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从今天起开始恢复。去年因为到四川去了一趟,突然产生了对四川的浓厚的兴趣,研究了许多四川的包括三星堆、九寨沟之类的文化问题,当然完全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兴趣,导致连载一度拖延推迟。
在这期间,包括天涯编辑在内的很多朋友都与我联系,关注小说的进程与进展。最近一段时间,风和日丽,春光明媚,正是码字的最佳时机,所以,继续将小说进行下去。
之前的连载停在第38回,其位置在第五页,时间:2013-12-12 18:39:46,有朋友关注的话,可以从第五页那里找到上一回的内容,那么,下面,自然是从39回开始了。
谢谢各位朋友的关注。
39
郑岩崖连拉带扯地把施露从窗外拉了进来,施露刚刚站妥,便转过身,将窗户板放了下来,然后重重地坐在郑岩崖的床板上,喘着粗气。
“怎么了,怎么这样?”郑岩崖站在她的面前,看着这个他心目中一直暗恋的女人,近在咫尺,心中怦怦直跳。
“有人在追我。”施露压低着声音说道,似乎怕外面有人听见。“你的那位室友呢?”
“他今天出差了,看样子不回来了。”郑岩崖禁不住为她担心起来,“谁在追你啊?”
“肯定不是好人,”施露的脸上挂着焦急,但在郑岩崖看来,却带着几分少见的本真。
“会不会是土匪?”郑岩崖见她不肯吐实究竟遇到了什么,只有通过排他法,才能确定她是否真的遇到危险。如果她触及到的是一件惊官动府的事,恐怕这件小小的屋子,根本无法容纳接下来的惊涛骇浪。
“不是,比土匪还糟。”施露嘴里说道,但她的神情却缓和下来。
“那是谁呀,会不会追到这里来?”郑岩崖看到她在索索发抖,便问道:“你是不是有一点冷,我倒一点水给你?”
她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坐在床上歇了一会,气息渐渐平缓起来,说道:“出来太急了,我连大衣都忘了带出来。”
郑岩崖从茶瓶里倒出一点热水,用了自己的茶杯,端到她的面前,她却想起了什么,站了起来,弓下身子,拉出刚才那件大箱子,拉开拉链,从里面掏出了一个毛绒玩具,嘴里却焦急起来,“糟了,箱子拿错了,我的衣服在另一只箱子里呢。”说着,把手里的那只玩具扔了出去,垂头丧气地重新坐到床边,这时,郑岩崖看到她的眼睛里挂着泪水,也从这一刻起,他看到了她从没有在面前展示过的柔弱的一面。
“你是从宿舍里出来的吗?”郑岩崖对她的来龙去脉一直懵懂无知,看着她的泪水涟涟的模样,估计是问不出什么了,只有旁敲侧击,才能知道她究竟遇到了什么。
“不是。我走的太匆忙了,东西还没有收拾好,追的人就追上来了,我没地方可去了,只能到你这里来了。”她抬起晶亮的眼睛看着他,带着几份乞怜的神色。
“那些人为什么要追你?”郑岩崖仍然无法解开她身后究竟是什么驱动她的力量之谜,而她显然也在刻意地回避着这个问题。
“她们说我勾引了她的男人,这些女人,自已没有本事,看不住自己的男人,却知道怪罪不相干的人。要不是这些男人骨子里就想沾花惹草,能怪得别的女人吗?”她渐渐地恢复了之前那一股冷冽的神情,神色中带着一种愤愤然的味道,郑岩崖却觉得她什么样的姿态都带着一种讨人喜欢的美感。
在她刚才的一席话里,郑岩崖突然间明白了她究竟遇到了什么。来到重庆中行后,郑岩崖并不与她在一个网点,见面的机会并不多,开始的时候,他还经常到她那里去,那必须通过渡轮渡过嘉陵江去,来去很不方便,她到市区来的时候,也会到他的宿舍里转一转,不过,他依然感到她身上的那股令他心仪的成熟的气息,永远把他制约在一个仰视的地步,他也逐渐地调整着自己对她的感觉,发觉把她看成是自己的姐姐也许能够更好地处理好与她的关系。后来他也听到风言风语的传说,说她搭上了一个重庆的国民党的高官,因为每到星期天的时候,就有一辆小轿车,停在她的网点前,把她带走,带到什么地方去,他也不得而知。现在,她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他根本不想去弄清楚她攀附的那个高官是谁,他感到高兴的却是她在遇到了困难的时候,还是把他作为一个唯一依靠的支撑点。
“哦,这么说,追你的人,就是那些人了?”郑岩崖见她没有说破,自己也不好直接道明,便哼啊哈的含糊其辞地说道。
“嗯。”她双臂交叉相抱,在床边上勒紧自己的肩膀,好像借此挤压出些许温暖,令她魂不守舍的身体获得一些慰藉。
“你是冷吧,我找一件衣服给你。”郑岩崖见她楚楚可怜,便转过身,打开壁橱,找出一件自己的呢子衣服,递给她。
她接过衣服,披在身上,男性的服装套在她的娇小的身躯上,使她带着一点阳刚的气息,衬托出她的清秀与健康,郑岩崖刚要转身,听到她在身后叫着他,“岩崖,你别离开我。”
郑岩崖感到她的手攥住了自己的衣袖,掉转头,看着她,她仰着水灵灵的眼睛,看着他,说道:“岩崖,我知道,天下男人,只有你对我好。”
“我没有对你好啊。”郑岩崖木讷地说道,她的手从袖子上移到了他的手臂,握住了他的手,一股热辣辣的感觉,传递到他的手心里,也许在这之前,他多少次幻想着可以握住她的纤巧的手指,但是,当她真的把手放在他的手心里的时候,他竟然涌上的是一种淡淡的失望。她的手像玉饰一样冰凉,好像是一个非生命的存在,冷漠着他心里的对温暖的需要。
“我知道谁对我好。可是你比我小啊,我总想我能闯出一个天来,能够报答你对我的好来,那时候我们姐弟俩就不用受这个丑恶的世道欺负了。”她仰着脸看着他,她的目光中透着一股诚挚的气息,那一股像冰山上的雪水一样的气息,荡涤了郑岩崖心中的所有的期许的热浪,为什么在没有她在身边的时候,渴望着她的热烈,而当她与自己相隔着咫尺距离的时候,自己却仿佛被她冻结?郑岩崖无法搞清楚自己究竟在情感上犯了什么的毛病,而此刻,他感到自己永远只能把她作为自己膜拜的偶像,因为她在任何方面都要比自己站得高,哪怕现在在她落魄时,她也显现出一股可以操纵他的至高无上的威力。
“我……”郑岩崖嗫嚅着,“我只记得周经理叮嘱我,要好好照看你,其实,很多事情,我真的无能为力。”
“我是大人了,用不着照看了。岩崖,我知道该如何在这个社会里保护自己,如何不被别人欺负。”施露的目光平视着前方,披在身上的衣服,在她讲话的时候,向后悄悄地滑脱,她便把抓在他手里的手拿了起来,伸到身后去,抓住下滑他的呢子外套,郑岩崖其实方才手被她捉着,感到浑身都在战栗着,但此刻,当她离开了她的冰凿一样的手的贴靠,却觉得被另一种虚脱操控着。
感谢朋友们的支持。
40
山城的夜晚非常宁静,进入雾季之后,日本人的空袭基本告停,孤悬在山顶的中行宿舍区,就像被搁置在空中楼阁一样,几乎听不到异样的干扰的声响。战争被远远地推开了,整个屋子里弥漫着一种特别的女人的气息。郑崖崖知道,这种感觉,不过是来自于自己的一种想象。
郑岩崖睡着同事的床上,把自己的床让给了施露,床那边的声息,在轻轻地扰动着他的心,重庆之夜的宁静,让他心里的躁动外露出来,在黑色的被夜填充的空间里,扑腾着翅膀,使他无法安然地进入梦乡。来自于她的那个方向的声息是一大片空白,但是,他的所有的注意力却聚集在她所在的方向。也许是太累了,她似乎一上床之后,便消释了她的所有的声响,甚至连呼吸都没有。但郑岩崖却似乎能感到她的磁力般的存在。他自己一动都不敢动,似乎是害怕暴露自己在黑暗里的目标。他在那种臆想的温柔的气息中觉得自己就要被融化了似的,但是,他又戒备森严地提防着咫尺之间的另一个方位的任何可能传播过来的诱惑的力量。
青春的力量在诱惑着他,但同时也在制约着他,青春永远是一种躁动与纯洁相合拍的力量,让他敬畏着一种什么,尽管在心里蠢蠢欲动,但却注定无法去破戒着一种边缘坚硬的范围。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朦胧入睡,一觉醒来,他再也无法睡着。看了看床头上放着的发着幽光的手表,时间才三点多钟,如果不是晚间真的看过她曾经货真价实地睡到他的床上,他真的难以想象,他会近距离地与她共卧在一个屋顶之下。
他依然不敢动弹,因为他知道屋子里另一个人的虚实。
仿佛他的内心被洞察似的,在那边自己的床的方位上,传来她的棱角异常清晰的声音:岩崖,几点钟了?
郑岩崖觉得自己刚才看表的动作,全程被她监控着,他不得不重新摸出手表,装模作样地报出了准确的时点。
“岩崖,我想起来了。”她的声音传来。一点没有梦的痕迹。
“你要上哪里去?”
“岩崖,我要离开你这里。我不想拖累你。”
“没什么,你在这里没事的。”
“说好了,今天我要离开重庆。”
“你去哪里?”
“成都。”她的床上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显然她从躺着的位置坐了起来。
“你怎么去?”
“我不知道。约好了早上五点钟, 我到牛角沱那儿,等人接我。”
“怎么你现在才说?”郑岩崖不能理解她为什么昨晚没有告诉她。而她是那么明确地认定,她能够自行地赶上她的约定的时间。他感到,她依旧把他作为一个不愿意全盘交待出她的秘密的人。
“我……我怕你担心。”她的声音有一些颤抖,但一成不变的是一股冰冷的冷静。
“那我们快一点准备。”郑岩崖扭亮了了灯泡,屋子里弥漫着刺眼的光亮,她坐在床上,眼睛睁得有铜铃大,脸上罩着一层被睡眠熏烤得红扑扑的色彩。郑岩崖跳下床,其实他有很多的疑惑想向她问询,但是他知道自己与她隔着异常遥远的距离,既然她不愿意向他缩短这个距离,他也自然地不愿去涉险闯过这个对他来说更意味着是安全的距离的地带。
在他的小屋里,匆匆地梳洗完毕,一种苍白的色调重新浮现在她的脸上,这让她又变得像玉石一样精雕细琢,这才是郑岩崖所熟悉的那个外在的女人,而不是方才脱离了睡眠状态的那个就像剥饰了外壳而裸露出蛋黄一样的女人。他觉得那个女人是如此真实,又是如此的世俗,在抵消着她的正襟危坐状态下的气质。郑岩崖庆幸自己从未去侵入一个女人在最放松的时态下的真实,这会让自己过早地对她溢出失望。
施露没有拒绝郑岩崖送他到接她的汽车地点。乳白色的晨雾遮蔽了整个山城,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沁人肺腑的凉气。他们顺着石板小路,被一股力量拖扯着,向山下走去。沓沓的脚步声在空旷的道路上响着,穿透着浓郁的雾气,似乎是他们目力所及的地方唯一活着的生命。
两个人没有说到什么地方,但是方向无疑是奔向牛角沱。
自从成渝公路修成后,牛角沱就成了奔向成都的起点。它高高地盘在山腰上,下面就是隐藏在雾气蒙蒙中的嘉陵江,继续沿着石梯坎,可以下到下面的嘉陵江去。江水在这里打着回旋,留下了一个回水湾,人们因循着地势,在这里建起了停舶船只的码头,嘉陵江上游的船只一般都停靠在这里。牛角沱也因为上靠着公路,下贴着水道,成了人来人往的交通要道。它的周边地区,在重庆被作为陪都期间,也提升至政治中心。
离牛角沱不远,郑岩崖感受到这里人流熙熙攘攘,便放慢了脚步,逗留在石板小路上,而施露却紧走了几步,抛下了他,向巷口急急地走去,两眼向四周扫视着。郑岩崖提着她的两个手提箱跟在后边,从山脚下漫溢上来的雾气,夹杂着一股青生生的嘉陵江的鲜活的气息,让人感到这里充斥着一股毛毛糙糙的激流的动荡不息的味道。不知为什么,一种冷冷的预感,像雾气一样从他的心头萦绕而上,弯弯曲曲地盘旋在他的心里。
他站住了,低声地叫道:“施露,等一等。”
施露停下脚步,看着他,又跑回头,对他说:“岩崖,太谢谢你了。你回去吧,我就在这里等着。”
“你确定是这个地方吗?”
“不会错的。昨天晚上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就约好了在这里的。”
“我觉得还是谨慎一点好。你在这里等着,我到巷口等车子。”
施露皱了皱眉头,愣了一下,随即眉角微微上挑,走近郑岩崖身边,“那麻烦你了。”她显现出一种善解人意的乖巧。
郑岩崖把手提箱放在巷子的转角处,自己走出巷口,面前是一条宽敞的道路,右边是一条下行的通往嘉陵江的石板阶梯,而正前方,是一条宽敞的道路,适宜于机动车的行走。
他在街上斟酌着自己的步伐,慢慢地向前走过去。天光渐渐地明亮起来,雾气被破开了,视野开阔了许多。
郑岩崖徘徊了两个来回,隆隆的汽车从远而近,他紧张地注视着。
车子在不远处停了下来,郑岩崖走过去,驾驶位的车窗被摇了下来,里面探出一个方方正正的头脑,向这边打量。
郑岩崖走过去,那个人的视线并没有集中在他的身上,直到郑岩崖走到他的身边,那个人的目光才突然地投射到他的身上。他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冷酷地刺向郑岩崖,令郑岩崖感到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