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眼姑娘微笑点头。
阳柳看着脸色变白的戚晏容,轻声说道:“深圳的各大媒体都在宣传戚博士,蒋先生作为你的前夫,怎么可能不来?”
“我跟他早已离婚,他来不来又有什么关系?”
“可能有点关系。我认识蒋先生,他在深圳做投资已经三年了。”
戚晏容想起叶天才几次在微信上提起,就说:“好像他还有美国的投资。但这些我不关心,跟我也没关系。”
“恐怕还是有点关系。”阳柳欲言又止。
“……”
“因为他到中国做这些事情,好像都是为了你。”
“为了我?”
阳柳叹息了一声:“我认识一个小姑娘,说是小姑娘,当然也快三十岁了,两年来一直在追蒋先生。蒋先生在一次聚会上明确告诉她,他心中只有一个爱人,就是戚博士你。我记得当天,他讲了你们在美国生活的快乐时光。讲到动情之处,他甚至泪湿眼眶……”
戚晏容没再说话。以她的机敏,当然猜得出阳柳有些话不好明说。阳柳不仅成功,而且成熟。她了解自己和屠百药,也了解蒋一方,甚至蒋一方外表儒雅内心狂暴的变态个性她估计也知晓。
阳柳既然连蒋一方这些细节都看得到,关系恐怕不只是“认识”那么简单!谢雯是阳柳的下线,甚至当初谢雯到中途岛来,都是阳柳的建议。那么,蒋一方就可能跟谢雯认识,进而可以推测蒋一方是知道自己目前的情况的……
她越想越觉得心里发冷。阳柳今天找自己,绝不只是谈屠百药,可能有别的意图。心念至此,她说:“谢谢您告诉我这些。您是想提醒我,要注意蒋一方吗?”
阳柳郑重点头:“万事小心为好,这个博士心头有数—”话未说完,戚晏容的电话响了。电话那头传来出版方负责人急切的声音:“戚博士……不好了,屠老师跳楼了……正送往医院抢救……”
坠楼者
屠百药醒来时,第一眼就看到的是一位女孩。
她躺在邻床,腿上打着石膏,僵尸一般躺着,一动不动地望着天花板。如果不是几十秒钟才眨一下眼睛,真怀疑她已经死了。
无论是什么人,只要看了她一眼都绝对不会忘记。屠百药只看到她的半张脸、半边身子,就已肯定此生哪怕在电视上都没看到过如此美的女子,就连白净都无法与她相比。不必用任何语言来描绘她,因为美到极致一切词汇都显得多余。
钻心的疼痛让屠百药没有什么心情欣赏美女。他把目光向房门扫去。房门开着,头顶上方悬挂着四瓶液体,正混杂着通过细长的管线注入自己的身体。
房间和房门口没有人。屠百药咬了下牙,在脑子里运算3+2=?当迅速得出“5”的结果时,他暗自叹息一声,看来这次跳楼只损伤了腿。双腿都被裹得像粽子似的,自己还不知道哪条腿折了。
护士从门口进来,看到他醒了,也不说话,出门去了。
戚晏容进来了。她很疲倦,挂着熊猫似的黑眼圈。但当她的目光与屠百药的目光相接时,她还是挤出了微笑。
“醒了?”
“辛苦你了。”屠百药看看手表,凌晨三点。
“你的左小腿骨折了,可能要住院一段时间。休息一段也好。”
屠百药心头直发苦,仍然看着门外,小声问:“她……没来?”
戚晏容醒悟到:屠百药突然失去理智从酒店三楼跳下,巨大的隐痛之外,深层原因可能是他想通过这种极端的方式见到阳柳!真是小孩子脾性!
阳柳在他心中无人可以取代吗?
阳柳没有来。
屠百药所在的病房是104号,双人床位。主治医生叫唐健,三十出头的小伙子,看过戚晏容的节目,对她的专业很是敬佩,说了不少客气话。戚晏容虽对外科略知一二,但并不是主攻专业,当即客气地请唐医生多加关照。
屠百药从酒店三楼的房间跳下去,究竟是真想自杀,还是想引起注意,无法判断。酒店的房间比居民楼楼层高,共约十二米的垂直距离,地面为坚硬水泥地,若是头朝下,必死无疑。屠百药左腿先着地,造成小腿骨折;右腿随后着地,只是红肿;脏器受到震荡,但目前未检查出大问题。酒店保安听到声响后立即报警,此次活动的主办方赶紧配合警方把屠百药送到医院抢救。
骨折也并非粉碎性质,只要正骨后静养,四周后即可拄拐下地。
唐医生怀疑屠百药此举是因为受到强烈刺激出现临时精神障碍。戚晏容心存疑惑,不过大致明白病灶还是久积于心的情感问题,无论是阿诚还是阳柳,都是他难过的关口。戚晏容并不急于知道在她与阳柳会面的时候,屠百药做了些什么。
屠百药心如死灰,前夫蒋一方出现……自己的前程随着名气的大增似乎很看好,但她心头沉重,如同同时压上了几块巨石。
在这个当口,她得挺住。如果没有屠百药,她早就撑不下去。她无数次问自己究竟如何看待这个搭档,答案非常确定:她真的离不开他。这是一种女人与男人之间的友情,他们都需要对方,也理解对方。
她明确告诉出版方,她要陪伴、照顾受伤的屠百药,直到他能重新站起。
她决定不主动问屠百药跳楼的原因,除非他自愿说出。
戚晏容在医院楼下的小卖部买了一张折叠床,作陪床之用。几乎每晚三四点钟,邻床的姑娘都要发出尖叫声。这是梦中的行为,屠戚二人不以为怪。
第四天傍晚,唐医生带着小护士查完房,安慰几句就走了。邻床的姑娘仍然一言不发,对唐医生的问话也不作答。医护人员似乎早已习惯,也不勉强。
屠百药精神状态似乎好了些,请戚晏容给他拿来iPad看电影。屠百药喜欢看老电影,今天看的是希区柯克的《后窗》。刚打开电影,他就自嘲道:“这位记者还可以回家休养,而我却只能躺在医院。”
戚晏容正细心地削苹果,削完切成均匀的小块,插上牙签,把水果盘放在床头柜上。屠百药看了一眼邻床姑娘,使了个眼色,戚晏容会意后把果盘端过去,微笑道:“小妹妹,吃点水果吧。”
那姑娘好像没听见,仍然定定地望着天花板。戚晏容叫了几声不应,只得端回来。屠百药接过,边吃边看电影。
看完《后窗》,屠百药继续看1960年的黑白片《惊魂记》。这部片子,戚晏容在美国学习心理学时导师曾作为教材解析,讲的是患有精神分裂症的旅馆老板诺曼杀人的故事。屠百药还是第一次看,被剧情吸引住了。看完,他问戚晏容:“诺曼有很深的恋母情结,这部影片把弗洛伊德关于性的隐喻用到其中,难道精神分裂者都这样吗?”
“弗洛伊德是心理学大师,自然有他的独到之处,但也不是完全绝对。他的学生荣格后来提出了不少新的观点,通常人们认为是荣格想出名反对老师。但在我看来,荣格并非反对老师,而是在老师的基础上发展了精神分析,不再把性作为唯一的参照标准,而是有各种各样的成因。”
屠百药听得很认真。“在我学习心理的时候,很多书籍都将原始的性冲动作为精神紊乱的源头,也就是原欲,我虽时有怀疑,但也找不到更为确切的答案。譬如,男人和女人的交往,除了母亲、姐妹等通过后天的社会伦理克服被排除以外,异性的交往仍然被认为是性本能的驱使,你认为是这样吗?”
戚晏容一时不好回答,沉思了一会儿,说:“可能大多数情况下是这样,但也有例外—”
“根本没有例外……”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把戚晏容吓了一跳。
是邻床姑娘发出的声音。“你怎么看?”戚晏容转身微笑地看着她。在心理方面,直接对接是最有效的方法。以前,戚晏容试验过“接梦话”,即一个患者梦中说话,戚晏容调整声调对接上,梦中人居然很清晰地回答了问题,醒来后却全然不知,而这些“梦话”为心理治疗提供了有用的信息。现在这个姑娘没有做梦,直接进入对话状态自然更好。
姑娘眼睛仍然不看屠戚二人,恨恨地说:“男人找女人,就为性,没别的。别说男人,就是女人,为了传宗接代,也是看下三路。你们自命专家,实际上根本不懂!”
屠百药双手撑床,把上半身向床头叠起的两个枕头移了移,便于看到这个有意思的病友。他说:“戚博士是专家,我可不是。”
姑娘冷笑道:“戚博士的视频,我看过,讲的都是些大道理小技巧。你只谈到了人们在公开状态下的心理,没有谈到隐秘状态下的心理。”
戚晏容坐直身子,向她微微点头:“这位姑娘,从我跟随舅舅学医算起,也有二十二年了,但从来不敢以专家自居,还请你指点。”
姑娘把视线从天花板上收回来,看着戚晏容。她的眼睛如深秋寒潭,似能将人冻住。“我不能指点你,我只告诉你事实。人总是口是心非,不讲信用,整个社会都是这样。博士讲的那些都挺正能量,但是并不能解决现实中的问题。视频中的有些案例很奇特,靠戚博士正能量的那一套根本没戏。”
屠百药轻轻摇头说:“事实不是这样,戚博士解决了很多现实问题。”
姑娘把眼睛瞟向屠百药,屠百药直觉一阵寒风掠过。她冷冷地说:“她要是能解决现实问题,你会跳楼吗?”
屠百药竟然一时语塞。姑娘够狠!
戚晏容有些尴尬,却依旧微笑道:“跳楼的事并不奇怪。不跳楼并不代表精神没问题,跳楼也不能证实问题严重。人有七情六欲,难免有想不开的时候。”
这话让那姑娘稍微好受了些。“随便你怎么说吧,这是个污浊的世界,人人都在装正人君子,然而一到男女问题上,都原形毕露,全是一路货色!”
戚晏容小心地试探:“姑娘,也许你说的没错,但是你得拿事例来证明啊。”
那姑娘闭上了嘴巴,任戚晏容问什么也不再开口。
过了一会儿,护士进来换药,递给戚晏容一个纸条。原来,今晚唐医生值班,请戚晏容到办公室有事求教。
唐健摘下口罩,给戚晏容沏了一杯红茶:“戚博士,这是我同学从武夷山弄来的正山小种,请品尝。”
戚晏容接过茶杯道谢,说:“唐医生客气。屠老师的事,还请多费心。”
唐健身体前倾,真诚地说:“一定!一定!我这边真的有要事向您请教。104房的两位病人,屠老师的情况您了解,我不担心,但邻床的张雪云很麻烦。至今既没有家属前来,她也不配合治疗,到现在都没跟我们医护人员交流过哪怕是一句话,我真的不知从何处下手。”
戚晏容在医院上班,这种情况从没碰到过。“她的家人呢?”
“她一直不说话,我们怎么联系?”唐健一脸无奈。
“总得有人交钱吧?”戚晏容觉得奇怪。医院不是慈善机构,不交钱住进来,况且还住进了二人间?
“交钱的是位中年妇女,叫王思甜。”唐健把记录翻开,“可是她拒不承认是张雪云的家属,一进医院就骂骂咧咧的,说倒了八辈子霉。我问了急诊室的人,王思甜交完钱后留了个电话,说钱不够找她,但是别的事免谈。”
“张雪云是怎么跳的楼?”戚晏容越来越奇怪。
“谁知道呢。是王思甜找救护车送来的,张雪云很快就苏醒了,但就是不说话。”
“没有报警?”
“病人清醒后不说话,送病人入院的王思甜也没报案,而且还拒绝在家属一栏签字。”唐健摇了摇头,“我留心着,给警方打了个电话。可警方说你们先治,当事人不报案他们没法立案,所以一直拖到今天。”
“那你们怎么知道病人的名字?”
“急诊室给她换衣服时从她衣袋里找到一张身份证,我让护士复印了。”唐健从笔记本里拿出一张纸,递给戚晏容,“这就是唯一的线索。”
身份证复印得很清晰:
张雪云,汉族,1990年12月21日生。住址:哈尔滨市呼兰区胜利街78号。
身份确认没有问题,但是当今社会人口流动如此频繁,这个地址也未必是张雪云的现居地。不过,至少可以确认她是哈尔滨市人。关于她的经历和跳楼的原因,如果屠百药此时在,他可能会推断出一些有用的信息。
“戚博士,咱们都是医生,职责是治好病人。可是张雪云不配合,甚至在正骨、换药时连眉头都不皱一下,我觉得她有心理问题。您看有没有办法?”
“唐医生可否把临床记录给我看一下?”
唐健照做了。张雪云的病历上只有姓名,家属、病人主述、病史及个人史都空着,甚至危重联系人也都空缺,只有第二联系人王思甜及其手机号。血、尿、体温、脉搏、呼吸等常规检查正常,右小腿轻微骨折,其程度不及屠百药严重;右肘有轻微磕伤;入院五日,目前恢复良好。
戚晏容把临床记录还给唐健:“既然她自己不愿意说,恐怕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唐健却无比信任地说:“我相信戚博士一定会有办法。”
戚晏容辞别出来,一路都在寻思:一个年轻姑娘,为什么要跳楼?为什么不愿谈及自身?那个送病人入院垫付医疗费却又不想与张雪云扯上关系的女人是谁?
精神伴侣
戚晏容踏进104号病房门时,屠百药用怪怪的眼神看着她。随即,她发现床头柜上放了一盒小巧精致的蛋糕,还有黄、红、紫三枝玫瑰。
戚晏容这才意识到,今天是她的生日。她已好几年不过生日,但这一天还是不会忘记。只是,自创业以来,她忙于工作,也从未和屠百药、叶枫琴提起。
“这是……”
“说是给你送来的。”屠百药活动了一下手臂,“顺丰的小伙送来就走了。今天是你生日?”
戚晏容机械地点点头。
“生日快乐!”
“谢谢。”
邻床的姑娘也说了句“生日快乐”,戚晏容颇感意外,微笑着感谢。
没有留言,这个送花和蛋糕的人是谁?别人不知道,戚晏容明白。知道自己生日的只有已故的母亲和蒋一方。先前阳柳暗示自己小心,果然此人阴魂不散。他在生日这天这样表现,究竟是什么意思?
屠百药说:“既然送来了,就收下吧。喂,美丽的病友,你喜欢吃蛋糕吗?”
戚晏容按下心中的惶惑,强笑道:“屠老师,人家有名字,叫张雪云。”
张雪云面带愠色地盯着戚晏容。
“有个叫王思甜的女士送你入院的,对吧?”
张雪云脸色由红转白,一阵激动,差点从床上摔下来。她好不容易才坐稳,牙关咬得咯咯直响,眼睛似要喷出火来。半晌才从牙缝里迸出一句话:“让她……滚!”
戚晏容想,若非不共戴天之仇,断难如此。“人家给你交了钱,医院才收治你。”
“谁稀罕她的臭钱!”张雪云声嘶力竭。值班护士很快进门查看。戚晏容向她摆摆手示意,护士便回身关上门出去了。
屠百药在这当口,对戚晏容说:“博士,你能不能过来给我按摩下?腿麻得难受。”
戚晏容只好回身,去按屠百药那条已经消肿的腿。
张雪云见二人不理她,反而来劲了:“我的腿也麻!博士能不能给我按按?”
屠百药笑道:“妹子,这也得有个先来后到。我先说的,当然先按我的。”
“得得得……”张雪云转身背对着他俩。
房间里安静下来。
戚晏容当然知道是屠百药故意引开话题。屠百药躺在那儿龇牙咧嘴,哼哼唧唧。她一边按摩,一边想蒋一方究竟想干什么。无论她如何研究心理学,也无法驱除心中的恐惧。现在,自己除了从阳柳口中知道他在深圳做投资之外,其他一切毫不知情,但他对自己却简直了如指掌,连屠百药的病房都知道!
“你是不是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
戚晏容停了一下,没说话。
“就算他是魔鬼,我们又何须怕他?”
戚晏容眼睛发酸,忙低下头。她被屠百药这句话感动了。屠百药从未把她当外人,都是呵护有加。这样的男人,纵使自己不喜欢他,如果他要求她嫁给他,她也绝不犹豫!她需要安全感,至少梦里不再被吓醒。虽说屠百药无法忘记阳柳,甚至不惜用跳楼的方式引起阳柳的注意……然而正是这样的男人,她才觉得可靠,哪怕阳柳把他说得一无是处。
戚晏容明白,屠百药的一个“他”字,已经说明了一切。屠百药聪明、敏锐,看问题直入主题,分析别人的问题鲜有败事,只是时常忘了自己。
“你不想知道阳柳对我说了些什么?”
“想,又不想。”屠百药叹道,“她已经恨我入骨,哪怕我真的摔死她也不会关心的……都过去了。现在重要的是你怎么想,公司那边还有许多事等你处理啊。”
“屠老师,你是知道的,我这只鸭子是被你赶上架的,我本身不想把公司做多大,太累。我只想踏踏实实地做好本分,把需要贴心帮助的病人治疗好,赚的钱够生活就行。”
屠百药摆了摆头:“你呀,船都开到长江口了,还在想金沙江的事儿。再说,你就算能一个个的治疗,又能治疗几个人呢?生活就像一条下水的船,不管有没有风浪都要前行。”
“可是你突然受伤,我怎么办呢?”
屠百药坐直后拍拍她的肩膀,说:“你终究要独自面临各种挑战,包括来自心底的挑战,也就是自我挑战。我摔伤了,对我可能是坏事,但对你而言可能是好事。我已经发信息给枫琴,上海的活动不能取消,你得一个人去。”
戚晏容连连摇头说:“不行,我不能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
“如果我真的摔死了呢?中途岛就不做了吗?投资人的钱是真金白银,你作为灵魂人物必须排除万难,根本没有退路。况且,离开深圳可以避免他的纠缠……你把蛋糕切了吧,咱们今晚吃了,算是庆生,也是告别。你是明天八点的飞机,直飞上海。”
“你早就安排好了。”戚晏容对屠百药的武断已经习惯,但她还是有些责怪,“你应该提前告诉我。”
“提前告诉你,你不会同意。”屠百药再次催促,“你还是把蛋糕分了吧。喂,张小妹,你也吃一点,看样子这蛋糕是上好材料做的。”
戚晏容只得去切蛋糕。张雪云这次没有推辞,接过小塑料盘吃了起来,连连点头说味道正,吃了半截才想起应该点蜡烛,唱生日歌,于是带着歉意提醒屠百药。
屠百药笑道:“不必在乎这些形式。咱们这些病人,病治不好,戚博士不会快乐的。”
戚晏容被二人逗笑了:“其实我不过生日的。生日是母亲的受难日,没有什么好庆祝的。只要二位吃得开心,我就很快乐。”
转眼已到十一点,屠百药催促戚晏容赶紧休息,明天还要赶飞机。戚晏容收拾好残局,把三朵鲜花插在瓶子里,再为屠百药端来水盆。先拧了毛巾擦脸,再把挤好牙膏的牙刷放在他手里,最后是口杯。屠百药边洗漱边说:“要不是这一跳,还无法享受名人的服务,哎呀,就算双腿骨折都值啊!”
张雪云闭了会儿眼,忍不住睁眼说道:“男人就是这样,一开始割肉都行,到后来说翻脸就翻脸了。戚博士,你可得小心!”
屠百药倚老卖老地说:“小姑娘,你还年轻,不懂。戚博士是我的搭档,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你说男人和女人就那事儿,我不同意。你不要以你经历的事来评判所有的事。”
“我有什么事儿?”
“你的事,一眼就看得出来。你从东北跑到深圳来,与恋人在一起了,但他的母亲死活不同意,你一气之下就跳了楼,是不是?”屠百药一副尽在掌握的样子。
张雪云张大了嘴巴:“你……你怎么知道?!”
“这太简单了。”屠百药洗漱完毕,闭眼靠在枕头上,“你的普通话很标准,但我还是能听出点东北味儿,加上脸型气质,断定是黑龙江那一带的;你对给你交住院费的女人生气,那这个女人绝不是你母亲,也不是朋友,恐怕只有男友的母亲才会让你如此充满敌意,因为她阻止了你的幸福;一个女人给你交钱,但又不愿来看你一眼,同样对你充满敌意,只是出于道德责任必须送你入院,那这个人只能是你男友的母亲;从你对男人女人的论断看出,你已经对男友失望至极,甚至对人生完全失去信心,所以抱有必死之心,连大夫给你治疗时的剧痛都可以忍受。”
张雪云张了几下嘴,没说话。
“但是我也有不明白的地方。按照常理,母亲排斥儿子的女友,会令女友不满,可是因此就轻生,实在说不过去。”
张雪云冷冷地问:“那你跳楼就不是轻生?是重生?”
屠百药笑了:“妹子你说对了,不过这个字念‘重’,重复的重,不是重量的重。”
张雪云没笑,毫无感情地说:“大叔,你的确有病。原来你不是真想死,但是,我是!”
“真死假死,跳楼都不是好办法,跳的时候爽,没死成就生不如死。反正你好了后还要跳你跳,我是宁可吃老鼠药都不跳了。”
张雪云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戚晏容顿觉整个灯光昏暗的病房瞬时一亮,好像有昙花开放。虽然仅有短暂的一瞬,但这明丽的笑容也让人心动。
“妹子,说句老实话,我也算混过世面的人,但你刚才一笑,真的把我看呆了。我就不明白了,你长得比天仙还美,为什么还有人嫌弃你?”
半晌,张雪云才幽幽地说:“你怎么知道是别人嫌弃我?”
“因为你不相信任何人,怨恨、恐惧、迷惑、抗拒、自卑和绝望,塞满了你的眼睛。我的确有病,但你的病也不轻。趁我们的戚博士还在,你还有救,要把握好机会。”
张雪云咬着嘴唇,眼泪开始浸满眼眶,但她就是不让它流出来。
她反复做着思想斗争。最终她说:“谢谢两位老师。我知道你们的好意,但我没法说,也没必要说。我的人生就是个悲剧,我本来不应该有这张脸,或者更准确地说,我不该来到世间。”
说完,她吃力地移动了一下身子,侧身向里,闭目睡去。
戚晏容关了灯,躺在折叠床上,骨头硌在狭窄的帆布和钢架上,无法入睡。张雪云最后的话刺痛了她。究竟是何种悲惨的事,让这个年仅二十六岁的姑娘说出如此绝望的话?
如果睡在身旁的这个姑娘是自己的妹妹或者自己的女儿,她该如何?就算是陌路相逢,她作为一名医生,难道就视若无睹?平时讲座谈的理论和案例,此时变得苍白无力。她知道无论网络点击率、电视的收视率、图书的销量有多高,都不能为身旁一个无助得只有以死来对抗世界的姑娘提供帮助,那么这些都如同天空中的流云一样虚幻。
屠百药轻轻翻了一下身。他也没睡着吧?他的病绝不比这位绝望的姑娘轻。他能敏锐地洞察别人的心思,但他无法过自己的关。他跳楼不是怯懦,更不是逃避,他是在寻找心灵的出口。他试探阳柳,更是在试探自己。肉体的伤痛对他根本不算什么,但多年的负面情绪积压如同地震后形成的堰塞湖,他无法释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