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治疗师:揭秘夫妻那些事儿

  “我想见见阳柳。”戚晏容侧脸看着他。
  屠百药脑袋“嗡”的响了一声,神经质似的摆手:“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戚晏容低声道:“我知道你怕见到她,所以我也不敢请求你带我见她。可是,我自己去见见总可以吧?”
  屠百药脸色变得很难看:“你见她干什么?讲好你的课,别多管闲事!”
  合作一年多来,戚晏容从未见屠百药对自己如此凶过。她知道,这是他的心理阻抗。想想自己,也是一样。若是现在让她与前夫蒋一方相见,她也会心生抗拒。
  “好吧,不提这事了。”戚晏容尴尬一笑,转头继续假寐。
  过了一会儿,屠百药轻触她的左臂:“刚才你生气了?”
  戚晏容睁开眼:“不是我生气,是你生气了。”
  “是我不好。”屠百药低下头,“不能见。至少现在不能见……”
  深圳中心书城的活动恰如预期。阶梯上早早就坐满了人,没有座位的干脆站着。在工作间里,工作人员紧张忙碌,几家媒体的记者先行了解情况,连吃中午饭都没时间外出,只能在工作间草草吃了盒饭。屠百药原本安排在前排座席,但被人占了,只好待在工作间。由于人多,书城派出十几名保安维持秩序。屠百药坐在工作间,一眼就能看到讲台。
  主持人的稿子显然是提前准备的,对戚晏容的介绍十分详尽,特别把她留学美国和在心理学方面的专长作了详细介绍,而把电视嘉宾和新闻人物的内容放在其次。最后,主持人隆重推荐了《情感风险管理》,称其为“经营婚姻家庭的幸福圣经”,是独树一帜的实用之作。屠百药从小门里目测了一下,大多数人的手中都拿了《情感风险管理》等候签名。戚晏容在后台深呼吸,这段时间,媒体轰炸,自己频频抛头露面,她感觉自己像坐过山车一样起起伏伏,有时候心里还犯嘀咕,这一切到底是真是假,自己真的有那么被需要吗?反正,不管怎样,尽力专注做好自己的专业事务,其他一切都顺其自然吧。
  在雷鸣般的掌声中,戚晏容面带微笑缓步上台。本来有椅子,她却选择站着。她的鞠躬和感谢是那么真诚,柔柔的语音具有按摩功能,简单的话语听起来也醒脑入心。本来有做好的PPT,但她在讲解中却极少看文件,显然已将内容倒背如流。戚晏容讲的内容几乎涵盖了平时生活中遇到的种种问题:相亲、外遇、离婚、婆媳关系、个性冲突、家庭暴力、财产纠纷、子女问题,都讲得极其通俗,几乎没有一个让普通人听起来生涩的词语。讲到离婚时,戚晏容毫不回避自己离婚一事,也讲了自己最真切的心理感受,在场的女性同胞们都自发送上掌声。
  一个小时的讲座不知不觉间完成。工作人员对屠百药说,从来没有这么安静的场面。甚至,几位被情绪感染的姐妹连痛哭时都使劲用纸巾捂着嘴,宁可让肩膀抖动也不想发出干扰的声响。
  接下来是互动环节。四位工作人员递麦克风都忙不过来。有的问题戚晏容已经讲过,但她并没有说刚才已经讲了,仍然耐心回答。原定三十分钟的问答,一直持续了一个小时,主持人不得不掐断问题,进入签名环节。在北京签名时,屠百药认为“戚晏容”名字笔画比较繁杂,提议她只签“晏容”二字。经过练习,她已能在四秒左右完成一本。不过,在新天地总部,戚晏容还是耐心地签了一千本,她在每本书的扉页上还写了一句话,有的写:“醉过方知酒浓,爱过才知情深。”有的写:“因为懂得,所以慈悲。”有的写:“两个人的相爱好过一个人的孤独。”……这些书作为给前来咨询的客户的赠礼,让收到书的人倍感温暖。戚晏容的这份贴心与温柔,也让屠百药自愧不如。
  签完八百册书时,天已黄昏,主办方非常高兴,请戚屠二人到饭店用餐。屠百药发现,戚晏容端杯子的手还有些颤抖,显然是写字过多疲劳了。屠百药心疼,向主办方说明戚博士太累,想尽早回客房休息。主办方也要准备明天的媒体采访,便同意了。
  送戚晏容回房后,屠百药感觉脑袋很沉,好像是他自己搞了一次千人签售会。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不知不觉间,他睡了过去……

  戚晏容进屋后先到洗手间卸妆。刚卸到一半,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手机提示是深圳本地号。由于手机诈骗太多,对陌生号码,戚晏容向来不接,继续卸妆。
  不一会儿,电话又响,还是那个号码。戚晏容担心是主办方或媒体找她,还是接了:“您好。”
  电话那头没有声音。
  戚晏容又说了一句“您好”,对方还是没说话。戚晏容只好说:“请讲话,不然我挂了。”
  一个低沉的女声传来:“戚博士,我是今天听您讲座的读者。如果方便,我想见您。”
  戚晏容一怔。读者见作者的事常有,但是她怎么知道自己的手机号?难道是主办方给她的?想想也不太可能。她心念急转,直觉告诉她,这个人可能是阳柳,屠百药的前妻!
  “您在哪儿?”
  “我就在大堂。”
  更新。
  戚晏容当即换了身衣服,简单收拾下,提了小包下楼。
  大堂的沙发上,孤零零地坐着一位身着蓝色长裙的女子。个子约有一米六五,偏瘦的体形,一头乌黑的长发下是一张精致的瓜子脸,柳叶眉下顾盼生辉的杏眼,配上一张樱桃小嘴,神态越发温和,略带羞涩。
  她站起来迎向戚晏容,轻声说:“我……我还怕您不来。”
  “如果您是阳柳女士,我当然要来。”戚晏容回以微笑。
  她嘴唇动了动,说:“您怎么知道……是我?”
  “直觉吧。”戚晏容笑道,“咱们是上去,还是到咖啡厅?”
  “我想请戚博士到外面坐坐,不知方不方便?”她的眼神里是友好的邀请。戚晏容发现,几十年来从未发现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眼睛仍然如深井映月般明亮,没有一丝尘垢。
  “好,听你安排。”戚晏容没有客气。
  出了酒店大堂,正值华灯初上。一辆红色的宝马停在路边,司机居然是个短发女孩,举手投足显得很干练。她向戚晏容问过好后拉开车门,请二人上车。阳戚二人并排坐在后座。
  汽车平稳启动,一路无话。十多分钟后,车子停在一家叫“天意”的茶馆,阳柳请戚晏容进了一间有水滴声的小包房。身着旗袍的小姑娘正要按程序表演茶道,阳柳却说:“来两杯针叶苦丁就好,我们姐妹说说话。”小姑娘便微笑鞠躬,退着出了房间,把门关上。
  戚晏容在路上时一直想:阳柳既然听了自己的讲座,知道自己住的酒店,应该知道屠百药也来了。随后又一想,不只知道,应该是一清二楚。联系到谢雯身上,她更明白了:是谢雯打电话告诉她的。
  “谢雯谢总,据说与您有业务关系?”
  “岂止业务关系?她是我的供应商,也可以说是我的老板和上司。”阳柳仍是神态恬淡。
  戚晏容研究心理日久,自然知道她绝不是装出来的优雅。可是,这样的女人,怎么会与屠百药闹得那么僵?
  “屠老师……还在酒店。”戚晏容试探着问,“要不要叫他?”
  “不用,我不想见他。”阳柳不像屠百药。屠百药在别人提到阳柳时有些神经质,而阳柳提到屠百药时,仿佛只是提到一个熟人。
  前尘并不如烟
  屠百药见到了自己的儿子。
  阿诚在窗边叠纸飞机,一架又一架。他在对着父亲微笑。屠百药站在街上,那些纸飞机划着弧线,一架接一架追逐着,向自己飞来。屠百药招手让儿子下来。阿诚伸手去抓一只刚刚飞起的纸飞机,身子跟着飘了起来。但是纸飞机还在飞,儿子却直线下坠……
  屠百药心头一紧,飞跑过去。他想去接住儿子,但儿子已跌落……他狂奔过去,阿诚已经血肉模糊……
  “阿诚……”屠百药大叫着从床上弹了起来。房间里没有开灯,窗外的路灯闪着红光,刺痛了他的眼。他狂喘了几口气,浑身毛孔张开,汗出如浆。
  刚过八点。儿子入梦的恐怖画面在眼前仍然清晰,如同魔咒一般搞得他头昏脑涨。他机械地出了门。路过戚晏容的房间门口时,他停了一下。但他没有敲门,独自出了酒店,走进闷热的空气里。
  苦丁茶味苦,入喉后有持久的甘甜回返,戚晏容觉得整个口腔都是甜的。
  阳柳首先谈了今天听戚晏容讲座的感受,言称倘若二十年前听了这场讲座,她的人生轨迹会发生改变。戚晏容问会有什么改变。阳柳说,我不会嫁给屠百药。
  戚晏容经历的事越多,对心理学的体会越深。阳柳这样说,无非是借个话题绕回来。事实上,戚晏容清楚阳柳今天到书城绝不是为了听她的讲座。作为谢雯的分销商,她当然能从谢雯那里知道想知道的一切。可是,她约自己究竟为了什么?从她一开始就“定调”不嫁屠百药来看,自己想做和事佬的希望十分渺茫:双方都回避,纵使自己说出花来,这两个个性极强的人也不可能破镜重圆。
  但是,戚晏容还是打算试一试。
  她说,你们的故事,屠老师跟我讲过。阳柳问,他讲了什么?在哪里讲的?戚晏容知道在阳柳面前,说谎既侮辱她也侮辱自己。于是就将在万桐公墓的情景讲了。
  阳柳听了,沉默良久,说我还以为他把当初我们相识恋爱的故事给你讲了呢。戚晏容摇头。阳柳也不隐瞒,讲述了她当年在部队实习救过屠百药的经过。自然,她的角度更主观一些,但来龙去脉与向国华给宋时鱼讲的没有区别。
  故事讲完,戚晏容被深深感动。阳柳补充说,如果当时我懂点心理学,救他是要救的,但是我不会嫁给他。当年他带队侦察时发现大批毒贩与境外势力勾结,不自量力想一举抓捕。战斗打响后,两名战友阵亡,三名战友受伤,他却让三名伤员返回报讯,孤身一人追击。当时通信系统不发达,后来的搜索才不知具体位置。我趁夜跳车搜寻,也花了七个小时,最后才找到他。云南边境丛林,就算没有敌人,各种烟瘴、野兽、有毒植物、凶猛蛇虫都能致命。当时我年轻,还以为他是个英雄。后来才明白,这是他的性格问题。他骨子里喜欢冒进,听不进意见,在乎虚名,没有家庭观念,天天就想如何出人头地。后来在部队也是因顶撞领导才转业的。这样的人,在运气好时看着风光,实际内心非常空虚,想通过那些耀眼的光环来掩盖内心的虚弱。总之一句话,他是个要面子不要里子的人,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让别人看,而不管自己内心是不是快乐。我跟他结婚后,我不快乐,他也不快乐,虽然他没有外遇,也不贪淫好色,但是我们都不快乐。事实上,他做企业做得最引人注目的时候,他也没有真正快乐过。而我,只是一个想为自己而活的人,我不喜欢喧嚣,更不愿与不喜欢的人在一起说些违心的话。我只希望自己平静地生活。但是老屠认为我的生活没有价值和意义,他认为人的价值就得弄出动静,让越多人知道越好。所以,他婚姻的失败败在自以为是,他事业的失败也是败在自以为是。
  这段分析让戚晏容深为佩服,最了解屠百药的还是他这位结发妻子。不过,她仍然坚持自己的看法:我觉得屠老师是有问题,但阿诚的事对他是致命打击,这个无法伪装。自从我认识他的那天起,我觉得他在改变,在调整自己。他是个具有慧根和悟性的人,能够洞察他人内心的秘密,也能自我改造。他在情感上仍然不能忘掉你,只是他的自尊心让他不敢面对你,当然更深层的原因是他对你深怀歉疚。
  阳柳没有反驳戚晏容。她明澈的双眸里映出戚晏容有些疲惫的面容。戚晏容在治疗病人时都要与对方对视,但每次与阳柳目光对接时,心头有一种说不出的心怯。阳柳并不使人害怕,这种恐惧更多来自戚晏容心底的不自信。她现在是电视里、网络上走红的心理专家,但她自己清楚,她所谈的那些问题如同油浮在水面上,无法渗透水的深层。

  屠百药头脑昏沉地出了酒店的大楼,往街道的尽头走去。突然,他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
  一棵巨大的木棉树扎入眼帘。木棉树呈Y字形,树根处一个人抱不过来,足有十几米。深圳有很多木棉树,但是这棵巍峨的木棉树,屠百药永远不会忘记。当年他送阿诚回妈妈那里时出了车祸,出事地点旁一棵Y形巨树上开着火红的木棉花,就像儿子身上止不住的血……
  屠百药脑袋针扎似的疼。今晚入住的酒店就在阳柳家附近,自己怎么丝毫没有留意到呢?
  他的脚如灌了铅一样沉重。他想赶紧走开,但另一种牵引让他无法不走向那条曾经频频入梦的小街。他熟悉那个不断飞出纸飞机的窗口。但是,当他站在木棉树下仰头张望,紧闭的窗户没有一丝亮光。
  屠百药站在路边,一幕幕场景在他脑海里回放。阿诚、阳柳,甚至温厚的前岳父岳母,所有熟悉但又被强制屏蔽的音容不可遏制地涌来,在他脑海里起伏。那么热的天气,屠百药感觉全身冰冷,双腿微微打战,背上的三处旧伤疤不约而同地疼了起来,把他带入一种幻灭感……
  热带雨林潮湿的空气裹着他,被雨水浸入的伤口正在阵阵作痛。屠百药的头脑一片昏沉,感觉硕大的蚂蚁正成群结队地往身上爬,在噬咬他的陈伤。他最后的力气已经在爬进树洞时用尽,现在连睁眼皮都做不到,但又想把自己沉重的身子变轻,让它像羽毛一样飘飞……恍惚间,一个温柔的声音传来,如同天使的呼唤。他想回答,但嗓子不听使唤,发不出声音。那个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接着有热气吹到他的脸上,有手在探他的鼻息。他仅存的意识里,是阳柳,是那个第一眼看到她就爱到骨头里的女子……他眼皮没睁开,但他仍然看到了她晶亮的眼神,紧抿的小嘴。他觉得她的力气好大,拍去他身上的蚂蚁,把他抱起来。他觉得自己真的好轻……
  这个梦境似的画面从大脑深处清晰闪现,屠百药的冷汗狂飙而出。他一惊,赶紧聚敛心神,但恐惧瞬间占满内心。心理学知识告诉他,这种身心耗竭感是精神崩溃的前兆。他警醒地咬了一下舌尖,疼痛把他往回拉了一点。他赶紧用尽力气抽身回酒店。他的双腿沉重无比,只需要十分钟的路,他走了半个小时。
  阳柳把那双白嫩纤瘦的手放在桌子上,坦诚地说:“仅从情感浓度出发,我并不后悔爱上老屠。但从婚姻幸福的角度看,选择他是一个错误。今天听了博士的讲座,多年的困扰终于解开了—以前,我总是责怪他,其实也在责怪自己—现在我明白,如果一开始的选择就是错误的,继续这段婚姻就是错上加错。我们错了也就错了,但是连累阿诚,连累父母,就是罪过……”
  戚晏容低头道:“很抱歉,阿诚的事……”
  阳柳摆摆手:“这件事是个意外。自阿诚走后,我就潜心向佛,我不会把这件事压在心头。”
  “我能感觉到你内心的平静。也正因为你平静了,所以才会关心屠老师。”
  阳柳突然转了话题:“戚博士离婚后,还关心蒋先生吗?”
  戚晏容一震:“您……认识他?”
  阳柳没说话,打开手机,调出一张图片,放在戚晏容面前。戚晏容顿时觉得眼前一黑。
  图片的背景,看得出就是在刚刚演讲完的中心书城,因为背后的标识显得特别大。图片是阳柳用手机拍的—梳着马尾辫的前夫蒋一方,戴着墨镜,在最后排正襟危坐。
  “杰克逊—蒋一方先生,现在在深圳做投资。在投资圈的风头……”阳柳的话如同鞭子抽打在戚晏容心上。
  屠百药艰难地回到宾馆。路过戚晏容房间时,他敲了几下门。在这样的心理状态下,他需要戚晏容提供帮助。
  房间里没有回应。屠百药想给她打电话,一摸口袋,出门时走得匆忙,忘带手机了。他挪动步子回房取,房门紧锁。房卡也忘带了。
  这是从未有过的事。屠百药拍了一下脑袋,暗骂了一句邪门。只得到大堂去找服务员。
  在说明情况后,屠百药多问了一句前台服务人员:“是否看到一个穿白衣、短头发的女士出门去了?住305房间。”
  一个大眼睛的女服务员微笑着说:“先生,您说的是戚博士吗?”
  屠百药赶紧点头:“你知道她?”
  大眼睛姑娘微笑道:“我是她的粉丝,今天书城的活动我调班去了。”
  屠百药着急地说:“你是不是看到她出去了?”
  “她穿的是件深灰的衣服。”大眼姑娘说,“还有一个穿深蓝衣服的女士,好像在等她,一起出去的。”
  屠百药怔在那儿。在深圳,戚晏容并不认识什么人。就算在外头有活动,她也应该告诉自己才是。
  他脑海里不由得闪现出一个人来—阳柳,她平时最喜欢蓝色,认为蓝色代表冷静和规范。“是不是大概一米六五高,偏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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