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房(她是第三任,丈夫已逝前妻的花梨木床仍在散发香甜)

  第四节 郊岭(二)

  他一副风尘仆仆困顿的样子。他说他暂时就在我家附近的一个简陋的客栈住了下来。

  我带他到茶楼里吃夜茶。他还是第一次到茶楼。我问他要什么包点,他说我点什么他就吃什么。我点了虫草炖老鸭、杏仁冰糖血燕窝,凤爪、金沙包、糯米鸡,还有一壶茉莉花茶。他吃得狼吞虎咽,他说他没想到夜茶还有这么丰富的点心。

  他告诉我,师傅不许他离开戏班子,可是他执意要走,师傅很生气,骂他是个白眼狼。行里的规矩,徒弟出师后,要在戏班子里呆十年才可以离开,而且也要得到师傅的允许才可以。他给师傅倒了一大碗酒,跪在地上,双手捧着敬上,说,徒儿不孝,师恩来日再报。师傅斜着眼端起碗一口把酒喝了,然后狠狠地把碗摔在地上。碗啪地七零八裂。你要走就快点走,永远也不要再回来。师傅说。

  我问他,你和师傅决裂,是因为我么?

  是的, 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他说。

  正说着,只见陈曦和几个公子哥儿也到茶楼里来了。陈曦见到我和应布良在喝茶,便走山前来。

  “紫琳,这位是……仆人?”他问我。

  应布良的脸色一变。

  “这位是应少。”我道。

  “应少?”陈曦皱了皱眉。“落魄公子?”

  “少管闲事。”我道。

  “昨夜的玫瑰花喜欢吗?”陈曦又问我。

  “什么玫瑰花?”应布良在意起来。

  “我给紫琳小姐的围成的心形玫瑰。”陈曦似乎有点看不起应布良的样子。

  应布良愕然地看着我。

  “谢了,以后不要再弄这些东西了。”我也不自然起来,我怕应布良误会了。

  陈曦的那帮公子朋友在喊他过去。

  “先告辞,紫琳小姐慢慢吃,吃多点,这顿我包了。”陈曦说完便走了。

  “他就是你爸安排相亲的那个吗?”应布良问我。

  “嗯,就是他。”

  “你和他好像很熟。”应布良醋意很浓。

  “你想太多了,我对他没有感觉。”

  应布良不语。我们吃得很沉默。那边陈曦一帮公子哥儿吃得杯盘狼藉,那些公子哥儿见到漂亮的店老板娘也不忘调戏。陈曦也许是见到我在这,稍微收敛些,我感觉到他的目光时不时就瞥向我这里。

  吃完了,应布良到掌柜那里结账,掌柜说,陈曦少爷已经打了招呼,我们这桌由他结账。应布良不悦,道,不用劳烦陈曦少爷了,多少钱?掌柜无奈,只得让店小儿去告诉陈曦。陈曦过来了。

  “紫琳小姐,你就这么在意吗?”陈曦问我。“就让我再为你结账吧!”

  “不用,我有钱。”应布良语气很冲。

  “看你的样子,你也没几个钱,这一顿不便宜的哦!”陈曦轻蔑地说。

  “你再说一遍?”应布良眼露凶光,恶狠狠地盯着陈曦。

  陈曦被唬住了,愣在那里。

  我也愣住了,我从没见过应布良那么凶的样子。

  应布良从衣服内衬里掏出钱来,一个一个地数着铜板。

  数完他就抓起铜板往桌上一扔,拉着我走出了茶馆。

  他经济拮据,这一顿,也许就吃掉了他一个月的积蓄了。
  第四节 郊岭(三)

  “刚才吓着你了么?”应布良在送我回家的路上问我道。
  “嗯……”
  “对不起,吓着你了。”他的口气又恢复了往日的柔情。“答应我,不要再去见他。”
  “我从来没有去见过他。”
  “希望你没有骗我。”
  “你疑心太重了。”我不喜欢应布良怀疑我。
  “是你让我不放心。”他不高兴了。
  “好了,别再说这个事了!”我也生气了。
  应布良没有吭声,他一脚踢在旁边的一棵树干上,树干的皮被踢得裂开。
  “你不要动不动就发火好不好?”
  “我是个粗人,没你们这么文雅。”
  “你想到哪里去了?”
  “你和陈曦是天生一对。”
  “我不想和你说话。”
  “行,我消失!”
  到了家门口,我们也没有道别,他一直都没有说话,就径直跑走了。我们不欢而散。
  小英给我开门时,看到了我和应布良,感觉到气氛不对。
  “小姐,发生什么事了吗?”
  “喝夜茶时碰到了陈曦。”
  “噢。”小英若有所思。“小姐,你喜欢应布良的什么呢?”她问我。
  我想了想。“我喜欢他的样子,我喜欢他的眼睛,还有他的眼神。”
  “哎呀,小姐,你怎么也这么看外表呀?”
  “呵呵,不是啦,总觉得透过他的眼睛可以看到他的心。”
  “那是怎样的呢?”
  “他的眼神很漆黑很明亮,很温柔,可是有时又会好像透着邪气,就好像一个坏小孩。”
  “坏孩子你也喜欢?”
  “和他在一起很快乐,好像看到了另一个自己。”我不知道怎么向小英表达我的感受,就是一种莫名其妙没有来由的感觉。我能感觉到应布良内心隐藏的激情和狂野的一面,可是恰恰是这一面,激起了我无限的幻想和冒险的欲望。
  “小姐,难道这就是爱了?”小英道。
  “就像你对阿青的感觉。”
  小英脸又红了。阿青是个不错的小伙子,我也希望小英能幸福。那时我在爸的赌场里第一次见到小英,她被她爸拿做赌注,她瘦弱而惊惶,就像一只小鹿。我要走了小英。我不愿看到她被人卖到妓院里。
  夜已深,忽然雷声阵阵,下起了瓢泼大雨。我想起了应布良,不知道他有没有回客栈?
  我失眠了。我想我今晚是不是刺激了他?他是不是很难过?他会不会从此就走掉不再回来?
  恍惚中,我似乎听见铁门晃动的声音,应布良在喊着我的名字。
  我撑了伞跑出去,只见大雨中,应布良浑身湿透,水从头上一直往下流。他说,他不可以失去我,他没有娘,放弃了戏班子,他只剩下我了。
  我心痛起来,我哭了。伞掉在地上。我对我的小应子说,我不会离开你的。
  第二天醒来,头晕得很,身子很虚弱。夜里淋了雨,得了风寒。大夫来把脉,喝了药,却愈发严重,病情丝毫不见好转。
  应布良在铁门外干着急,爸不让人给他开门。
  小英为着应布良深夜跑来害我重病耿耿于怀,她对应布良说,郊岭的深渊峭壁上,有一种长得像人脸的草,紫琳小姐要吃了这草就会好起来。
  应布良马上跑去郊岭了。
  我问小英,会不会有危险?
  小英道,当然有,长在垂直的峭壁上的草,下面就是深渊,根本就摘不到的。他不会傻到连命都不要。
  我还是很担心,万一他真的是个傻子呢?
  第五节 不老泉(一)



  那天下午,小英还在晾着被子,看见应布良浑身是血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小英吓了一跳,赶紧跑到铁门外。应布良颤巍巍地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几株压得烂掉的人脸草,交给小英。

  小英愣住了。她拿了白绷带和药酒给应布良。应布良接过便走了。

  人脸草熬成的药苦中带甘,一碗下去,顿觉神清气爽,药到病除。

  小英说,她也不知道应布良到底是怎么摘到这草的。小时候她村子里的一个大叔为了救妻子也曾经去冒险摘过,不小心掉下去,幸好有旁边的一根伸出的树枝勾住了他的衣服,他半掉在空中,见到深渊里的鳄鱼朝他张开大嘴。他沿着树枝爬向峭壁的一个小洞里,小洞里都是森森白骨,不知道是哪个朝代死去的人。

  第二天应布良又来了,我已能起身走到铁门口。

  我见到应布良到处都是伤,胳膊、腿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很是心疼。可是应布良对他去悬崖边摘人脸草的陷境只字不提。

  他说,他在山上发现了一个奇怪的泉眼,那里流出的水幽蓝幽蓝的,滑得好像丝绸一般,带着奇怪的香味,说不出是什么香。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不老泉吗?我道。

  他说等我病好了,他带我去看。

  我们天天都在铁门前说话,一说就说一整天,直到爸晚上回来。

  这天爸一早又出门去了。天气晴朗,万里无云,蔚蓝清澈,正是出游的好日子。我偷偷地跟应布良去了郊岭。阿青拉了一匹马来。应布良策马奔驰,我在他身后,感觉就像在风里飞。

  我们在崎岖的山路上攀爬,应布良回忆着泉眼的位置,兜兜转转的,几次差点迷路。

  树林越来越茂密,密得遮住了阳光,我们仿佛钻进了黑暗的隧道里。

  走着走着,前面出现了一个硕大无比的湖,湖水蓝得如此诡美静谧,仿佛灵界之物。

  我们说话的回音萦绕在湖面上。

  湖的对岸有一个山洞,山洞前是一大片火红的花,好像血红的地毯。

  湖边停靠着一艘木船。

  “你敢和我一起过去看看么?”

  我和应布良上了小木船。应布良划着桨,湖面上的涟漪一圈一圈地扩散开来。湖水有股奇怪的芬芳,让人恍惚迷离。

  船靠岸了,那山洞前的鲜花赫然入目。花瓣倒披针形,向后开展卷曲,边缘呈皱波状,花蕊吐出来,好像蛇信子。花朵没有一片叶子。

  “这就是传说中的彼岸花吗?”我问应布良,心理有点恐怖。

  “不太清楚呢,没见过。”应布良道。

  彼岸花,亦称黄泉花,是不祥之兆。这花春天是球根,夏天生长叶子,夏末秋初立起开花,冬天花茎又慢慢褪去,如此轮回。而叶子繁茂时花仍未长成,花开时叶子已枯萎,花与叶生生世世永不相见,有着永远无法相会的悲恋之意。

  花朵太多太密,掩盖了所有泥土和岩石的缝隙,我们只得踩着花朵走进山洞。花朵红色的汁液沾上了鞋子和裤脚,好像血迹。

  一入山洞豁然开朗。山洞的天顶是空的,灿烂的太阳光线从顶端直射下来,哗地弥漫了我们。我好像看到空气中漂浮着透明的小玻璃瓶,碰撞着发出叮咚的脆响。一口泉眼哗哗地流出清泉。那泉水就如应布良先前告诉我的那样,蓝得如此美艳,让人心醉神迷。

  第五节 不老泉(二)

  山洞里的潭水清澈。我们都被眼前的美景深深地擭住了。
  “哟嘿!”应布良开心地大声冲着洞顶的天空喊着跳起来。他一把跳上了岩石。把鞋袜和衣服都脱了,噗通一声就跳进潭水里游起来。他把头深深地埋进水里,然后一下子跃出来,湿淋淋的头发贴在后脑勺上。
  “要不要下来一起玩?”他调皮地问我。
  “好嘞!”我也很兴奋。
  我下了水,这水很冰凉,很滑,略过肌肤好像丝绸一般。
  我们在水里互相泼水嬉戏,山洞里回荡着我们的笑声。
  阳光照在应布良棕色强健的肌肉上,他笑得如此灿烂,眼睛眯成一条线。我在水中凝视着我自己的倒影,长长的直直的头发如瀑布一般到腰际,笑靥在水面的微波上荡漾,好像脸庞在时光之水中,时光流逝,而青春永驻。
  玩累了,我们浑身湿哒哒地爬上岸,躺在岩石上晒太阳。
  他抱着我,用体温捂热了我冰凉的手脚。
  我靠在他的胸膛,听着他的不规则的心跳声,感觉他温热的血液在流动着。好想好想在这里一直呆下去。在这个与世隔绝的仙境,世俗的一切都与我们无关。
  “假如我死了,你把我葬在这里吧!”我对应布良说。
  “你在说什么傻话?”他拍拍我的头。
  “太喜欢这里了,很安静,假如死了以后能在这样的地方也不错。”
  “再过一百年吧,你会活很长很长,比我还长,你先把我埋在这里。”应布良道。
  “那我们都在这里。”我圈着他的脖子柔声地说道。
  应布良把头低下,深深地吻我。
  不知道为什么,一股莫名的悲戚袭来。是不是美的尽头总会透着某种忧伤?我觉得好像无法捉住眼前的一切,我不知道将来是怎样的。
  我把我的忧虑告诉应布良。他说,他会努力让我幸福的。他对着不老泉发誓,他会一辈子一辈子都只爱我一人。他说,我是他永远都摆脱不了的魔咒。
  山洞的光线逐渐减弱,太阳在下山。我和应布良依依不舍地离开了。他说,我喜欢的话,他会经常带我来。走出洞口,只见在那有一株孤零零的玫瑰花。这玫瑰花长得奇异,在这潮湿的地方居然能开出这么硕大而鲜红的花朵,很是奇诡。她好像带着蛊,使我迷惑,让我心动,爱之不舍。我把她摘了下来,一不小心,手指被刺得流出了血。应布良赶紧小心地吸允着我的手指,给我止血。
  我想,我要用各种香料把她腌制,永久留存。
  也许是我心里的不安全感,让我渴望用可以望见的形体去保留某种虚无的感觉。用玫瑰的形体去让爱情永远新鲜。
  我总是反复地问他,你会永远爱我吗?
  他说,他已经对着不老泉发誓了,假如他违背了誓言,就让他一生都活在地狱里。
  回到家里天色已黑,爸早已在家等候。
  “这么晚才回来,到哪玩去了?”爸问我。
  “逛……集市去了。”我掩饰道。
  “吃了晚饭了吗?陈妈给你留了鸡粥。”
  “好的,我也饿了。”一听是陈妈煲的鸡粥,我肚子就咕噜咕噜地叫了。陈妈的鸡粥很是香甜,我很喜欢吃。
  “吃完就早点洗洗睡觉吧!明天一早陈老爷和陈曦过来提亲。”爸对我说。
  “什么?”我诧异极了,“你答应他们过来了?”
  “是啊,你和陈曦不是相处得挺好吗?”
  “你为什么不先告诉我就答应?我不要很陈曦结婚!”我大声嚷道。
  “你怎么这么无理取闹?发大小姐脾气?”爸生气了。“爸给你安排的,都是对你好的。你不是还在想着那个什么应布良吧?”
  “我就是不要和陈曦结婚!”我呜呜地哭起来。
  “快给我上去睡觉!”爸火了。
  我只得回房间去。
  我急坏了,该怎么办?我要赶紧告诉应布良。
  我写了张字条折了放进信封里,叫来了小英,让她偷偷帮我连夜送给应布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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