步,走上了马车旁的高墙。
仿佛有一种本能,他知道那胡同里所密谈的事,非同小可。胡同两侧的砖墙很高,他所立身的这一边,高墙下是一座深秋荒败的花园。“花”稍稍蹲下身,轻如狸猫,从上方慢慢靠近了下面说话的三个人。
那三个人,一个是先前引他来此的算命瞎子,另一个是身披白色狐裘的少女,身形娇小,雪白的一张小脸,裹在狐裘中,看起来像是透明的。
还有一个人身穿蓝衫,气度雍然,正和那算命先生谈话。他的岁数在三十上下,紧闭的双眼,眼皮下塌,眼眶中空无一物。
——又一个瞎子!
“花”的心里,那不安,不觉越来越强。
“九公,这么多年了,你为什么不回去看看。”
那蓝衫的盲人,腰间挂着一口白鞘的长剑,虽然笑着,但语气却极严厉,“咱们六姓里的叔伯们,都很想你。”
“商大人,我不能回去。”
那被称作“九公”的算命人拄着一张竹幌,轻轻地在地上顿一顿,微笑道,“我也不敢回去。辛京,有些事就要发生了,我怕我一回去,就错过了。”
“辛京不需要你的。辛京的尸王,有胡天、胡地守卫,早就用不着你老了。”
“我没看着尸王。”
那算命的仰着脸,沉默了好一会,才笑道,“尸王不算什么。”
“你到底在看什么?”那披白狐裘的少女忽然问道。
女孩的声音,像是冰海中的冰凌相撞,虽然清脆悦耳,却令人心生寒意。
九公犹豫了一下,脸上的神情,一下子肃穆起来。
“命。我在看着咱们所有人的命。”
“你的神眼明阴,算心百中,是胡家最强的预知神通。现在复国军与伪臧的决战,已迫在眉睫,你在辛京荒废着……”
“算了,商大哥。”
那蓝衫的盲人还想说话,旁边的白狐裘少女,却忽然拦住了他。
“胡九公在这里没有荒废。这一次,我们来刺杀霹雳皇帝,胡九公帮得上忙。”
“花”伏在高墙上,只觉的胆战心惊。
如他听到的话没有错,那么他脚下这三人,无疑已是复国军里高层中的高层。那算命的瞎子,是复国军神算胡家的高手,天眼观阴的神通,甚至是胡家最强。
而那蓝衫盲人,既被称作“商”大人,又双目不便,那么,难道他竟就是文丞商家里每一代都必须“戮目示忠”的当家人商思归?
而能够拦住商家当家人的,那狐裘少女的身份显然也呼之欲出。
想不到他们竟已无声无息地潜入辛京了,而听话风,竟像是图谋要刺杀霹雳皇帝。更想不到他和蔡紫冠一行才入辛京,就已经遇上了这一场尸王之战真正的对手。
“原来公主已经决定要孤注一掷了么?”
胡九公仰着脸,不知怎么,那乌色的脸上,笑容竟似有几分讥诮,“我们准备了二十年的尸王之变,怎么半途而废了呢?”
“没有半途而废。”
那白狐裘的少女,自然正是摇光公主,“九大尸王汲取的灵力,已经助我将宙术炼至大成。如果再配合商大哥的春生剑,胡九公的神眼,我们一定可以杀掉那荒淫无道的霹雳皇帝。”
“傅山雄拔除我们的尸王,我们就刺杀他的君王。”
商思归冷笑道,“霹雳皇帝死了,辛京大乱。那时孟浩天再带人,冲出回天沼。我们里应外合,这正是我们大茉复国的最好机会。”
那未必是他们的最好机会,但无疑已经成为他们的最后机会。事实上,由于蔡紫冠一行的莫名介入,复国军近来已是元气大伤。各地尸王,九去其五,六姓之中,劳家、莫家,更是几近全军覆没。
对他们而言,唯一的利好,大概就是百年来最强的法术“灭宙”,终于给摇光公主操控自如。
所以这一次,他们要在自己还有一击之力前,全力以赴!
胡九公微笑着,牙齿与两线眼白,在脸上反射着诡异的三道白光。
“那你们去吧,我不去。”
摇光公主脸色一沉,商思归也收起了笑容。
“九公,你莫忘了,一朝是大茉军,一世是复国人。你这么多年,在辛京滞留不归,公主已经不怪你了,你还要违抗她?”
“二十年前开始,我就已经决定,再也不参与这富国与否的一切争斗。”
胡九公微笑道,“我这双天眼,已经看过太多不该看的事了。悲欢离合、生死兴替,于我而言,早已毫无神秘可言。所以我现在还想留着这条命,最后看一看,那我唯一看不透的未来。”
“未来?”摇光公主一愣。
“你们这次的行刺,我也已经知道结果。知道了结果,也就无趣了。”
摇光公主与商思归不由脸色大变。
“你知道结果?”
商思归的声音中,不由也有些颤抖,“我们这次,是成是败?”
“商大人真的想知道么?”
胡九公笑道,“知道了,就连最后一点改变的希望都没有了。”
商思归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摇光公主,没有再说话。
“从小到大,我胡九想知道的事情,只要用起神眼,都可以马上知道结果。结果,就什么趣味都没有了。莫家的七妹,我喜欢她,但我知道我们两个没有结果。劳家的二哥,我知道他出了门就要死,可我也只能看着。”
胡九公住着竹竿,仰起的脸上,像在嘲讽地笑着,“我这一辈子从没败过,却也从来都没有赢过……只有未来的那一件事,我却无论如何也看不清。那多有趣啊,那件事之后的一切都像是罩上了一层迷雾、一层薄纱。我务必等着它到来,无论如何,我也不想在那之前死掉。”
他说得煞有介事,商思归与摇光不由无话可说,就连“花”在墙头上,也不由对“那件事”好奇起来。
“可是你却已经是个逃兵了。”良久,摇光公主终于道。
胡九公犹豫了一下,苦笑道:“公主恕罪。”
摇光公主冷冷地看着他。“花”在墙头上屏着呼吸,胡九公刚才说他从未败过,可是摇光公主的灭宙,确实传说中最强的两宗神通之一。蔡紫冠的“破宇”他已看过,摇光公主的“灭宙”,又是一个怎样的效果?
可是令他失望的却是,摇光公主猛一转身,却向那马车走去了。
“商大哥,没有九公,我们照样能干!”
商思归沉吟着,却慢慢抽出了自己的白剑。
——白色的剑鞘中,抽出了一口一泓清泉般的长剑,半透明剑身青色的斑纹像是流动着,涟漪微颤,像是水中浮萍,简直令人怀疑,下一瞬间,便会从剑锋上跳出一尾青鱼。
剑一出鞘,空气中都仿佛变得清冽了一些。
“商大哥!”摇光公主低喝道。
“我不敢对胡九公造次的。”
商思归笑道,“我只是请偷听我们的朋友,下来聊聊。”
4、
一瞬间,“花”的心脏猛地收缩!
——他已经被发现了!
虽惊不乱,面对着复国军的三个顶尖高手,他自然不会想要单独挑战。稍一转身,他双脚一蹬,已经向身后那巨大荒芜的花园里飘去。
可是“嗵”的一声,他的后背撞到砖墙。在巨大的惊骇中,浮尸花失效,他整个人在墙上刮擦着,重重地落到了胡同里。
商思归在他面前微笑着,向内凹陷的眼皮下,仿佛有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心脏剧跳,“花”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向上望去。
刚才他在左边的墙头上,向花园中跃下,可是怎么会还在胡同中的?
——高墙完好无损,并不存在他失足蹬空的可能……
——等一下!
“花”忽然瞪大了眼睛,刚才他是蹲在左边的墙头上,再向墙外一跃之后,却是贴着右侧的砖墙内壁滑下。这一跃之间,大约有九尺左右的距离,“消失”不见了。
不容他再想下去,商思归的长剑却已经指向了他。
“死物开花,黄泉成家。会用‘浮尸花’的人……”
商思归微微侧头,仿佛在用耳朵“看”着,微笑道,“你就是四大贼王里的‘花’?你们助纣为虐,为傅山雄拔除尸王,怎么,原来已经到辛京了?”
“花”背靠砖墙,慢慢站直身体。他的左边是商思归和胡九公,右边是摇光公主,前狼后虎,他心脏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膛,可是他深吸一口气,已经冷静下来。
“原来区区贱名,也曾入得商大人尊耳。”
他随手在背后的花衣下抽出一对虎纹枪,双枪一敲,当做行礼,笑道,“小可白昙,见过商大人,见过胡九公,见过摇光公主。”
商思归冷笑着,胡九公半仰着脸,微笑着,都没有说话。
摇光公主远远地在车旁站着,冷冷地跺了跺脚。
“抱歉,才见面,就要你死了。”
商思归微微一笑,青光潋滟,长剑已经轻飘飘地向“花”当胸刺来。
“花”早有准备,眼看那剑势清晰,大笑一声,左手枪一挥,便向外格去,同时右手枪一抖,便向商思归小腹掷去。
“嗤”的一声,商思归的长剑已经刺入“花”的胸口。
而“噔”的一声,“花”的一支虎纹枪,却几乎在同时,扎进他自己的小腹。枪势奇快,不仅穿透他的小腹,更重重地扎上了背后的砖墙。
地下一片漆黑,可是离奇地却可以视物。向上望去,不远处那白衣的年轻人忽见他们消失,也吃惊地自藤椅上站起,竟像是漂浮在了空中。
小贺身子猛一挣,才发现蔡紫冠是在他身旁,一手搭在他的肩上。
“蔡……蔡大哥?”
地下隔绝了黑线的追击,蔡紫冠脸色惨白,微微点了点头。
“蔡大哥……”
“百里清死了。”
蔡紫冠简单地说,声音干涩得吓人,“他的尸体就在前面那个土包下,我已经确认过了。”
小贺吃了一惊,真的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竟比想象的还要难过。
——他自己固然不怕死,可是身边的朋友的罹难,却令他心如刀绞。
“蔡大哥,我们要给百里哥报仇……”
“那……倒不必强求……”
蔡紫冠的唇角抽搐着,居然微笑道,“我这人无情无义。如果他还活着,也许我还会为他担心,如果他已经死了,我不会再为他多花一点心思。”
“那……可是,”小贺被他无情吓了一跳,道,“可是百里哥……”
“他的死,全都要怪我自以为是。”
蔡紫冠不耐烦地打断他,“可是没办法。谁让他遇上我了?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坏运气也是运气不是?碰上了,就只能认……了!”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可是越说越快,说到最后一个字时,猛地一顿,却是低吼了出来。
一言未毕,他一手搭着小贺,一手却掐诀向上一指——
“萌蘖术”灌注,忽然之间,那白衣年轻人脚下的地面已猛地窜起了三道青竹,“嚓”的一声,一根刺破了他的脚底,一根刺入了他的肋下。
鲜血淋漓,年轻人硬是被三根青竹,颤颤巍巍地挑上了半天。
“畜生,我就给百里清报仇了又怎么样!”
“我这次,绝不会再退缩!”
半空中的年轻人大喝一声,身子一扭,居然已从竹梢上挣了下来。血落如雨,他人在半空,手在手边的竹子上一攀,“剥”的一声,那根竹子已经干脆利落地居中折断。
年轻人一手拉着竹梢,神兵天降一般落下地来。
“苦竹余生——我让你死!”
他大喝一声,举起单掌向地上一拍,发出“噗”地一声闷响。
神通“苦竹余生”,专门进行竹与人之间的生命力转移。这时他一手握着一把黑线,一手拍在地上。一瞬间,方圆五尺的土地,骤然发黑,变成了“死黑”色——而远处的一片竹丛,则忽然有了一点“生机”。
遍布竹林的黑线,每一根都给他用菜油浸过,最能传导苦竹余生的灵力。生死相易,就在那一瞬间,死竹复生,而他掌力所及的地下,冬眠的竹鼠、虫蚁,藏身的蔡紫冠、小贺,全都已经又“死”了三分。
人的生命,在苦竹余生的神通下,宛如流水。而竹子与人,就如两只盛水的木桶。先前年轻人精心准备,已将整片竹林“杀至濒死”。这一片将死未死的竹林,便如一片已经被倒干的水桶,苦竹余生度来的生命力,立刻就会被它们死死抓住。
“出去!”
蔡紫冠发觉不好,大喝一声,已带着小贺,跃出地面。
年轻人两眼圆睁,这一回他精心准备,早料到敌人的一切行动,拍在地上的手猛地一扬,食指一勾一弹,立刻又有一根黑线向蔡紫冠绷去。
“啪”的一声,蔡紫冠被拦腰绷中,整个人斜斜飞出,撞入一片黑线织就的罗网,死于当场。
——那自然又是他以身代身的的桃僵之术。
而真的蔡紫冠一手拖着小贺,伏身一跃,便已来到年轻人的身边。
“中!”
蔡紫冠顺手在年轻人的裤脚上一拍,那人的裤脚登时冒起青烟,火星一闪,猛地着了起来。
他出身于术法大宗广来峰,门内法术分为六部:山、火、林、风、阴、雷。蔡紫冠生性疏懒,虽然一早就掌握了六部秘笈,却一向只靠更合自己性格的山部土遁术和林部“萌蘖”、“桃僵”等小把戏蒙混过关。
可是尸王厉害,百里清危殆,这一路走来,他也终于学会了更多的术法。
——虽然功力不深,效果还是有限。
年轻人给他烧得直跳,手中却兀自握着黑线,猛一咬牙,将火毒度给了远处的枯竹。
“腾”的一声,远处一株刚刚有些生气的枯竹,复又燃起。
火光照亮了蔡紫冠的眼睛,也终于暴露了他的神通。
“原来全在竹子上!”
蔡紫冠大喝一声,猛地伸手,就像年轻人手中那一把黑线抓去。
年轻人大喜,以为他还不知死活,将手一横,拢着黑线,便往蔡紫冠的手上撞去——可是黑线还没碰到蔡紫冠的手,他却已觉得胯下一痛。
蔡紫冠手上一晃,当然是虚招,下面飞起一脚,已经踢在他的胯下。
年轻人闷哼一声,给踢得跳了起来,几乎晕倒,急忙将那剧痛传走,远处“咔嚓”一声,一棵竹子猛地从根部裂开了。
这一瞬间,便给了蔡紫冠足够的时间。
他放下小贺,随手在地上一摸,已经抓起了小贺的火剑。灵力催逼,火剑上登时喷出一道火龙,狰狞咆哮,给他牵引着,一瞬间便将周围的黑竹全都点燃了。
浓烟滚滚,热浪袭人。火,从四面八方燃起。
“这回你没竹子了。”
蔡紫冠冷笑道,“你再受伤,只能自己扛!”
5、
“花”目瞪口呆,痴痴地看着自己的伤势。
刚才那一瞬间,商思归的剑刺入了他的胸膛,固然令他意外。可是更令他意想不到的,却是自己的右手枪刺入自己的小腹,而左手枪却在自己右胸上,狠狠地划了一下。
“这……这是……”
他的双臂,以一种令人作呕的角度弯折着,双肘向内,双肩向上,仿佛他两臂的关节,全都已经被朝着相反的方向被拧了半圈。他那一双明明应该“向外攻击”的枪,因此而变得“向内收回”,反而刺入自己的身体。
“花”又惊又怒,向旁边一挣,将自己从虎纹枪与商思归的长剑下拔出。
这一挣,他明明向左,实际却又踉跄着,向右移出了一步。
——他的两膝,也已经向后扭转了!
这诡异的攻势,与其说是危险,倒不如说是恐怖,“花”背靠高墙,这才明白自己刚才为什么一跳之后,不仅没有逃走,反而还落入到敌人的攻击范围之中。
“噗通”一声,“花”重重坐倒在地。
贯穿胸、腹的伤口,在背后的高墙上,留下两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这……这是什么神通?”他挣扎着问道。
“复国军里‘春生剑’”。
商思归微笑着,手里提着那滴血的青色长剑,随手从怀内掏出一方白色的丝帕,轻轻擦去剑上的血痕。
“它不会让你死,只会让你活。”
“花”的胸口上麻酥酥的,春生剑刚才刺入的伤口,竟然在眨眼间,自动愈合了。“花”有些意外,他的“浮尸花”固然可以治愈自己,可是他故意示弱,原本就是想多探听一点关于复国军的消息的。
——怎么这世上,真有不杀人的武器?
他犹豫着站起来,虎纹枪造成的伤势,也已经痊愈。
“原来……商大人是在和我玩笑。”
“玩笑么?那倒也未必。”
商思归微微侧头,笑道,“孟浩天的寒寂剑可以吞噬一切生命,而我的春生剑却可以赋予一切生命。可是据说,所有的敌人,都宁愿死在寒寂剑下。”
“这么说来,商大人倒是徒——为——负——世——骂——人——名——所——了——不容了……”“花”笑道。
说完之后,自己也是一愣。
刚才那句话,稀里糊涂,一瞬间,他简直像是把“商大人徒负骂名”和“商大人为世人所不容”,两句话同时说了出去。
“我是——的——说——意思是……”
他说,一不小心,又把“我是说”和“我的意思是”混在一起说了出去。
他的嘴里乱七八糟,好像总有哪里不对。“花”又气又急,用舌头一绞——发现自己的两根舌头都没有问题。
……两根舌头?
“花”大吃一惊,吐舌一看,隐约发现口中伸出了两个舌尖。这可把他吓了天大的一跳,不及多想,用手一摸,温热湿滑,自己的嘴里果然有两个舌头。
“春生剑会持续地赋予你你的生命,那不会让你的身上‘少’了什么,但却会让你不断地‘多’出一些什么。比如一个反向扭转的关节,或者一条更灵活的舌头,一只更温柔的素手,一颗跳得更快的心,或者几只只看得更深远的眼睛。”
话音方落,“花”就已经感到了眼前的一阵眩晕。视野中所有的人和物,忽然都有了重影,迎面的那一堵砖墙,忽然间向前倾斜,像是要倒在他的身上——那正是一只眼睛,忽然从他的额头上睁开,给了他一个全新的视角。
他的衣服裂开,一只多余的手,猛地从他的皮肤下钻出来。他的心越跳越快,一个心跳、两个心跳、三个心跳,全都融合在了一起。
——那一剑的威力,究竟会给他的身体,带来什么样的变化?
“花”一瞬间,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怖。
“浮浮——尸尸——花花!”
他大喝一声,“浮尸花”的威力,猛地全部放出,小小的胡同中,一瞬间长满藤蔓荆棘,将那复国军的三大高手全都绊住。
“花”踩着飘在空中的白花,不顾一切地冲上了半天。
“休走!看剑!”
商思归大喝一声,却只是还剑入鞘,毫无追击之意。
“你放走他了。”摇光公主道。
“反正一时三刻,他就说不出话来了,根本无从泄露我们的计划。如果这城中还有同伴,他再将‘春生剑’的效力传染,便可以将他们一网打尽,那尸王的仇也算报了。”
胡九公仰着脸,脸上的笑容迎着夕阳,一派淡定。
“不如九公测测,‘花’在最后会传染几个人。那个什么蔡紫冠,会不会也像一个怪物,在没有人看到地方死去?”
“我看见了。”
胡九公微笑着,道,“但我看见了比那更有趣的事情。”
苦竹林中,蔡紫冠步步逼近那年轻人。
“你还有什么本事,尽管使出来!”他的声音不自觉地变得森冷起来。
“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年轻人后退一步,明明两腿打颤,却还是咬牙道。
“或者你还有什么同谋?”
“没有!”年轻人吃了一惊,大喝道。
他的反应这么激烈,蔡紫冠终于释然了。
“原来你真的有同谋,怪不得!不然的话,就凭你的本事,怎么可能杀得了百里清。”
“我没有同……”
年轻人又惊又怒,不顾一切地反驳,可说了一半,忽然愣住了。
“杀了百里清?不……不是我!”他惊恐地叫道,“我……是在为百里清报仇!”
蔡紫冠愣了一下,站住了脚步。
这年轻人,自然正是“苦竹余生”的神医孙苦竹。
两天前,孙苦竹为傅山雄挟持。百里清出手相救,反为傅山雄所杀。
孙苦竹与玉娘逃离现场后,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家。他自少年起流落街头,可实际上,却在城西有一所早已荒废的大宅。
就在西厢房的暗格中,他找出了祖父留给他的黑线与密信。
“苦竹余生”,原本孙家祖传的,最不留痕迹的暗杀术。暗杀者以黑线连接目标人物与濒死之竹,立刻便可以将二者的生命力互换。目标人物虽然一息尚存,但很快一命归西,正可以令人毫不起疑。
传到孙苦竹这一代,偏偏他心地仁慈,只想救死扶伤,于是祖父死后,便抛却祖业,流落街头。一番改良,令苦竹余生成为起死回生的杏林妙术,可是却没想到,医术不能惩恶扬善,更不能自保救命,于是神医只好又重拾了这杀人术。
他重返十字街,决战却已结束。傅山雄人影不见,围观的人群中,只留下百里清的尸首。孙苦竹满心悲痛,在官差的手里,抢下百里清,又回到苦竹林,将他和自己的童子安葬了。
然后,他才在竹林布阵,专等傅山雄上门。
却想不到傅山雄的人没等到,却等来了蔡紫冠和小贺。
知道了来龙去脉,蔡紫冠久久凝立。望着百里清那新砌的坟茔,悔恨、悲痛,交相撕扯着他的心,令他脸色苍白。
不过,比他脸色更差的无疑却是小贺。
“你说是将军杀了百里哥?”
小贺一张白白净净的脸整个涨红了,怒喝道,“你胡说!是将军找来的蔡大哥和百里哥,我们拔除尸王,事关大臧气数,百里哥是国之肱股,将军怎么可能会杀害他?”
“我不知道,”孙苦竹叫道,“可是确实是他……”
“锵”的一声,小贺又已拔剑出鞘:“你再胡说,我就杀了你!”
人影一闪,冰火双剑与孙苦竹之间已经多了一个蔡紫冠。小贺又惊又怒,想说什么,可是看见蔡紫冠的眼神,却莫名心虚了起来。
“如果真是傅山雄杀了百里清,你怎么办?”
蔡紫冠森然道,“你是不要用冰火双剑,把我们也杀掉。”
小贺一愣,连忙将双剑收回鞘中。
“不……不可能的!”
他喃喃道,可是不知为什么,声音却越来越低。
“我在问你‘如果’。”
蔡紫冠反而又向他逼上一步,“‘如果’傅山雄背信弃义,‘如果’是他杀了百里清,‘如果’我要去找他报仇,你是帮他,你是帮我,你还是两不相帮?”
“不可能的……将军不会这么做!”
小贺拼命后退,撞着一根枯竹,差点摔倒,“蔡大哥,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
夕阳下山,晚风摇曳黑色的枯竹。蔡紫冠的眼睛,冷酷得毫无感情,他冷冷地看着小贺,忽然一转身,背对了那少年。
就在这时,羽翼翔空之声骤起!
一双巨大的鹰爪,忽然间从天而降,掠过小贺的头顶,出现在蔡紫冠的身后。淡金色的利爪,如同铜铸,铜钱粗细的三支爪尖箕张,一爪扣向蔡紫冠的头颅,一爪扣向他的右肩。
“小心……”小贺惊叫一声。
蔡紫冠正在行走的身体,忽然向下一沉,土遁术运起,他的双腿已齐膝没入地下,以毫厘之差,令那一对鹰爪一攫而空。
——可是前边,却是孙苦竹。
“哎呀!”孙苦竹惨叫一声,已给那青鹰扣住双肩,猛地拔离了地面。
“孙大夫,将军要你,你就跑不了!”
在他们的头顶上,蔡紫冠的正后方,有人大笑道。
6、
“花”逃上半空。
浮尸花的作用下,点点白花盛开在他脚下,他飞步而上,御风而行,可是用了千百次的神通,这一次却站立不稳,步履蹒跚。
——因为现在,他甚至连身体的平衡都已经无法找到。
多出来的眼睛,令他眼前一片重影,多出来的耳朵,令他的头脑中一片喧嚣,不断多出来的手臂,忽然间裂成两个的心脏,都令他的重心忽左忽右,过于灵活的关节、反转的膝盖,也无不令他疲于应付。
——可是他必须逃走!
——他必须要去找到蔡紫冠他们,告诉他们辛京里的危险。
在这波诡云谲的时刻,摇光公主的出现、复国军的行刺计划、商思归的春生剑、胡九公的必胜神眼……每一个消息都关系着更多人的生死!
他抽着鼻子,离奇地,第二个、第三个鼻子,令他清清楚楚地知道,蔡紫冠就在城西,离他大约四五里地的地方。而他的第四个、五个耳朵,则令他清清楚楚地听到蔡紫冠正在与人争斗的情形。
——蔡紫冠也遇上敌人了!
他的心跳如狂,第二颗心脏之后,现在他终于听到了第三个心脏的跳动声。
他的皮肤隆起,没有一丝褶皱,三颗心脏泵出的血液在他皮下奔腾流动,风驰电掣,几乎带着尖锐的呼啸。“花”的脚下一软,终于从半空中跌了下来。
“天上掉活人啦?这大哥你没事吧?”
他正正地摔在街心,一时天旋地转,有路人刚好看到他,好心问道。
“花”挣扎着爬起来。
“妈呀,妖怪!”那人刚刚伸手一扶他,便已发现了他身上的变异之处,吓得撒了手。
“花”支楞八叉地从地上站起来。
鲜血从他的口鼻中不断标出,“花”踉踉跄跄地向前走去,像是一株混乱生长的桃树,又像一座爆发中便给凝固住的火山。
“我……我的手呀!”
身后,那刚刚碰到他的人,忽然又惨叫起来。
“花”没有回头,脑后的第六只、第七只眼睛,已经看到对方的一只手上,长出了一片密密麻麻的手指。
“春生剑”的威力,竟然像是病毒,可以蔓延、可以感染。商思归虽然看起来斯文有礼,春生剑的名字虽然好听,但其神通威力之恶毒,简直闻所未闻。
“去救他。”“花”的一个脑子说。
“顾不得了,快找蔡紫冠!”另一个脑子说。
“照这样的速度,我们走不过五里地。”又一个脑子说。
“……这么吵起来,简直有点像杜铭的魂精了!”不知哪个脑子说。
即使在这生死交关的时刻,“花”也不由笑了一下。
他的身体变得臃肿异常,街上的人们被他的样子吓到,惊叫声中,已经逃了个干干净净。强烈的求生意识想要让他尽快找到蔡紫冠,可是另一种本能却猛地令他顿住了脚步。
——不要慌。
多年以来出生入死所练就的本能告诉他,不要慌,越慌越乱,无论什么时候,什么绝境,他都应该绝对冷静。
——何况他最爱的女人已经死了,他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呢?死亡于他而言也不过是解脱,既然无惧无畏,他何必自乱阵脚呢?
忽然间,“花”已经冷静下来。
在这一瞬间,春生剑从未遇到过的冷静的大脑终于开动起来。
是许多颗因“春生剑”而临时生出的冷静地大脑,终于一起开动起来。
——首先,不能去找蔡紫冠他们。
商思归之所以会放他走,必然是因为这样做对他们更为不利。他的手在接触过别人之后,别人也会长出畸生的肢体,可是这么一来,蔡紫冠他们,是不是也会陷入危机。
——这是他的战斗,他必须想出破解春风剑的办法。
“花”的胸膛中,一颗、两颗……一共有三颗心脏,在剧烈地跳着。
胡九公为什么会引他相见?毫无疑问,如果不是胡九公再三引他注意,他就不会撞见复国军的密谋。胡九公仅仅是为了杀他?可是胡九公却已经脱离了复国军。
“花”喘息着。
——为什么?
胡九公说他能够预见未来。那么他一定也已经预见到了自己被春生剑所伤的情况,可是他还是引自己入了局。如果自己现在就死在这里,那么胡九公的做法就毫无意义。除非……他已经预见到自己能够破解春生剑。
——也就是说,春生剑一定有可破之法!
——并且,一定被自己破了!
一瞬间,“花”更有信心,混乱的大脑,也再度加速思考。
三颗大脑,奔腾运转。灵感如雷霆闪电,不停歇地轰击着思虑的原野尽头,一柄孤零零插着的“春生剑”。电闪雷鸣,惊涛骇浪,一个个念头飞快地掠过“花”的心头,被他否定、保留、组合、连贯、推翻、提炼……
忽然间,一道长长的闪电,横过天际,大雨倾盆而下。
春生剑的威力,并非从它刺入“花”的身体那一颗开始,最早的症状,是在他想要跃下高墙时,就已经展示了出来。那时他的膝盖反转,以至于贻误了逃走的时机。
春生剑只要出鞘,就可能会伤到人……而伤到人的特征是什么?
——是心跳!
“花”回想自己拿不断狂跳的心脏。最开始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是在紧张,后来又以为是春生剑的效果,但实际上,那却是他被春生剑感染的标志。
因为要生成反向的关节,因为要长出多余的肢体,所以春生剑的第一个效果,就是让目标人物心跳加速,甚至生出多余的心脏,以能为多余的器官提供血液,以及……灵力!
那么,只要停止供应血液和灵力,春生剑的效果,就会失去!
可是怎么才能阻止心脏提供血液和灵力?
“花”艰难地看了一眼长街。街道上空空荡荡,只有几个胆大的人,远远地望着他这个畸形的怪物。他想站起来,却发现那越发困难,而随着他的动作,已有一滴一滴的鲜血,从他的毛孔中渗透出来。
——即使三颗心脏还能跟上身体的需求,但他的血管、皮肤,无疑却已经濒临 极限。
——不能再犹豫了!
“花”想着,猛一挺身,又从身后拔出三支虎纹枪,将三杆枪枪头一转,顶上了自己的心口。
——春生剑,令他的身体疯狂地生长。
——那么,他就必须要杀死自己。
三颗心脏、三杆枪,也许他应该幸运,春生剑也给他生出了足够多的手!
远处的人们,发现了他的意图,不约而同地发出一阵惊叫。“花”朦朦胧胧地看着他们,笑了笑,猛一用力,“喀嚓”一声,三杆枪便已猛地刺入他的心口。
“……哼!”“花”闷哼一声。
枪尖慢慢地、冷冰冰地……刺入他的胸口,穿透皮肤、肌肉,在他的骨缝间穿过,中与一点一点地……刺破了他的心脏。
——他的“浮生花”碰上了“春生剑”,那一定是命运的安排!
“扑”的一声,三颗心脏,同时发出一声若有如无的脆响。
“花”的身子猛地一震。原本正在疯狂声张的身体,忽然间,停了下来。
他所有的力气、灵力,都仿佛在一瞬间,便离他而去。
“花”撑在那里,没有了生命源泉的支撑,他的生气迅速消散。“啪嗒”,一只虎纹枪掉在地上,他低下头,还插在他心口的两杆枪,在他的视线中,由模糊渐渐变得清晰,又从清晰,变得模糊起来。
畸生的手、多余的眼、错位的鼻子,一一消失。
“噗通”一声,“花”重重地摔倒在地,手中的虎纹枪甩出老远。鲜血迅速在他的身下,淤出一大片。
他倒在血泊中,意识模糊,仿佛离他越来越远。
全凭一个信念,一个事先再三预设的动作,他蠕动嘴唇,喃喃道:
“花……花……浮……浮尸……花……”
极其缓慢地,他的胸口上,开出一簇簇摇曳的青草。
浮尸花可以将一切已死之物,变成花草。将伤口处死去的血肉变成生性贪婪的“寡人草”,等到它们彼此吞噬,最终合而为一,再解开浮尸花,寡人草重新化为血肉,就可以将伤势愈合……
只是……那需要时间……
“花”扑倒在地,胸口蠕动的青草慢慢停止了动作。
7、
孙苦竹惨叫着,被那只青鹰带上了半天。
蔡紫冠回过头来,便看见在他的身后,斜上方,有一个人轻飘飘地站在枯萎的竹梢上。
那个人大约三十多岁,长着一对青色的宛如羽毛一般的眉毛,配合他的鹰钩鼻,一瞬间,竟令人以为,在他的脸上“停着”一只怪鹰。
“鹰三?”小贺愣了一下。
镇国将军府中,傅山雄的侍卫有二,小贺手持冰火双剑,又总站在他身后,所以在京中有个绰号,叫做“凤凰尾”。而另一个则就是眼前这人,绰号“鹰翼”的鹰三。
“小贺!”
鹰三大笑道,“你回来了,那就好了!将军常念叨你。这位孙大夫,是将军点名要拿的人,我先去给将军交人!下面这个会土遁的小子,就交给你了。”
“等一下!”
小贺大叫道:“将军是怎么回事?他们说是将军杀了百里清,是真的吗?”
鹰三脸上的笑容骤然消逝,他低下头,森然望向小贺,脸上的那一只“鹰”,仿佛跃跃欲“飞”。
“是又怎么样?”
他森然道,“难道你还想对将军说三道四?你别忘了,你是谁的人,你的命是谁给的。”
小贺一时愣住了,嘴巴张合几次,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所以确实是傅山雄杀了百里清?我们没有冤枉他?”蔡紫冠忽然问道。
他语气冰冷,如此锲而不舍,鹰三虽不怕他,却也不由一阵心虚。
“百里清?不就是将军两天前杀的那个使刀的小子吗?”
鹰三稍一退缩,反应过来不由老羞成怒,“不知天高地厚,险些坏了将军的大事,杀了他都脏了将军的手。若是我在现场,哪里还用得着劳动将军?”
他越说越是嚣张,眼珠一转,忽然看到了地面上,一大一小两座坟茔。
“百里清,就埋在那儿吗?呸!”
他一声咳,已吐出一口浓痰,直往百里清的坟头上落下。
“你干什么?”
小贺大急,想要阻挡,却见蔡紫冠只是眼睁睁地看着,不由有些不知所措。
蔡紫冠一动不动,只是看着那口痰。
“啪”的一声,痰落在土堆上,溅起一点尘土。
“很好。”蔡紫冠轻声说。
小贺又恨又怕,道:“蔡大……”
“喀——”
忽然间,整片竹林,剧烈地震荡起来。
蔡紫冠两眉倒竖,厉声大喝,一张脸蓦然变得狰狞可怖。他的锦袍骤然一振,仿佛有剧烈地气息从他的身体里猛地喷射出来。黑色的枯竹,骤然焕发了生机,毕剥声中,新生的竹子撑裂原本的枯皮,笔直地刺向天穹。
广来峰法术“萌蘖”,专门赋予植物生机,加速其生长,一向是蔡紫冠最擅长、最熟练的法术之一。但是,却从没人见他用出这么大的阵势,这么强的力量。
鹰三站在竹梢上,目瞪口呆。碧竹如怒,但他的身边,以他为中心的竹子却仿佛都被压抑住了,生长极慢,于是眼睁睁地,他和他的金鹰,便已“沉入”翠竹的“谷底”。
——那压抑住的怒火,却更令人毛骨悚然。
竹梢倾斜,数不清的苍翠竹枝在他的头顶上慢慢闭合,竹林中一片幽暗。
“这……这个法术……”鹰三好不容易才从巨大的震骇中反应过来。
可是却已经晚了。蔡紫冠单手向上凭空一握,又向下一拉,蓦然间,所有新生的竹梢都向下弯曲,如同数不清的长枪大戟,猛地向鹰三刺来。
“土遁术和萌蘖术……”
鹰三忽然恍然大悟,“你是蔡紫冠?你是蔡紫冠!你来到辛京了……”
他大叫一声,猛地跃起,背后生出一对雪白的羽翅。可是却太晚了——如呼啸而来箭矢,如不可阻挡的雪崩,“哗啦”一声巨响,数不清的竹梢铺天盖地地扎下来,一瞬间便将他吞噬了。
碧绿的怒潮中,竹叶喧嚣,隐隐传来鹰三沉闷的惨叫声。
那只抓着孙苦竹的青鹰,骤然消失,孙苦竹大叫一声,扎手扎脚地落下地来。
“……去!”蔡紫冠大喝一声。
弯曲的竹梢,忽然间又猛地弹起,又同几百条几千条长鞭甩过,尖锐的呼啸令人耳鼓生疼,而那一方碧蓝的天色,在一瞬间抽得支离破碎。
青浪碧影之中,又有点点触目惊心的朱红洒落,鲜血如同打翻的酒,从空中泼洒下来。
鹰三几乎被抽碎的尸体重重落下,血肉模糊地砸在百里清的坟前。一点鲜血,溅落在蔡紫冠的脸上,他的脸如同寒冰,一点感情也没有。
他从未这么冷酷,他再也不是小贺以为的那个温柔随和的兄长。
小贺看着他,一声惊呼硬生生地给咬在牙关。
“蔡……蔡大哥,我去找将军!”
“你去找他,就好好听他差遣,咱们下次见面,就是你死我活!”蔡紫冠冷冷地道。
“我去找将军……给百里哥讨个公道!”
“那你是白白送死。”
他的声音冷酷无情。小贺看着他,一步步后退,心中悲愤交加,猛一回身,跑出了竹林。
蔡紫冠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张了张嘴,却还是没有叫住那个少年。
他转过头去,地上,是鹰三的血和尸体;眼前,是百里清孤独的坟茔。他眼中的坚冰慢慢融化,他身子猛地一晃,脚下一软,几乎坐倒在地。
孙苦竹走过来,问道:“你……你真的是蔡紫冠?”
2014-1-9
第二集《尸珠,鹰犬随形》
什么时候开始,人期待自己能够知道自己的命运。
自己的未来、自己的死亡,那些喜怒哀乐、那些悲欢离合……
人们去算命,去占卜,为了想要让一些模模糊糊的东西清晰一些,而不惜金钱、时间。
可是当人们真的知道那些事,却又被那折磨到了寝食难安的地步。
百里清会死,他为了自己的死,痛苦了很久。
但对更多的人来说,死亡却来得突然——
以至于他们甚至来不及反应。
1、
在蔡紫冠他们进入辛京前的一个时辰,承平街上发生了一起凶杀案。
首先,是一个狼狈不堪的男子,逃进了罗记染坊。
承平街鱼龙混杂,五行八作。罗记染坊规模不大,左边是个车马行,右边是个皮货铺,染料的酸臭和矢溲骚臭、硝皮的恶臭臭到了一起去。一座四方院子中立满木架,三五个工人忙忙碌碌,将染好的布匹,挑上去晾干。
染料滴滴答答,在地上混成一片泥泞。微风过处,染布五色斑斓,如重重帷幕。
那个人就在这时,闯进了染坊。
他大约三十多岁,生得瘦削精干,可这时却神情惊惶。他穿一身黑衣,背后背着一支长长的竹筒。一来到染坊中,环目四顾,又有点绝望,又有点欣慰,看来竟像是一只被猎人逼入绝境的豺狼。
他正是四大贼王之中的“钩”,李子牙。
三个月前,他奉镇国将军傅山雄的密令,与蔡紫冠一行拔除尸王,又暗中收藏尸王尸珠,一路都很顺利。可是几天前,却在吉州麻石岭,因为开山道人多嘴,而暴露了身份。不得已,这才中途逃回辛京,可是谁知,却引来了“虫”穷追不舍的追击。
“虫”手段狠辣,睚眦必报,一身稀奇古怪的控虫之术,比他的钓尸钩,更适合于对战。李子牙给他吓破了胆,一路狂奔,可是到了辛京,眼看都能看到镇国将军府了,终于还是被“虫”截住了,拦在他与镇国将军府之间。
李子牙无奈,只得暂时退却,逃入这最为混乱的承平街。
“哎,你干什么的?”
有染布工人看见他,嚷嚷起来,“买布在前边买。”
“嘘、嘘!”
李子牙气急败坏,随手掏出一锭碎银塞过去,低声道,“把我藏起来,还有钱给你!”
那染布工人登时大喜,道,“后院有柴房!”
“柴房不行!”
李子牙汗如雨下,“虫”的控虫之术,专能闻味,这一路上他已吃尽苦头。一转身,他看见墙角那一排排盛满染料的大缸,登时眼前一亮。三步并做两步赶过去,提鼻子一闻,有个蓝色的染缸臭得简直令人发疯。
“我在这里藏着,有人找我,千万说没看见!”
李子牙说着,已跨入缸中,深吸一口气,坐了下去。
缸中的染料溢出,稀里哗啦地流了一地。那工人见他这么玩命,也不由钦佩。帮他又用泡着的染布遮了遮头顶,给他留出一点喘气的缝隙。
一回头,却看见晾起的染布一分,又有一个人走了进来。
那是一个阴测测地人,一张脸惨白僵硬,没有一点表情,只在鼻梁上有一道伤疤。他个子不高,裹着一领黑裘,慢慢地向那工人走来,两旁的晾起的染布,仿佛被风吹起,自动翻开,亮出一条通道。
“有没有见到一个背筒子的黑衣人?”
那人冷冷地道,他的声音很奇怪,嘶嘶地,仿佛带着昆虫振翅的颤鸣声。
“没……没有!”
工人给他那双突出的、几乎只剩黑眼珠的眼睛一看,便觉得浑身不自在,后背发痒,像有虫子爬过,连忙擦了擦手上的染料,断然否认。
“想想再说。”
那怪人看见工人的神情有异,嘴角一提,仿佛笑了一下。旋即手一翻,掌心托着一块黄澄澄的金子递了过来。
那金子与先前的银子几乎等大,那便是七八倍的价格了。工人给它的金光一晃,只觉得心花怒放,忙不迭地伸手去抓,心里已经把李子牙给卖了。
可是触手所及,却骤然觉得指尖一痛。
工人吓了一跳,却还是捏起了那块金子。金子颤动不已,触觉古怪,仔细一看,指尖中哪有什么金子,却根本是捏着一只黑色的,遍体细足的甲虫。
甲虫前端裂口,口中满是细齿,正咬在他的指尖上。
“什么东西!”
工人猛一激灵,手一甩,黑虫脱手而去,他对面的怪人早有准备,扬手将黑虫收走。
“有没有见到一个背筒子的黑衣人?”
“没……没有!”工人又气又怒,叫道。
可是话音才一开口,却便有一阵剧痛,猛地从他指尖穿透了他的心脏。
“啊!”工人脚一软,跪倒在地。
“我的诚心虫,专门能辨别你说的真话假话。”
“虫”居高临下,冷笑道,“你说假话,就会紧张,你一紧张,它的虫毒就会发生作用。诚心虫的虫毒没有别的效力,就是让你良心不安,心疼到死。”
那工人跪倒在地,心口疼得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院中其他的工人听到他的声音,纷纷赶来查看。用虫的怪人不慌不忙,稍稍向后一退,让别的工人将伤者扶了起来。
“你是什么人,你把老牛怎么了?”有人问道。
那怪人冷笑着,不去回答,继续问那被叫做老牛的工人:“有没有见到一个背筒子的黑衣人?”
老牛浑身无力,被人架着,大口喘气,对怪人的问题也没回答——但只是一瞬间而已,下一瞬间,他又惨叫起来,心口疼得浑身抽搐。
“不回答也不行。”
怪人冷笑道,“只要你的心里有起伏,虫毒就会发作。”
“见着啦……见着啦!”老牛忍无可忍,终于不顾一切地叫了出来。
“哗啦”一声,染料缸中蓝光一闪,一直在水里听得清清楚楚的李子牙,已经一跃而出!
那个怪人,自然就是“虫”。
天下四大贼王,以“虫”的神通最为诡异,手段最为毒辣。因此当初蔡紫冠一行拔除僵尸,傅山雄就把事成之后,将其他人逐一铲除的密令交给了他。
“虫”觉得受了重用,深觉志得意满,却不料同行众人中,还有“钩”奉命秘密收集尸珠,原来傅山雄还藏着更多的秘密。麻石山一战,“虫”被杜铭劈面一刀,破了“金蝉脱壳”之术,可是于他而言,被辜负的愤恨也许更大于失败的恼怒。
所以放弃了杜铭,转而来截杀李子牙。他不为了尸珠,不为荣华富贵,而就是为了证明,他才是四大贼王中,最强、最可堪大用的人。
李子牙跳出染缸,蓝汪汪、水淋淋。大喝一声,解开背后的竹筒,金光一点,钓尸钩飞出,“哗啦”一声,已将他身上的蓝水钓走,甩到了一边。
“‘虫’!大家都是给傅将军办事,你何必赶尽杀绝!”
李子牙大喝道,威风凛凛,声色俱厉。可惜蓝染料终究已渗入他皮肤衣料不少,所以看起来还是蓝幽幽的。
“虫”冷笑着,伸出一只手来:“把尸珠给我,我不杀你。”
“你……休想!”
李子牙冷汗淋漓。这一趟拔除尸王的历险,他越发发现自己与蔡紫冠、“虫”他们是不一样的。蔡紫冠他们都是亡命徒,随时准备去死的疯子,而他却不同,他还想活。
他的神通钓尸钩,巧妙有余,而杀伤力不足,他再在江湖上打滚,早晚会死于非命。所以从很早以前开始,他就投奔了朝廷,希望能得荫蔽,,堂堂正正去吃皇粮。所以这一次傅山雄交给他的任务,他必须完成。
“‘虫’,咱们同为四大贼王……”
李子牙艰难说道,“我看在过去的情分上,才不和你动手!你……你可别真的以为我的钓尸钩会怕了你!”
“啪”的一声,他的脸上忽然挨了一记“虫子”。
“虫”一抖手,也不知是个什么虫子,就已经飞到了李子牙的脸上。李子牙尖叫一声,钓尸钩一甩,把那虫子从脸上钩了下来。
——原来是条水蛭,被穿在钓钩上,扭动不已,一滴滴鲜血,从它白嫩的身子里滴下。
“少废话,把尸珠交给我。”
“虫”不容置疑地说。两手左右开弓,一只又一只肥硕的水蛭便自他指尖飞出,拍上了李子牙的脸、颈、手……李子牙满地乱跳,像个小姑娘似的尖叫,用钓尸钩将水蛭一只只地钓出来,扔了满地。
他原本不该这么没用的,但在“虫”面前,却实在像老鼠见了猫。
地上五颜六色的污水,肥白的水蛭在水中翻滚,一时还不至于便死。周围的工人不料他俩长得那么酷,打起来却这么恶心,纷纷后退。
“够了!我要还手了!”李子牙大叫道。
“虫”的手慢了一下,他歪了歪头,眼中一瞬间出现了森冷的杀机。
“你试试?”
他冷冷地说,然后继续用一条一条地虫子扔李子牙。
——只不过,这一次,变了蜈蚣。
2、
“我和你拼了!”
李子牙大喝一声,手中钓竿一甩,一道金光,直奔“虫”的心口而来。
“虫”若无其事,扬手一只蜈蚣,扔向李子牙。
金光一闪,钓钩已没入“虫”的前心。李子牙的耳垂上吊着一只蜈蚣,眼中精光一闪,猛地收钩,“啪”的一声,钓尸钩从“虫”的心窝中飞起——上面只钓着一只七星瓢虫。
李子牙痛叫一声,耳朵已迅速肿了起来。
他的钓尸钩可以将所有“一体”的东西轻易钓起,甚至是一层水,一片火,而也可以凭借水滴与水滴、火苗与火苗之间若有若无地吸力,而统一钓起。
可是当他去钓“虫”的心脏的时候,却被那怪物用一只“独立”的小虫,就给破解了。
“钓尸钩!”
李子牙大喝一声,钓钩一甩,钓尸钩猛地没入了身旁那口刚刚藏身的染缸,“去!”
“呼”的一声,那半人多高的粗陶大缸,登时拔地而起,半空中泼出一片蓝水,劈头盖脑地向“虫”砸去。
“这才像话。”
周围的工人一片惊呼,“虫”两眉微挑,却来了兴致。
“啪”的一声脆响,陶缸在地上摔得粉碎,蓝水泼开一片蓝光,可是“虫”却已消失不见。
李子牙愣了一下,一匹匹晾布从天而降,像是五颜六色的幕布,陶缸摔碎的地方,晾布溅上了斑驳耀眼的蓝色。触目惊心。
李子牙的半张脸都肿了起来,他眯着一只眼,失却了“虫”的踪迹。
一只手忽然从他的脖颈后伸了过来。一只蓝汪汪的蝎子尾,冷冰冰地钩在他的咽喉上。
“你也钩,我也钩。”
“虫”的声音,带着一丝颤鸣,“不如我们来比比,谁钓的鱼大?”
就在这时,远处仿佛隐隐地,传来了一声狗叫。
“你……你杀了我,镇国将军那,你交代不了的。”李子牙战战兢兢。
“那就不交待。”
“虫”紧紧地贴在李子牙的身后。他刚才运用了虫拟之术,整个身体,离奇地呈现出和身后一块红布相仿佛的颜色。只有紧紧扣住了李子牙咽喉的那根手指,和手指上停着的一只蝎子,蓝汪汪地渗人。
“傅山雄明明找了我,却又找了你们,嗯,他到底是不知道我的厉害。那我也不伺候他了,我把尸珠夺走,倒要看看他后悔莫及的模样。”
“将军……只是想要万无一失而已……”
李子牙的脸越来越肿,耳朵疼得直令他涕泪横流,“他从来不曾相信任何人的……他让蔡紫冠带队、小贺带路,你杀人、我夺珠……我真不知道,他还有多少事瞒着我们……可是他是老板,他是将军……他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办吧!”
“虫”沉默了一下,冷笑了。
“将军?我是一个盗墓贼,我连鬼神都不怕,何况他的权势。”
他的手指动了动,指尖上的那只蝎子受了触动,钩尾猛地收缩,骨质的钩尖猛地陷入李子牙满是寒栗的皮肤里,几乎就要刺破他的喉头了。
“我……我把尸珠给你。我们一起去见将军!”
李子牙魂飞魄散,颤声道,“可是你不能扔下我!功劳有我一份!船上抢钥匙的时候,你要我就给了,打金尸、打飞尸,你说什么我听什么!蔡紫冠他们不把你当回事,可我一直把你当大哥!”
“虫”愣了愣,指尖稍稍放松。
“那么,尸珠在哪?”他终于问道。
“在……”
“在哪都不能说。”忽然有一个人含混地说道。
一匹垂下的黄布一挑,有个人走进了“虫”视野。
那个人长了一张触目惊心的脸,一片巨大的疤痕从他的下颚翻出来,连贯到他的两颊上。他自眼睛以下的脸,仿佛曾经从内部爆开过,又被勉强缝好了。
粉红的疤痕爬了他满脸,令他的口鼻、眉眼都歪斜了。但那双残忍和狠毒,仿佛食人野狗的眼睛,却令人似曾相识。
“‘虫’先生,李子牙,你们不应该私下殴斗。要知道,将军一直在等你们。”
他说着话,仿佛很熟稔似的,轻轻地去拉住了李子牙的手。
隐隐地,远处似乎又有狗吠响起。
——那吠声令“虫”在一瞬间已想起了一个人!
“是你!”
“虫”大喝一声,猛地把李子牙推开——可是却已经晚了,在他的手背上,一个血洞骤然裂开,标出一片鲜血。
“呜——汪!”一只橘子大小的鲜血淋漓的狗头,在血洞中一闪即逝。
“虫”那仿佛被无数只小虫凝聚而成的身体、被钓尸钩穿过也安然无恙的身体,终于在这时,被一只离奇出现的“小狗”攻破!
“虫”一个踉跄,他的脸色越白,可是却森然一笑。
“徐先生!原来你也已经投奔了傅山雄!”
那个人正是当初在孚州坛城,傅山雄召集四大贼王时,曾与蔡紫冠恶战的恶霸爪牙徐先生。当时蔡紫冠以萌蘖术令青竹穿过他的下颚,撕裂他的口唇,令他重伤伏法。可是却没想到,被傅山雄押解入京后,反而收为己用。
他的神通“骨肉皮”,乃是三只凶猛小狗。皮狗可以隔空释放,传上别人的皮肤,从表面撕咬;肉狗可以通过人与人的传递,传入别人的血肉,啃噬一空;骨狗则是亲手接触之后,可以瞬间直取心脏。
现在“虫”的手背撕裂,正是“肉狗”已经在一瞬间,经过李子牙,传上了他的身。
“‘虫’。” 徐先生狞笑道,“背叛傅将军,你犯了一个太大的错误。”
“你……你真的是傅将军的人了?”
李子牙险死脱生,捂着半边脸,忙不迭地逃到徐先生身边。
“他是。”他们的头顶上忽然有人道。
头顶上的晾干上,不知什么时候蹲了一个人,他有着一双羽毛一般的浓眉,和一对金睛,一只硕大的鹰钩鼻子,骤然望去,竟好像是在他的脸上,停了一只青鹰一般。
“鹰三?”
这个人早就跟随傅山雄,却是李子牙认识的。
“将军让我们去找一个不知死的大夫,想不到却在将军府外望见了你。”
鹰三蹲在高高的晾架上,顾盼自雄笑道,“你逃得倒快,快得我们都一顿好找,你要不逃,咱们在那儿就把这只‘虫儿’喂了我的‘鸟儿’了。”
“不过功劳在这,总是跑不了的。”徐先生冷冷地道。
工人早已逃得影也没有了,院中空空荡荡,一时便只有晾布被风扯动,发出的“噗啪”细响。
“虫”望望鹰三、望望徐先生,望望李子牙——
在三大高手的包围下,他深深地吸了口气。
@THATM 9687楼 2014-01-19 22:12:00
好
-----------------------------
握手、拥抱!
第一个回来的人!!|
@suhuanzhen495 9688楼 2014-01-19 23:16:00
春“风”剑——春生剑,浮“生”花——府尸花,希望杂志时能校正过来。另外,还要再问亮大一下,那个飞僵的神通叫什么名字,是什么内容,干僵、铁僵、水僵、金僵都有神通名称和解读,艳僵没出场不算,但飞僵虽然酱油一点,但好歹也是尸王之一,怎么《神通小结》就忽略了呢?所以很好奇,难道飞僵的神通在后文中还另有伏笔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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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这些细节上,我好像天生的就总是会搞乱……编辑每次校对都要加倍小心。
不过还好,春生剑、浮尸花还是比较好记的,我在全文完成后,也会再捋一两遍,改正的问题应该不大。
飞僵那个悲剧,它是什么神通,回头这一卷完成,给它补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