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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岩崖看到这人的手,脱离开方向盘,插向自己的前胸口袋,一刹那,他的脑海里反应出他是在掏枪,一个人一旦了解了枪之后,就会烙印下特有的对所有涉及枪的动作的超级敏感,郑岩崖接下来明白,这人替代他的凶狠的目光的,将是闪烁着幽蓝之光的枪口。郑岩崖不想与这人多罗嗦,他所要做的,只是把施露交给一个值得放心的人。面前的这个男人不放心自己,是有充分理由的,因为自己是一个男人,而不是那人等待的女人。
“先生,你是等一位小姐吗?”郑岩崖带着淡然的微笑,眼睛却紧盯着那人伸向西装前襟的手。
“你什么意思?”那人方正的脸上,露出茫然不解的表情。
“是不是施小姐?”郑岩崖疾快地说出真相,连忙解释道,他必须用他的言语,阻断面前这个满脸杀手的人掏枪的动作,“我是施小姐的表弟。我是送她来的。”
“哦,”那人掠过郑岩崖,向他的身后看去,显然在掂量着什么地方隐藏着他所要接收的那个人,然后他的眼睛眯缝起,看着郑岩崖,郑岩崖可以感觉到他的目光的凶狠值在大幅度跌落。“她人在哪里?”
“在巷子里。”
“是的,我是来接施小姐到成都去的,你叫她过来,这地方不能久待,知道吗?”
这人所说的目的地正是施露告诉他的位置,郑岩崖相信不会有另一个人能够如此吻合般地知道施露的去向,他对面前的这个男人有了充分的确认,而这时,他从车里的男人的眼里看到的更多的是一种警觉,那种凶狠的眼神再也没有在他的身上逗留过,这使他暗自在内心里喘了一口气。他跑向小巷,就在这时,他听到远处传来轰隆隆的马达声,隐隐地在他的心中激起不祥的预兆,他一面加快奔向小巷的步伐,一面向身后看去。他看到右边的一个大斜坡上,突然驶出一辆黑色的小轿车,后面跟着一辆大卡车,使他惊讶的是,大卡车上站着几个身着便装的人,手里拿着棍棒,严阵以待,纹丝不动地站在车上,却透着一股摧枯拉朽的杀气。
轿车停在那个男人的吉普车前,车里跳出一个女人,向刚刚停稳的大卡车上招摇着双手。随即车上的那些剽悍的男人,跳了下来,还没有站稳,便踉踉跄跄地向那辆吉普车冲去。当郑岩崖走到巷子里的时候,那帮手持棍棒的男人,已经围住了吉普车,向车内吆喝着,棍棒敲打着车盖,发出杂七杂八的沉闷的声音。吉普车喷出一股黑色的浓烟,发出呜咽式的吼叫,就像一头蓄势待发的野兽,随时发威发狂,亟欲冲破危机四伏的包围圈。郑岩崖现在明白,那个人为何如惊弓之鸟一般,随时拔出藏在身上的手枪,面向不期而至的危险。
郑岩崖无暇他顾,他走近小巷,一把拉过探着头看着巷口的施露,拎起两只手提箱,说:“快走。”
还能够听到巷口外面,吉普车蓄积着的呜咽声终于被释放出来,显然那个男人已经启动了引擎,冲破了包围着他的那些打手。郑岩崖已经没有兴趣去关心那一面的动荡了,他带着施露,走入崎岖曲折的小巷之中,唯一的念头就是尽快离开那个是非之地。
在一处民宅的后围墙跟下,施露跌跌撞撞的奔跑,终于像散了架似的停了下来,蹲下身子,捂着肚子,一声不吭。郑岩崖听不到后面一直跟着自己的高跟鞋的达达声,回转身来,走到施露面前,屈起一条腿,也像她那样蹲了下来,问道:“怎么了?”
施露抬起脸,几绺湿漉漉的头发,粘连在她的白如瓷玉的脸颊上,目光却散漫着,黑色的瞳孔在眼睛里飘移,喃喃地道:“我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我都想死了。”
“那先找一个地方歇一歇。”
施露低下眉头,想起什么,从自己的旗袍里,掏出一张小纸条,递给了郑岩崖。
郑岩崖捻开纸条,上面写着:成都金河街戴公馆。这显然是她需要前往的地方。郑岩崖现在能够选择的只有一个可能了,就是把她送到成都去,这是勿庸置疑的。从上海出来的时候,他就受周作民的吩咐,负有把她带过日本人的关卡的允诺,现在到了重庆,在她再次经受到莫名其妙的追打的时候,他本已经交卸了的使命,再次毫无预兆地坠落到他的身上。他没有推托的余地。
他安抚了施露几句,让她守候在一条巷子后的坡地旁,然后回到银行,请了假,想到她的原装打扮太过危险,便回到自己的卧室,把自己的一套西装给找了出来,看看同室的那一顶帽子,也顺手带在身上。来到施露的躲藏处,他让她把波浪式的长发卷起,塞进帽子里,又让她换上了西装,把自己的皮鞋给了她,看上去,她像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小男生。之后,他与施露来到重庆汽车站,在这里搭上了开往成都的汽车。一路倒也很顺当,也许那辆吉普车吸引住了那位追打过来的打手们的注意力,到下午时分,车子开到了成都,很快找到了这个抗战前曾经是日本领事馆的金水河的私人公馆。
郑岩崖从围墙外面大致看了一下里面的建筑,可以看到有一间两层楼的房子,掩映在绿树丛中,看起来其貌不扬。郑岩崖不想更深地卷进施露的私生活,便远远地停在这个大道伫足不前。施露还希望他陪她一起到里面去,郑岩崖果断地摇了摇头,对她说:“我在门口等你,你进去看一看,要是你没事,我就放心了,也可以回去了。”
施露的眼睛里闪着粼粼的波光,抿着嘴唇,点了点头,向那个公馆的大门走去。
郑岩崖等在围墙的边缘,很快施露从门里了出来,她头上戴着的礼帽已经摘掉,露出了倾泻下来的头发,从她恢复女儿身的状态来看,她一切正常。
施露快速地向郑岩崖这边奔来,但郑岩崖向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过来,挥了挥手,便断然地回过身,向她相反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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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岩崖很快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愚蠢的事,他竟然在离开那个公馆之后,又折了回来,但是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步伐,他站在远离那个公馆的一棵树下面,黯然地看着公馆的紧闭的大门,还有那探出围墙的绿色的树梢。
他在想象着,里面的那个他一直只能仰视着的而又稀里糊涂爱着的女人现在在做什么。
面前的这条街上显得异常的冷清,并没有多少人来人往。郑岩崖几乎怀疑早上送走的那个女人是否真的在这里存在过。
这时,一辆轿车从道路的尽头驶了过来,这使郑岩崖意识到这里虽然看起来冷清异常,但是,这里显然是政府高官们出入之所,他不应该在这里沾染上更多他不大愿意涉及的东西。
想到这里,他收拢了自己的脚步,把自己藏身到足以挡住自己整个身体的树干后面。轿车从他的身边驶过,然后开始减速,停在了公馆门前。
这与他没有关系,他想等那辆轿车离开后,他便坚决地离开这个地方,永远不会回头再看第二眼。
但那辆轿车迟迟地停在门前,既不离开,也见有人下来。郑岩崖觉得自己找不到一个可以离开的缝隙,于是他只得躲在树棵后边,等待着时间的艰难的过去。
车子的门打开了,里面钻出一个胖墩墩的男人,他的个子不高,穿着一件风衣,两手插在口袋里,戴着眼睛,头发油光可鉴。他走到公馆的门前,来回不安地踱着步,目光却盯在地下,漫不经心地等待着什么。
他戴着镜片的眼睛,也会扫向郑岩崖这边来,但郑岩崖相信,他不会注意到一棵大同小异的树后边还有人,他很快证实了自己的相信,因为那个男人的镜片朝向他这个方向的时间极其短促,一闪之间,很快又转过身去了。
郑岩崖从那个男人一走出车厢的时候,就隐隐地觉得此人的身形非常熟悉,开始的时候,他似乎觉得此人是中国银行总行的一个官员,因为他的雍容大度的姿态,只能属于一个非同一般的官员。然而他很快否定了自己的这种感觉,他觉得好像在中国银行的大楼里见过这个男人,他是谁?
也许他定位得太低,没有从更广度的陪都的高官群里寻找这个人的身份的真谛,他像陷入在迷宫里难以自拔,但是,当那个男人再次回转身子的时候,郑岩崖从他的那个圆润的脸形上,突然辨清了这个经常出现在重庆的各个大报小报上的男人是谁。
是他。
同样的金边眼镜,那标志形的饱满的脸形,那向后梳起的头发,他的出现是重庆政坛上的一个引人注目的标志,但是没有想到他现在却现身在成都的一条僻静的小巷里,这也是最初的郑岩崖很难会把他与众目睽睽下的政府要员联系在一起来的原因。
这人的名字叫宋子文。
这时公馆的边门开了,郑岩崖紧张地注视那儿的一切,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女人的身影从边门里弹跳出来,这正是他今天早上从重庆一路送过来的施露。
施露的个子明显要比宋子文高出一点,也许这是她穿着了高跟鞋的缘故。但是,她在扑到宋子文身边的时候,却是屈着腿的,这使得她看起来,要比宋子文矮一点,郑岩崖看出,她这样屈身的好处,是可以仰着自己的脸颊,从低位的视角看着面前的这个矮小的男人,而施予男人的好处,就是他可以俯视着她。郑岩崖第一感觉就是,她非常懂得男人。这一点令他觉得自己的脸上有一种火辣辣的感觉。那么,她在自己面前的那种长姐般的温柔,那种随和是否也是一种扮演?他现在明晰地感到,施露在宋子文面前扮演了一个小鸟依人的女人的角色,这种感觉,她从来没有在自己的面前展现过。哪一个是她真实的自己?
郑岩崖觉得自己就像窥见一个女人的秘密,而这个女人在自己的面前,却永远是一个无法看到背后的正面表象。他带着一种陌生的眼光,看着施露的一举一动。他看到,施露成功地把自己的手圈到了宋子文的脖子上,而宋子文则低着头,像搂着小女孩一样,很自然地用双臂圈住了她的腰,把她顺势向上提了提。如果她的个子比他矮的话,那么,他就可以把她抱在怀里了,而实际上她的身材并不亚于他的高度,他这样做的结果,只是把她拉直了与他平齐,让她的身形直直地立起来,然后,她嬉嬉地笑了着,转过身,反手扶着宋子文的肩膀,从开着的边门里走进去了。
门轻轻地毫无疑义地关上。门口的那辆轿车并没有开走,而是在路上缓缓地后退,掉转车头,在路上转了一个笨拙的大弧圈,向刚才开来的方向开走了。
郑岩崖半倚在那棵树上,眼前扑面而来的那幅图景的强力冲击,就像一条眼镜蛇突然喷出来的毒液一样,使他无暇去掂量它的实质是什么。也许,他就不该回来,任何时候,过去了东西就绝对不要回头去再看一眼,那只会使自己平添几份无谓的烦恼。本身自己与她就没有交集,从一开始就是如此。但是,自己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心里的那种鬼迷心窍的一点渴望,多此一举地又鬼使神差地反转身来,看到了不应该看到的一幕,真是自寻烦恼。现在看来,施露搭上的那个政府高官,竟然是宋子文。他想到了两个人的年龄,宋子文应该在五十岁左右,想到宋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他成双成对出入的他的夫人,郑岩崖心里面涌上一种不可扼止的鄙视。尽管在坊间总是传说宋子文玩女人很有癖号,但是,现在当落实了这个女人竟然是自己的一个熟悉的女孩的时候,郑岩崖却觉得不愿去回首,因为他明白,他接触的这个女人,根本不是一种玩物的存在。她在他的心里有她的尊严,她的严谨,她在他面前表现的是一种女人的全部的复杂面,有她的外表,更有她的内心。她的内心曾经震摄过自己,正是这种震慑才使自己对她涌上了一种既尊敬与暗慕的复杂心理。而这一切,在这个高官面前,都是不需要的,她不过是一个玩物,就像昨天从她的手提箱里露出来的那些玩具一样,那是她的玩物,而这些玩物,显然是玩弄她的人送给她玩的。郑岩崖依然无法相信,她会成为一个男人的玩物,心甘情愿地乐此不疲地。但眼前的现实却恰恰如此。此刻他的头脑里灌满了这些匪夷所思的带有毒汁的思绪,他根本无力为这种蜂拥而来的思绪进行自救般地解毒。他觉得自己快要被毒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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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面那位张编辑,你那是自费出版,暂时还没有此意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