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房(她是第三任,丈夫已逝前妻的花梨木床仍在散发香甜)

  第五节 回家(一)

  马车在家的大门口停下,仆人见到我,都激动地大声喊起来:“小姐回来了!小姐回来了!”
  爸一听到声音,马上拄着拐杖快步走出来。他见到我,竟然高兴得流出了眼泪。他的头发白了许多。
  “傻囡,爸一时生气叫你不要回来,你就真的这么久一点音信都没有,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爸,我以后不再惹你生气了。”我搂着爸,也哭了。
  “好了好了,回来就好,那个应布良呢?”爸问道。
  “我不再理他了。”
  “你能想通就好。”爸说。“先进去洗个澡吃点东西,你瘦了,憔悴了。”
  小英给我准备好换洗的衣服,铺好床单和被子,还给我煮了一碗莲子百合红枣羹。
  屋子里的东西都没有变,所有的一切都和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感觉时间就在宅子里停滞了,迂回流转,都流不出去。花园里的那卅锦屏藤在秋风中摆动,倒是增了萧索荒凉之感。
  还是会想起应布良,心痛还没退去。
  “小姐,回来就好啦!”小英道。“老爷这几日病了,旧患发作。”
  “我不再走了,要好好孝顺爸。”我感到很愧疚。
  “老爷见到小姐回来,整个人都精神了。”小英说,“还有陈曦少爷,他总是向我问起你的消息。”
  “陈曦现在怎样了?”我问。
  “他啊,害了相思病,听说都喝醉了几次,也不注意形象了,胡子拉碴的。小姐回来,他一定很开心。”
  “我现在也不好再去找人家了。”
  “怎么会?陈曦少爷巴不得小姐回来呢,他一定会不计前嫌的。”小英道。“只是,小姐,你和应布良到底发生什么事情啦?”
  “他和他店里的老板娘很亲密。”一想到这个,我就难过得要命。
  “应布良他竟然这样?”小英很惊讶。“真看不出啊!”
  “我是亲眼看见的。”
  “小姐,你没弄错吗?我觉得他应该不是这样的人啊。”小英道。
  “没有,没有弄错。”
  “唉。”小英叹口气。“小姐,你先别多想了,休息一会吧。我出去把你回来的消息告诉陈曦少爷去。”
  “你这么急着告诉他么?”
  “不是我急,而是陈曦少爷急,他让我一有你的消息就马上告诉他。”
  小英回来的时候,是带着陈曦一起回来的。陈曦一听小英说我回来了,立即就跟着小英跑过来。
  陈曦见到我,只是傻呵呵地笑,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就只是一个劲儿地说,“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他的头发乱蓬蓬像个鸡窝似的,胡子也长了。
  “要不要去茶楼吃东西?”陈曦道。
  “好的,我好久没去过茶楼了。”
  “吃完和我回家吧!”
  “我对不起公公婆婆。”我觉得没脸见陈曦的爸妈。
  “他们是很生气,不过不用担心,我会劝我爸妈的,去和他们赔个礼认个错就好,有我在,没事的。”陈曦热切地说,“紫琳,和我一起回家吧!”
  第五节 回家(二)

  我迟疑了,总觉得当初如此一走了之,如今回去,不知如何面对。而且,应布良的影子依然在心中挥之不去。我始终没有办法放下他。付出的感情付之东流。可是他就好像是鸦片一样,只有他能够激起我内心隐秘的激情,牵动我的灵魂,没有了他,躯壳就好像被掏空了一样。即使是经历了那段琐碎繁杂吵架的日子,感情也变得琐碎了,可依然是感情。陈曦对我越好,我就越是不安。我现在什么也不想了,心已灰了,只想好好在家陪陪爸。
  可是爸执意要我到陈府去请罪,我也不好再违逆他。第二天他就亲自带着我去了陈府。到了公公婆婆那里,陈曦一直替我说好话,公公婆婆尽管很生气,可是还是让我回去了。
  就在这一天,应布良风尘仆仆地从郊岭又赶了过来。他在家门口用尽力气摇晃着铁栏杆,得知我在陈府,他又来到了陈府,他大声地在门外喊着我的名字。仆人要他走,他不走,他一拳把一个仆人打到,想踢门进来,又被一群仆人拉扯着赶出去,他爬起来又想进来,仆人们把他推在地上拳打脚踢。我在楼上看到了这一切,心里焦急着,叫陈曦赶紧让他们住手。陈曦虽然不太乐意,可是还是下去叫仆人们不要再打了。应布良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脸又红又肿,流着血。仆人们把他抬到大门外的一棵树下一扔,就关上了门。
  我溜了出去。看到应布良还躺在树下,呻吟着。我蹲下身子,用手巾擦着他嘴上的血迹,把他的头微微抬起来,给他喝了点水。
  “紫琳,是你吗?”他的眼睛也被打肿了,眯成一条缝。
  我啜泣起来。
  “我知道是你。你为什么要走呢?”他虚弱无力地说道。
  “你问问你自己吧。”我道。我偷偷给了看门的老仆人一些钱,让他帮忙把应布良抬去疗伤。
  接下来的几日,寒流来袭,气温骤降,冬天的冷峭已经弥漫,夜里还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冬雨。潮湿的冷气渗入骨髓,人都哆哆嗦嗦地,穿了厚厚的衣服还是咬着牙根打冷颤。
  夜里,陈曦在我身旁酣睡。睡着了他的手臂还环绕着我,仿佛怕我溜走似的。我想起了应布良。他睡觉时也是这样喜欢让我枕在他的手臂上,搂着我,闻着我的发香。恍惚间,隔着厚厚的雨帘,我似乎听到了应布良在叫着我的名字。我的心怦怦地跳起来。我侧耳静听,声音时断时续,若有若无。我想爬起来看看是不是应布良来了,我轻轻地拿起陈曦搭在我身上的手,想不惊动他,可是陈曦却很警觉,一下子就被我弄醒了。
  “怎么了?”他睡意朦胧地问我。
  “没什么。”我遮掩过去。
  “好好睡觉。”他又把我往他的怀里搂得更紧了。
  我也只好继续躺着。
  那声音好像一直在耳边挥之不去,是你在叫我么?还是我的幻觉?
  后来,不知过了多少天以后,那声音没有再在夜里出现了。
  和陈曦一起生活,他的温暖渐渐地抚平我的创伤。他依然很喜欢玩,成天和一帮公子哥儿在外面喝茶饮酒,可是他对我却很豁达大度。
  日子就好像刺绣上的鸟儿,色彩绚丽,却被固定了,如同一滩波澜不惊的死水。
  第六节 弥留(一)

  爸的身体越来越虚弱,大夫说不知道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我回到娘家照顾爸。
  我端了热气腾腾的虫草鸡汤,到爸的床前喂他喝。
  “紫琳,爸可能不能再陪你很久了。”爸的声音细若游丝。他的脸颊消瘦得很。
  “爸一定会好起来的。”我安慰爸。
  “紫琳,你要学会好好照顾自己啊。”爸语重心长地说,“陈曦他对你挺好的,你不要再做出对不起陈家的事情了。”
  “爸,你放心。”
  “你的公公婆婆能让你回去,真的很不容易啊,一般人谁能咽得下这口气。”
  “公公婆婆都很大度。”
  “我和陈曦的爸陈升是多年世交了。”爸回忆道。“小时候,我是少爷,他是伙计的儿子。那时候我和他成天腻在一起玩。他啊掏鸟蛋、钓鱼、捅蜂蛹,样样都是能手,还能捉刺猬。我们一起翻墙爬山拿猎枪打山猪。”一口气说了太多话,爸咳了几声。
  “爸,先喝口鸡汤吧!”
  “好。”爸喝了半碗汤。提起往事,他的精神变得好多了。
  “后来,我继承了家业,让陈升做了掌柜。他头脑灵活得很,什么东西打理得井井有条。那时我们已经开了造船厂。陈升想自己也做生意。我把陈升当成自家兄弟一样,资助了他一些钱,他做起了木材生意,还运山货,生意也越做越红火。那时候土匪多,他生意刚起步,被土匪盯上了,还绑架了他,勒索。陈升的老婆慌得六神无主,哭着跑到我这来,那些土匪杀个人就跟杀只鸡一样,根本不当回事。土匪勒索的钱太多了,我马上骑马到各当铺筹钱,一时心急,在山路上摔下马,摔得不省人事,险些死掉。后来终于筹到钱了,把陈升赎了出来。陈升那时就对我说,日后一定报恩。”
  “原来张家和陈家还有这段渊源。”我若有所思道。
  “把你托付给陈家,我是一百个放心的。”爸说道,“公公婆婆都很包容你,陈升也和陈曦说过这些事情,陈曦也很懂事。”
  “我也会好好孝敬公公婆婆的,做个贤惠的媳妇。”
  “你能这样想,我就放心了。”爸舒口气道。他望着窗外,窗户关得严严实实的,可是凛冽的寒风的呼啸声依然穿过了屋子的任何一道缝隙。枝桠被风刮得乱晃。离春节不远了,仆人们早已经在窗户上贴上了窗花,说是要冲冲喜。
  “沉香手串你还戴着么?”爸问我。
  “戴着呢。”我掀开厚厚的衣袖,露出了手串。
  “这手串还有一串一模一样的,在你弟弟身上。”
  “我弟弟?”我很惊讶,我从来不知道我有这么一个弟弟。
  “爸犯了件错事,喜欢上了一个有夫之妇,还让她怀孕了。她一直都没有告诉我那孩子是我的,一直隐瞒着这件事。后来她的丈夫死了。我也是一年前才知道这个秘密。我打了两串手串,一串给你,一串给了他。你弟弟还小,只有五岁。”
  “他们现在在哪里呢?”我问。
  “前几个月我去找他们,搬走了。你要把他们找回来。”爸又猛烈地咳起来,声音越来越弱。他的脸色又青又白。
  “爸,你先躺着休息一会儿吧!”我扶着爸躺下,给他盖好被子。
  爸闭上眼睛,嘴巴微张轻轻地喘着气。我转身,泪潸然而下。我不能让爸看到我伤心的样子,便拿了汤碗快步走出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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