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囍(一)
我又来到了蔚蓝的湖边,我穿着大红的新娘裙子,我独自一人上了木船。彼岸花在不远处召唤。那株诡异的玫瑰似乎在对我露出了笑脸。进了山洞,却恍惚不安,太阳刺得我的眼睛生疼,白花花的一片看不清晰。待我熟悉了太阳的光线,我看到他朝我转过身来。他浓浓的一字眉和温柔的眼睛,却又透着某种狂野与不羁。他拉起我的手,他的手心暖暖的,我看到他的微笑,一切的不安都消失了。小应子。
忽然,眼前的小应子的面孔变成了一张皮影的脸,我吓得差点摔下去。我感觉到身下的岩石在崩塌。“小应子!”我使劲地摇着空洞的皮影,皮影也啪地一声软塌下去。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一个声音自远而近地飘来。是小英。
我睁开眼睛醒过来,我又要面对现实的一切。爸把我软禁起来。他私自把婚事给定下了。迎亲的队伍就要来了。小英被叫去准备嫁妆和婚礼的东西,好不容易逮着了个空子去给应布良送信。应布良跑来铁大门外,拼命地摇晃着铁门要进来,喊着我的名字,被仆人们赶了出去,还放出了狼狗把他咬伤。
我在房间里不吃不喝。爸也给我气疯了。他说他把我给宠坏了,这么不明白事理。爸平时都很宠我,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我的婚事上却如此武断不近人情。
我浑浑噩噩地在房间里,一会儿狂捶着门板大吵大闹,一会儿撕心裂肺地痛哭,哭累了,就坐在地板上发呆。
小应子,快点救我出去吧!
我心里一直在喃喃地念叨着小应子。我累了,昏睡过去。迷迷糊糊,我又梦见了小应子。梦见他在光亮的屋子里细心地雕着皮影,我为他泡好郊岭的甜茶。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喝了口甜茶,又继续聚精会神地雕皮影。他说,那是为我雕的皮影,画的是我的样子。他就算闭着眼睛,也能够把我的音容笑貌在皮影上雕出来。我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认真的样子,看着他颦眉的样子。我想就这样任岁月任意地流逝,任时光任意地滴走,只要静静地看着他,就够了。
我一直滴米未进,身子越来越虚弱。爸急坏了。可是他依然固执地不肯把婚事取消。
我躺在床上,听见门打开了,有缓缓的轻轻的脚步声。我翻身一看,是陈妈。
陈妈看到我憔悴消瘦的样子,很心疼。她抱着我说,紫琳小姐,你从小就没有妈,我们都觉得你怪可怜的。有些事情要自己的亲妈才能教会女儿,比如什么样的人才适合嫁。成亲以后,日子久了,就没那么热烈的了,都是平平淡淡的,陈曦那人挺适合小姐的,小姐也不讨厌他,就行了呀。你要想想,陈曦也挺可怜啊,对小姐这么痴心,小姐对他不理不睬的。老爷也是为了你好啊。人啊,很多时候都是不能自己想怎样就怎样,还是要想想自己的亲人,要孝顺,小姐不要让老爷难过伤心了。老爷这几天都病了,老毛病犯了,小姐你不知道吗?
一听爸病了,我也急了。我赶紧爬起来跑去看爸。只见爸半躺在贵妃椅上歇息。我趴下身子伏在他的身上哭泣。爸睁开眼睛,看见我便轻轻拍拍我的背,道,紫琳你吃饭了吗?我忙说,吃了吃了,我会乖乖吃饭,爸要快点好起来。
也许命运就让我们身不由已,无论如何放不下心中所爱,却也只能向命运低头。
这一天,整个宅子都在一片大红的喜庆之中,到处张灯结彩,红灯笼、红窗花、红地毯、红绣球。爸让厨子给宅子的上上下下连同所有的仆人都准备了丰盛的菜肴,红烧乳猪、发菜炖大圆蹄、白切鸡、酱油鸡、酿三宝、凤凰投胎汤……大家都喜气洋洋的。
我穿上红色的婚服,红色的鞋子,盖上头盖,坐在房间里,听着外面的鞭炮声响起还有迎亲队伍的鼓乐声和喧哗嬉笑声。然后,陈曦进屋来了,把我抱上轿子,抬到他的家里。
第六节 囍(二)
应布良呢?他在哪里?他知道我和陈曦在一起了,他一定会很难过的。
陈曦对我很温柔。红色的蜡烛在洞房里默默地流着眼泪。在影影绰绰的烛光里,我呆滞地看着陈曦,他在冲我微笑,充满着柔情蜜意。他喝了酒,脸很红,一股呛鼻的酒味。他竟然似乎也有几分腼腆起来。恍惚中,他的脸好像变成了应布良的脸。我揉了揉眼睛。陈曦的脸随着烛光一起闪动,变得越来越迷糊,越来越不清晰。我的意识里掠过碧蓝湖水里小应子的倒影,随着微波轻轻晃动的倒影。
陈曦拉过我的手,他的手心是烫的。他轻轻地吻我。可是我的心里、脑海里全是应布良的影子,铺天盖地,蒙住了我的双眼。陈曦的抚摸和应布良一样那么温柔,我闭上眼睛,仿佛应布良就在我的身边,我又感觉到了小应子的心跳,他的呼吸,他的味道。陈曦消失了,只剩下小应子。整个世界只有我和小应子两个人,就好像那个明媚的夏日的午后,在不老泉的潭水里一样。
深夜,陈曦沉沉地睡去了。我依旧无眠。我坐起来披了衣服独自下床。月光清冷,夜凉如水,刺骨的寒冷。疼痛还没有消退。我倚着窗坐着,默默地哭起来。我的心更痛,痛得就好像被刀子剜去了心,只剩下一个空洞在。
窗户外对着黑黝黝的群山,在月光下好像野兽的背脊似的。我努力地回忆我和小应子在一起的一切,记忆好像鸦片,带给我片刻的安慰。我靠着回忆噬舔着伤口。
我记得那天下过雨,大街小巷都湿漉漉的,我和小应子沿着巷子一直走啊走,他牵着我的手。墙角边的野草轻轻地拂过我的脚踝,野菊花小小的探出来。一个老伯在街边在红色的纸上写着喜庆的大字。紫荆花被雨水打落了一地。
还有,那个冬夜,小应子在野地里挖了个洞,生了火,把番薯丢进去烤。天气好冷,我打了个哆嗦,小应子把他旧旧的棉袄脱下来披在我身上。我还笑他的棉袄打满了补丁。可是这打满补丁的棉袄却补上了我内心的孤独。我不再觉得寂寥。
还有还有,他为我雕了厚厚的一摞皮影,装在一个大大的木箱子里。我告诉他我喜欢的戏目,喜欢的人物,他就开始雕,他要把所有我喜欢的都雕好。我说我晚上睡不着觉喜欢听故事,他说好,以后我睡不着他就架起皮影给我讲故事。他在我的楼下演皮影,我在楼上看。夜色中的皮影在煤油灯的火光下透着迷离的光,皮影小人儿灵动起来,好像是一个一个的精灵。他们猜透了我心中所想,传递了我和小应子之间还没有说出来的思念和爱恋。
三朝回门。在陈曦家呆了三天,就要回娘家住一晚。这天起来梳洗好,拜见了公婆正准备出行,小英神色慌张地给我递来一张纸条。我打开一看,是应布良写的。
“坐稳马车,我会在东桥后的山荫道把你抢过来。”
第七节 抢新娘(一)
我和陈曦坐上了马车,马车在山坡上悠游地踏着马蹄,三两个仆人挑了几担子的礼品,小英也在后面跟着。
陈曦心情很好的样子,他打开折扇,一边扇扇子一边哼着歌。他的一只手环过来搭在我的肩膀上。
我看看走在后面的小英,她也一脸担忧的样子,我和她心照不宣地使眼色。
马车过了东桥,进了山荫道。山荫道静谧得很,马蹄声惊动了鸟儿,鸟群哗地一下从树丛里四散开来。
我紧紧地抓住座椅旁的扶手,四处张望。林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丝一毫的动静。
猛然间,树林里一阵窸窸窣窣的乱响,接着是狗的叫声,我的心吊到了嗓子眼,我紧张得几乎要跳下马车。
只见一只野狗狂吠着奔下山来,被赶马车的仆人喝退。
“别怕,这条路很安全的。”陈曦握住我的手说。“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青?昨天晚上没睡好么?”
“嗯……”我心不在焉。
“这几天在新家睡不好么?慢慢就会适应啦!”陈曦还在继续说,“紫琳夫人!” 他还在笑嘻嘻地开着玩笑,对即将要发生的一切毫不知情。
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着陈曦的话,颠来覆去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陈曦说来说去的无非是早餐的奶黄包很甜,皮蛋瘦弱粥太稀了,问我觉得他家的厨子做得好还是我家的厨子做得好。然后又说省城有家茶楼很大,可以一边喝茶一边看粤剧,名角每天都在那儿演出。他还问我想去哪里度蜜月。
他声音只是在我的耳边回旋着,没有进入我的脑子里。我紧张的是应布良。已经过了东桥好远了,怎么应布良还没来呢?一个马车夫加两个挑担子的男仆,再加上陈曦,应布良一个人能对付得了这么多人么?我不希望应布良受伤,他前几天刚被爸放出来的狗咬了,不知道现在伤口好了没有。我要叫陈曦不要伤害应布良。可是,就算应布良来到,我已经为人妻了,我也不可以随随便便就这样和应布良走的,我还要顾及我爸的颜面。我在想着,应布良出现的时候,我该怎么面对他,怎么和他解释这一切,怎么告诉他我的心情。我的心忐忑不安,几乎要从胸膛里跳出来。
忽然,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穿透耳膜,抬头一看,一串鞭炮从从天而降,跌落下来,马受到惊吓四脚乱跳,马车东摇西晃。陈曦还在兴高采烈地说话,还没反应过来,没有坐稳,被翻下了马车,滚出了好几米远。大家都吓坏了,仆人们赶紧丢下担子跑过去。马还在嘶鸣着,蹬着腿,前腿翘得老高。马车夫用鞭子使劲地抽着马背,好不容易把马停下来。我也吓坏了,正准备跳下马车,说时迟那时快,应布良唰地一下冲过来,把马车夫从马背上推翻在地,马车夫甚至还没来得及喊一声,应布良已经跨上了马背,“坐稳了!”他大声对我喊道,接着就驾着马车拉着我扬长而去。
第七节 抢新娘(二)
走了好长一段路,我才惊魂甫定。
“你要带我去哪儿?”我问应布良。
“到郊岭山脚下的一个村子里。”应布良边赶着马车边说。
“不,我不能跟你走,我爸怎么办?还有陈曦,他摔伤了。”我着急了。
“你想着陈曦吗?”应布良问我,挥鞭慢了下来。
“不是。”
应布良把马车停下。
“你想回去,现在还来得及。”他说。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琳儿,只要你坚持,你爸一定会同意我们在一起的。先和我在一起,过一阵,我去你爸那儿和他说,我会求他让我们在一起的。”应布良道。
“我怕他伤心。”
“真是你爸的小棉袄。”应布良道。“你决定吧!我听你的。无论你做出怎样的决定,我都会一直在你身边,不会离开,也不会放弃。”
我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神带着桀骜不驯的坚定。比起陈曦,更带有魄力和强悍的坚持。只要看着他的眼睛,我就会充满了冒险前进的力量。内心的纠结、疑虑和不安,都在他的注视下消匿。我不想离开他。我没有办法欺骗自己的内心,小应子是我内心最深处的渴望和依恋,我爱的人是他。我只想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
“我跟你走!”
“好!”应布良笑起来,他马鞭一挥,又继续飞快地赶路了。
“新家是怎样的呢?”我问道。
“我都布置好了,你去到就知道了,我里里外外都打扫干净了。”应布良道。“比较简陋,门前有一棵很大很高的紫荆树。”
“紫荆树,我喜欢!”
“我会敲大鼓说书挣钱,一个人演不了皮影戏。我就会讲故事。”应布良道。“村子里的人要把货运动城里,我会赶马车,也可以挣钱。你每天就在家里等我回来。”
“好。”我在想象着未来的日子。“我要做饭吗?”我问。
“假如你想做,我也很想吃你做的饭。”应布良打趣道。
“听说男人都喜欢会做得一手好菜的妻子。”
“这你也知道?我以为你们大小姐都是不知道的呢。”
“我是听小英说的啦。”我道。“可惜小英不能一起跟来。”
“你想小英啦?要不要我再去把小英抢过来?”应布良逗我。
“我怕你又把人给弄伤了。”
“你怎么总想着陈曦?”应布良道,似乎有点不高兴。
“你吃醋了。”
“没有的事。见到我吃醋你就开心了?”
“对啊,我喜欢看你吃醋。”我故意说道。
应布良笑了。
路途颠簸,可是我却一点没有疲累之感。天边出现了云霞,红中带紫,好像一位天才画家随意抹上的几笔油彩。晚风吹拂着,风之手抚平了我的忐忑。我还是担心爸,知道我被抢走了,他会很生气很难过的,去到应布良那里,我得赶紧给爸写封信。陈曦的伤不知道怎样了,我要叫小英偷偷替我去看看他,我觉得很对不住陈曦,不知道怎么去弥补。
马车终于驶到了目的地。应布良扶着我下马车。一间矮矮的平房,风里是紫荆花的气息。那是我和小应子的新家。
第一节 风的呼啸(一)
和应布良独自生活的开始简单而宁静。
应布良要外出打工,我让他先别去,马车上还放着很多银两,足够我们花销好一阵。我希望他多点时间陪我。但是应布良不愿意这样,他说他白天出去,晚上会早点回来陪我。
他不在的时光很是无聊,漫漫长日,对着空空的墙壁,看着太阳的光线在墙上移动。然后在屋子里百无聊赖地走来走去,走出乡间小道,采几朵野花和狗尾草变成花冠的模样,对着村口眺望,远远地出现一个人影,定睛一看不是应布良,心里又有些小小失落,只是巴望着他快点回来。
屋子里还是有些角落隐藏着蜘蛛网和灰尘,我到村子里花钱请了村姑来打扫收拾,又问得她村子里哪家人做饭最好吃,每天就让他们给我做好了想吃的饭菜送过来。反正多给他们一点钱,他们都很乐意这样。
村民们很会用荔枝木烤土窑烧鸡。荔枝木在窑洞里烧红了,把涂上了各种佐料的鸡包起来,然后放进洞里烤,烤好了,打开荷叶,汁水裹在里头,清香扑鼻。我和应布良都好喜欢吃,每次都吃下一整只大烧鸡。
我给爸写信,我只想求得他的原谅。我让村民代我送信给爸。爸收到了信后没有回复我。
我又让村民捎信给小英,告诉她我一切都好,勿挂念,又问爸怎样了。小英捎回信来道,爸很生气,他很恼火我这么做,让他很失礼陈家。他已经和陈家说他决定和我断绝父女关系,不再管我了。
本来还想写信给陈曦的,后来提起笔,却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现在对他说什么都没用,亏欠了人家的始终是亏欠的。
应布良安慰我道,一切都都会过去,等事情平息了,他再和我一起去找爸。
应布良弄来了一把猎枪,带着我上郊岭打猎。郊岭上有一种鸟,体型巨大,有着尖尖勾勾的椽,肉质结实而香滑。偶尔还会碰到野山猪。应布良很能狩猎,
打下来的猎物,两个人吃不完,卖给了村民。
我喜欢坐在马背上,搂着应布良的腰,他策马驰骋在山道中,听着山间的狂风和马的嘶鸣在耳边呼啸。郊岭千百年浓密的古林,孕育着某种强大而邪恶的力量,沉沉的埋在山林里,在泥土中,只等待着魔咒去将他唤醒。这股力量好似大海的漩涡,把周边的一切都卷进他的黑洞里,狂野地咆哮着。
应布良教我骑马。他说要让野马驯服,要亦刚亦柔。要顺着它的性子,但有时也要对它蛮横。它会臣服于比它更强悍更具野性的。
应布良说,你要找到骑马的感觉,在山风里呼啸的感觉。
我要的正是这一种感觉,感觉风的呼啸,就好像你来到一样。
我晚上常常失眠,思虑过多,想家。应布良会带到山里去看月光。月光如同仙女的薄纱,皎洁得透明水亮,美得直戳到心里去。
在山脚的密丛里,应布良好像一匹野马,他把我的身体掳走,把我的心也掳走。他时而温柔时而粗暴,让人捉摸不定。好像是一阵狂暴的激情,我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在他炽热而浓烈的热吻下融化,每一根神经末屑都在颤栗。我掉进了黑色的巨大漩涡里,几乎死掉,意识飘离了身体。而当我的意识再次渐渐苏醒,我好像置身于浩瀚的大海中,身体随着深蓝色的水波荡漾。
风的呼啸从未停止。暗涌的山海的波涛里,我又听到了他的声音。
哎呀呀,忘了标明了,以上的一节《风的呼啸》是第六章《私奔》的第一小节噢·~~新的剧情马上就开始了,敬请期待呀!!!
很多读者都说更新得太慢了,我也觉得确实有点慢。。。。。但是因为工作太忙了,我已经尽力了。。。。请大家谅解呀!!大家可以养肥再看~~~这段时间因为忙,一些读者的留言都还没来得及回复,等我有空会用马甲给大家回复的!!!
谢谢大家这么关注我的小说,很开心!!祝大家生活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