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宫女闻言起身告退,转身出屋。
“都多大年纪了,搞的如此娇羞,还当自己是二八佳人?”张洞之厌恶的看着走出屋外的中年宫女。
“不能怪她,这都是不见外人的弊端。”莫问摇头说道。
“那妖怪到底是什么东西,竟然会有两条阳物?”张洞之笑问。
“不得知晓。”莫问摇头说道。
“是否为变化所致?”张洞之问道。
“男根乃元阳外探,变化不得,不论种属皆是只有一根,便是禽兽亦不见两根者。”莫问摇头说道。
“这话不对,蛐蛐就有两根。”张洞之说道。
“促织可不喜血。”莫问无奈摇头,张洞之出身富贵,闲暇时间可能没少斗促织,但自古至今没听说过有促织成精,况且促织股后那两根乃是尾毛,也并非男根。
二人说话之间,又进来一中年宫女,此人与先前那唯诺的宫女不同,进门之后立刻冲二人跪倒,磕头不已,“求二位上差搭救。”
“起来说话,先将那妖物之事道完再说其他。”张洞之代替莫问发问。
那宫女闻言直身站起,直涉正题,此人性情泼辣,说的毫无遮拦,连那妖物是否抽送,时间长短,留精多寡皆有详述,张洞之听得大感有趣,莫问听得面红耳赤,匆忙问完,打发她走。
此人经历与先前那宫女的经历大致相同,受辱之时皆是夏日夜晚,且都有月事在身,亦未看到那妖物的样貌,此外她们当时都是清醒的,只是周身麻木无法移动,这一情形与世人所传鬼压床有几分相似,故此她们才会将那妖物当成鬼魅。
将另外三人问完,情况大致明了,这妖物只在天气炎热之时出现,每年只会出现一次,且只会祸害一人。
“还无法确定那妖物为何?”张洞之自房中木架上拿起一瓷瓶装载的白酒抓在手中,这里的这些宫女是由朝廷拨款供养的,所得财物她们自己未曾用去多少,却将几个尼姑养的脑满肠肥。
“此物于夏日出现,当是冷血虫类。每次到来那些女子皆动弹不得,当是被其毒气熏染所致。”莫问皱眉说道,到得此时他仍不能确定那妖物是什么。
“可是毒蛇?”张洞之猜道。
“想必不是,若是成形的毒蛇喷吐毒气,她们不会得活,这妖物毒性应当较毒蛇为弱。”莫问再度摇头。
“月事行房不会怀子,先前那些受辱女子有怀胎者,何解?”张洞之拔开瓶塞小尝了一口,“可恶的尼姑,好会享受。”
“妖物与人行房本已乱了纲常,既是不能产子自不会遵循常理。”莫问站起身来。
“天色不早了,你有何打算?”张洞之问道。
“先在这庵中四处看看,这几日恐怕要留在这里了。”莫问迈步出屋,那些宫女有两人记得具体的日子,那妖物前年和去年分别出现在八月十四和八月十五晚上,今日是八月十三,今年那妖物尚未出现,二人来的正好。
“这些女子身份特殊,你孤身留在此处怕会遭到皇后的诬陷,再寻那些宫女违心指认,你就百口莫辩难得清白了,这几日我留下陪你,改日她若真要害你,我可为你作证。”张洞之跟随莫问出屋。
“你不需上朝?”莫问很是感动,张洞之所说正是他的担心,若是被人诬陷与先皇宠幸过的女子有染,那就死罪难逃了。
“我倒想上,奈何品级不够。”张洞之笑道。
“多有烦劳。”莫问点头道谢,转身冲那五个站立院中的女子摆了摆手,“带我们去你们的住所。”
宫女闻言转身带路,一尼姑后随,这七个尼姑有四人看守四门,有三人日夜看守。
“你那房中酒水,本将军取了一瓶。”张洞之抬手冲那回返门房的肥胖尼姑说道。
“上差但有所需,尽管开口。”那肥胖尼姑闻言面露喜色,她们最怕的就是莫问和张洞之两袖清风回去告状,此番喝了酒,自然不会再检举她们。
“做些饭菜,这几日我们二人住在这里。”张洞之随口说道。
那肥胖尼姑闻言更加欢喜,连那些院中的宫女亦为之欢喜,多年不见男子,今日终于见到了,哪怕不做什么,看看也是好的。
这些宫女住的房间皆位于寺院中间偏东区域,这处寺院本为道观,后来加以扩建并改为寺院,由于位于山腰不能南北拓宽,故此只能东西扩建,三番扩建成了今日南北窄东西宽的格局。
这些宫女虽然每人住有一间房舍,却很是简陋,房门并无内闩,触手即开。
莫问要她们带路并不为看她们的房舍,亦未想过自房间里找到遗留的线索,只为了确定那妖物活动的路线,而五人所住的房间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位于先前的道观大殿附近。
这处道观之前经过改建,外墙和东西厢房都被拆除,只剩下了一座孤零零的大殿,由于这些尼姑压根儿就不做佛事,故此大殿里放置的仍然是之前的道家神像,除此之外还堆放了大量的木柴以及冬日取暖所用的火盆,破旧的马桶亦在其中,偌大的正殿被当做了杂物间使用,玉清神像湮没其中只能看到头部。
“无量天尊。”莫问虽为上清座下,见到玉清和太清也是拜的。
“可有古怪?”张洞之手指玉清大殿。
“那妖物先前确是藏身于此,不过此时并不在此处。”莫问摇头说道,到得此处,他能察觉到细微的妖气残留。
“闻风而逃了?”张洞之问道。
“那妖物离开此处有些时日了,非今日才走。”莫问闭目摇头,道人敏锐的感知有时无法用言语明述。
“这些东西你们何时放置其中的?”张洞之冲随于身后的尼姑问道。
“回上差,这些杂物一直放置在这里,好些日子没动过了。”尼姑回答。
“殿里如此满当,那妖物是如何出入的?”张洞之疑惑的看向莫问。
莫问此时正在思考这个问题,殿内杂物的空隙之中多有蛛网,不似有妖物出入过,而那些杂物的上方落有很多灰尘,表明妖物也没有自上方出入。
弯腰低头看那地面,终于发现了端倪,杂物的下方有一道宽达三尺的擦痕,紧贴地面,擦痕周围有杂乱的印迹。
莫问打量片刻直起身来示意张洞之低头观看,张洞之看过之后直身发问,“是蛇?
“缝隙高度不够,毒蛇无法进出,且毒蛇只有一身,不会有足,当是一只日久成精的蜈蚣……”
第一百二十四章 夜宿尼姑庵
“蜈蚣有两条阳物吗?”张洞之笑问。
“我如何知道?”莫问摇头说道,之前他并未往这种毒虫身上想,因为蜈蚣虽然是毒虫,其本身的寿命却不长,受自身寿数所限,蜈蚣极少有成精者。
“你之前遇见过成精的蜈蚣没有?”张洞之好奇的问道。
莫问闻言转头发笑,“实话也不瞒你,我学道一年,修行一年,入世一年,总共不过三年时间,你当我能降服多少妖物?”
“三年便有这等成就,当真了不起。”张洞之真心赞叹。
“先前于黄县你想必也听到了那雷神言语,我乃上清准徒之一,所学技艺集上清诸多秘法之精妙,我得了先天之利所以才能三年见功,换做寻常道人修道十年亦不见得有此修为。”莫问随口说道,凡事皆有利弊,速成的弊端在此时再度体现了出来,由于没有师长的言传身教,他对于各种妖物了解的并不齐全。
“上清准徒一共几位?”张洞之好奇之心大起,所问已然偏离了眼下主题。
“算我在内,共有七位。”莫问自不会有所隐瞒。
“若是你们七人聚在一起,岂不是所向披靡,横行无忌?”张洞之感叹。
莫问闻言微笑摇头,世人都有一个特点,无能之辈通常喜欢聚集成群,若是能力超群则往往乐于独行,七人皆有绝技在身,志向亦不相同,自然不会聚集一处。
张洞之见莫问摇头便没有再问,手指大殿话归正题,“你可有把握降服这妖物?”
“想必不难。”莫问点头说道,虽然他没见过这条蜈蚣,但根据它有两条男根这一情形来看,这条蜈蚣应该没有太深的道行,况且根据地上痕迹来看,此物个头亦不是很大。
“眼下该如何为之,可要搬开这殿中杂物?”张洞之问道,降妖之事莫问为主他为辅,所以凡事皆要莫问做主。
“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再做计较。”莫问摇头说道。
“那好,我先回城一趟,与他们说上一声。”张洞之转身要走。
“你若走了我如何能够说得清楚?王府见我久出不归,定会前来寻我,届时可由他们告知令尊令慈。”莫问急忙留住张洞之,此时这周围有不少宫女在盯着他们二人,不知为何,莫问始终感觉这些女子的眼神与当年所见饿狼有些相似。
“那是最好,我也不愿跑这些路。”张洞之止步。
夜色逐渐降临,二人回返南门门房,此时那肥胖尼姑已然为二人准备好了饭食,这些尼姑行动是自由的,采买的食物很是齐全,不过莫问心中有事,只吃了少许便出了门房跃上门楼。没过多久张洞之亦走了出来,手持瓷瓶跳了上来,坐于莫问身旁。
“不知那妖物去了哪里?”张洞之说道,此时已经过了酉时,夜空之中出现了扁月,虽然光线不很明亮,却已足够习武之人看清周围的事物。
“当是外出觅食去了。”莫问随口说道,在张洞之上来之前他已然凝神感知了一遍周围的环境,那妖物并不在这方圆十里之内,想必已经去的远了。
“你所思为何?”张洞之见莫问眉头微皱,猜到他在思考问题。
“若要修成人形,兽类最为容易,其次是飞禽,最后方才是虫类,似那蛇鳖之属天生命长,活的久了幻化人身亦不出奇,可这蜈蚣乃短命之虫,寻常不过五六年的寿命,最长也不过百年,我不解的是此处的这条蜈蚣怎能活的这么久?”莫问皱眉说道。
“这天宁庵本是道观,那条蜈蚣是否是之前住在这里的道姑驯养的?”张洞之猜测道。
“大有可能,若无人为助力,蜈蚣极难长寿,这正殿下方想必会有地道密室。”莫问点头说道,道人驯养异类并不少见,只是驯养多为坐骑,先前住在这里的道姑为什么要养条蜈蚣。
“待得明日搬开就知分晓,对了,军部有消息传出,周将军已经击溃了敌军主力,眼下正在扫荡余部,用不了多久就会班师回朝。”张洞之将酒瓶递向莫问。
莫问摆手没接,道佛斗法之期不远,补气内丹还无下落,若是老五路上耽搁太久,即便带回了内丹,他亦没有足够的时间炼化了。
就在二人说话之时,山下出现了十余只火把,莫问认得那些人,正是王府中人。到得近前,莫问告知他们将要在此滞留几天,让他们回去告知周贵人,顺便通知张府。
“皇后此举会不会是支开你,趁机加害贵人和两位王爷?”张洞之不无担心。
“不会,我曾明白说与她,若是她再敢暗中作祟我便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眼下的当务之急是除掉我,只要我健在,她们便不会冲贵人和两个孩子下手。”莫问摆手说道。
张洞之刚要接话,却听得寺院之中有琴声传来,二人皆感好奇,便侧耳细听,琴声是自东南方向传出的,起调便悲,弹的是蔡文姬的胡笳十八拍。
这是一曲表达思乡之情的曲子,本为胡笳演奏,亦可为琴奏,一经弹奏,悲气弥漫。
莫问初闻之时并无悲切之心,反倒有鄙夷之意,这些宫女落得今日这般下场,无辜者自然是有,但绝大多数是咎由自取,若是远离皇帝便不会有此下场,既然当年心存争权夺利之心,落得这般田地便不能怨天尤人。
到得中期,鄙夷之心消除,但此时仍无怜悯之意,因为他的身世比这些宫女更悲苦,认识的人尽数死绝,父母惨死,唯一的寄托还变成了如鲠在喉的梦魇,除了一个仆人跟随,已无亲人在世,谁更可怜?
直到到了曲子后期,莫问心中方才升起了慈悲之心,因为他自琴声之中听到了他所敬佩的怒意,抚琴之人若只是自哀自怜,他会瞧之不起,但对方琴声之中含有怒意,这是一种不屈的坚定,表明抚琴之人想要抗争却没有能力,由此可见此人并非只是盼望他人搭救,而是想自救,遇到困难,身处困境首先想到自救的人,值得尊重。
“我要救下这名女子。”莫问冲张洞之说道。
“便是与她们有染就已经是杀头大辟的重罪了,咱们帮不了她们。”张洞之连连摇头。
“别人我不管,此人我必须救走。”莫问正色说道。
“为什么?”张洞之自莫问脸上看到了冲动,之前他从未在莫问脸上见到这种表情,莫问的神情表明他无论如何都要救下这个女人,他很是不解一首悲曲为何会令莫问如此冲动。
“她未曾低头,她没有屈服。”莫问说完纵身向东掠去。
张洞之大惑不解,急忙直身东望,只见莫问并未掠进院子,而是自墙上看清了传出琴声的房间便纵身掠了回来。
“这些宫女大多通晓音律,你能救得了那么多?”张洞之压低声音冲莫问说道,此时那琴声已然停止,又有新的琴声自别处传出。
“若是个个皆有骨气,我尽数救走又有何妨,那宫女被囚禁此处已然二十多年都没有屈服,一年不到她就屈服了。”莫问咬牙闭目答非所问。
“你小点声儿。”张洞之紧张的环视左右。
“别弹了,真假老子分的出来,再有弹琴者,按妖物论处。”莫问冲西侧传出琴声的房舍高喊。
高喊过后,偌大的寺院瞬时安静了下来,灯烛随之熄灭,片刻之后陷入一片死寂。
张洞之无奈的看了莫问一眼,转而将手中酒瓶递了过去,莫问先前于黄县县衙大开杀戒他是看到了的,故此他并未将莫问当成愚善之辈,通过莫问先前所说,他隐约猜到莫问之前可能因为女子受过很大的刺激,由此令得他的情绪非常不稳,波动很大。
“让将军见笑了。”莫问仍然没接酒瓶,而是深深呼吸平息情绪“要救人得从长计议,这些女人可都是司徒府在册的,不能随便带走。”张洞之比莫问大十几岁,自然不会愚蠢到去追问莫问的往事。
“不妨事,假死并不难。”莫问再度叹气。
“你有计较就好,似你先前那声喊叫,便有妖物也让你吓跑了,下去睡吧。”张洞之笑道。
“那尼姑在门房之中,如何睡得?”莫问摇头说道,那妖物若是回返,他能敏锐的感觉到,的确不需要在门楼坐着。
“她住在里屋,不打紧,这山中多有蚊虫,夜晚着实叮人。”张洞之说道。
“我一道人,怎能与尼姑共处一室?”莫问很是厌恶那肥尼。
“那好,我下去与尼姑同住,你与那些宫女促膝谈心去吧。”张洞之笑过之后纵身掠下。
莫问无奈,只能随之回了门房,这处门房有一床一炕,二人各取其一,那尼姑则缩在里屋席地放铺。
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二人再度来到正殿之前,莫问冲那跟随听命的尼姑抬了抬手,“召集人来,将这殿中杂物尽数搬出……”
第一百二十五章 藏身何处
尼姑得令立刻召集宫女自殿中搬拿杂物,殿中放的多是木柴,铜盆,马桶等物,并无大件,宫女们搬的并不吃力。
昨日到来的时候这些女子皆为素面朝天,今日则无一例外的施了粉黛,这些宫女本就秀美,一经打扮更是出色。
马桶多沾秽物,铜盆多有黑灰,木柴多有毛刺,让一群秀美柔弱的女子干这粗活而自己袖手旁观本不符合莫问心性,但此时他无法出手,这并非其份内之事,若是帮忙便是失度。
众人搬移殿中杂物之际,南门传来了竹哨声响,莫问闻声回头,管事的尼姑急忙上前解释,“禀上差,门口来人寻你。”
莫问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想到这些尼姑是利用哨音来传递消息。
“你留守此处,我去看看。”张洞之转身离去。
没过多久,张洞之回返,手里提着一个食篮,“王府给你送来的饭食,以后一日三餐他们都会送来,还留有快马一匹栓在庵外。”
莫问闻言点了点头,心中大暖。
张洞之提着食盒走到南侧屋后,取出篮子里的饭菜喊莫问过去,由于此时那妖物并不在这殿内,莫问便移步过去与张洞之同食。
菜蔬四样,很是精美,酒水一坛,汤一罐。富贵人家吃饭之前都有喝汤润喉的习惯,张洞之盛汤一碗,入口即吐,面露痛苦。
莫问见状急忙接过杯碗抿汤少许,无毒,只是咸的发苦。
“这厨子该拖出去鞭打二十。”张洞之大皱眉头。
莫问没有接话,他熟悉王府膳房的口味,这汤不是厨子做的。
张洞之说完之后眼珠转动,转而一脸坏笑的看着莫问,莫问心中发虚,神情亦不自然,他猜到这汤出自何人之手,观张洞之的神情,想必他也猜到了。
“此人想必是打不得的。”张洞之坏笑。
“你莫要胡乱猜疑。”莫问将那杯碗递还张洞之。
张洞之闻言点了点头,收敛笑容正色提醒,“你当小心,前些时日贵人上书请辞两位王爷皇子称谓,已然有人猜测她是在为改嫁铺路,据我所知周老将军不是无志之人,当不会允许有人断了他两位外孙的通天道路。”
“请辞皇子称谓乃是自保之策,与我何干?”莫问皱眉说道。皇家争斗远比他之前想得还要复杂,行的再端正,亦受不住世人歪曲。
“我只是将消息偷说与你,你若无心那是最好,你保全他们母子立了大功,周老将军班师之后必然给予重酬,此乃他的行事风格。不过若你与她有私,周老将军势必饶你不得,这亦是他的行事风格。”张洞之郑重告诫。
莫问闻言缓缓点头,转而将那罐汤水倒掉,这东西有毒,还是要命的剧毒。
如此一来,食欲全无,莫问移步回到大殿之前站立监工,此时大殿里的杂物已经搬出大半,宫女进进出出,殿内尘土飞扬。
女人做事总是精细,搬出的杂物堆放于殿外东侧,叠摞整齐,待得上午辰时,大殿内的杂物搬移殆尽,宫女们意欲洒水清扫,被莫问出言阻止,待得尘埃落定,与张洞之一同进入大殿。
原本属于这处玉清大殿的事物并没有被移走,殿内东侧有一张木桌,木桌上遗落有断裂的香烛,木桌旁放有一黑色木箱,上有开口,此时木箱已经被打开,里面空空如也。
在大殿偏东,有一木台,木台上放有一大磬,这是一种与钵盂相似的法器,只不过比钵盂要大,为道士平时敲击所用。
大殿正北为一法台,法台上坐有玉清神像,法台前摆有供桌,上有香炉七尊,供桌前有三只黄布**,皆已损毁。
大殿西侧靠窗处砌有一小炕,当是道姑闲暇休憩之处。
“道观里的布置与寺院很是相似。”张洞之环视左右之后出言说道。
莫问转头看了张洞之一眼,张洞之说的确是实情,只不过说错了先后顺序,不是道观的布置跟寺院相似,而是寺院的布置与道观相似,寺院的大部分布置都是自道家抄袭过去的。但身为道人,他无法名言实情,不然在外人看来就是给佛家抹黑。
“这处房屋不算很大,想必不难寻踪觅迹。”张洞之再道。
莫问闻言仍未答话,亦没有急于上前,而是皱眉打量着殿内的布置。
“有何不妥?”张洞之问道。
“这处道观立有功德箱,其先前是接受百姓香火的,功德箱如此之大,说明当年香火鼎盛,”莫问说到此处抬手指着供桌上的香炉,“香炉有七尊之多,亦可见香客众多。”
“这处道观并不大,为何会有如此多的香客?”张洞之疑惑的问道。
“世人皆为无利不起早,若无所求不会上香,这处道观当年必有神异之处,”莫问言罢转身冲那尼姑问道,“这殿中的功德簿而今何在?”
“来时便没有。”尼姑愣了一愣出言回答。
“杀盗yin妄酒乃你佛门五戒,出家人不得妄语欺人。”莫问挑眉训斥,这里其他事物都在,说明当初的那些道姑走的甚急,不可能唯独拿走功德薄。
“可能被这些宫娥取走做了厕纸。”尼姑抬手指着那些粉面蒙尘的宫女。
此语一出,那些宫女皆有蒙屈神色,只是敢怒不敢言,想必取走功德薄做厕纸的不是她们,而是这几个尼姑。
且不管是谁取走了功德薄,功德薄总是没有了的,莫问摇头过后迈步向法台走去,这处正殿能够供那蜈蚣藏身的地方并不多,神像下的法台嫌疑最大。
环绕法台一周,并未发现端倪,莫问又转向西南角落的那处小炕,这处小炕由四块板石盘砌,寻常小炕用的皆为泥板,而这处小炕所用的却是石板,且每块石板皆有扣手。
莫问探手移开一块石板,只见石板下方是一方形小池,内有泥土少许,其中有圆虫若干,由于无人喂养,已然死去多年。
再行移开另外一块石头,下方仍是小池,内有死去干燥毒蛇十余条。
掀开最后两块,分别为黑蝎和蛤蟆,无一例外,早已死去。
“竟然暗养五毒,先前住在这里的道姑定是妖人无疑。”张洞之下了断言。
“五毒乃蛇蝎蜈蛛蟾,其中并无鳖虫。”莫问伸手指着第一处小池内的那些圆虫。
“土鳖不能害人?”张洞之问道。
“不能,这是一味散瘀续骨的药物。”莫问摇头说道,此时他心中亦是极为疑惑,先前住在这里的那些道姑为何要暗自养下这些毒虫?
“难不成她们是在治病救人?”张洞之猜测道。
“道人治病行医不是这种路数,便是需要毒虫亦不会自养,而是多由病主自行捕捉。”莫问摇头说道。
莫问说完,再度自缓步殿内寻找缺口,那蜈蚣体形不小,缺口不应该过于隐秘,可是往返寻找多次,仍然不见其踪。
“出口在这里!”张洞之的声音自神像处传来,莫问闻声回头,只见张洞之正骑跨在玉清神像肩膀冲他招手。
“快快下来。”莫问摆手喊道,侮辱三清神像犹如欺师灭祖。
“这里面是空的。”张洞之自神像颈后向下探望。
“不得辱及三清。”莫问再度高喊。
此话刚刚出口,张洞之已然踹下了神像的头颅,莫问见状急忙闪身而上将其抱住,“无量天尊,无量天尊。”
“这神像就是个幌子,里面是空的,那条蜈蚣一直藏在神像内部。”张洞之再度冲莫问招手,“快上来。”
莫问怀抱玉清头颅冲张洞之连连摇头,道门中人决不能侮辱三清神像,更别说骑跨了。
张洞之无奈,双手后探,自背后取出利刃两把,左右急速挥斩,片刻过后将那神像拆散,泥胎外皮脱落,其中是一处由砖石垒砌的池子,形同八字,下宽上窄。
莫问眼见神像被张洞之拆掉,只能将那神像头颅放于供桌,迈步上前看那砖池,这砖池有三处缺口,一处位于顶部,较宽,应是蜈蚣自行挖掘所致。第二处位于玉清手部,当年应该是喂食之处。还有一处位于背部下方,有一砖大小,应是当年垒砌之时刻意留下的。
到得此时,已然可以确定当年住在这里的那些人并非道人,因为不管道门弟子多么不肖都不会辱及三清,既然不是道门中人,对方住在这里的意图就很明显了,他们借道家名号,驯养毒物,行医敛财。
“要不要拆掉?”张洞之问道。
“小心为之,里面当有金蜕。”莫问点头说道。
“金蜕为何?”张洞之乃领兵将军,自是不通药理。
“蜈蚣蜕下的皮壳,为万金难求的药材。”莫问出言解释,这神像下方的这处缺口当是那些人掏取药物之处。
张洞之闻言也不犹豫,再度挥刀竖劈,接连两刀破开了砖壁,下方为一宽敞区域,铺有沙土,中间区域有一圆形沙坑,当是蜈蚣蜷缩之处,整个砖室底部到处散落着碎裂的蜈蚣皮,为金黄色。
“此物可治坏血恶瘤,尽数取走。”莫问冲张洞之说道。
张洞之虽然不通药理,却知道恶瘤为何,这是一种死人最多的病症,一旦得了恶瘤几乎无药可医。故此急忙寻找布袋,入内拾取。
“此物治病需要以何为引?”片刻过后张洞之提着布袋走了出来。
“那蜈蚣已然成形,所蜕皮壳不需药引便可入药。”莫问摇头说道,这蜈蚣之所以能够活的这般久,当是受了香火人气所致。
“真是好物,与你一些。”张洞之说道。
“我熟知五行,不用这些亦可医得恶瘤,你尽数留下,此物极难寻觅,若是用完便只能用寻常蜈蚣入药,那便极为繁琐了。”莫问转身向殿外走去。
“寻常蜈蚣亦可治那恶瘤?”张洞之跟随而出,当真是好心有好报,此番随莫问前来得此神物,可保亲人不受那索命恶瘤之害。
“恶瘤前期可以药草医治,取解毒,软坚,活血,化痰之途,但是到得病发就只剩下以毒攻毒一途,蜈蚣为土中火,为治疗恶瘤的必备主药,只是寻常蜈蚣多需以其他毒物配合使用,寻常人掌握不住尺度。”莫问手指殿西小炕出言说道。
“那恶瘤死人最多,你可留下方子济世救人,岂不是功德无量?”张洞之说道。
“世人生死皆有定数,非所有人都可救得,方子我是不留的,不过你可传言于世,无蜈蚣的治瘤方子尽数为假。”莫问笑道。
“我才不传,万一那庸医得知尽数加入蜈蚣,岂不误人?”张洞之摇头。
“蜈蚣乃毒物,用之不当会损人性命的,庸医不敢滥用。”莫问笑道,他虽然不能留下方子,却可以令所有病急之人免受欺骗,无蜈蚣入药的治瘤药方皆为误人假药!
第一百二十六章 替罪的蜈蚣
二人说话之间走出了大殿,那尼姑快步迎了上来谄媚讨好,“两位上差,接下来需要我等做些什么?”
“将这些杂物搬回去吧。”莫问随口说道。
尼姑立刻照办,这庵中有三百多宫女,此时又换了另外一批。
到得此时,天宁庵闹鬼一事已然真相大白,在此之前这里聚集的是一群冒充道人卖药敛财之徒,那些道姑倒不一定是主事之人,背后应该是男人在操控,这些人懂得一些医术,知道蜈蚣有治疗恶瘤之能,便捉了那蜈蚣在此,冒充道人借机敛财。
待得后来晋国定都建康,看中了此处,便收管了他们的道观,那些人行医或许还有几分能耐,却无力与官府抗衡,只能离去。当日离去的应该极为仓促,来不及带走他们借以治疗恶瘤的蜈蚣,那蜈蚣无人喂食,饿得狠了便自神像薄弱处掘洞而出。
张洞之对于莫问的推断大感赞同,只是不明白这妖物为何滞留此处不曾离去。
“女子聚集之处阴气很重,蜈蚣乃阴物,喜于阴处栖身。”莫问随口解释。
“它为何会对这些女子行那无耻之事?”张洞之手指那群女子。
“它寻不到匹配的雌性,天性驱使之下难免退而求其次。”莫问说话之间打量着人群中一眉心有痣的女子,此人正是昨夜弹琴之人。
“老巢给人毁了,它会不会有所察觉?”张洞之有些担忧。
“不会,此物二十年前尚且不能幻化人形,无甚修为,只需等它回来将其捆扎严实带回去复命即可。”莫问笑道。
“那么多腿脚,当Lang费不少绳索。”张洞之亦笑。
莫问点了点头,转而皱眉打量着那女子,与此同时自心中盘算如何能够顺理成章的将她带离这里,假死如何做的圆润顺畅。
“哪一个?”张洞之问道,他察言观色的本领极为高超。
“眉心有痣者,如何才能将其顺利救走?”莫问低声说道。
张洞之闻言微微沉吟,转而低声说道,“不若这般,待那妖物回来,你我将其驱至那宫女房舍之中,借口那宫女中毒身死。”
“那需要事先与之通气才行,此事极难做的流畅,难在不招人怀疑。”莫问点头说道。
“早知今日,你何必当初,算了,此事由我来办。”张洞之说到此处冲不远处的宫女招了招手,“你,过来。”
“不是此人。”莫问皱眉摇头。
张洞之没有接话,而是冲那忐忑走来的宫女高声发问,问的是宫女每年有多少布匹米粮供给,住在这里可曾遭受殴打,那些尼姑有无克扣她们的用度,平日里庵中有无男子到来等官话。
问罢一人,抬手遣走,再度换另外一人,问的还是同样问题,接连三人之后方才召来了那眉心带痣的宫女,待那宫女站定,立刻直涉正题,“你可是那昨夜抚琴之人?”
那宫女闻言缓缓点头,虽然心中多有骨气,但眼神中仍然与之前几人一样,有着求救的神彩。
张洞之问罢转头看向莫问,莫问早已明白张洞之先前所为乃是为了掩人耳目,如此一来,与此人说话当不会再有人起疑。
“贫道敬你心性,今明两夜当设法救你离去,此番只救你一人,你当见机配合,莫要泄露于他人,亦不可有异常之举。”莫问低声说道。
那宫女闻言浑身抖若筛糠,眼中泪花滚动,强自忍耐,连连点头。
“那些尼姑可曾克扣你们的用度?”张洞之高声接过了话茬。
宫女懂得张洞之之举是在掩人耳目,便与之应答,待得说完,张洞之遣走了她,又换了另外一人。
此番一共问了六名宫女,这些宫女回到人群之后身边皆有多人围绕询问,诸人所答,尽数相同。
“将军真是诡计多端哪。”莫问笑谑的看向张洞之。
“当真不算什么,为官为将者若无些许计谋和手段,如何能够治国安邦。”张洞之摆手笑道。
到得此时,只剩下了一件事,那就是等那蜈蚣吃饱喝足回到此处的时候将其拿住。
中午时分,王府又有人送饭,莫问冲其交代了两件事情,一是准备大量绳索,二是抓拿一些驱毒草药,刻意叮嘱马兜铃一味必须带来,此药有安神定气之效,不过莫问取的却不是它的药效,而是其毒性,此药若使用不当会造成口吐白沫和面目发黑。
待得晚间,莫问提高了警觉,未曾想一夜安宁,那蜈蚣并未回来。
已然在这里住了两夜,莫问心中有些焦急,待得第三日晚间,他终于察觉到了有阴物自东北方向向此处快速移动。
“来了。”莫问冲斜靠在床上喝酒的张洞之说道。
“终于来了。”张洞之放下瓷瓶站起身活动手脚。
“这妖物可以喷吐毒气,由我出手降它,你为我掠阵便可。”莫问拿起一只瓷瓶转身而出,这瓶中装的是为了宫女备下的马兜铃,由白酒催发药力,很快便可起效。
张洞之快步跟出,莫问冲其使了个眼色,张洞之知道他要送药与那宫女,点头过后环顾四周为其望风。
莫问几番闪身来到那宫女门前,推开房门闪身而入,那宫女并未入睡,闻声立刻自床上坐起。
那宫女借着月光看到了来者是莫问,匆忙起身,下地便拜。
“无须多礼,喝掉它。”莫问将那瓷瓶递与宫女。
那宫女急忙探手接过,一饮而尽。
“还不褪去衣裳。”莫问催促,按照常理晚间就寝都要脱衣,这宫女穿戴齐整,自是不符情理。
那宫女闻言先是一愣,转而快速脱下衣服。此人已然四十多岁,羞愧之心大减,脱去衣服之后亦不害羞,而是站于床边直视着莫问。
莫问见状知道她有所误解,不过此时亦来不及多做解释,急忙探手封点了她颈后风府穴令其晕死过去,转而探手将其抱起放于床上,此女肌肤本就白皙,月光映照之下更显白腻,触手润滑,莫问皱眉移开视线,狠心探手将那宫女右臂划出两道血痕,转而出屋掩门,回返原地。
“那妖物现在何处?”张洞之已然抽刀在手。
“东北五里之外,行动极是迅速。”莫问反手将那瓷瓶扔出西墙,那里多有荆棘,无人会去,况且就是有人发现瓷瓶,亦查不出端倪。
“你有无把握?”张洞之问道。
“犹如探囊取物,抓个活的送到宫外吓他们一吓。”莫问撇嘴笑道,不是所有妖物都需要大费周章来一番苦战的,这条蜈蚣道行太浅,根本不足为惧。
张洞之见莫问如此自信,便回返门房背上了事先准备好的几捆绳索,这些绳索皆绞有油麻,坚韧异常。
“现在何处?”张洞之再问,他率兵打仗自是不惧,面对妖物还是心中忐忑。
“片刻就到,噤声。”莫问低声开口,自感知到妖物之时他便隐去了自身的气息,唯恐惊到妖物节外生枝。
莫问说完便闭上了眼睛,凝神感知那蜈蚣的方位和距离,没过多久那蜈蚣便到了墙外,就在此时,栓在南门外的马匹打了个响嚏,动物有着趋吉避凶的本能,这匹马察觉到了危险,开始焦躁不安。
马匹发出声响之后那条蜈蚣停止了移动。
张洞之见莫问皱起了眉头,知道马匹惊动了蜈蚣,便转头看向莫问,莫问缓缓摇头,示意等待片刻,先不急于动手,若是于庵外将其降服,那宫女便没了脱身理由。
那蜈蚣警觉并不高,这与其修为浅薄有关,道行越深的异类越聪明,警惕性越高,这条蜈蚣修行年头不长,不甚聪明,停顿片刻之后爬墙而入,试图回巢。
待其行至中途,莫问陡然起身向东北方向掠去,此时便是那蜈蚣调头逃跑亦无法脱离掌控了。
几番闪挪之后莫问终于见到了正主儿,由于之前已经根据踪迹猜到了它的大小,此番见到便没有太过惊讶,这是一条巨大的黄色蜈蚣,连足在内宽有三尺,长两丈左右,与寻常蜈蚣无有很大区别,较为明显的差别在头部,此物的头部已经初具人形,双颚外探,犹如双镰。
到得近前,莫问发现自己还真是高看了它,此物并没有听得风声事先跑走,此时正自一宫女的房前摇头晃脑的徘徊,彷如夜敲寡妇门的光棍儿。
张洞之随后赶来,他的脚步声较重,那蜈蚣受惊之下回过头来,张洞之惊呼一声,“好丑的妖怪。”
庵中的宫女皆知道二人要降妖,故此多未睡着,那房中的宫女闻得张洞之喊声,知道妖物就在自己门外,惊恐之下发出了尖叫,那蜈蚣下意识的回头,莫问趁此时机闪身而上,事先写好的雷符直取灵窍。
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这夯货反应极为迟钝,且很不经打,一击之下竟然被震晕了过去,连毒气都未曾吐出便瘫软在地。
“这就完了?”张洞之亦未曾想过会如此简单。
“下手重了。”莫问手指正南苦笑不已,这货晕的太早,还没有背上黑锅。
“妖怪哪里走。”张洞之高喊一声,跳上前去,将那绳索一端扔与莫问,二人协作将那绳索套在蜈蚣脖颈处,转而合力将其拖到了那宫女门外,再度高喊着闹出了动静。
“张将军将这妖物绑了。”莫问刻意抬高了声调,转而冲门房处喊道,“来人,掌灯。”
言罢回头,只见张洞之正手拿绳索皱眉打量着那条蜈蚣,“这东西该绑哪儿啊……”
第一百二十七章 无心之诺
莫问听得张洞之如此一说,方才想到蜈蚣不比禽兽,此物多足横生,当真是绑之不住。不过绑不住也得绑,不然待它醒转之后势必挣扎,到时免不得再费周章。
“要不把它腿脚削了去?”张洞之献策。
“使不得,便是杀之亦不能虐之。”莫问摇头说道,他生平最不喜欺虐弱者,便是犯罪禽兽亦是如此。
“言之有理,待它醒来免不得吐毒。”张洞之说话之间抽出利刃急斩其首。
莫问本无杀那蜈蚣之心,先前所说只是比较而言,张洞之误解之下出刀斩首,他站位较远出手阻止已然有所不及,眼看着张洞之的利刃砍向了那蜈蚣的头颈。
张洞之所用钢刀既窄且薄,平日里走的是快斩的路子,这蜈蚣皮糙肉厚,一刀下去只是砍破了甲壳并未将其脑袋砍掉,那蜈蚣吃痛苏醒,昂头便冲张洞之喷出了一蓬粉色毒雾。
莫问眼疾手快,闪身挡在了张洞之身前,随手拿过张洞之手中利刃凝气挥斩,将那蜈蚣偌大的头颅直接断掉。
他本想将这蜈蚣活着带回城去,此番将其杀掉便觉得有些可惜,抓活的回去总比带死的回去更显威风。
“带不得活的回去,我们总不能堵住它的嘴巴。”张洞之见莫问面露惋惜,猜到了他心中所想。
莫问闻言点了点头,张洞之所说确有道理。
二人说话之间,已然有几名尼姑提灯而至,见到巨大的蜈蚣尸身惊骇不已,畏缩不敢上前。
“这妖物毒性很烈,尸血亦有剧毒,寻人冲洗一番。”张洞之冲那几个尼姑说道。
那些尼姑自然不会亲自动手,立刻就近找人,没过多久,一尼姑便自宫女房中跑了出了来,“上差,不好了,这妖怪咬死了一人。”
二人等的就是她的呼喊,闻声快步进屋,那尼姑手提灯笼凑近照明,那宫女面孔泛黑,嘴角多有白沫,一动不动。
“咬中了手臂,已然中毒断气。”莫问抬起那宫女受伤手臂示于尼姑。
“待得天明再行处置吧。”张洞之以退为进加以配合。
“待得天明毒气便会外溢,届时这庵中之人势必中毒,需及早焚掉。”莫问摇头说道。
“烦劳上差了。”尼姑向莫问求助。
事情既已顺理成章,处置起来便很是顺利,莫问自庵外荒野中焚化的只是那宫女的宫装,而那宫女则穿戴素色衣物往北逃命去了。
“她一孤身女子,我们应该送上一送的。”莫问看着那宫女远去的背影摇头说道。
“有那二十两银子,她自有生机,便是遇到贼寇亦比困死在这庵中强上许多。”张洞之打了个哈欠。
莫问闻言点了点头,这宫女一旦逃离这里,便不会有人将她再抓回来,时隔二十多年,早已没人记得她了。
待得衣物焚烧殆尽,二人回返天宁庵,此时那些尼姑已经率领宫女将蜈蚣尸血冲洗干净,正站在一旁指点那条偌大的蜈蚣尸身。
“各自回房吧,明日天亮,分出一人与我们回去面圣交差。”张洞之冲众人摆了摆手。
众人闻言各自散去,莫问再度走到场中,蹲身打量着那条蜈蚣断掉的头颅。
“看它作甚?”此时已然是四更时分,张洞之大有困意。
“但凡年久妖物,多生有内丹,此物不知有无内丹。”莫问说的并不肯定。
“若有内丹,有何用处?”张洞之好奇之心大起,移步过来与莫问一同端详。
“有解毒之效。”莫问说道。蜈蚣为土生火属,其内丹虽有解毒效果却不能遍解百毒。
张洞之一听,立刻操刀下手,莫问在旁指点,张洞之几番抠挖,搞了一身的腥臭,终于自蜈蚣脑腔掏出一鸽卵大小的圆球,呈灰白色,闻之暗香浮动。
“真是神异之物。”张洞之大为欢喜。
“成形时日尚浅,无甚用处,只能悬于房中驱赶蚊虫。”莫问摇头说道,蜈蚣的内丹以金红为上,灰白色为下品。
张洞之闻言并未沮丧,每逢夏日便要悬挂丝帐避蚊,多有憋闷,有了此物夏日便可开窗酣睡。
次日清晨,王府下人又来送饭,众人卸下几扇门板,将那蜈蚣捆缚其上,两匹马拖着回返皇城。临行之际莫问冲庵中宫女留下了一句话语,令得百女齐哭。
“你好生不知轻重,皇上绝不会赦走她们。”张洞之不无埋怨的冲莫问说道,莫问临走时冲众人说的是,‘贫道会寻机为你等求得自由,但此事急不得,你们当安心等待。’“我知道。”莫问摇头说道。
“那你还口出狂言?”张洞之不解的问道。
“我自知救不了她们,只是给她们一点希望和一丝念想。”莫问摇头说道,他本不愿谎言欺人,但安慰人的话都是谎话,真话永远都是伤人的。
回到城中,已然是辰时,街道中多有行人,偌大的蜈蚣尸身立刻引起了轰动,男女老幼追逐围观,张洞之并没有骑马,而是落于莫问半步与他同行,以此告知世人,这妖物乃莫问降服。
受人瞩目令得莫问有些害羞,毕竟年岁不到,不过他也只能强作镇定从容前行,过不了多久就要与国师斗法,权当演练在前。
建康城大,众人紧走慢走,临近中午方才到得皇城南门,莫问将那圣旨交予禁军,“贫道奉旨前往天宁庵降妖,天宁庵所居皆为女子,为免失礼,贫道与振威将军结伴同往,于那庵中谨守礼法,有庵中比丘尼为证,而今杀了妖物在此,特来还旨。”
禁军接了圣旨,转身前去传话,莫问直身站立耐心等待,此番降服了妖物,且没有落把柄于皇后,便不怕她从中挑拨陷害。
不到午时便交了圣旨,一直到下午未时仍不见回话,皇城外并无遮阴之处,时逢酷暑,烈日当空,蒸的众人好生辛苦。
“寻常通报也需要等的这般久?”莫问冲张洞之问道。
“半个时辰足矣,这是故意为难我等。”张洞之抬手擦汗,等候回旨的时候是不能乱躺乱坐的,只能站立。
“此番会不会连累于你?”莫问不无歉意的问道。
“不妨事,我乃军部将领,她能奈我何?”张洞之摆手说道。
这一番等待当真辛苦,直到申时将过,才有内侍出来,传了口谕“皇上口谕,你等多有辛苦,各自回去吧。”
莫问闻言面色大变,他原本以为多少会有一些出自礼数的安慰和奖励,未曾想对方竟然如此轻慢,气怒之下转身就走。
张洞之比不得莫问,道声“领旨谢恩”方才起身追了上来。
“兄弟,你切莫动气,皇上年纪与你相仿,长在宫院之中,不明人情,不通世故,且崇佛弃道,待得你赢了那国师,他自不敢如此怠慢于你。”张洞之低声说道。
莫问闻言点了点头,事已至此,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和忍耐。
回到王府,只见府外停有诸多轿辇,问了门房,乃是将帅女眷,再问所来为何,便不知晓。
进得内院,并不见女眷,周贵人亦不在房中,据侍女所说,乃是与那些女客前往后花园赏花去了。
之前数日多有劳累,莫问回房之后刚想歇息,便有侍女前来请他,周贵人请他去花园叙话。
莫问无奈之下只得赶往花园,只见周贵人正与几位妇人于花亭中说话,见他到来,便一一为他介绍,这些妇人皆是领兵将帅的家眷,此番前来乃是闻听莫问降妖之事,知他身有异能,前来求助的。
有言家中不洁,请往净宅者。有请前往医治疾患者,有求堪舆起屋者,更有甚者竟求养颜抚阳秘方。莫问此时心情本就不好,闻得这些更加烦恼,但是碍于贵人颜面,只能强自忍耐,微笑敷衍。好在天色将晚,众位妇人没有烦他多久便各自离去,他终于得以耳根清净。
“先生虽然胸怀经纬,却终是年轻,若想成就大事少不得有人相助,这些皆是将帅正室,所求之事虽然碎杂,却不便拒之,先生若有闲暇,当分神前往。”周贵人将那亭中水果端于莫问。
莫问见得周贵人此举,心中烦闷消了三分,叹气摇头,“同门七人,最不行正事的便是我了。”
“龙于潭中翻身只得Lang高三尺,于云中探爪方得沐泽千里。”周贵人低声说道。
莫问闻言无奈点头,周贵人此语说的是先设法占据高位才能有所作为,不然便是瞎忙一通。
接下来的时日,莫问白天极少待在王府,每日皆会有人来请,所行多是琐事,换做他人定会为能与将帅熟识而欢喜,可莫问心中并无此意,每日所为皆是违心,烦不胜烦却仍要为之,若想与国师斗法,必须先行扬名,不然对方便有可能推脱。
二十多天之后,莫问终于感受到了老五焚符传信,这表明老五终于找到了无名山,见到了阿九。虽然耽搁了这些时日,他却知道老五一路上并未耽搁,建康位于东方偏南,而无名山位于西北,两地相隔太远了,还需渡江过河。
又过了半个多月,老五终于风尘仆仆的赶了回来……
第一百二十八章 阿九的丹药
老五回到王府是二更时分,莫问正在盘坐练气,听得老五的脚步声立刻自内院快步迎出。
“老爷,我回来了。”老五手提孝棒匆匆走来,他走时并未携带包袱,此番回来亦是空手。
“好,回来就好,走,进屋说话。”莫问待老五走近,探手拉着他向内院走去,老五不在的这段时日他一直极为牵挂,而今见他回返终于放下心来。
“事儿办好了,东西带回来了。我不能进去。”老五止步于院外。
“不妨事,走。”莫问拉着老五进了院子。
拉着老五回到房间,那两个宫女已然闻声起身,不待莫问吩咐便离开房舍前去为老五准备饭菜。
老五待那两个宫女离去,方才撩起外衣自腰间解下了一个布包递与莫问,“老爷,这是九姑给你的东西。”
莫问接过布包随手放于桌上,转而侧目打量着老五,老五此时一身汗臭,垢面蓬头,不问可知是一路狂奔而回。此时可是乱世,往返辛苦暂且放于一旁,路上自是多有危险,老五此番能安然回返当是运气使然。
“老爷,你看我干嘛?”老五抓起茶杯大口喝水。
“再有此事,我绝不派你出去。”莫问有感而发,老五能安然回返令他很是高兴,心中的欢喜甚至超出了老五带回的那些丹药,这个矮胖子对于他已不再是仆人那么简单,有老五在身边他就感觉自己还是莫问,还是西阳县莫家药铺的少爷。
“你不派我派谁?”老五并不知道莫问心中所想,放下茶杯将那布包打开,取出了紧缚其中的两个瓷瓶放于莫问面前,“我没打开过,不知道里面是啥。”
“路上可曾遇到危险?”莫问并未急于打开那两个瓷瓶。
“没有,就是路不好找,去的时候走错好几回。”老五摇头说道。
莫问闻言点了点头,老五北上用了二十多天,而回返只用了半个月,这表明他去的时候的确走岔了路。
“阿九现在如何?”莫问问道。
“还是那么好看。”老五笑答。
“我问的是境遇。”莫问拿起其中一个瓷瓶拔掉木塞,里面是一枚疗伤丹药,这枚丹药个头较大,有雀卵大小,颜色青黄,闻其药气当是以水属药材为主药熔炼而成的,水属药物起效于肾,护的却是心,这颗疗伤丹丸药力虽不能与五色芝草炼成的那枚丹药相比,却也是护心保命的上品。
“九姑一直在无名山炼丹呢,她对你很是关心,我去了之后她追问了我半宿。”老五随口回答。
“她所问为何?”莫问拿起另外一个瓷瓶,尚未打开便微微皱眉,里面不止一枚补气丹药。
“什么都问了,还问你身边有没有女人。”老五说到此处面露疑惑,“老爷,我就不明白了,九姑长那么好看,对你又那么好,你怎么就不要她?”
莫问闻言并未答话,老五不是第一次问这个问题了,阿九对他有意整个无量山的人都知道,阿九自己也从未隐藏这一点,不过她虽然没有隐藏心意,却并无过分表示,这表示阿九自己也很清楚与他不可能有结果,二人之间有着一道不可跨越的鸿沟,阿九并非人类。
“老爷,九姑挺好的,人也好看,对你也好,你别因为人家上赶着你,你就拿架子。”老五半真半假的笑道。
莫问闻言仍未答话,而是挑眉看了老五一眼,这家伙在无名山可能接受了款待和贿赂。
此时那两名宫女回返,端回了饭菜,老五开始狼吞虎咽。
莫问摆手遣走了那两个宫女,打开了第二个瓷瓶,对掌倾斜,滚出金色丹药三粒,这三粒丹药并非一炉炼就,丹纹丹色略有差异,却都为上品丹药,若补气丹药分为十等,他自身炼制的那枚丹药应该在八等左右,而这三枚丹药有两枚在八等以上,一枚略逊,亦过七等。
在此之前他猜到过阿九会这么做,但阿九真的这么做了他仍然感到愕然,阿九独身一人,需要寻找药材配比五行,还要耗费大量时间熔炼,这三枚补气丹药当是其炼制补气丹药的全部所得,阿九自己可能都没舍得吞服,老五一到她便倾囊给予,这恩情太大了,确切的说这已经超出了恩情的范畴,完全是爱意催使。
古往今来最难消受美人恩,可是较美人恩更加难以消受的是这个美人不是人,这份情义当如何报答。
“老五,阿九问我身边有无女子,你是如何作答的?”莫问冲手抓鸡腿吃的汤水嘀嗒的老五问道。
“我实话实说了。”老五腾出手来指向南屋,“我告诉九姑贵人给了你俩丫鬟。”
“她是何反应?”莫问问道。
“她笑了笑,没说什么。”老五摇头回答。
“这些丹药她是何时给你的?”莫问沉吟片刻出言问道。
“第二天中午,临走的时候给的。”老五回答。
“她可有出山助我之意?”莫问再问。听老五的言外之意,他应该是傍晚时分到得无名山,自那里住了一宿,第二天中午启程回返的。
“没有,她那山洞里到处都是药,一时半会儿炼不完,她可能走不开。”老五啃罢一条鸡腿,端茶送食。
“可有书信与我?”莫问问道。
“没有,不过她让我给你捎话。”老五话说一半又去拿那鸡肉。
莫问并未追问,老五撕下一块鸡肉在手方才再度开口,“九姑说如果需要丹药,尽管去找她。如果遇到了棘手的伤病,也可以去找她。”
莫问闻言长长叹气,这番话说的虽然平淡无华,分量却重,其言下之意是‘只要你需要我,我就会竭力帮你。’更深一层的隐秘含义是,“我在这里,你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叹气过后,莫问再度看向掌中的三枚丹药,阿九活的年岁远比他要长,心思之缜密不输于他,料事之长远亦不逊他分毫,此外她也熟知上清戒律,因此她应该很清楚二人之间不可能有结果,但她并未退走,她为什么不走,她想得到什么?
这个问题并不深奥,亦不难推敲,阿九什么都得不到,因为她的身份已经决定了二人之间不可能有结果,如此一来阿九心中所想就显而易见了,她并不想得到什么,亦知道自己得不到什么,她只是想这么做,情之一字并非理智所能掌控,亦不能以得失来权衡,很多时候只是想那么做,没有理由。
老五见莫问看着手心的丹药出神,猜到他心中在想阿九,便小心翼翼的出言探问,“老爷,如果九姑不是狐狸精,你要不要她?”
老五之前曾经问过这个问题,但他从未给予明确回答,此番亦没有开口,只是重重点头,点头过后便缓缓摇头,他分得清真情假意,亦非无情之人,阿九待他如何他自然知道,但阿九的异类之身在他心中留下了三道难以开解的心结,一是上清戒律,祖师明令禁止人与异类婚配,若是违背,必遭天谴。二是礼法,其多年所受儒学已然根深蒂固,不会允许自己与异类有肌肤之亲。三是孝道,他乃莫氏独子,当需传承血脉告祭列祖双亲。
老五见莫问如此神情,猜到了他对阿九是有情的,只是有所顾忌,他比任何人都了解莫问,知道莫问绝不会违背人伦礼法,便不再劝说于他,打了个哈欠站起身来,“老爷,我困了。”
“早些回去休息,明日睡的够了再起身。”莫问起身送他。
老五点了点头,探手抓起盘中没有吃完的那只鸡,转身出门摇摇晃晃的去了。
莫问目送老五离去,这家伙当真是疲惫不堪,站都站不稳了。不过片刻过后心疼就变成了哭笑不得,老五没忘记把鸡拿走,倒把孝棒给撂了。
老五走后,莫问再度展开掌心,自其中挑出最好的一枚吞入腹中,其实就算是最差的那枚丹药所含灵气亦足够将他送入紫气,只是眼下时间紧迫,药效越强的丹药提升灵气越快,必须争取时间。
将那两枚丹药小心收起之后,莫问拿过酒坛大量饮酒,转而回到床榻盘坐行气。
之前吞服的那枚丹药早已在半月之前熔炼殆尽,此时所化灵气皆由阿九赠送的丹药所出,阿九所用丹鼎为雌鼎,雌鼎所出丹药和雄鼎所出丹药所含灵气多寡差距不大,但吞入腹中加以炼化时就有了明显的差别,雌鼎所出丹药散气既缓且柔,灵气散出之后通体舒泰,并无雄鼎丹药的嚣然和桀骜。
一周天之后,莫问睁眼皱眉,凡事皆有两面,这丹药亦是如此,阿九所赠丹药散气太慢,即便以酒水催动,散发的亦不够快速,用来筑基当是踏实稳固,但此时用来则显得太柔太慢,时间本就极为紧张,如此一来更不够用。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在此之前他想到了种种干扰和变故,却唯独忽视了雌鼎所出丹药与雄鼎丹药的差异,但到得此时已经别无他法,只能加大酒量,尽快加速。
次日清晨,莫问请见周贵人,直言需要练功备战,周贵人自然应允,出面为其挡走了所有闲人,且为其准备了大量酒水囤以备用。
莫问行气练功,日夜不辍,与此同时寄希望于周将军晚些班师,但事与愿违,周将军挂念周贵人和他的两位外孙,得胜之后立刻率领大军星夜回返,不足一月便回返都城……
第一百二十九章 斗法之期
周将军官拜骠骑,为晋国三大实权将领之一,此番凯旋回朝声势浩大,到得城外八万大军回返军营,周将军自率三千精兵自城外驻扎,等候次日清晨皇上亲迎。
晋国军队实则由三派掌控,上将军为皇家嫡系,主领禁军和皇城防务。骠骑将军次之,由周将军担任,车骑将军则是莫问之前自蛮荒看到的那胖子,他乃是王氏一族。
周将军安营城外,其麾下将领当晚便外出拜见,张洞之亦在其中,待得回返已然是二更时分,张洞之并未回府,而是来到王府求见周贵人。
将军回朝需先入皇宫接受赏赐,在此之前是不能归家的,张洞之乃周将军亲信,此番到王府乃是传话于周贵人。
周贵人于正厅接见张洞之,前往正厅之前邀了莫问一同前往。
“将军命卑职前来告知贵人,明日卯时携两位王爷前往东门外相候。”张洞之冲周贵人说道。
周贵人闻言微微一愣,转而沉吟不语,片刻过后方才点了点头。
莫问在旁闻听,亦明晓周将军此举含义,按照常理将军回朝亲人是不能前往迎接的,周将军此举想必是要乘得胜之威问责于皇上。
“莫先生也请一并前去。”张洞之转头看向身边的莫问,此时周贵人坐主位,二人皆坐客位。
莫问闻言点了点头,明日这种场合极为难得,周将军可能是想直接定下斗法之事。
“张将军,家父身体可好?”周贵人出言问道。
“将军心中憋有火气,有些咳喘,不过并无大碍。”张洞之答道。
“有劳张将军往复奔走。”周贵人端起了茶杯。
“此乃卑职份内之事,若无差遣,卑职先行告退。”张洞之起身告辞。
“送将军。”周贵人转头看向侍女,侍女答应一声,送张洞之出门。
“终于盼得父亲归来了。”周贵人放下茶杯,长长叹息。
“贵人早些安歇,自王府到东门路途不近,明日当需起早。”莫问说道,在此之前皇后千方百计设法谋害,母子三人几番自鬼门关前打转,而今周将军终于回返,他们母子三人总算是有了依靠。
周贵人闻言点了点头,离座站起向外走去,侍女自门外回返,提灯照路。
“周将军回朝,贫道司职已毕,明早将搬出内院,请贵人舍房一间与贫道安身,斗法之前我们主仆二人无处可去。”莫问行走之际冲周贵人说道。
周贵人闻言转头看了莫问一眼,转而收回视线款步前行,没有点头亦没有答话。
回返内院的路上周贵人都没有开口,一直进了内院方才暂时止步,侍女识趣,提灯先行,周贵人转头看向莫问,莫问侧目向之,只见周贵人面上多有怨意,冷视片刻拂袖离去,留下一句,“你愿住哪里便去那里。”
周贵人与侍女回房闭户,莫问仍站立院中未曾移动,他早已发现周贵人对他有心,此番确实有避嫌疏远之意,男子与女子在一起朝夕相处总会生出情感,这种情感实则是一种习惯,有朝一日忽然改变难免不适。他对周贵人并无私情,谨守本分是其一,还有便是张洞之的事先告诫,周贵人乃两位王爷之母,有周家强大实力为后盾,两位小王爷日后皆有面南背北的可能,绝不能毁人清白,坏人前程。
自院中站立良久,莫问方才叹气回房,照例喝下酒水盘膝练气,经过先前日夜苦修,到得此时他已经察觉到体内灵气即将盈满,至多九日便可突破天劫,进入紫气。
次日清晨,莫问早早起身,梳洗整齐,换上干净道袍,捧上无量山所赠马尾拂尘,站立门外等待周贵人及两位小王爷起身。片刻过后周贵人携子出门,见到莫问之后冲其点了点头,莫问走上前去随之一同出府。
三乘轿辇有两乘是空的,两位王爷尚幼,无法独自乘轿,皆与周贵人同乘,但仪仗不可从简,必须三乘。
莫问仍步行于主轿右侧,一路上不时可见乘轿骑马的官员和将校赶往东门,无疑也是前往迎接周将军的,人有尊卑,国有礼仪,但凡与王府仪仗冲突,那些官员和将校皆会暂停避让。
到得东门处,道路左右早已经站满了文武官员,此时站位亦遵儒家左文右武,左吉右凶之说,文官居左,武将站右,官位高的靠前,官位低的靠后,中间留于皇帝仪仗。
周贵人并没有遵循这一规制,而是出了东门下了轿辇,怀抱一子,手牵一子于门外站立等候。
此时周将军所率精兵已于城外三里处列队,旌随风舞,甲映朝阳,站于队伍前列的是一位骑着高头大马,身披帅甲的中年男子,此人虎背熊腰,面红须长,颇有关帝之风,只是手中所持乃是长矛而非偃月长刀。
再过片刻,皇帝与国师和随侍骑马而至,待得出了城门方才抬手冲身后那些跪于道路两旁的文武道了声‘直身’。
“妾身念父心切,携子前来迎候,违了礼法,望皇上恕罪。”周贵人亦免不得跪倒行礼。
时至此刻莫问方才见到皇上真容,此人年纪当在二十出头,长相还算周正,只是下巴较窄,面相秀气有余宽厚不足。眼神锐利飘忽,当是料事快捷却浮于表面之人。
“嫂嫂快快请起,你我本是家人,无需行此大礼。”皇上翻身下马,上前弯腰扶起了周贵人。
“无量天尊,贫道天枢子见过皇上。”莫问稽首冲皇上见礼。
皇上闻言并未答话,而是眉头微皱上下打量着他。
“阿弥陀佛,拜见二位王爷,见过贵人。”此时那身披无上袈裟的国师亦翻身下马,将白马交予从人牵走,自己走上前来冲二子与周贵人合十见礼。
“国师无须多礼。”周贵人抬手开口。
皇上扶起周贵人之后迈步前进两丈,站于道路中央,城外的将士自然见到了他,周将军一声令下,队伍向东门进发。
国师转头看了莫问一眼,佯装不识冲其微笑点头,转而上前几步,站于皇上身后。
在此之前莫问曾在蛮荒与国师见过面,那时国师的神情和语气与此时大不相同,嚣张跋扈,目中无人。而此时他所表现出的却是一副宽仁和善之相,这变脸之术当真是练的炉火纯青。
三里之地并不远,没过多久队伍便开到城外,周将军翻身下马,将兵器交于偏将,独自上前,半跪面圣,“周甯奉旨东征,得苍天庇佑,皇上福泽,今已涤荡夷寇,安定东方。”
“骠骑将军快快请起,将军此番平夷多有辛苦,为寡人分忧,为苍生谋福,功在社稷,非重赏难表寡人之心。”皇上上前搀扶周将军。
周将军并未直身站起,而是自怀中取出金虎一只双手呈上,“今战事已毕,请皇上收回虎符。”
“将军乃国之柱石,朝廷重臣,这虎符一如往昔,仍由将军自行收管。”皇上并未接那虎符。
“谢皇上。”周将军直身站起,将虎符重新放于怀中。
这一幕貌似君仁臣贤,实则并非如此,众所周知虎符皆为一分二,皇上保存右符,领兵将军自持左符,需要出征时皇上才会将右符交予领兵将军,而领兵将军则凭借完整虎符调兵出征,待得班师回朝,需将右符交还皇上,自己仍然保留左符。周将军先前拿出的是完整的虎符,这就表明他无心交还虎符,不然他只需交还右符即可。
根据皇上所说话语来看,周将军保留完整虎符已经有些年月了,一个将帅统辖一支军队,时间一长就会滋生嫡系,到得此时周将军已然实质操控了这支军队,即便是无有虎符亦可调动,皇上自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不敢收回虎符,不然便是逼迫周将军谋反。
莫问于心中思量之时,那身穿无上袈裟的国师已然走上前去,站于周将军面前念诵经文。
莫问见状大是不解,转头看向周贵人,周贵人低声解释,“出征将帅杀戮过重,班师回朝皆需以经文清身。”
莫问闻言默默点头,这只是一种仪式,毫无用处,一来这些将帅气高命硬,寻常鬼魂不敢侵附。二来即便是侵附其身,这几句经文亦无法将其驱走。
那国师似乎注意到周将军对于这一仪式大感不耐,寥寥几语便侧身让路。
周将军待那国师让开道路,快步向周贵人走来,周贵人眼见父亲来到,抱小携大迎上前去,未语先哭,“爹爹,你若再回来的晚些,女儿和这两个孩儿便不得活了。”
此语一出,周围寂静无声,前来迎接的人少有消息闭塞者,都知道在周将军出征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也都知道周贵人这是在向父亲告状。
“何出此言?”周将军抱起了长外孙,那孩子似乎认得外公,并不挣扎,只是受母亲感染,开始啼哭。
“父亲出征不久王府便来了刺客,是张将军舍命护卫击退了敌人,之后那刺客又来了一次,伤了女儿的臂膀,女儿眼见王府待不得了,便出城躲避,那刺客又自中途行刺于我们母子,幸亏莫道长在旁护佑方才杀退了刺客。待得回返都城,那饭食之中又屡次被人下毒,还是这位莫道长事先觉察,才令我们母子免遭毒害。待得女儿自后宫带回长子,又自孩儿胯下挑出了银水一滴,女儿本是不祥之人,死不足惜,只是苦了先皇的这两滴血脉……”
“你好生大胆!”周贵人未曾说完,周将军已然出手掴了她一掌,“竟敢如此口无遮拦,后宫乃皇后主掌,焉能有刺客暗藏?”
周将军这一掌是用了力的,声音很是脆响,皇上闻声不由得为之一抖,周将军这一巴掌看似打的是周贵人,实则打的是他的颜面。
周贵人挨了打,仍然哭诉,“求父亲为我们孤儿寡母做主。”
周将军闻言又是一掌,“当真是口不择言,当今圣上在此,哪用为父与你做主?”
“老将军息怒,此事乃是寡人虑事不周,之前不得听闻,此番方才知晓,寡人定当严查严惩,给天下人一个交代。”皇上眼见事情无法收场,只能上前说话,实则周贵人与两位小王爷遇刺之事他是当真不知,但想必周贵人不会胡言乱语。
“你虽是王爷之母,却也是我周家女儿,如此口不择言,成何体统?”周将军并未搭理皇上,而是冲女儿怒吼。虽然他先前早已知道实情,此番亦有做戏成分,但心中怒火不是假的,出征在外本就需要运筹帷幄,却还要顾念家中,这半年多来当真是度日如年。
皇上闻言面露尴尬,周将军的言外之意非常明显,出嫁的女儿也是女儿,周家永远不会不管她,周家会一直为她做主。
“老将军息怒,此事寡人定当严查,三日之内寻出根源,可否?”皇上再度上前开口。
“谢皇上。”周将军没有再度演戏,怀抱外孙转身跪谢,“我周家对皇上对朝廷忠心耿耿,从无旁心异志,皇上如此厚待周家,我周甯焉敢不效死力?”
“老将军言重了,快快请起。”皇上急忙探手将周将军扶起。
周将军直身之后并未进城,而是转头看向莫问,莫问直到此时方才寻到机会冲他见礼,“无量天尊,见过周将军。”
“据小女所说你先前曾数次护卫她们母子周全,我这女儿倒无足轻重,这两个孩儿却是司马血脉。”周将军说到此处转头看向皇上。
皇上见周将军提到了司马氏族,焉能不知他在为莫问请赏,故此急忙接话,“既有功劳,自当赏赐。”皇上说到此处停了下来,不问可知是在心中计较该如何赏赐于莫问。
“无量天尊,贫道乃晋国人氏,司马氏乃晋国之主,贫道所为乃顺天应命,亦不求金帛赏赐。”莫问接口说道。
皇上见莫问说话得体,不由得对他恶感稍减,便侧目问道,“既不求金银,所求为何?”
“无量天尊,贫道乃上清道人,习得上清妙法在身,只求能与国师各显所能于万民之前,除此之外别无旁求。”莫问朗声说道。
词语一出,前来迎接的人群发出了惊诧之声,莫问此语虽然说的客气,实则是要向国师挑战。
莫问自己说出此语,心中亦是非常忐忑,唯恐惹怒了这位年轻的皇上,未曾想皇上闻言不但毫无怒意,反倒面露欢喜和好奇,“寡人最喜见那神通,国师,你可寻个时日与这道人比上一比。”
那国师并未瞧得起莫问,不过他并未显露出来,而是慈祥合十,“阿弥陀佛,十一月十七乃佛祖圣诞,届时护国寺将有盛况法会……”
“太迟了,寡人等不得,可否早些。”皇上打断了国师的话。
“本月三十为药师佛圣诞,护国寺亦有万人法会。”国师说道。
“好,七日之后寡人将会前往护国寺观你二人各显神通。”皇上说完冲周将军抬手,周将军谦让过后放下外孙,与皇上一同进城。
“已如你所愿,为何面有愁容?”周贵人待众人行远,走到莫问身旁低声问道。
“我还需九日才能入紫,七日不够……”
第一百三十章 志士仁人
“君无戏言,既已定下日期,自是不能更改的,休说两日,便是两个时辰亦无法拖延,这可如何是好?”周贵人面露焦急。她虽然不知道何为入紫,却知道莫问准备不足。
莫问闻言点了点头,法会不是每天都有的,九月三十无论如何也要与国师斗法,而今能做的只有抓紧时间行气练功,争取将那渡劫之日提前两天。
“贵人少顷将往何处去?”莫问冲周贵人问道。
“我要回周府等候家父,你可先行回返王府。”周贵人猜到了莫问急于回去。
“贫道先行一步。”莫问转身向西行去。
“那后花园有雅舍三间,极为僻静,你可前往下榻,日常用度我会遣人送去。”周贵人说道。
莫问闻声转身,冲周贵人抬了抬手,周贵人当真是大门大户出身,分得清轻重缓解,此番不再说那‘想住哪里便住哪里’的气话。
自城外绕道回到王府,莫问立刻喊来府中管事,召唤下人搬移住处,实则他也无甚行李,所搬多是酒水。
“老爷,出什么事了?”老五闻讯赶来。
“皇上已经应允了我与国师的斗法,并且定下了日期,就在七日之后,我需安心备战。”莫问冲老五说道。
“怎么这么仓促?”老五跟随莫问前往后花园。
“那国师原本定于一月之后,是皇上存有猎奇之心,将斗法提前。”莫问摇头说道,有些事情是可以提前预料并加以应对的,而有些事情则并不能事先预料,在此之前他可从未想过皇上会急于想看热闹,而正是皇上这种猎奇的心性将他推到了一个非常危险的境地。
“老爷,我能干点啥?”老五看出了莫问并无把握,不然神情不会如此凝重。
“每日清晨送饭于我,平日不要前来。”莫问走向那处位于花丛中的雅舍,这本是王府女眷赏花休憩的房舍,布置简单,很是幽静。
“跟国师斗法,需要准备什么行头?”老五问道。
莫问摇了摇头,斗法比的是真本领,与衣服无关。
二人说话之间,莫问来到了雅舍门口,止步沉吟片刻,感觉未曾遗忘什么,方才冲老五摆了摆手,示意他回返前院。
“我就在这儿守着。”老五抬手指了指雅舍东面的花廊。
莫问点头应允,转身走进雅舍饮酒练气。
费尽辛苦终于换来了与国师斗法的机会,心情激动自然难免,不过这并未影响他的行气练功,此次斗法会有皇帝观战,会有万众瞩目,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若得成功日后定可担当国师一职,确切的说是护国真人,这皇帝年纪不大,心性摇摆,可以玄门法术得他信任,以仁善正道加以熏陶,若能令他转变心性,再行串联军部将领起兵北伐,驱逐胡人,安定国邦,亦不枉受上清恩德。
凡事皆有两面,莫问自然明白这一点,但他不敢亦不愿去想倘若落败会是何情形,因为一旦落败不但前功尽弃,还会被世人鄙夷轻视,便是同门亦会瞧他不起,百里狂风等人所选的都是直接与胡人为敌,正面冲杀。唯独他选了一条先谋高位,后行善举的曲折路径,如果获胜并说服皇上起兵北伐,那些同门自然会明白他此时所为的深意。可是如果斗法失败,则无人明晓他的深意以及为此所作的艰苦努力,百里狂风等人一定会将他看做贪图安逸,远离战事的怕死之徒。斗法绝不能败,绝对不能!
上清一脉行气少有出偏者,莫问等人先前曾得凌天宫轩辕掌教记穴传授,行气更加稳定,便是心中存有少许杂念亦不影响灵气运行,借助酒力催动灵气,巳时开始直至夜幕降临方才归气入海,开门换气。
“老爷,你饿不饿?”老五一直在外面守着,见莫问出来,快步迎了上去。
莫问摇了摇头,在此之前他已经开始全心练气,几乎没有懈怠,犹如劲弓已经拉满,此番再度努力,提速并不明显。
“周贵人回府没有?”莫问摇头过后冲老五问道。
“我刚才去了趟茅房,内院正堂没亮灯,应该没回来。”老五摇头说道。
“你早些回去歇着吧,这里晚上多有蚊虫。”莫问冲老五摆了摆手。
“老爷,你找周贵人有什么事吗?”老五问道。
“没有。”莫问摇头过后转身进屋,他先前想及周贵人实则是想自她那里听些消息,看看斗法有无推延的可能,不过延迟斗法的可能性不大,皇上定下的事情几乎没有变数。
回到屋内,莫问再度大量饮酒,此番所饮白酒超出了以往酒量,要想缩短入紫的时间只有两种方法,一是勤修不辍,这一点他已经做到极致了。还有一个方法是多饮酒水,借助酒力加快灵气运转。
孔子云,欲速则不达,莫问此时就陷入了这样一种境地,大量饮酒之下醺然欲醉,不但没有加快灵气的运转反而令得心神不稳,练气之人全靠心神意念控制体内灵气,心神不稳则无法以意行气,无奈之下只能将酒水反吐而出,外出醒酒。
实则在此之前他已然感觉到口中发苦,此乃饮酒过量伤了肝胆所致,虽然肝胆五行属木较耐伤害,但此时已然入秋,非肝气胆气旺盛时节,酒虽为水形却为火属,饮酒过量会焚烤木属肝胆,最终导致暴躁易怒。
次日清晨,莫问正在进食早饭,周贵人携侍女前来。
周贵人并无多余话语,落座之后直涉正题,“护国寺位于皇城西南,为皇家寺院,有僧众八百余人,住持便是国师,法号广谱,原为菩提寺僧人,皇上尚为吴王之时便与之交往甚密,登基之后那广谱便升任国师,入护国寺任职住持,协辅朝政。”
“协辅朝政?”莫问皱眉侧目,通常来说不管是护国法师还是护国真人,其职责多限于司天祭祀,国礼法事,晋国的国师怎会参与朝政。
“然,皇上登基之前以王爷身份兼任司徒,司徒总管军国支计,那时广谱便多有参与,”周贵人说到此处微微停顿,转而再度开口,“此人神通法术如何,外人自不可知。但他城府很深,多善谋划,与之斗法,需防他用计。”
“多谢贵人提醒,不过自古以来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纵然他年老成精,斗法亦需靠真实本领。”莫问摇头说道。
“你可有取胜把握?”周贵人关切的问道。
“哪怕粉身碎骨亦要胜他!”莫问正色开口。
“胜败乃兵家常事,你年纪尚轻,此番不成还有下次,那国师之位早晚会落入你手,你此番怎能存有破釜沉舟之心?”周贵人愕然不解。
“若为己求,三亩薄田便可果腹,一间草舍已得安身,何必于这功名官场耗费精力,这次斗法来之不易,失而不可复得,况且此番我乃是为上清出战,为天下道人正名,若是落败如何与同门交代?如何与三清交代?”莫问话语掷地有声。
周贵人闻言大感惊讶,莫问的言下之意非常明显,势必一举成功,不留半点退路。
“如此这般,我便不扰你修行,我会遣人为你打探消息,斗法之日的法袍穿戴我亦为你好生准备,你无需分心。”周贵人话毕起身。
“有劳贵人了,”莫问站起身走到内室取出旧袍递向侍女,“法袍需与这旧衣一般大小,布扣距离亦不能变,贴身衣兜亦要与此衣相同,大小深浅不能偏差分毫。”
“为何如此要求?”周贵人虽知莫问此举必有深意,却好奇深意为何。
莫问并未出言解释,而是自怀中取出黑盒画符一道。
探手入怀,取出黑盒,挑指开启,回指夹纸,提笔蘸色,画符书写,这些动作不但快逾闪电,还多步同为,周贵人刚刚看清木盒颜色,那道纸符已然画毕待用。
“当真匪夷所思。”周贵人由衷感叹,莫问要求新衣与旧袍相同原来是为了能在关键时刻快速做出反应。
莫问摇头过后撕毁了那张没有加盖法印的符咒,那广谱和尚已然渡过了天劫,速度必然迅捷,若不能在斗法之前进入紫气,斗法之时能否来得及画符都在两可之间。
周贵人知道莫问需要静处,便没有多待,带着侍女出门而去。莫问召来老五,带走了尚未吃完的那些饭菜,转而再行饮酒盘坐练气。
五日之后的午后,周贵人再度到来,此番带来了一张长形的黄色文牒,“这是护国寺送来的柬帖。”
莫问探手接过,展开阅览,柬帖与门帖和请柬类似,这张柬帖是由护国寺发出的,请他本月三十前往护国寺参加法会,仪程分为了显能和辩法两个部分,时间自上午辰时到下午申时,共五个时辰。
“护国寺所定是否不合规章?”周贵人见莫问看罢柬帖眉头紧皱,疑惑的发问。
“那倒没有,只是那广谱和尚用心险恶,看我不起。”莫问摇头说道。
“从何说起?”周贵人追问。
“他自忖必定胜我,故此才将斗法前置,我若败于他手,不得马上离去,还需留在那里受其羞辱。”莫问将那柬帖递给周贵人。
周贵人接过阅览,面上忧色更重,那国师成名已久,而今已经五十多岁,莫问刚满二十,论心计论修为,都无优势可言。
送走周贵人,莫问独处了半个时辰,转而唤来老五,开出两张药方交了他,“照方抓药,早些带回。”
老五接过药方转身出门,半个时辰便行回返,带回了两包药草。
“老爷,这张方子你是不是开错了,怎么是毒药啊?”老五指着那黄色纸包问道,他虽然不认字却认得药草。
莫问打开黄色纸包看了里面的药材,转手将其递向老五,“没错,拿去猛火煎熬,取药给我。”
“老爷你要干嘛?”老五驻足不走。
“我自有用处,速去,莫要耽误。”莫问摆手撵走了老五。
酒水所蕴火性熔丹太慢,无法将渡劫提前,而今只剩下了以攻心之毒催发心火一途……
第一百三十一章 行险求快
半个时辰之后老五端来了一碗药水,颜色青中带黑,闻之带有辣气。
“老爷,你到底要干嘛?”老五将那碗毒药放于桌上。
“后天便要与国师斗法,我无必胜把握。”莫问摇头说道。
老五没有打岔,他知道莫问话语未完。
“我还需三天才能渡劫,可是后天便要斗法,如此一来便无法赶在斗法之前进入紫气,若无紫气便无必胜把握,我需以毒药催化体内补气丹药,将渡劫提前一日。”莫问皱眉解释,之前的努力缩短了一天的时间,而今还差一日。
“这包是什么?”老五闻言并未过分惊讶,而是探手指着那包尚未煎熬的药草。
“解药。”莫问说道。
“你不是已经百毒不侵了吗,怎么还需要解药?”老五不解的问道。
“以防万一。”莫问随口敷衍。
“老爷,你千万小心哪,毒药可不能乱喝。”老五仍然担心。
莫问闻言点了点头,转而拿起另外那包药材递与老五,“文火煎熬两个时辰,端来与我。”
老五接过药包,踌躇不去。
“我自有计较,你怕个什么,速去。”莫问出言催促。
老五受到催促,这才提心吊胆的去了。
老五走后,莫问将那碗毒药拿到近前皱眉沉吟,人体五脏,心肝脾肺肾各有所属,心属火,肝属木,脾属土,肺属金,肾属水,其中肝脏为解毒脏器,人平日所食五谷杂粮牲畜菜蔬皆带有少量毒性,这少量毒性皆由肝脏排解。
但凡毒药皆属火性,一旦中毒,肝脏会率先排毒,如果毒性在肝脏排解范畴之内,便不会有毒害出现。若是毒性过于强烈,毒火将会严重损害木属肝脏,随后攻取心脉。换言之,要想令毒火攻心,必须先过肝脏这一关。玉玲珑先前所为犹如在众人的肝脏之上筑起了一座抵御毒火的大坝,而今要做的就是越过这道大坝,只有这样才能令毒火攻心。
肝脏上的这道大坝外人不知如何翻越,自己却是知道的,没有人比自己更了解自己的弱点,他所选的这些毒药皆是冲着自身解毒不至的弱点去的,若是服饮,必定中毒。
所谓百毒不侵,指的是将毒性拒于外部令其无法入内侵害,一旦毒性越过了肝脏上的这道防护,百毒不侵就毫无用处了,亦无法自行解毒,必须依靠解药,这也正是他犹豫不决的主要原因。
方法是想到了,至于用不用,莫问犹豫不决,担心自身安危是其一,还有便是此举有违大道自然的道家教义,服食丹药提升修为本就有几分取巧,以白酒催化丹药亦是求快冒进,此番竟然连毒药都用上了,这完全背离了道家修行的方法,倾向于旁门左道了。
沉吟良久,莫问放下了那碗毒药,回到床榻操行晚课,诵经之时自心中权衡该不该服饮毒药,思考和斟酌的时候必须彻底心静,只有心静才能想的长远,想得周全。在经文的作用之下,莫问心中很是平静,他非常清楚自己此时的修为已然在六位同门之上,下山不足两年便进入了蓝气修为,这已然是惊世骇俗的速度了,人不该得寸进尺,道人行事更是不能偏颇急切,若是再不满足,还要求快,当真是失度了。
若是站在道门教义和道士本心的角度,这碗毒药不应该服饮,道家行事平和长远,他年岁不过二十,有着足够的时间求稳求平,便是明日输了亦不妨事,自己年轻,对手又是当朝国师,败了亦有情可原,来日勤加修行,找回颜面便是。
但若是换个角度再想便是另外一回事了,为了这次斗法,前后Lang费了将近半年的时间,这种机会可谓千载难逢,若是胜了,便可挽回道家清誉于一举,纠正世人误解于朝夕,为莫大的功德。先前那孔雀番僧亦说过,中土僧人此时修行的小乘教法大有弊端,此番斗法乃是站在了正义的一方,并非只是为道家争抢信徒。最主要的是此番若是败了,那广谱和尚日后便不会给他这种斗法的机会,一个手下败将焉有资格屡次向胜者挑战。
晚课行完,莫问仍未做出决定,师尊对于他来说只是一个影子,上清为他指出了目标,却不跟随指导。故此他再次想到了父亲,还是想自父亲处得到教诲和指导,但父亲已然故去,没有人再为他指路解惑了。
下床之后,莫问端起那碗毒药一饮而尽,正反利弊都想过了,最终促使他做出决定的原因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了,他想赢。
这碗毒药毒性强烈,入腹之后炙热难受,莫问回返床榻盘坐耐受,他人遭到毒害都会行气逼毒,而他所作的却恰恰相反,提取灵气引毒攻心。
心为火属,得毒火助势,灵气运转果然大大加快,眼见计策见效,莫问丝毫不敢耽搁,立刻凝神进入行气状态。
老五将解药煎好送到,莫问只是微微点头,并未停止行气。次日清晨老五送饭,他也只是微微点头,老五自然知道他此时处于紧要状态,自是不敢打扰,他所能做的就是将饭菜留下,然后按照莫问所书的方子再去抓来一副解药备用。
任何人服毒都会难受,莫问亦不例外,即便有灵气压制毒性,此时体内亦是如火焚烧,这种炙热的感觉较之寻常的痛楚要难受许多,但他并未将这痛楚放在心上,反倒多有担忧,得毒火之助,熔炼内丹大大加快,体内灵气快速充盈,不过这种流于偏门的练功方法是不对的,他深谙道家阴阳不亏之理,如此快速的提升修为必然要付出代价,而这种代价绝非仅仅是身上的痛楚,至于具体为何目前还不得而知,但代价和恶果一定会有,不然便是不符天道。
虽然心中多有担忧,感受着气海中灵气的充盈,莫问心中仍然感到欢喜,气海马上就要盈满,这种由灵气大量聚集诱发的膨胀感令他心安,用不了多久便可进入紫气,此时他已然隐约的感受到了紫气的浩然霸气,紫气是修行中人所面临的最大门槛,渡过天劫才算是真正的登堂入室。
“老爷,该收拾去护国寺了。”就在莫问心无旁骛练功行气之际,老五推门而入。
莫问闻言深深吸气,还气归海,睁眼转头,只见天色已然大亮,不知不觉竟然已是三十清晨。
“老爷,你的脸色很难看。”老五走到内室,放下了手里的黄布包裹。
莫问没有答话,下榻出门,看日度时,此时刚到卯时,太阳半升,距离辰时还有一个时辰。
“老爷,你什么时候喝解药?”老五跟了出来指着桌上的两碗解药。
“再等等。”莫问走回内室,解开发髻梳理头发。
“这些是周贵人为你准备的行头,她先去护国寺为你打点准备了。”老五打开了桌上的那个黄布包裹,拿出了里面的衣物,除了全新的小衣和内衬,还有一件蓝色的道袍,莫问先前所穿道袍皆为布制,颜色深蓝,这件道袍则以布为主,内掺蚕丝,故此较普通道袍要平整顺滑,且染色亦有差别,为天蓝色,前绣八卦整图,后绢黑白阴阳,其袖口,衣摆,衣襟,分布八卦诸象,尚未穿戴便大显洒脱飘逸的仙家之气。
“打水与我洗漱。”莫问冲老五说道。
老五闻言立刻前去打水,待他打水而回,莫问已然重新盘挽了道髻,换上了内衣,此时正在检视这件新作的道袍。
“老爷,你的脸色真的很难看,这解药你什么时候喝?”老五再次问道。
“寻一瓷瓶将解药带上。”莫问将画符黑盒放于道袍内兜,几番掏拿试验,很是趁手。这件道袍与旧袍完全一致,且添加了蚕丝,拿取更快,毫无阻碍。
老五闻言急忙自房中拿过两支瓷瓶灌装解药,这些皆是莫问先前喝空的酒瓶,其中残存的少许酒水有助于解药起效。
“老爷,你好几天没吃东西了,我去给你端饭。”老五冲正在洗脸的莫问说道。
“我腹中皆是毒药,怎能进食?你去告知前院,为我准备轿辇,卯时三刻动身。”莫问洗脸的同时冲老五交代,此时他已然察觉到即将步入紫气,只差了点滴分毫,如此紧要关头,只得从权坐轿。
“周贵人早就给你准备好了。”老五递上了面巾,“老爷,你还得多久才能渡劫?”
“两个时辰之内。”莫问回答,需要多长时间才能进入紫气无法准确估量,只能估算出大概。
“真要命。”老五面有急色。
“我已然知足。”莫问正色说道,虽然仍差了少许,到了法台之上还有法拖延,较之那只差了三天未能飞升的凌天宫轩辕子,他已是幸运的多了。
老五闻言还要说话,莫问已然回到床榻闭目端坐,“卯时三刻,喊我启程。”
到得此时莫问已然难以安定心神,他有料事于先的习惯,凡事皆会事先想好应对之策,唯独今日斗法准备不足,只能随机应变,见机行事。不过虽然无有准备,却也自心中定下了大致的策略,先避其锋芒,待得渡过天劫,再以天罡大符一击制胜。
卯时三刻很快到来,莫问出门上轿,火速赶赴护国寺……
第一百三十二章 斗法
由于动身较晚,轿夫一路快行,莫问自轿中强自定神运转周天融丹练气,古人多以只争朝夕形容情势紧迫,而他此时比只争朝夕还要紧迫,当真是争点夺秒,凡事皆有轻重缓急,若是此时还要恪守门规徒步前往,怕是连上清祖师都要骂他愚昧不知变通。
轿夫行的很快,小半个时辰便赶到了护国寺南侧落轿,莫问撩帘下轿,只见此处乃是一条东西街道,道路两侧皆有官兵把守,路上并无行人。
“兄弟昨夜未曾睡好?怎么面色如此灰暗?”张洞之快步迎了上来。
“睡的晚了些,这是作何?”莫问抬手指着空无行人的街道。
“此乃周将军为你备下的专行道路,直通法台,”张洞之拉着莫问转身东行“今日有皇上亲临,文武观瞻,百姓数万,你可一定要胜了那和尚。”
“定当尽力而为。”莫问迈步前行。
长达三里的道路很快走完,自此处可以看到巨大的法台,这离地五尺的法台显然是拆走周边房舍临时扩建,东西南北各长两里,东西北三面搭有观战听经的高低坐席,北为皇上御席,东为本寺僧人席位,西为文武官员席位,南面为百姓和信徒散席,此时皇上尚未到来,东西两处已是座无虚席,而南侧更是拥挤不堪,场地站立不下,多有爬树上房者。
张洞之带领莫问前往西侧坐席,到得近前冲莫问使了个眼色,转身而去。
“无量天尊,将军恩德,天枢子永铭心头。”莫问走上前去冲泰然安坐的周将军稽首道谢。
周将军闻言挑眉看了莫问一言,微微点头,并未答话。反倒是其身旁的一个胖子站起身冲莫问拱手行礼,“道长,你可还记得我?”
“贫道见过王将军。”莫问稽首还礼,此人他是认得的,在蛮荒时便是求的此人放过了苗人一族。
“道长乃世外高人,别人不知,我是知道的,快请坐,快请坐。”胖子热情的将莫问摁在了旁侧的座位,“当日一别,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道长了,未曾想众人口中护驾有功的王爷西席便是你呀,甚好,甚好,此番斗法你一定要大显神威,将那贼秃打个半死。”
此人体胖声高,所说话语附近将校大多听到了,不过众人并未惊讶,反倒哄笑一片。莫问闻言亦未吃惊,先前自蛮荒的时候他就已然知道这个胖子与国师不合。
就在莫问不知如何回应王将军的无礼话语时,坐于王将军旁侧的周将军转头开口,“王老弟认得这小道士?”
“那是自然,我们乃是旧识,这位道长可不是一般人物,法术高强暂且不说,所炼神丹更是活死人肉白骨,先前道长曾经赠我神丹一粒,前日我于青花楼遇刺,便是那枚丹药救了我的性命。”王将军侧脖抬手,指着脖子上的那道浅痕。
周将军闻言抬头看向莫问,眼神之中已无小觑和轻视,他虽然领兵在外,都城消息却仍然频传军中,车骑将军遇刺之事他自然知晓。
“救命恩人就在身旁,我竟不知,当真是罪过,待得比试结束,道长定要前往我府盘桓数日。”王将军大声说道。
“无量天尊,区区小事,王将军言重了。”莫问再度稽首,虽然这胖子的这番殷勤是为了再索丹药,但此人乃军部大将,如此高声宣扬,无异于替他扬名,到得此时,西席的将校官员已无人再用轻蔑眼神看他。
这胖子虽然替他扬名,却也耽误了他的时间,一开口便喋喋不休,莫问碍于礼数只能与之应答,开口之间便无法行气,心中焦急非常。坐于周将军左手边的周贵人倒是知道莫问的处境,但此时人多眼杂,她亦不能随意说话为莫问脱身解围。
“无量天尊,诸位将军乃忠勇之士,百战之下受伤总是难免,贫道随身带有补元金丹三粒,可充盈元气。疗伤金丹三粒,可止血生肌,请二位将军代为收下。”莫问自怀中取出那两只小巧瓷瓶,放于周将军和王将军之间的木几之上。
两位军部大将闻言尚未答话,老五便心疼的自旁边低语,“老爷,里面有七八颗呢。”
多嘴之言并不一定坏事,老五此语便是如此,周将军和王将军闻言皆微笑点头。
“无量天尊,贫道先行回位稍作准备。”莫问站起身冲二人稽首。
“道长自处。”周将军微微起身。
“少顷上场不用客气,打他个面目青肿,看他还能否四处监军。”王胖子起身说道。
莫问脱身之后迈步回到西南边位,这里有专门为他准备的一处座椅,座椅前方便是上台木阶。
“老爷,你怎么都给了他们?”老五心疼的问道。
莫问闻言并未答话,而是快速闭上眼睛专心行气,他先前赠药之举有两个用意,趁机脱身是其一,与军部诸多将领交好是其二,若是真能战败国师,他日统兵北上还要依仗这些将校。
“老爷,要不要喝解药?”老五再问。等待片刻见莫问仍是不答,便再不敢多嘴打扰。
辰时到来,伴随着内侍的一声‘皇上驾到’,除了出家人直身行礼,其他人等尽数跪倒,口呼万岁。
皇上坐落,众人平身,内侍宣读圣旨,第一句“天下升平”就令得莫问大为厌恶,此时北方仍在胡人的奴役之下,何来天下升平。圣旨将天下升平分功于三方,一为百姓忠善敬天,二是百官各行天道,三是佛光普照,佛祖庇佑。随后便是对此番斗法双方的介绍,形容国师多用华美言辞,而介绍莫问则强调其护卫先皇血脉有功,无只字片语提及其师门来历。
听完圣谕,莫问心中大有凉意,当今皇上对于佛教如此推崇,怕是战胜了国师亦无法取而代之。不过无论如何今日都必须胜他,今日法会分为了斗法与辩法两个部分,辩法自然不占优势,所以斗法必须完胜国师才行。
“当今国师,护国寺住持广谱禅师,请入主位。”内侍阉人的叫喊极具穿透力。
内侍话毕,佛乐响起,广谱和尚身穿无上大衣,手持禅杖,缓步上台,此人终究为渡过天劫的佛门高僧,移步行走,不急不缓,从容有度。
广谱和尚自法台东侧站定,一声阿弥陀佛以灵气发出,肃穆庄严,盖过了台下窃语私声,人群之中传来了一片欢呼和拍掌之声。
“东海王西席,上清道人天枢子,请入客位。”内侍声嘶力竭。
莫问闻声起身,老五急忙递上了手中的布包,“老爷,他拿了武器,你也拿上。”
莫问知道老五所递乃是那根孝棒,但他并未接拿,这根孝棒对付寻常僧人自是可以,用来对付渡过天劫的高手用处不大,最主要的是他并不擅长使用武器。
莫问缓步走上法台,并无道家乐声送他,面对四面数万双眼睛的注视,他忽然感觉自己很孤独,此番当真是孤军深入,无有援军,亦无退路。
待得上了法台,他方才注意到法台之中画有两处三丈见方的图案,偏西区域画的是一黑白太极图形,广谱和尚所站立的区域亦有一三丈见方的圆形,圆形正中画有一偌大的金色“卐”字。
莫问缓步走至太极正中,稽首唱道“无量天尊。”
此语他亦是以灵气送出,却未换来人群任何的回应。
“请国师与天枢子各显佛道异能,只需分出高下,无需以命相搏。”内侍再度高喊。
此语一出,莫问转身冲那广谱和尚稽首行礼,那广谱和尚亦合十行礼。
行礼过后莫问深深吸气凝神戒备。广谱和尚亦是如此,他虽然托大却并不轻敌。
莫问见广谱和尚并不主动出手,并不感到意外,此人身为国师,此处又是他的寺院,他若主动出手有失佛门高僧的风度。
心念至此,莫问立刻引龙出海,行气周天,只分出少许心神观那广谱有无异动。
事实证明莫问所料极为正确,广谱和尚并无主动出手之心,他是东道主,主动动手有失风度,除此之外还有很重要的一点,莫问乃是挑战者,若是一直不动手,折损颜面的是莫问而不是他。
二人站立不动,各自都不着急,如此一来急坏了想要看热闹的皇上以及台下众人,所谓观看法会皆是假的,众人到此为的是看斗法,站立不动算怎么回事。
先前的几刻钟,众人还以为二人在谋而后动,但等下来一直不见二人有所动作,便有人按捺不住高喊催促,莫问充耳不闻,急速行气,到得此时他已经能够清楚的感觉到进入紫气只在片刻之间。
一旦有人发出叫喊,立刻有人附和,片刻过后台下已然是一片催促声,那广谱和尚闻声终于有了动作,手中禅杖微微点地,身形随之离地而起,于三丈高空凌空定住。
此举立刻换来了众人的惊呼,世人最为推崇的几种神奇之中便有这凌空法术,广谱和尚此举一举三得,既显了神异,又维持了高僧风度,与此同时还逼迫莫问出手。
莫问见状自心中快速思量对策,心念转动之下探手入怀取出黑盒,身形转动的顷刻便画写黄符四张分置前后左右,这四道符咒名为幻符,可以借此隐藏身形,先前自蛮荒的时候他曾经试图以这种符咒隐去苗寨却因山峰太高而未能使用,此符乃是标准的障眼法,自行家看来并不足道,但此时施展开来,彷如转身之间消失无踪一般,众人见他不到,立刻报以惊呼,隐身法术亦是世人欲求所不得者。
施出幻符之后莫问再度趁机练气,使用符咒是需要耗损灵气的,倘若连番使用符咒,会延后进入紫气的时间,渡劫之前只能用这一次。
片刻过后,广谱禅师直身落回法台,莫问亦挥手撤去了幻符,二人再度遥对站立,陷入对峙。
两刻钟之后,莫问率先有了动作,转身向法台西侧走去,众人见状无不骇然,皆以为他要弃权离场。
不过莫问并未下台,而是站立法台边缘冲老五探手,“解药给我……”
第一百三十三章 福生无量天尊
“老爷,成了吗?”老五将随身携带的解药抛向莫问。
莫问抬手接住,开塞服饮,转而将那瓷瓶扔还老五,“端茶与我漱口。”
老五闻言欣喜若狂,莫问虽然未曾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但若是因为耐受不住毒性而服用解药,势必没有眼前的这种从容。
漱口过后莫问转身回到场中,此时台下已然是一片嘘声,在如此场合,中途饮水无疑是狂妄失礼的举动。
回场之后莫问并未急于动手,而是凝神内视,感知进入紫气之后的种种变化,最为明显的便是体内灵气的大量增长,这种增长不是由黄入红,由红入蓝时的那种上阶式的增长,而是飞跃式的暴涨,是本的变化而非标的增加,先前的修行如同积水成潭,再多变湖,进入紫气犹如湖水冲破湖堤连通江河,豁然畅通,极为宽阔。
没有进入紫气之前感官虽然敏锐,灵窍却仍有闭塞,此番当真是耳清目明,蓝气可动十里之气,而紫气则远远超过了赵真人所说的百里,已然与天地通心,若以天狼毫书天罡诸符可请神驭鬼,遮云蔽日。若书地煞诸符可翻江倒海,移山动岳。
灵气运行速度如同风车飞转,周身轻盈无比,舒泰非常,此时气海之中的灵气已然处于盈满状态,补气丹药不再融解,而是处于一种候命待发状态,只要灵气有所消耗,立刻便会自动消融加以补充。
就在莫问感知和熟悉自身变化之时,晴空之中出现了乌黑的雷云,这片雷云与寻常雨云不同,乃是单独一朵忽然出现,出现之时无风随行,且云色亦较雨云要重上许多。
这道雷云出现的极为突然,令得在场众人尽皆抬头仰望,顷刻之间雷云便移到了法台上空,就在众人以为这雷云乃是二人其中一人作法引发之际,雷云之中传来了震耳虎啸,余音不止再有人声传出,“上清门人天枢子修行有成,触发天劫,雷部万虎代宣上清法谕,上清准徒,免天雷加身。”
此番话语自云中传出,振聋发聩响彻全城,在场众人无不诧异惊骇,那般民众多有跪地叩首者,世人信奉教派多无忠诚可言,皆是进庙烧香,进观磕头。
“福生无量天尊。”莫问心中五味陈杂,强忍悸动口宣道号。这紫气得来的多有不易,蛮荒炼丹,闭门苦修,以酒催化,友人倾囊,到得最后甚至用了服毒伤身之法方才赶在了斗法之前渡劫,其中辛苦只有他自己知晓。
此番前来的雷部万虎与先前所至万熊不同,代宣法旨之后亦不多待,亦不与莫问多话,驱驾雷云升高不见,雷云消散,晴空再现。
到得此时,已无人再敢轻视莫问,莫问亦是心中大慰,此番雷部神将出现的恰是时候,于万众之前,于斗法之际,众人无不亲见亲闻,此番斗法尚未开始,已然占了先机。
虽然已经身具紫气,莫问却并未急于出手,这倒并非是惧怕广谱,广谱虽然也是度过天劫的高手,但佛门僧众并不擅长法术,若是动手广谱必败。他之所以不急于出手乃是因为此时他尚不能彻底自知,需要片刻时间体察和适应进入紫气之后自身的诸多变化。
雷云的出现,雷部神将的话语,无疑令莫问抢去了先机,但那广谱和尚却并无懊恼之意,面色如常,并不焦急,待得雷云散去之后双盘坐定,左手平持禅杖,右手竖于胸前,垂眉闭目,高声吟唱。
莫问并不急于动手,随那广谱和尚念诵经文,广谱和尚所念经文为梵文,前期较慢,到得后来越发急切,口唇疾动,梵语疾吐。
片刻过后,莫问察觉到了异常,抬头上望,只见随着梵语经文的念诵,离地五十余丈的高空之中悄然出现了一座巨大的佛陀坐姿法像,法像出现之初很是虚渺,片刻过后变的很是清晰,金装法眼,螺发垂耳,双掌左垂右探,面蕴无上慈悲。再待片刻,凭空出现的佛陀法像发出了万道金光,与此同时法口开启,发出了和缓厚重的诵经之声,所诵经文为汉语经文,讲的是一部时下僧众信徒皆在参习诵读的十二因缘,诵经之声一出,护国寺众人齐声附唱,暗蕴肃穆庄严,尽显佛法慈悲。
莫问见状眉头暗皱,他与广谱和尚遥而相对,自然看到那佛陀所诵经文乃是出自广谱之口,这尊凭空出现的法像并非佛陀真身,乃是广谱僧人以神通幻化,旨在借佛陀金身法相震人心神,扳回先前雷神现身而失去的先机。
但当今皇上和文武百官以及法台周围的百姓并不知道内情,见得佛陀现身讲法,金光万道,皆叹其玄奇,多有跪地叩首,顶礼膜拜者。
“福生无量天尊,国师以玄妙神通幻化佛陀法相,借佛陀之口讲经说法,不知佛陀本尊同意否?”莫问提气发声,此时他已然是紫气修为,又是全力发声,此语一出,立刻盖过了众僧诵经之声。
莫问说完,台下众人反应各不相同,有恍然大悟者,有疑惑不解者,有不知所措者,亦有不为所动者。
那广谱和尚对莫问所言置若罔闻,仍然盘坐诵经,且不管莫问所说为何,这高空之上的佛陀法像仍能震服场外众人。
“这半空法像乃是虚幻所致,国师倘若继续以幻象愚弄晋国子民,贫道便要出手毁了你这金身幻象。”莫问再度提气发声。
广谱和尚仍然不加理睬,闭目垂眉唱诵佛经,其所发声音经灵气加重上传之后与其原本声音大有不同,故此众人并不知道那法像所说经文出自他的口中。
莫问见状再度皱眉,对方所用虽为神通却与骗术无疑,绝对不能让那虚假法像诵完经文,如若不然便无法将其拆穿,心念至此,急速取出黑盒以紫纸画写雷符一道,踏地借力凌空而起,到得半空旋身扬手,充盈紫气破体而出,雷符受到灵气催驭,急速攻向那十余丈外的佛陀法像。
雷符本为阳性符咒,克制阴物大有奇效,对付虚假幻象亦有作用,符咒所至凭空巨响,震天巨响过后,偌大的佛陀法像顷刻之间消失无踪。
莫问刚刚进入紫气,首次凌空并不娴熟,故此不敢在空中多做停留,一击建功立刻运转灵气落回地面,此时法台四面鸦雀无声,人人瞠目,个个惊诧,敢冲佛陀动手,当真胆大包天。
“若是佛陀亲临,贫道势必无法阻断其讲经说法,但这佛陀乃是假的。你那佛教乃外邦教派,我中土道家不曾欺压于你,你应该谨守为客之道,行真做实才对,为何以此等幻术惑我晋国百姓?”莫问落地之后高声责问。
那广谱和尚见莫问毁了佛陀法像,又高声问责于他,并未惊慌错乱,而是缓缓起身摇头长叹,“阿弥陀佛,我佛教确是小邦教派,佛法传至中土这些岁月,我佛门僧众一直恪守清规不事招摇,凡事皆让你道家先行,何来不遵客礼之说。”
“既然如此,你为何要弄虚作假,制造幻象愚弄世人?”莫问看出对方在避重就轻,紧抓法像为假之事大行问责。
“阿弥陀佛,佛光普照岂能有假,道长乃中土道人,佛心慈悲,宽仁不究。”广谱和尚再度唱佛。
莫问闻言愕然瞪眼,他未曾想到广谱会当众撒谎否认,此外广谱的言下之意是法像之所以被他所毁乃是佛陀不屑与他争斗。
更令莫问没有想到的是那些围观百姓竟然对于广谱所说大为认同,多有点头赞同者,更有甚至竟然面露敬佩。
“贫道年岁尚轻,与长者狡辩争嘴自是不如,但此番皇上有旨,命你我佛道同场,护国寺先前亦先行为贫道定下了先行斗法,后行讲法的规矩,此番便请国师赐教神通**。”莫问回归本位,高声开口。这个广谱和尚已然五十多岁,年老成精多会造作,行止之下大有风度,他自忖无法与之装模作态彰显气度,故此扬长避短,直接索战,将他打趴在地,看他还有气度否。
“阿弥陀佛,道长请。”广谱和尚合十弯腰。
莫问见对方如此神情,知道广谱和尚并不认为他能取胜,对方有此种想法亦不奇怪,毕竟对方渡过天劫已然多年,而他则是刚刚进入紫气,连如何驾驭紫气都不熟练。
事实确如广谱和尚所料,莫问此时确实对于入紫之后的诸多变化不甚了解和适应,只是通过先前的凌空出手大致判断出了自己目前可以凌空三十余丈,灵气可外放十余丈,除此之外对于身法的速度以及其他诸多变化皆不能做到了然于胸,自然也就做不到驾轻就熟。
莫问见广谱和尚没有主动出手之意,略作犹豫之后缓步向东走去,行走之时趁机熟悉紫气和其他变化,与此同时自心中回忆广谱和尚自蛮荒对他出手时的速度,那时他尚未进入紫气,便已然能够躲过广谱的攻击,由此可见广谱身法和速度有所欠缺。
沉吟之际已然走到了法台正中,此时广谱不敢再托大闭眼,而是凝神直视着他,眼神之中大有戒备。莫问见状知道广谱碍于国师身份不便主动出手,心中大是暗喜,广谱身法本就有所欠缺,被动防守更会大失先机。
再行十余步,莫问停了下来,此时广谱僧人已然全神戒备,握有禅杖的手青筋毕露,到得此处他已然能够察觉到对方戒备之下发出的护体灵气,广谱和尚年纪很大,修行日久灵气稳固,虽然同为紫气,灵气修为却胜他不少,灵气深厚有着诸多好处,其中之一便是抗打能挨,以擒风鬼手很难将其制服,还需依仗符咒才行。
短暂的停顿之后,莫问再度迈步前行,抬脚仍然缓慢,但落脚陡然加速,追风鬼步弧闪而出,右掌于前冲之际已然后扬聚势,到得手臂可及之处立刻出手。
那广谱僧人骇然大惊,想要侧身躲闪已然有所不及,莫问右掌已经掴上了他的左脸,耳光清脆响亮……
第一百三十四章 毫无气度
莫问一击得手,挥出的右掌已然令得身体左斜,便趁势转身以左脚旋踢,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广谱和尚竟然并未躲闪,而是提气于胸,以前胸硬受了这一脚。
莫问落地之后立刻急退抽身,先前这一回合貌似占了上风,实则并非如此,那一掌旨在羞辱对方,故此并未以灵气助力。但随后补上的那一脚却是发出了灵气的,落脚彷如踢中铜铁一般,不但没有踢伤广谱,自广谱前胸传出的反震之力还令得他左脚微麻,此人极有可能练有金刚不坏的护体功夫。
莫问急退三丈方才定住身形,只见广谱和尚双眼凶光一闪,随即隐藏而不见,手持禅杖站立原地并未上前还击,而是单手竖于前胸,“阿弥陀佛,我佛慈悲,道家乃中土本宗,佛教远道而来不能与主家争势,况且道长年纪尚轻,贫僧不可以大欺小,请道长尽施武学所能,贫僧这身皮囊还受的住。”
广谱和尚此语一出,立刻换得震耳欲聋的拍掌之声,台下那些观战百姓无不大赞广谱有宽容之量,长者之风。反倒多有鄙夷莫问者,原因乃是他出手便伤人脸面,失了气度,落了下乘。
莫问闻言又气又怒,广谱和尚先前分明是因为躲闪不及才会中招,却恬不知耻的说成是有心客让道家,这番话不但挽回了颜面,还大大的贬低了他,世人不明真相皆怪他动手伤人颜面,却不知当年自蛮荒王将军帐外若非他躲闪及时,已然命丧广谱偷袭之下了。
莫问心中虽然气怒,却强行压制定神沉吟,这广谱和尚自知身法落于下风,便依仗强悍的护体功夫任凭他出手攻击,这护体的功夫的强弱主要取决于灵气修为的高低,广谱和尚的城府极深,扬长避短的打法到了他的嘴里就成了谦让和宽厚。外人不明真相,哪知道他是因为身法不济才主动提出这种对他有利的打法。
广谱和尚说完便盘坐于地,将禅杖横于双腿之上,双手合十,闭上了眼睛,完全是一副大德高僧的神情,大有牺牲自身皮囊显佛门慈悲的意味。如此一来,台下众人再度拍掌以表敬佩。
莫问见状哭笑不得,于心中暗道世人愚昧,为假象所惑,广谱和尚之所以坐下乃是因为气海乃是其柔弱之处,再厉害的护体功夫亦经受不住攻击气海,广谱和尚这是为了护住气海,压根儿就不是什么慈悲和任他出手。
到得此时,莫问终于明白对方的厉害之处了,广谱和尚的心机很重,精通诡诈攻心之术,种种私心皆被其说的冠冕堂皇。而今又摆出了这副任人宰割绝不还手的架势,最为阴险的是他最后那句‘请道长尽施武学所能,贫僧这身皮囊还受的住。’这句话大有自我贴金之意,无异于‘你伤不了我’,若果不去打他,广谱和尚就不战而胜了,而且胜的很是荣耀。若是过去打他,他此时已经坐下护住了弱点,三两招之下势必无法见功,此时围观众人正在注视,别说三两招了,就是过去给他一脚,亦会被众人看作毫无气度。
打,就是没有气度。不打,就是主动认输。人家已经明摆着告诉你了不怕你打,你再不打就是自认不敌。打不对,不打也不行,怎么如此别扭?
“福生无量天尊,国师先前于蛮荒偷袭于我,故此贫道才掌掴于你。国师护体神功极为霸道,贫道佩服,但国师你不可如此扬长避短,贫道精通身法腾挪,若你能有一掌一脚打中贫道,贫道便算输了,可否?”踌躇过后,莫问强行忍下怒火出言说道。
莫问说出这番话之前,早已经猜到围观众人会有何反应,果不其然,围观众人一听,立刻不再怪他出手掌掴国师,亦明白国师坐下其实是在大耍赖皮。
“阿弥陀佛,贫僧确实监军于蛮荒,却不知何时于何处偷袭过道长?”广谱和尚缓缓发问。
莫问闻言心中又是一堵,广谱和尚的每一句话都藏有后招,这句话又是一个圈套,倘若回答半夜时分自王将军大帐之外,他势必会追问为何深更半夜前往王将军大帐,倘若如实回答就把王将军给出卖了,王将军虽然贪财好色,却终究是放过了蛮荒苗人,时下收下礼物而不负人之托者已然算是好人了,自然不能出卖于他。可是如果不答,便有污蔑广谱和尚之嫌。如此一来又成了个别扭的局面。
“贫道不喜胡搅蛮缠,你身法不如贫道,便坐在那里装模作样,你若真正有心想让,请站起身来,贫道若不将你一击毙命便随你处置。”莫问高声说道,这老秃驴太过奸猾,说是绝对说不过他的,只能手下见真章,倘若广谱和尚真的站起身来,他会立刻画写重符取他性命。
此语一出,毁誉参半,有支持他的明眼人,明白他是无奈之下出言激将。亦有指责他的混沌者,怪他年少狂妄,毫无大家气度。
广谱和尚闻言并未立刻答话,亦没有站立起身,他很清楚倘若起身,莫问势必会不惜代价取他性命。但莫问已经高声冲其发难,若不站起便是露怯。
“速速起身,莫要故作高深,斗法靠的是真实本领,不是奸猾言语就能获胜的。”莫问见广谱和尚踌躇,再度出言催促,年轻有年轻的好处,年轻人年轻气盛,便是急切了些,亦有情可原。
就在此时,北侧御席传来了内侍的叫声,“此番乃是佛道斗法,非武人较技,请天枢道长回返己位,各显神通法术。”
莫问闻言转头看向御席,只见那年轻的皇上正一脸的索然无趣,他想看的是玄奇的法术,而不是武功招式。
“福生无量天尊。”莫问高声唱道,转而移步归位,他擅长的正是法术,皇上口谕正中他的下怀。
回归太极原处,莫问并未迟疑,取出天狼毫提笔就是一道雷符,画符毕了,右手一二指翘笔向上,余下三指将那画好的符咒平直挥出,直袭广谱和尚。这一动作非他首创,而是根据黑盒上端的细微擦痕揣度而出,赵真人生前想必亦是如此为之,这二指翘笔三指挥符之法在他尚未进入紫气之时便已经揣摩于胸,却因灵气无法外放而不得尝试,符纸若是竖立挥出,破空阻力较大,去势不快,对手亦易于防范。若是平直挥出,破空阻力较小,去势迅疾隐秘不易为人察觉。
二人之间的距离当有五十几步,一步约为三尺,时下十尺为一丈,十余丈恰好是莫问此时灵气外放所能达到的距离。
紫符平飞而至,虽然去势隐秘广谱和尚仍然有所察觉,待得雷符飞近,气凝双臂扬杖平拍,莫问所挥符咒乃平直而至,若是横扫怕有错手,故此只能平拍。
禅杖为铁铜锡金多种金属熔炼而成,坚硬无比,而紫符乃紫竹浆晒,很是柔软,但符咒之上已然加盖法印,蕴有雷霆之威,禅杖击中紫符产生了骇人的巨响和猛烈的气爆,广谱和尚周围丈许见方的木台瞬时被气Lang冲毁,气Lang外冲,木屑飞溅。
广谱和尚失了踏脚之地,借助气Lang掠至半空,反手挥舞禅杖凭空下扫。
莫问见状暗自冷笑,广谱终于装不得慈悲开始反击了。
广谱和尚手中禅杖虽然是凭空下扫,但那禅杖之上含有其外放的灵气,灵气所至,法台正中出现了一道崩碎裂痕,裂痕急速向西豁开,直冲莫问攻来。
莫问并未凌空闪避,亦未移身闪躲,而是开盒再夹紫符一张,回笔再书雷符一道,扬手平扫而出,广谱和尚此举旨在毁他落脚之地,既然对方心存此念,自然不能让对方得逞,无论如何亦要保住脚下法台。
雷符于三丈之外与广谱禅杖挥出的灵气相撞,巨响再起,气Lang重现,木屑又飞,脚下画有阴阳太极符的法台虽然受到波及却并未坍塌。
挡住了广谱和尚的攻势,莫问并未反击,因为那广谱和尚此时凌空高度已然超出了他符咒所及,攻之不到,鞭长莫及。若是凌空追击恐怕多生意外,毕竟刚刚进入紫气,尚不熟悉凌空回旋。
所谓斗法亦需斗智,此番那广谱和尚脚下卐字已然被毁,他若落地只能落于旁处,这一回合已然占据了上风,且看广谱和尚如何应对。
广谱和尚似乎发现了他的意图,凌空摇摆身形,禅杖接连挥扫,三道灵气再度自上空急速斩下,所取仍是他站立之处。
由于灵气所至皆会造成裂痕,故此莫问再画雷符三道,旋身发出前往阻拦,三声气爆先后传出,法台大片塌陷,莫问落脚之处亦处在气Lang波及之中,无奈之下只得舍弃,晃身闪出,急速冲向法台东侧,紫符再出,此番画的乃是火符,两道火符立刻将东侧法台燃起熊熊烈火,烈火起时,他已然闪身回到西侧,抢占了西南那处残存的角落,此时那广谱和尚凌空时间已然不短,用不了多久便要落地,而今法台之上只有他这一处立锥之地,且看广谱落于何处。
广谱和尚眼见法台被毁,立刻看透了莫问的意图,凌空转身急速向莫问所站之处俯冲而至,莫问本欲再以雷符攻他,闪念之后并没有出手,若是出符,广谱和尚便可趁势借力再回空中,若是对方一直如法炮制,连番画写紫符将导致灵气大量耗损,得不偿失。
那广谱和尚疾冲而至,途中并无出手之意,莫问眼见于此,不禁暗自疑惑,广谱若要抢夺站位应该以灵气先行攻他,然后趁他防守之际落于法台,可是广谱并没有这么做,此人意欲何为?
心中存疑,莫问便没有急于出手,容那广谱落于残台边缘。
“与本国师斗法你必败无疑,此时收手,准你建观百座。”广谱落地之后立刻细语传音。
“若由得你们妖言惑众,我中土子民早晚断根绝种。”莫问此时体内尚余大量灵气,不论星宿天罡或者地煞诸符尽数画的,厉害法术尚未施出,岂能中途收手,故此闻言丝毫不为所动,雷符再出,急速攻他。
广谱和尚见得符咒到来,并未封挡,而是急速后退掠至燃有大火的法台上空,身形快速旋转,法台下的熊熊大火受其灵气引带,不再向四面波及,而是尽数向其靠拢。
广谱和尚于烈火之上慈悲扬声,“贫僧甘愿认输,恳请道长容我护国寺僧人扑灭大火,免伤无辜百姓,阿弥陀佛……”
第一百三十五章 斗法结束
莫问瞠目结舌的看着半空中的广谱和尚,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对方会做出此等举动,法台周围的看席距离法台很远,法台着火的确能炙烤到围观的众人却绝对不会烧到他们,广谱此举根本就是哗众取宠的苦肉计,且用心极为狠毒,用了‘恳请’二字,无形之中将他说成了一心求胜,不顾百姓死活的狭隘之人。
广谱此举立刻换来了满场的称赞和拜服,广谱此时身在高空,灵气外散敛住了下方熊熊烈火,确有舍身为人的大慈大悲意味,加上其垂眉闭目的宽和神情,更是令得众人对他极为高看,护国寺众僧已然开始提水灭火,而围观众人亦冲上前来帮忙扑救,紧张的斗法瞬时成了广谱舍己救人的弘法大会。
“皇上有旨,着天枢道长求雨灭火,协辅国师庇护百姓。”就在莫问憋气不已之际,北侧御席传来了内侍的尖叫。
莫问闻言更加气怒,当下情形乃是广谱和尚斗法不敌而用的苦肉计,实则他此举纯粹多余,不用灭火也烧不到众人。皇上不明所以竟然命他求雨灭火,请调风雨雷电四部极为繁琐且大耗灵气,最重要的是若无有缘由的请调四部天将是要受到上天责罚的,退一步说就算是召之即来他亦不会做法降雨,那广谱和尚既然擅长做戏,就让他一做到底,看他能否真的舍生取义。
“回皇上,贫道求不得雨来。”莫问高声回话。那圣旨说的大有问题,便是行险求雨,亦是辅助国师,这种憋气的事情他自然做不得。
“你先前分明自长黄二县求下雨来,亦领取了官府赏银,为何此时却不得降雨,快快求雨,不然皇上便要拿你治罪。”内侍再度高喊。
“回皇上,非贫道有心违抗圣旨,而是降雨的神将往北方降雨去了,此时不在家中。”莫问随意找了个推诿的理由,此时绝对不能求雨,因为不符降雨天规,逆天而行必受责罚。
皇上焉能不知莫问是故意推诿,闻言亦奈何他不得,便高声命令内侍搀扶他下席救火,莫问见状仍然未动,看来这皇上受那广谱的熏陶着实不浅,做戏很有一套。
一开始是僧人和百姓救火,后来西侧百官见皇上意欲亲自动手,亦参与了救火,拿拿捏捏做个样子,唯独莫问站立残台一角无有动作,此时他心中大有怒意,恨不得那装腔作势的广谱被大火烧死方才痛快,好生可恶的秃驴,好生阴毒的苦肉计。
不过莫问所想并未如愿,法台本是临时搭建,下为圆木支顶,上铺木板,此番着火的只是那些木板,圆木并未燃着,顷刻之后大火便被扑灭,广谱和尚落回地面,神情很是疲倦,袈裟多有破洞,皇上急忙上前安慰,百官拱绕探问,百姓远处敬仰,那广谱一副宽厚平和神情,虽站立不稳却强打精神谦逊还礼,大加谦虚。
莫问此时被晾在了一旁,心中愤怒异常,先前大火并未燃烧多久,广谱乃渡过天劫的高手,自空中停留那段时间并不足以令他累成这个样子,他是故意装出虚弱神态夸大自己为救众人而付出的辛劳,亦以此来终止这场斗法,这场斗法若是继续下去无疑会令他出丑,到此中止可以令他处于不败之地,他的主动认输不但没有令他丢脸,反倒在世人面前彰显了佛门的舍己为人和他的宽宏慈悲,世人不但不会小看他,反倒会认为他是一个视胜败为浮云的高僧大德。
莫问为了准备这场斗法当真是竭尽所能,费尽心机,突破紫气之后的诸多霸道法术尚未来得及施展,就此作罢他自然心中不甘,但此时又无法再上前索战,不然更加显得道门中人小气偏激,便是以法术胜了广谱,亦会为世人嘲笑和看低。事情一开始便不顺畅,广谱和尚的所为一直令他感觉非常的别扭,始终有种吐不出咽不下的憋闷。
就在他以为斗法就这样不了了之之时,那广谱和尚的一番话再度令他怒火中烧,“阿弥陀佛,今日法会乃皇上钦定,半途而废对万岁不敬,请皇上准许贫僧与道长完成斗法。”
他装出了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皇上闻言极为感动,自然不会同意二人斗法,不过如此一来他便彻底洗清了先前举动是为了逃避斗法的嫌疑,便是有那么几个心中犯疑的明眼人,此时亦被他迷惑,对其暗自佩服。
莫问在旁被气的笑了,这广谱和尚当真是个高手,常年打坐令得他对于人性揣摩的极为透彻,所作所为极具蒙骗之能事,休说那些围观百姓,就连皇上亦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
“法会若是半途而废乃是对万岁的不敬,对药师佛的不敬,贫僧定要完成今日法会,与皇上,与文武,与百姓一个圆满。”广谱和尚轻声说道。
莫问闻言既有鄙夷又有疑惑,鄙夷的是此人若真的有伤在身,声音岂能传的这么远,但此时无人注意这一细节。疑惑的是这个广谱似乎真的想要与之继续斗法,他究竟有何阴谋。
“我佛慈悲,国师心性仁善,宽厚待人,斗法之时无法无所不用其极,自不能占得上风,斗法之事不可再行,寡人准你半个时辰,与他辩法,时辰一到,国师当立刻回寺休养。”皇上说道。
“谢皇上。”广谱和尚合十弯腰。
到得此时莫问几乎怒不可遏,皇上的言下之意是广谱和尚一直在宽厚忍让,而他则一直在无所不用及,此番话语自皇上口中说出,其他围观百姓自然也是如此认同,这次斗法他分明是胜券在握,怎么糊里糊涂的落了一个人心尽失,万人仇恨的下场?
“老爷,喝点茶水。”莫问气怒之际,老五端茶来送。
“怎么成了这个局面?”莫问转头看向老五,老五是永远不会站到他人阵营的。
“我也不知道,管他的呢,反正他是打你不过。”老五再递。
莫问自法台跃下,接过茶杯一饮而尽,实则他并不口渴,只是心中有火。
“老爷,你现在真的很厉害。”老五真心称赞。
“十成法术施了一成不到,何来厉害之说?”莫问转身走向自己的座位,此时众人已经开始收拾场地,准备那半个时辰的辩法。
回到自己的座位,文武官员已经自场中回返,路过他身旁的时候都与之打招呼,莫问阴着脸皆不搭理,这些人先前都是前去逢迎国师去了,此番与他打招呼毫无诚意可言。
就在莫问暗自生气之际,一侍女端茶而至,趁放茶之际低声说道,“贵人有言,国师意在激怒先生,先生万不可受其引带。”
侍女说完转身离去,莫问转头看向周贵人,周贵人此时亦转头而望,二人眼神相接,周贵人冲他微微点头,莫问点头回应。
周贵人举动自然瞒不过坐在其右手旁的周将军,周将军有感,转头看了莫问一眼,眼皮微跳,凶光一闪而逝。
莫问见状暗自叹气,周将军定是误以为他与周贵人有私,此番当真是祸不单行。
由于人数众多,场地很快清空,广谱和尚缓步走上场中空地,莫问亦起身上场,广谱和尚四方合十唱诵阿弥陀佛。莫问站立未动,这广谱奸猾之外披了一层多有礼貌的外皮,礼貌越周全的人往往心性越奸诈。
“皇上有旨,斗法已毕,此番只辩论教法,不得动手。”内侍又跑出来尖叫。
“国师先前多有劳累,赐座。”内侍再度转述皇上言语。
此语一出,立刻有人为广谱和尚送上了讲法锦团,广谱和尚道谢之后坐于锦团,抖动袈裟做好了开讲的准备。
莫问受到如此冷遇,心中既哀且怒,此番斗法当真是无比憋气。
“老爷,坐着。”老五抱着木椅跑了过来,此举自然是无礼之举,不过他可不管围观众人的嘘声。
“回去,不可再来。”莫问温言训斥。
老五闻言点头答应,转身跑走。
“先前斗法贫道已然赢了你,你年岁长贫道三十有余,这辩法之事贫道认输。”莫问高声说完坐进了椅子。
莫问言语自然换来一片鄙夷骂声,莫问闻之心中有气却又无可奈何,胡搅蛮缠他自知不是那广谱和尚的对手,只能紧抓斗法占据上风这一优势。
“阿弥陀佛,道长所言极是,贫僧确是输了,今日乃是药师佛圣诞,贫僧当诵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为皇上祈福,为百姓求安。”广谱和尚缓言慢语。
不消说,他这番话自然又是换得了满堂彩四方声,到得此时已然无人认为他是真的输了,皆被他的宽容气度所折服。
莫问闻言闭目长叹,有时候真相和实力并不能决定胜败,能否迎合众人需求,能否装出从容气度才是胜败的关键。
广谱和尚所讲经文极为缓慢,声音洪亮,传扬四方,众人听到精彩处多有喝彩,却无一细心之人思量广谱和尚为何先前有气无力,片刻之后便如此中气十足。
这半个时辰对于莫问来说无异于煎熬,却无法提前离场,到得此时他已经知道国师之位永远无望,世人对他有着太深的误解,他在众人眼中已经成了狠毒狂妄的浅薄之人。
他亦知道广谱和尚是故意留下他进行羞辱的,心中无比气怒却只能强行忍耐,前年初到晋国之际他与老五曾经遇到了一位青木道长,那位青木道长向他说起过白沙观的阳明道人和菩提寺老僧辩法一事,辩法未完年逾八旬的阳明道长便将那老僧扔下了法台,这件事情他原本只当笑话来听,未曾想此时亦遇到了同样的情况,他现在就有冲上前去将广谱和尚扔下去的念头。
广谱和尚讲完经文并不罢休,再度宣讲佛门教义,此人乃真正的“高人”,所讲人人平等之时含沙射影污蔑道教人分贵贱正论,莫问闻言咬牙忍耐没有妄动,此时有皇上和诸人在场,必须忍耐。
令莫问没有想到的是广谱和尚随后竟然开始点评于他,句句皆是赞美包容之言,他每说一句,场外人群便传来一阵钦佩和鄙夷之声,钦佩的自然是广谱和尚的气度,鄙夷的自然是莫问的凶狠浅薄。广谱当真高明无比,要想获得他人的尊重,最好的办法就是赞美自己的对手,广谱僧人此举实则是在极力贬低他,借此向自己脸上贴金。
听到此处,莫问睁开了眼睛,缓步向场外走去,到得场外自老五手中拿过那根孝棒转身走了回来,此时场外已然传来了惊呼之声。
莫问置若罔闻,径直走到广谱和尚面前,冲着那泛光的脑袋就是一棍……
第一百三十六章 痛打国师
莫问动手之时已然不再愤怒,反倒出奇的平静,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痛殴这个一脸仁善之相的广谱和尚,这口气绝不能憋在心中,不然会将自己憋疯,憋死。
那广谱和尚眼见孝棒挥来不但毫无惧怕躲闪之意,眼神之中反倒暗藏喜色,他等的就是莫问失态大怒,只要莫问动手伤他,便会彻底坐实恼羞成怒的罪名。
广谱和尚心机的确深沉,但他亦有料想不到之处,莫问向他走来之时,他已然注意到莫问手中所提棍棒有木质纹理,而这种木棒根本承受不住多少灵气,一挥之下必定断裂。但是他想错了,莫问一棍砸下木棍不但没有断裂,反倒令他周身剧痛,如遭雷击。
莫问见广谱和尚面露痛苦神情,知道孝棒起了作用,回手又是一棒,“我说不过你,却打的过你。”
这广谱和尚虽然度过了天劫,两棒下去仍然令他面目扭曲。莫问既然已经动手,自然不会再有顾忌,一击过后又是一击,一棒过后紧跟着一棒,接连七棒,那广谱和尚终于耐受不住,凌空而起加以躲避。
此时包括皇上在内的众人方才自巨大的惊愕之中回过神来,内侍扯着嗓子高喊,“皇上有旨,将那妖道抓起来。”
莫问闻言仍未停手,凌空跃起追打广谱,广谱此时并无兵器在手,而护体功夫又完全失效,只能自空中回旋闪躲,几番闪躲之后又被莫问追上,接连两棒将他砸回了地面。
皇上虽然下了旨意,却有谁敢上前捉拿莫问,那些围观之人自然不会上前伸手,他们是看热闹的,只要有热闹可看,根本不在乎挨打的是街头乞丐还是他们先前顶礼膜拜的佛门高僧。
落回地面之后莫问仍然贴身追打,广谱为了保持风度,便是周身剧痛亦不能出声求援,只能施出身法左右闪避,寄希望于皇上能够阻止莫问的疯狂行径。
到得此时莫问已然毫无顾忌了,世人之所以低头多是因为有所求,而今国师之位已经无望,半年的心血付之东流,他已经无有所求了,心中所想的就是痛殴广谱,逼迫广谱狼狈逃窜,向世人证明他获胜并不是广谱和尚让他。
存了这种念头,莫问便如影随形的追着广谱猛抡孝棒,若是以法术打他反倒显不出本领,以一根木棒打的他到处逃窜,世人应该能明白真相究竟是怎样的。
“快将那妖道拿下。”内侍的喊叫一直未曾停止,听得莫问很是厌烦,但他并未分散心神,而是认准了广谱一味追打,片刻之间已然打了他二三十棒,那广谱亦有耐性,便是挨打亦不叫喊,他心中很清楚一旦叫嚷就会露底。
官兵在内侍的催逼之下硬着头皮上前做势,还有那护国寺的僧人见广谱被打,亦冲过来试图援救,但这些人根本无法拦住莫问,广谱逃到哪里莫问就追到哪里,追上就打,广谱此时已然鼻青脸肿,眼见再留在此处莫问真会取他性命,便凌空而起向东逃去,莫问凌空追上,冲其后背又是两棒,广谱吃痛,拼命加速,莫问再追又打,如此这般径直将那广谱和尚撵出了五六里,方才停了下来不再追赶。
出了心中闷气,莫问感觉周身舒泰,由于挂念老五便急速回返,此时那面白无须的内侍仍然高喊捉拿妖道,莫问此时已然腾出了手,自空中回旋冲向了北侧御席,将那扯着嗓子叫嚷的内侍一棍打倒。
“护驾!”皇上惊慌之下急召左右。周围护卫闻声纷纷挡在了他的身前,这些护卫很清楚自己拦不下莫问,故此挡在皇上身前之后多是闭眼等死。
“福生无量天尊,启禀皇上,国师神通无边,宽厚礼让,此时已经礼让到五里之外了。”莫问提气高喊,这场斗法他已经功败垂成,却不能憋着这口怨气离开。
“来人,快将他拿下。”皇上惊恐不已,唯恐莫问似打那内侍一般给他一棒。
“国师先前护卫百姓,累的站立不稳,此番怎么跑的这么迅捷?”莫问高声喝问。
此时西侧席位的武将正向此处急速赶来,边跑边喊,劝说莫问不要冲动。
“你是当今皇上,我是晋国子民,我不会伤害于你。”莫问冷哼一声,踏地借力向西席掠去,此时老五正在那里焦急等待。
“老爷,打跑和尚就行了,你吓唬皇上干啥呀?”老五接过孝棒出言问道,莫问此时很是平静,不似怒火中烧的神情。
“我打的是那自绝子孙的阉人。”莫问随口回答。
“莫道长,快跑。”王将军冲其大使眼色,此人非常肥胖,救驾时跑在了后头,莫问掠回之后,他反倒成了前阵。
“贫道所行之事并未违反大晋律法,我看谁敢拿我?!”莫问提气发声,既然得不到世人的尊重,只能让他们惧怕。
此时那周将军已然跑到了皇上近前与皇上说话,由于离的较远,不知二人所说为何,片刻过后皇上匆匆离场。
“先生,此事怕是难以善了。”周贵人走上前来冲莫问说道。
“我们主仆还是此时离去吧,免得连累贵人。”莫问叹气摇头。
“此时若走便会落人口实,先行回府再做计较。”周贵人横了莫问一眼,与侍女先行。
莫问闻言点了点头,冲老五招了招手,二人按原路返回。
“兄弟,你好生威猛啊,军部将军多恨那国师,此番你当真是为他们出了口恶气。”张洞之追了上来大笑开口。
“张将军离我远一些,以免受到牵连。”莫问回头看了张洞之一眼,张洞之神情如常,不似嘲笑揶揄。
“怕个什么,你便是被抓进大牢,我也会去看你。”张洞之笑道。
“大牢怕是关我不住。”莫问闻言心中一暖,此番虽然大事未成,却结识了周贵人和张洞之这两位朋友。
“不与你说笑了,你如此行事令得皇上颜面无光,日后怕是难以有所作为了。”张洞之叹气摇头。
“我争夺国师之位乃是心怀天下,意欲辅佐明君匡复国土造福万民,并非为一己之私,不得成事我心中固然遗憾,但不重用于我亦是晋国的损失。”莫问平静的说道。
“你这话让外人听到,又要说你狂妄了。”张洞之笑道。
“狂妄什么,我家老爷的本事你们也看到了,有本事的人都这样儿,没本事儿的才跟那秃驴一样装风度。”老五插嘴说道“你这奴才倒是护主,你可知道你家老爷此番闯了大祸?”张洞之无奈的看了老五一眼。
老五闻言咧嘴一笑,不再接话。张洞之转头看向莫问,“依我之见,你还是尽快离开此地,晋国禁卫多有弓兵,好生厉害,你切莫托大。”
“多谢张将军提醒,我若就此逃去势必沦为晋国罪人,我即便是无有作为亦不能背负罪名,不然日后如何于国中行走。”莫问摇头说道,既然不得官家重用,就只能回归降妖除魔的老路,此番斗法势必令他名声远播,世人就算轻看他的气度和品格,亦不敢小觑他的符咒和法术,终有一日世人会消除对他的误解。
“言之有理,你先回王府,我还有司职在身,交了差事便去寻你。”张洞之止步。
“你还是回府吧,与我走的太近终是不好。”莫问回头说道。
“你先前打那和尚的豪气哪里去了,怎得如此婆妈,快走。”张洞之皱眉摆手。
莫问点头过后转身迈步,回程仍然坐轿,此时消息已经传开,轿行闹市,闻得市井所谈皆为今日斗法之事,令莫问感到欣慰的是众人虽然对他评价甚坏,却都知道那国师后来是被他给打跑了的。
听得这些,莫问啼笑皆非,冲动有时亦不全是坏事,先前若不是气怒之下追打广谱和尚,世人便会以为他是真的技不如人。
回返王府,周贵人已然于正厅等候,主位的桌几上放着粥饭菜蔬。
“你数日未曾进食,先吃点粥饭吧。”周贵人坐于主位探手抚额,见莫问进门,探手指着旁边的粥饭冲其说道。
“给贵人添了麻烦,我已命老五收拾行装,待得傍晚时分若无追责,我们便要离去了。”莫问坐到了客位。
“胡说什么,坐过来,你是怕我这寡妇身上的晦气脏了你不成?”周贵人不满的看着莫问。
莫问见周贵人言辞大有怒意,便离开客位,坐到主位二席端起了饭碗进食稀粥。
“今日之事确是严重,不过你亦无需太过担心,家父自朝中大有地位,必能保你不受追责,先安稳一些时日,隐而后图。”周贵人说道。
莫问闻言大为感动,转头看向周贵人,周贵人所说的这些话令他感到了暖意。
“有些事情你想必亦有所察觉,我的两个皇儿终有一日会执掌大宝,到得那时你便可以施展抱负。在此之前便委屈你在这府中保护我们母子。”周贵人说道。
莫问闻言并未立刻回应,他对于官场勾心斗角已然厌恶透顶,实不愿再留在这里,但周贵人待他着实优厚,撇弃其中暗藏情意不说亦有知遇之恩,是走是留一时之间很难作出决定。
“先行吃饭吧。”周贵人并未催他决定。
莫问闻言点了点头,再度拿起了汤匙,就在此时,府外传来了内侍的尖叫,“王府西席莫问接旨。”
二人闻声面面相觑,圣旨到的这么快,定是凶大于吉……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不容于晋国
短暂的犹豫过后,莫问放下饭碗起身出门,只见传旨内侍单手承托圣旨站于门外,身后跟有一队禁军,各个穿戴盔甲,携带武器。
“皇上有旨,东海王府西席莫问,罪犯欺君,念其先前护王有功,免其死罪,着即刻离境,永不得返。”内侍心惊胆战的宣旨。
莫问闻言愕然呆立,这追责不但下的急而且下的狠,比放逐还要重上三分,竟然要他马上离开晋国,而且日后都不得回来。
莫问呆立之际,有侍女出门贿那内侍,内侍懦懦的看了莫问一眼,不敢受贿,只是催促莫问收拾行装尽快上路。
愕然回到院中,周贵人正遣人前往娘家求救,她自然听到了内侍宣读的圣旨。
“多谢贵人,不必烦劳了。”莫问摇头说道。
“怎会如此之重,父亲想必没有来得及面圣,我求他说去。”周贵人焦急之情溢于言表。
“圣旨已下,莫要烦劳周老将军了,我去收拾行装,这便离去。”莫问摇头过后迈步向后院走去,事情的真相他已经猜到了,圣旨如此下达,定是周将军发现周贵人对他情愫暗生而要撵他离去以绝后患,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此时周贵人和两位小王爷已经不再需要他的保护了,但这些话他不愿说与周贵人知道。
周贵人此时已经顾不得避嫌,抬手遣走了侍女,快步跟上了莫问,“出城之后你切莫走远,待我设法令皇上改了旨意,再寻你回府。”
“君无戏言,圣旨不会随意更改,此番走了,日后我便不能再回来了。”到得无人处莫问叹气摇头。他是汉人,是晋国人,而此刻晋国竟然要将他驱逐出去。
“你切莫悲伤,容我设法挽回。”周贵人柔声安慰。
莫问闻言再度摇头,加快步伐回到了花园雅室,此时老五正在房中收拾东西,见莫问神情不对,惊问其故。莫问摇头不答,自包袱中取出旧衣换上,转身出屋,此时老五正站在门外惊诧的看着垂泪的周贵人。
“圣旨已经下了,让我们马上离开。”莫问冲老五说道。
“啊?!”老五闻言大惊失色。
莫问没有多做解释,而是走到周贵人旁侧将换下的道袍递给了她,周贵人明晓莫问此举是要留纪念于她,接过道袍,掩面而去。
“老爷,你别难过,走就走吧。”老五出言安慰。
“我以后永远都不能回晋国了。”莫问迈步向外走去。
“老爷,你又没犯错,他凭什么撵咱,咱们去皇宫问个清楚。”老五义愤填膺。
“我虽不是晋人,却仍是汉人,岂能擅闯皇宫。”莫问缓缓摇头,此事并非皇帝一人造成,周将军也有份参与。
二人说话之间到得前院,周贵人与侍女携带两位小王爷匆忙追出,“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若非先生庇护,他们两个皆活不到今日,请先生受他们一礼。”周贵人命长子跪倒,侍女抱幼子跪下。
“我何曾尽过师长本份,快快起身。”莫问急忙出手搀扶,实则他落得今日这般下场主要还是因为这两个孩子,是他们的外公唯恐他耽误了二子的成龙道路才要撵他走的。
“这些细软先生留作盘缠。”周贵人亲手送上了一个丝绢包裹。
“贵人多加珍重。”莫问沉吟过后接过了那个包裹,实则他并不需要,只是想让周贵人心中好受一些。
莫问心中悲伤,不愿多待,转身向外走去,只听得周贵人在叮嘱老五,“你家老爷多日未曾进食,路上记得买与他吃。”
莫问闻言心中再悲,为了进入紫气应对斗法,他当真是穷极心智,甚至不惜服毒自伤,到头来竟然落得这般下场。
出了王府大门,莫问回头看了周贵人一眼,冲其稽首施礼之后转身向西走去。周贵人掩面而回,没有相送。
此时正是午饭时分,街上少有行人,莫问和老五快步前行,那些士兵在后面远远的跟着二人。
“老爷,咱就这么走了?”老五频频回望。
莫问闻言摇头不语,晋国已然容不下他了,皇上容不下他,周将军容不下他,僧人容不下他,便是这晋国百姓也容不下他。
老五见莫问不愿说话,亦没有多嘴多问,而是自路旁买了包子递给他,莫问再度摇头,此时他哪有吃饭的心思。
二人身后的那些士兵无疑是来押解二人离开的,但他们非常清楚莫问和老五不是普通囚犯,若是令二人过分难堪,难保二人不会暴怒杀人,故此一直离的二人很远,如此一来城中百姓多不知道二人是被撵出都城的。
行走之时,莫问心中并无怒气,有的只是悲哀,此番南下辛苦了这些时日,到头来不但没有任何的收获,反倒被晋国撵了出去,他在反思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但思前想后始终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他所作所为并无私心,只想宣讲道家教义,辅佐明主收复河山,将赵国的汉人自胡人的奴役之下拯救出来,自己的想法和初衷是没有错误的,如果非要说错,那就只能是错在低估了对手,晋国此时已然不是道家的神州了,它是佛家的世界,凭他一己之力无法扭转乾坤,亦无法唤醒世人。
“看什么看,再看打死你。”老五冲路旁指点莫问的路人吼道。几个路人见老五凶煞,急忙闭嘴跑开。
“错在我,你不用怪他们。”莫问自然知道老五为什么气怒。
“老爷,你一点儿都不生气?”老五回头看向那些尾随的士兵。
莫问闻言缓缓摇头,他虽然受到了排挤和驱逐却并不怨恨皇上和周将军,更不怨恨晋国百姓,道家从来便不认为众生平等,既然人分贵贱,自然就有先知后知的差别,晋人眼下还理解不了此时的佛法并不正确,甚至僧人本身可能也没有发现这一点,不能因为一个无赖广谱就去痛恨所有的僧人,亦不能因为皇上下旨驱赶而迁怒无辜百姓。
莫问走的很快,不足半个时辰便出了城门,那些士兵仍然在后跟随。城外的大道上少有行人,如此一来押解之意便极为明显。
前行数里之后,莫问停了下来,转身向后走去,那队禁军当有二三百人,见莫问回头不由得大为紧张,纷纷握紧手中武器警惕防范。
领队的几位校尉是骑着马的,见到莫问回头亦是大为紧张。
“福生无量天尊,请诸位回去转告皇上和周将军,贫道不会于晋国境内滞留,你们无需跟随押解,请为贫道留下几分颜面。”莫问冲那领军的校尉稽首开口。他的这番话是经过斟酌的,他可以理解周将军的做法,却不想让周将军将他当成傻子。
那校尉闻言忙不迭的连点其头,他没想到莫问会如此和气的跟他说话,亦知道倘若再行跟随,莫问极有可能改变态度。
莫问说罢转身回返,与老五继续西行,那队禁军果然没有再行跟随。
“老爷,咱以后去哪儿?”老五小心的问道。
“晋国自是不能待了。”莫问摇头说道,时至此刻他仍然有些发懵,尚未思量日后的去处。
“是啊,咱是去凉国还是回关外的镇子?”老五问道,此时除了晋国之外西北方向的凉国也是汉人的国家。
莫问闻言缓缓摇头,有了前车之鉴,他再也不敢心存谋求高位宣扬道法的念头,更是不愿再与官家有所交集,故此他并不想去凉国。而蛮荒他也不想再回去,因为那里没有他留恋的东西。
“要不咱去找九姑吧。”老五趁机撺掇。
莫问闻言没有答话,实则他此时非常希望能与人倾诉心中苦闷,阿九年岁较他要长,大有见识,对他又很是温柔,他很想前往无名山去见阿九,但斟酌过后还是摇头,他此时无疑是最为落魄的时候,此时前往无名山,大有无处可去才到了无名山的嫌疑,去是肯定要去的,但绝对不是眼下这落魄的时候。
“那咱去哪儿?”老五见莫问否定了所有的去处,疑惑的追问道。
“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莫问闭目开口。
就在此时,身后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老五闻声回头,“老爷,是张将军,张将军来了。”
莫问止步回头,只见张洞之正手提酒坛自远处快速策马奔来,在都城的这段时日虽然多与将帅办事,却只结识了张洞之这一位朋友。
张洞之很快策马而至,到得近前勒缰下马,“兄弟,此事你莫怪周将军,他亦……”
“不会。”莫问抬手打断了张洞之的话,张洞之没有将二人被逐推到皇上头上,说明此人是真正的朋友。
“兄弟日后有何打算?”张洞之出言问道。
“晋国容不下我,我只能回返西阳县。”莫问挤出一丝笑意。
“那里好似已无人居住了。”张洞之乃领军将领,自然熟知边境情况。
“无人居住亦是我的故土,我在那里还有几间房舍,年前还曾回去打扫过,仍能住得。”莫问笑道。
张洞之闻言无奈叹气,叹气过后转身自马鞍外囊取出粗碗一只,倒酒递与莫问,莫问探手接过一饮而尽,转而还碗于张洞之。
“你我相识一场,愚兄有一事相求,还望兄弟应允。”张洞之接过陶碗出言说道。
“何事?”莫问问道。
“莫要记仇于晋国,可否?”张洞之问道。
“我心中本无怨恨,何来记仇一说。话退三分,我便是记仇,又能如何?”莫问笑道。
“你若记仇,晋国危矣。”张洞之正色说道。
“哈哈哈哈,张将军当真是高抬于我了,将军放心,晋国与我无恩亦无仇。”莫问摆手笑道。
张洞之闻言摇头叹气,转而倒酒与老五,“好生照顾你家老爷。”老五连声答应,喝了白酒。
“张将军请回吧。”莫问冲张洞之说道。
张洞之知道莫问催他回返乃是担心牵连于他,叹气连连,上马离去。
二人先行向西,到得申时折道向北,随后一路向北……
第一百三十八章 慕青
次日清晨莫问便开始进食,被晋国驱逐虽然令他情绪低落,却并没有令他心头太过灰暗,此次南下亦非毫无所获,至少拼冲到了紫气,七位上清准徒之中他是最先突破紫气者,其他六人不可能快的过他。
回程途中,莫问于心中盘算日后的打算,经过此番斗法,自身存在的缺陷和不足显露无疑,对道家教义领会的不足,对人性了解的浅薄,心性的急躁和激进,这些都需要通过时间来弥补和打磨,与此同时还需要时间和平静来压制自身修为暴涨所导致的狂妄,虽然这种狂妄只存在于他的内心深处,此时尚未过分的显露出来。
心存此念,回城途中莫问便没有急于熟悉紫气以及诸多紫符,甚至连御气凌空都未曾施展,而是一直与老五步行。
由于未曾施展法术和身法,二人行的较慢,半月之后方才到得晋国北部,此时距离晋国国境还有不足两日的路程,此处的城镇较南方城池小了很多,百姓生活亦多见贫苦,与之相对的则是人市的繁荣,买过粮种菜籽之后,莫问带着老五来到了人市。
这处人市位于城北,东西数里,二人目前位于西首,向东街道两旁皆是待售的男女老幼,多为主家货卖,亦有插有草标自卖己身者。
“老爷,我还是不要了吧。”老五知道莫问是要再买女子与他为妻。
“你已食髓知味,少不得妇人。况且你乃独子,需为吴家延续香火。”莫问微微抬手,示意老五前往挑选。
老五闻言不再推辞,缓步街中左观右望,片刻过后自一妇人面前停了下来,这妇人独身一人,衣裳破旧,既高且瘦,模样还算周正,只是年纪已然不小,当近三十。
老五转头看向莫问,莫问缓缓摇头。
老五见莫问摇头,再度向前寻找,片刻过后再度停了下来,这次他看中的又是一妇人,同样身材高大。
“且寻未嫁女子,为何总寻那妇人?”莫问皱眉问道。
“这样儿的好生养,还能干活儿。”老五的回答令莫问啼笑皆非。
“再行寻找,且莫将就。”莫问再度摇头。
老五无奈,再度向前寻找,莫问见老五眼睛始终打量那些高大的妇人,便代其寻到一小巧女子,此人年纪当在十三四岁,尚未长开,个子不高,圆脸大眼,很是乖巧。年岁太长的女子遇事太多,遇事太多势必心思杂乱,这小姑娘心性单纯,想必可以养熟。
“老爷,她太小了,干不了活儿。”老五摇头。
“娶妻乃是相扶度日,若是劳作可买牛马。”莫问横了老五一眼,转身看向那小姑娘,“你家中还有何人?”
“回先生,还有姐姐和姐丈,姐姐染病,无钱抓药。”小姑娘不怕生,反倒其身旁一穷酸书生多有愧色。
莫问闻言点了点头,寻常百姓最怕染病,治病需耗损大量钱财,寻常人家根本无法负担。
“他是你何人?”莫问看了那书生一眼。
“乃是姐丈,此番是奴婢要卖身救亲,与姐丈无关。”小姑娘回答。此语一出,那书生面色更红,恨不得调头跑掉。
“你识得文字?”莫问听其语风猜测道。
“认得一些。”小姑娘点头说道。
老五闻言长长叹气,他知道莫问一直对认字的女子多有好感,此番定会买下这个小姑娘。
“你为何叹气?”莫问闻声回头。
“老爷,她太小了,买回去也没用啊。”老五附耳回答。
莫问闻言微笑点头,老五的言下之意是这小姑娘不堪云雨,实则眼下十三四的女子多有为人母者,老五倒是懂得怜香惜玉。
那小姑娘见二人低声说话,急忙开口,“奴婢家风甚严,一直独室洁身。”
莫问闻言心中更喜,此女谈吐大合他的心意,配与老五当真合适。
“要银多少?”莫问微笑问道。
“求药资五十两。”小姑娘不卑不亢。
莫问闻言转头看向老五,“此女是要与你作为正室的,要与不要由你做主。”
“这小姑娘知书达理,又有孝心,便是贵了些也是值的。”老五点头说道,实则他这番话多少有些违心,只是不敢违逆莫问的意思。
“你可愿与他为妻?”莫问转头看向那小姑娘。
小姑娘闻言看了老五一眼,羞涩点头。卖身者最怕的就是被老鸨买走,其次便是年纪大者,老五虽不英俊却也是相貌堂堂,多有男子英气,且年岁差的不大,最主要的是去做正室,这已然是她想象中最好的归宿了。
老五见那小姑娘面露娇羞,心中亦多有欢喜,这小姑娘乃贫苦出身,想必是养的住的。
“这位仁兄,读书人亦难免遇到难处,令妻妹知书达理,想必乃是受你熏染,若是仁兄愿意,便由你我做主,为他们定下亲事,我们以百两黄金礼聘,明媒正娶,可否?”莫问冲那书生拱手说道,由于是世人语气,他所行的亦是俗礼。
“单凭小妹心意。”虽然莫问说的客气,那书生仍然羞愧不已。
“谢老爷,谢老爷。”小姑娘跪地磕头,黄金百两便是白银千两,是其所求的二十倍。
莫问见状微笑点头,安然受了。
“我们有事在身,今日便要离去,不能多待,即刻带我们去你们宅院,治好令姐病患我们便要动身。”莫问说道。
“道长懂得医术?”红脸书生闻言急忙上前。
“粗通一二。”莫问点头笑答。
“只要我家老爷出手,没有瞧不好的病。”老五见莫问说的谦逊,便在旁插言。
那书生和那小姑娘闻言急忙先谢,转而带着二人前往自己的村镇。
出城之后,书生和小姑娘径直向北走去,莫问和老五在旁跟随,待得中午时分来到了一处小镇,书生住在镇西的一处院落,尚未进门便闻到了几分药气,待得进门便发现这处不大的宅院当真是家徒四壁,人活于世,各有谋生手段,农耕渔牧,市井牟利皆可为生,唯独这读书最为虚无,若不得做官便毫无用处,这户人家便是如此,本来日子就窘迫,受病患拖累,更是到了穷途末路的境地。
“姐姐尚不知情,请老爷代为环圆。”小姑娘冲莫问低声说道。
莫问闻言点了点头,跟随书生进了正屋,床榻之上躺着一形同枯槁的妇人,此人年纪不大,当在二十上下,虽然极为消瘦,小腹却胀如圆鼓,见外人到来,急忙支撑起身。
那小姑娘急忙上前介绍二人,只说是寻来的大夫。
“老爷,不像是积食胀气。”老五低声说道。
“此乃胎死腹中,不得排出所致,近乎绝症。”莫问并未上前号脉,诊病之中“望”排首位。
那书生和那小姑娘闻言皆露伤悲,莫问所说与先前那些大夫所说别无二致。
“老爷,该怎么治?”老五见莫问神色如常,知道他胸有成竹。
“寻常所用无外乎药融剖腹,此物已然不得融化,剖腹亦多流血,所幸是此时让我遇到,换做半月之前,也只有开膛破腹一途。”莫问随口说道。
众人闻言皆注目看他,莫问命那书生前去烧水,命那小姑娘挂上布帘,渡过天劫之后灵气可以外放,可探入这妇人体内,以灵气将那死胎推出。
“老爷,我干什么?”老五求差事。
“采买米肉,做饭去吧。”莫问笑道。
热水端来,布帘挂起,莫问探出灵气少许入那妇人小腹,死胎较大,只能先行绞碎,这种感觉并不好,但若不如此为之,亦救不下这妇人。
秽物排出,那妇人小腹瞬时瘪下,小姑娘负责为其擦拭,莫问走出房门抬手招来了那一脸焦急的书生,“此胎乃是服药致死,大有怨气,催堕之事大损福禄,万不可再行。”
那书生闻言满脸惭愧,低头不语。
莫问亦没有多说于他,实则道家经文参同契中记载有男女双修之法,但此法多有弊端,其载房中行事多求不泄,与天道不符。亦有取次行偏之举可避孕事,但此等事情自不便明白告知于他。
病根既除,那妇人顿感周身舒泰,此后要做的便是安静休养月余便可。
掩埋了秽物,清洗完毕,老五已然做好了饭菜。莫问取出黄金百两,道明礼聘之意,那书生和妇人收下一半返还一半同意了亲事,一个能下得厨房的男子,必是体贴之人。况且双方隔的并不远,过河之后行段路程便可回返,日后那小姑娘还可经常回来看望他们。
饭罢,老五寻得轿辇一顶,乐师若干,吹吹打打的娶了那名为慕青的小姑娘,主家杀猪两头,分肉于乡邻同喜。
若要他人真心相待,先要真心对待他人,莫问与老五做事周全,那慕青自是感动在心,欢喜的上轿,随二人北上。
前行十余里,慕青主动下了轿辇,徒步跟在老五身旁,老五到得此时亦是欢喜非常,这门亲事门当户对,想必可以长久。
那慕青虽然年岁不大,却很能耐劳,跟随二人一路行走,次日三人到得河边,绕行数十里后找到了渔村,重金酬劳,摆渡过河。
待得傍晚时分,三人回到了西阳县,西阳县仍是一片死寂和荒凉,但莫问心中却彻底的安定了下来,这里是他的故乡,是他当年离开的地方,是他今日回归的地方,亦将是他日后东山再起的地方……
第一百三十九章 蛰伏
由于年前二人曾经修葺打扫过宅院,故此宅院还能住人,只是多有霉气,三人放下行囊着手收拾。
虽然西阳县已然无有人烟,宅院也多有破败,但这里是莫问长大的地方,他熟悉这里的每一栋房屋,熟悉房屋中的每一件摆设,回到祖宅,他有了回家的喜悦和安定,距离当年的那场变故已然三年了,他已经自丧亲之痛中走了出来,虽然还是想念双亲却不会触景生情。
“老爷,这屋子曾经办过喜事呀?”慕青帮莫问擦拭着房中发霉的床榻。
“过去的事情了。”莫问看着贴于窗户内侧的喜字,喜字早已残缺不全,三年的时间令它彻底褪色。
“这里没人居住,你怕不怕?”莫问冲慕青问道。
“有老爷和五哥在,我什么都不怕,这里房子这么多,到处都是吃的,真是再好没有了。”慕青摇头说道。
莫问闻言微笑点头,虽然变故出现在粮食都已收割的冬天,但田地之中残留的种子仍然发芽生长,经过这几年的散播,城外到处都是野生的五谷,此时已近成熟,虽然植株较矮,籽实干瘪,三人也是吃不完的,三人回来的是时候,夏末秋初,菜蔬到处都是,还有各种水果。
“老爷,这里的人都哪儿去了?”慕青手脚麻利,擦完床榻又去擦抹桌子。
“三年前胡人打到了这里,县城的人都被他们杀掉了。”莫问说道,城内城外的尸骨他和老五收敛了一些,大部分都被风沙掩埋到了土下,这里靠近河岸,到了秋冬季节多有刮风。
“胡人会不会再来?”慕青面露担忧。
“不会的,你放心好了。就算他们再来,也伤害不了你们。”莫问摇头说道,此时的他已然不再是三年前那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了,即便有千军万马前来,他亦有能力保护二人周全。
二人说话之间,老五提水回返,一只木桶里是水,另外一只木桶里是熟透了的枣子。
“你去了马家还是赵家?”莫问问道,城中只有两棵枣树,早些年枣子成熟,总会有顽童前去偷摘。
“老马家,院墙都塌了。”老五抓了一把红枣递给慕青,慕青欢喜的接过,枣子在时下可是奢侈的水果。
“我这里收拾的差不多了,时候不早了,你们去收拾一下西厢。”莫问冲二人说道,房间里的东西在逃难时带走了很多,剩下的只有几件沉重不易搬动的家具。
老五闻言答应一声,带着慕青前去收拾西厢。
夜幕降临,三人吃了些干粮,老五和慕青回了西厢,别说二人已然成了亲,便是没有拜堂,慕青也不敢在这种环境下自居一室。
此时又是有月之时,饭后莫问缓步离开莫宅,自城中四处行走,此时他已然不再有任何的恐惧,因为他能清楚的察觉到周围并无阴魂鬼魅,他甚至希望能有阴魂出现,毕竟就算是阴魂也是曾经的故人,可惜没有,只有一些小动物趁着夜色出来觅食,在见到他之后都会匆忙逃走。
莫问最先去的仍然是父母的坟前,拔掉坟墓周围的杂草,跪地叩首,实则祭拜亡人是不能于夜间进行的,不过对于此时的他来说,白天和夜晚没什么分别,他能敏锐的感觉到父母的魂魄早已不在此处了,不过他仍然在坟前停留了许久,因为紫气带给了他极为恐怖的感知能力,他能感受到父母尸骨发出的微弱的气息,这股气息与他自身的气息很是相似,这种微弱而熟悉的气息令他感觉父母并未走远。
在父母坟前停留了大半个时辰之后,莫问转身回城,到了莫宅门口并未进门,而是转身向东城走去,行走之时回忆着当年赶赴学堂的情景,到得学堂门口径直走进了已经塌陷一半的屋子,当年读书习字的那张桌子还在原处,闭上眼睛仿佛还能听到老夫子的领读之声,老夫子遇害之后曾经附身于老五,自埋己尸,那时曾将他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自学堂停留片刻,莫问再度回返莫宅,自门口重新向东走去,此次他走的是娶亲的那条路,到了林府之后拨草进宅,进入了正堂,正堂很乱,自正堂的杂乱可以看出主人当年逃离时的仓促,房间正北的桌上放着一只铜雁,这是他娶亲当日送给林府的聘礼之一。
呆立片刻,莫问抱走了那只沾满灰尘的铜雁,铜雁已经受潮变绿,但他仍然将其抱在怀里,如同当年抱它前来时的情形,林家没资格拥有这只铜雁,当年是怎么将它抱来的,今日就怎么将它再抱回去。
抱着铜雁出了林家,莫问止步发愣,他在想自己为什么要抱回铜雁,自己到底想改变什么,自己究竟不愿意承认什么,亦或许是不想面对什么。
良久过后,莫问迈步回返,他还是没有找到病根的所在,始终想不出怎样才能打开心结。
回到莫家药铺,莫问躺卧在床闭目休息,房间里霉气很重,但这种霉气并没有令他对自己的故居感到陌生,心中反而很是踏实。
次日清晨,老五早早起床,照例为莫问打水洗脸。
“昨夜很是安静啊。”莫问转头看了老五一眼。“太小了,不忍心。”老五自然知道莫问指的什么。
莫问闻言点了点头,洗脸过后回床盘坐,待得早课完成,老五和慕青已然做好了早饭。
“老爷,你歇着,我们出去收粮去。”老五冲莫问说道。
“我随你们一起去。”莫问跟随二人出门。
在此之前莫问从未干过收粮的工作,但老五熟悉,先自城外扫出空地一片,然后拖着木车四处寻找收割谷物,割下的谷物皆放于空地晾晒,并不细分种类。慕青做的是轻松的工作,四处寻找菽豆和胡麻,这两种粮食可作榨油之用。
中午时分,老五带着慕青前往油坊,莫问之前从未见过榨油,便随之前往,油坊位于城南,由于之前油气熏蒸令得油车多含油脂,故此到得此时油车仍然保持完好,先炒再捣,再蒸后砸,通过加注木塞挤出菽豆和胡麻里的油,忙碌半晌不过得油半坛,这些麻油是为莫问自己准备的,他不喜欢动物脂膏。
城中到处都是菜蔬,晚饭便丰盛了许多,有老五在,肉食自是少不了的,与王元嫆不同,慕青很喜肉食,之前家中贫困,怕是多日不曾见到荤腥。
晚饭过后,莫问回房操持晚课,随后盘坐练气,之前为了求快,多用酒水催发,快倒是快了,根基却不稳固,需要回过头去稳固根基,这亦是大多数修行中人所用的方法,这是一缓慢的过程,绝非朝夕之功。
练气完毕,莫问并未演练法术,因为符咒之法不可无的放矢,他甚至未曾于心中斟酌和规整紫气之后所能使用的符咒和法术,之前的修行太快了,快的令他心虚,此番要做的就是稳下来,静下来,修复和平息因实力暴涨而随之产生波动的心境。
随后的一段时日老五每天都去收割谷物,慕青都会欢乐的跟随在后,莫问自远处打量着老五和慕青,深感阴阳大道无处不在,老五是个俗人,他的想法与时下大部分男子的想法是一样的,并不公平的去看待女子,也不会刻意讨好女子,他的这种不解风情令得女子很难真心待他。但此时他心存怜悯,对慕青照顾有加,这一怜悯令得慕青对他生出了依赖和信任,实则老五心中的怜悯并非刻意为之,换言之他并不是有心的换取什么,而这无心之举恰恰换来了慕青的感情,有心求恐怕做不好,无心求却偏偏得之。
西阳县虽然不大,野生谷物虽然干瘪,却足够三人囤积食用,待得秋意重时,家中已经收粮十余缸,麻油数坛,老五闲来无事甚至抓来当年孵出的野鸡驯养,这些野鸡竟然能够产蛋。老五本来还要驯养野兔的,奈何野兔气量小,关进笼子之后往往气死,死过几只之后老五便不再抓它,而是带着慕青四处摘瓜打枣,还有那树上的柿子也多摘了来,以炭灰捂住去涩,留以冬日食用。
到得此时,莫问所想已经不再是如何宣扬道家教义,如何拯救世人于水火,只想于乱世之中求静,藏锋敛气静心宁神。平静的生活令他心性渐平,不再有争先取名之心,若是其他几位上清准徒能够平定战事,拯救万民,他便是偏居此处安然终老又有何妨。
人的心性是复杂的,即便心存安然之心,在霜降之前他仍然承接露水润湿了画符砂砚,为何会有如此举动他自己亦说不清楚,唯一的可能就是杂念未能尽除,内心深处仍然希望有朝一日能有一番作为,这倒不是为了获取和得到什么,更多的还是为了雪耻,被晋国驱逐之事令他心境久久不能平息,此乃奇耻大辱。
秋去冬来,寒意渐重,春生夏长秋敛冬藏,此乃时节使然,道家行事亦是如此,冬季乃是固本的良辰,到得冬日,莫问便少有出门,每日只是静坐参悟,老五无聊之下撑了一张弓箭,每日带着慕青出去打猎,不过他做的弓箭不成,技艺也不好,每日带回的猎物大多都是活捉的。
天气越来越冷,一个阴天的午后,外出狩猎的老五带着慕青匆匆回返,“老爷,大事不好,胡人又来了……”
第一百四十章 何以为之
莫问此时正在盘膝打坐,闻言眉头微皱,呼吸之间归气入海,睁眼发问“何处所见?”
“在城外,这时候应该已经进城了。”老五抬手北指。
“有多少人马?”莫问平静的问道,此处是赵国国土的最南端,按照常理来说胡人不应该来到这里。
“十几个,都骑着马,穿着胡人的皮袄。”老五答道。
“他们可曾见到你们二人?”莫问再问,这里往北是赵国的皇家猎场,此时又恰好是狩猎的季节,也许是赵国皇族狩猎至此。
“应该没有,老爷,你快看看去吧。”老五急切的催促道。
莫问闻言点了点头,下床穿鞋,跟随二人前往城北,此时正下着小雪,地上留有一串不太明显的足迹,不问可知老五回城的时候是背着慕青回来的。
行至城北,只见十几道骑马的人影正快速向北驰去,此时距离城门已有十余里。
“老爷,追上去杀了他们。”老五面露凶相。
“若是杀了他们,必然有人前来寻找,届时咱们就不得安宁。”莫问缓缓摇头,老五先前自忖不敌马上逃走,此番找来了靠山,立刻变的底气十足。
“老爷,他们到这里做什么?”慕青插嘴问道。
“当是狩猎。”莫问迈步向北走去,前行一里左右发现脚印变成了两双,说明老五是自这里背上慕青的,在二人的脚印周围还有不少凌乱的马蹄印。
莫问皱眉打量着地上的马蹄印,马蹄印出现在这里,说明先前的那些胡人发现了老五和慕青,并且追了一段距离,慕青今日所穿的是一件花袄,自很远就可以看出她是个年轻的女子,按照胡人的习性,如果见到年轻女子势必会追捕,这些人为何会中途停止并调头回返?
“你们先回去,我前去一探究竟。”莫问冲老五和慕青摆了摆手,转而踏地凌空向北掠去,慕青虽然先前已自老五口中得知了莫问能够凌空飞渡,但亲眼所见还是惊骇不已,莫问凌空之时并无征兆,凌空之后身形飘逸,不见如何用力便可自空中逆风疾行,当真是神异无比。
莫问并不想追杀这些胡人,只是想确定这些人到此的目的,数个起落之后便到得那群胡人身后不远处,此时那些胡人正在顶风策马快速赶路,无人转头后望。
见到这些胡人的穿着之后,莫问心中疑云大起,这些人所穿皆是胡人的皮袄,这种皮袄正是胡人士兵的穿着,且胯下所骑皆是战马,但这些人中并无衣着华贵的皇家贵族,这就排除了这些人是皇家打猎至此的可能,最令他感觉疑惑的是这些人只是佩有战刀,都没有背负弓箭和箭囊,这就更能说明这些胡人不是前来打猎的,既然不是前来狩猎,他们为何要来西阳县?
心中存疑,莫问便又跟了一程,这些胡人一路上催马甚疾,毫不停歇。到得清平城径直穿城而过,继续北上。
莫问站于清平城的城墙目视着那些胡人北上,此时雪下的已经很大,北风凛冽,按照常理这些胡人应该在清平城暂时歇脚,可他们急切的冒雪回返,究竟为何。
回返莫家药铺,老五和慕青正在焦急等待。
“老爷,怎么样了?”老五起身问道,莫家药铺为四合院落,南侧为药铺,此时二人自原本是药铺的南屋等候。
“去得远了。”莫问坐到主位。
“他们为啥要到西阳县?”老五疑惑的问道。
“不得而知。”莫问摇头说道,有些事情可以通过推测得出结果,但这队胡人到此的动机根本无从推测。
“会不会是冲咱们来的?”老五猜测。
“不会,无人知道咱们住在这里,况且就算他们知道西阳县还有活人,亦不值得他们前来巡查一番。”莫问摇头说道。
二人说话之间,慕青已然自西厢端来了热茶,先敬莫问,后给老五。
“会不会是巡查边境的?”老五再猜。
“若是巡查边境,应该到河岸查看河水是否结冰才对,但他们并未前往河边。”莫问再度摇头。
老五闻言没有再问,事情虽然很是蹊跷,却无从猜测。
“便是有千军万马到来,我们也可全身而退,无需枉自多虑。”莫问低头饮茶,没有人喜欢顶着一头雾水,但无从推测的事情只能随他去了。
刮风下雪的冬天,燃点火盆取暖温酒是很惬意的事情,不过到了此时莫问已经很少饮酒了,酒多被老五饮掉,他和慕青都喜欢火盆炙熟的板栗,板栗和枣子一样,时下都是很奢侈的果子,城中只有县衙后院有几棵,之前都是得不到的,今年树上的果子都被老五带着慕青打了回来。
当年西阳县逃难的人走的都很匆忙,遗弃了很多东西,酒水就是其中之一,但凡富贵人家的地窖里总会有一些,这些也都被老五搬了回来,在此之前家中多备有腌熏野味,老五又擅长烹煮,加上冬季乃是滋补肾水的大好时机,故此入冬不久老五和慕青都见白胖,慕青之所以长的瘦小,乃是因为先前多有饥饿所致,此时得了充足的食物,数月下来竟然长高了半寸,有些事情早晚都要发生,时候到了二人很自然的圆了房,不过这次老五没有再让莫问算子嗣,因为他知道莫问算的不准。
由于饮食有度,莫问仍然很是清瘦,道家养生有其独到之处,其中之一就是进食止于七分,一日三餐,不论荤素每餐皆是七分饱,这是最为简单亦是最为有用的养生之道,在这种状态下,人的五脏六腑各自所司都很轻松,且头脑清明,得以静心度事。若是吃的太多,五脏六腑就多有劳累,受害最深的莫过于肝脏,但凡入口食物皆有轻重不等的毒性,进食多则积毒多,司职解毒的肝脏就会疲惫,解毒不利则百病皆生。人是否患病与是否喜食荤腥关系不大,患病者有八成以上都是因为吃的太多。
自夏末到冬季的这段时间是莫问下山以来过的最平静的一段日子,无量山学艺,蛮荒炼丹,建康斗法,这些事情自其心中逐渐淡去,有时一觉醒来他甚至感觉自己从未离开过家乡,那些只是梦中发生过的事情。
莫问每日多数时间都在打坐练气,筑基固本。老五无所事事,便要寻事来做,城西有水潭一处,他便以篾条编制鱼筌凿冰捕鱼,每日去查看鱼筌,竟然常有所获。
在肉食之中,鱼是浊气较轻的,莫问偶尔也会食用,三人住在西阳县既清净又丰足。
一日上午,莫问正自房中打坐,忽然察觉到北方有轻微的马蹄声,心中有感,便下床穿鞋出了东厢。
“老爷,你看。”老五提着一条偌大的鲤鱼冲莫问炫耀。
莫问转头看了老五一眼,转而自院中屈膝凌空,到得空中远眺北方,只见一队胡人骑兵正在向南飞奔,人数当有百十人,此时距离城池已然不足三里。
看清了情况,莫问运转灵气飘然落地,御气凌空的原理在于凌空之际提气自任脉上行,落地之时灵气自督脉下坠,灵气凝于百会穴的时间就是于空中滞留的时间。
“老爷,出啥事儿了?”老五急切的问道。
“有胡人兵马到来,当有百数。”莫问答道,此时距离先前那队胡人离开已经将近一个月了,故此很难判断出这队兵马的到来与先前的那队兵马是否有关联。
老五闻言放下了手中的鲤鱼,抬头看向莫问。
莫问见老五面皮抽动,知道他起了杀机,便微微抬手,“稍安勿躁。”
“肯定是冲咱们来的。”老五说道。
莫问闻言没有接话,他实在想不出对方有何理由为难他们三人,三人住在此处并没有威胁到他们,而此处又是曾经遭受抢掠的县城,也不值得他们再抢一次。
“老爷,咋办?”老五再问,稍安勿躁对他来说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
“百十人不足为虑,若是心存歹念,便尽数留下他们。”莫问沉吟片刻出言说道。
“好!”老五转身跑进了西厢,没过多久提了孝棒出来。
莫问此时已经走向了南屋,不久之前刚下了一场小雪,城中留下了三人的脚印,那些胡人一旦进城势必能够看到那些脚印,若是真是冲他们来的,用不了多久便会寻到此处。
“老爷,我先出去看看。”老五提着孝棒就要出门。
“无需紧张,为我沏壶茶来。”莫问阻止了老五,知人者智,知己者明,他此时对于自己的能力了如指掌,休说百十兵卒,便是来上千人,他真的发起狠来亦能尽数杀灭。
老五闻言止步回头,莫问再度冲其抬了抬手,老五转身回院,召唤慕青烧水泡茶。
胡人精通马术,骑兵行进之时马蹄起落的节奏大致相同,根据马蹄声可以判断出那队胡人此时已经进城,且正在向南行进。
莫家药铺位于西阳县中心微偏西北,胡人所走的路恰好自莫家药铺东面经过,那些胡人可能看到了三人的足迹,伴随着一片勒马的马嘶,队伍自百丈外停了下来。
莫问闻声皱眉,侧耳细听,片刻过后东侧街道传来了踏雪的脚步声,听其脚步声来者只有三人,两人脚步沉重,一人脚步较轻。
“老爷,是冲咱们来的。”老五闻声自西厢跑了出来,手里拿的不是茶壶,还是孝棒。
莫问闻言缓缓点头,到得此时他仍然是满心疑惑,想不出胡人来此的用意。
“我出去看看。”老五说完不待莫问接话就蹿了出去。到得门外,扶墙探头,看了一眼便调头跑了回来,“老爷,是上次挨揍的那个公主……”
第一百四十一章 公主拜访
莫问闻言缓缓点头,此时不管来的是谁,他都不会感到惊讶。
“老爷,可能是找咱报仇的。”老五猜测道。当年在下山途中偶遇赵国军队,当时莫问等人曾大开杀戒,公主逃跑时被他追上自马上拖了下来好生踢踹了一顿。
莫问闻言缓缓摇头,当年是他一念之仁放走了女扮男装的赵国公主,此人不应该寻他报复,况且赵国公主又如何知道他住在此处。
老五还想说什么,被莫问抬手阻止,“去端茶来。”
老五闻言面露不快,撇嘴不动,莫问无奈解释,“我自己要喝的,不是拿来待客。”
听得莫问解释,老五这才转身进了院子。
此时脚步声已然到了门口,一身黑裘的公主率先出现,身后是两个高大的胡兵。
莫问此时坐于前堂主位,正对门口,赵国公主到得门口第一时间就看到了他,随后便愣在了原地,愕然瞠目。
莫问见状微微皱眉,观这赵国公主的神情,她似乎并不知道住在此处的人是他。
公主站立不动,身后的两个护卫也随之止步,止步之后尽皆低头,并没有无礼的打量莫问。
莫问直视着站于门外的赵国公主,时隔两年,此女已经彻底长大,亭亭玉立,当有阿九七分美艳,此女有胡人血统,较汉人女子要高上许多,比龙含羞还要高上几分。由于出身皇室,身上有着与生俱来的高贵,不输于周贵人。但他此时看到的并不是这诸多长处,而是此女面部那少许并不明显的胡人特征。
“住在这里的人竟然是你?”黑裘公主愕然片刻终于开口。
莫问闻言并未答话,亦无任何的动作回应,此女的言下之意是前来寻找住在此处的人,但她却并不知晓住在这里的人是他。
黑裘公主见莫问面无表情,眉头轻颦面露踌躇,片刻过后方才移步上前,“多谢莫真人当日放我离去。”
“此处是我的宅院,你不得入内。”莫问平静的说道,虽然言语平静,思绪却急速飞转,赵国不同于晋国,赵国的胡人崇尚道教,对于道人的称呼严格遵循礼数,道童就是道童,道长就是道长,真人就是真人,黑裘公主以真人称呼他,表明她已然知道他是渡过天劫的紫气真人。联系此女之前的那句‘住在这里的人竟然是你’以及两位胡兵的谦卑神情,莫问顿时明通了缘由,赵国在此之前已然知道有紫气高手住在此处,这位赵国公主此番前来乃是意欲求贤。
黑裘公主试图进门遭到了莫问的拒绝,顿时面露尴尬,止步于门外踌躇不知如何自处。
随后便是长时间的沉默,黑裘公主站在门口一直摇摆不定,忽而有转身离开之意,忽而有开口说话之兆。莫问心中亦有所想,到得此时他已经知道先前的那队胡兵到此是为了确定西阳县是否还有人居住,但是他想不通的是赵国是怎么知道有紫气高手住在此处的。斟酌良久似乎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晋国有人向赵国传递了消息,但这种可能不是很大,因为晋国的皇后族人即便跟赵国暗通消息,亦不会将他推荐给赵国,晋人是见识过他的能力的,将他推荐给赵国无异于资敌,而且是严重资敌,皇后族人不会做这种事情。况且如果是皇后族人向赵国暗通了消息,势必会说明他的出身和来历,可是赵国公主似乎并不知道这一点。
沉默之际,老五端茶出来,放下木盘站到了莫问身后。
“莫真人为何会偏居于此?”黑裘公主犹豫过后再度开口。
莫问闻言仍未答话,反倒是老五疑惑的俯身耳语,“老爷,她怎么知道你姓什么?”
莫问提壶倒茶,并未回答老五的问题,先前七位上清准徒下山之后遇到了胡兵,尽数杀掉胡兵之后在是否放走公主一事上众人产生了分歧,五人弃权,百里狂风主杀,他主放,在那时百里狂风曾多次直呼他的姓名,这黑裘公主自然是听到了的。
“莫真人,能否准我进屋说话?”黑裘公主出言请求。
“贫道说过了,此处是我的宅院,你不得进来。”莫问平静的说道。
“莫真人说的是,可是这豫郡乃是我的封地,还望莫真人能略作通融。”黑裘公主弯腰行礼。
莫问闻言微微皱眉,此时的公主与皇子享受同等待遇,皆有封地,且以封地为号,黑裘公主的名号应该为赵国豫公主,王爷之女在此时只能承受一县的封地,称之为县主。豫郡乃是大郡,此女之母乃是汉人,当非皇后,侧妃之女得此大郡乃破格册封,由此可见赵国皇上对她极是宠爱。
“我们要是不通融,你想怎么地?”老五抖动鼻翼高声发问。
“莫真人能住在此处乃是赵国荣耀,只是此处偏僻荒凉,当真是委屈了真人。”黑裘公主错开了话头,不与老五争辩。
“我们这里原来不荒凉,你们胡人把这里的人都杀光了才荒凉的,你别从这儿假惺惺了,赶快滚,要是惹得我家老爷发了火,你们一个都走不了。”老五恶声驱赶。
那黑裘公主闻言并未恼怒,反倒是其身后两个侍卫面露不忿,即便如此他们仍然强行忍耐,深埋其头。
“莫真人曾于闵州习艺,不知这些年可曾回那无量山看上一看?”黑裘公主轻声问道。
莫问闻言仍然没有答话,黑裘公主知道他曾于无量山学艺也不奇怪,毕竟先前差点被他们七人杀掉,皇家事后必定会追查,而七人行踪根本耐不住追查。不过黑裘公主的言下之意是朝廷并没有因为先前之事而迁怒无量山,这令他放心不少。
“你到我们这儿来到底想干啥?”老五不耐的发问。
“前些时日朝廷司天官吏夜观星象,见此处有高人隐居,此乃赵国幸事,故此前来拜访。”豫公主出言回答。
莫问闻言心中豁然开朗,原来赵国有善于占星之人通过观星之法发现了他的存在,由于他所在的区域乃是无人之地,赵国便先行派出一队胡兵前来打探虚实,那些人初次到来的时候想必看到了老五背负慕青逃走,单看身法和衣着就知道老五和慕青不是乞丐之流,故此他们确定高人就在此处。
回去禀报之后,豫公主便率众前来求贤,由于她只知道有高人在此隐居,却不知道此人是谁,故此见面之初她才会大感惊愕。
“我们是汉人,用不着胡人拜访,快滚。”老五越俎代庖的驱赶豫公主。
“既然莫真人今日无暇,我们便不多加打扰了,改日择时再来拜会。”豫公主再施一礼,转身要走。
“日后莫要再来。”莫问出言说道。
那豫公主闻言停了一停,转而移步离去。
“老爷,她还没走。”老五跟随出去观察情况。
莫问闻言点了点头,没有接话,且不管豫公主走与不走,他都不会为赵国效力。
“不好,他们散开了,要包围咱们。”老五再报。
莫问尚未来得及答话,老五便改了口,“不是要包围咱们,他们在城里瞎逛游什么?”
莫问疑惑之下起身出门,只见那些胡人正分散开来自城中各个街道游走,行走之时左右观望,意有所寻,不过这些胡人并不进门,只是在街道上行走,小半个时辰之后方才回到原处,上马离去。
“老爷,他们好像在找什么东西。”老五自大街上看着向北驰出的骑兵队伍。
莫问摇头不语,那些胡人先前于街道上行走之时多有指点默念,不似寻找什么东西,况且此处也并无稀奇之物。
“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还想求你帮忙。”老五迈步回来。
“想必是东北战事吃紧,求贤若渴之下病急乱投医。”莫问说道,赵国与慕容燕国的战事已经打了数年,一直未曾停止,此时百里狂风便在燕国效力。
“老爷,他们不会再来了吧?”老五问道。
“两可之间。”莫问摇头说道,此番豫公主知道了住在此处的人是他,回去之后势必多方搜集他的情况,倘若得知他是被晋国撵出来的,势必还会再来恳求。此外她来与不来还要看东北战事吃紧的程度,此时百里狂风和刘少卿等人的修为也越发厉害,有他们的参与,赵国情势将更加不妙。
“没杀他们都算好的了,还想来求你帮忙,真是痴心妄想。”老五余怒难消。
莫问闻言点了点头,他先前一直在晋国王府,少有外出,此时又偏居在此,消息蔽塞,并不知东北战事究竟到了何种地步,不过根据豫公主先前的神情来看,想必战事是非常吃紧的,不然的话她不会发现住在此处的人是他,还试图礼聘招贤。
此事过后,西阳县再度恢复了平静,确切的说是死寂,偌大的城中只有他们三人,到了晚间也只有一处光亮。
半月之后上午辰时,前往水潭查看鱼筌的老五匆匆忙忙的跑了回来,“老爷,北面来了一群人。”
莫问此时正在前屋饮茶,闻言皱眉侧耳,却并未听到马蹄声。
“不是骑兵,是老百姓,拖家带口的,你快去看看吧。”老五上前拉着莫问出门。
二人自北门出城,只见北侧荒野之中行来了一群百姓,扶老携幼,拖儿带女,牵牛拉狗,赶车挑担,队伍绵延数里,人口足有万余。
“老爷,是逃难的吗?”老五抬手北指。
“你何曾见过笑着逃难者?”莫问摇头说道,远处的那些百姓虽然风尘仆仆,脸上却有欢喜之意,不似难民。
心中存疑,二人便站在城外北望,不多时慕青也赶了来,好奇的看着自北方浩浩荡荡走来的大片百姓。
那些百姓来到城外径直进城,进城之后皆从身上各处取出一方形木牌沿街寻找,对号入室。
“老爷,这到底是咋回事儿,怎么忽然来了这么多人。”老五侧身让开了一挑着笼屉的汉子。
莫问闻言并未答话,到得此时他终于明白当日豫公主为何于城中滞留多时,原来她是想将西阳县恢复旧貌……
第一百四十二章 厚礼
豫公主此举无疑是在弥补胡人先前犯下的过错,但此举却令莫问感到厌烦,因为这些人并不是西阳县的百姓,这些人他一个也不认得。
自城门处停留片刻,莫问转身向回走去,此时那些百姓已经开始清扫和整理各自分到的宅院和铺子,这些人虽然是一起到来,彼此之间好像并不熟识,各自忙碌,少与旁人说话。
迁移到西阳县的这些人各行各业都有,且其落脚之处恰恰是他们先前从事的营生,住进豆腐坊的挑着箩筛菽豆,赶车拉着米粮的住进了粮铺,各补其空。这些人无疑是豫公主命令官府自各处挑选出来的。她没有自一处抽调可能有两个原因,一是自一处抽调会造成其他县城荒废,二是自一处抽调的百姓彼此都很熟悉,住在此处会排斥他们三人。
“老爷,我打听到了,他们都是官府派来的,住在这儿可以终生免税免役。”老五自后面跟了上来。
“五哥,官府为何要派他们来咱们这里?”慕青不解的问道。
“赵国的公主要讨好咱们老爷。”老五低声说道。
“莫要胡说。”莫问横了老五一眼。
“怪不得他们都乐意来呢,不用纳粮当兵,还不用受胡人欺负。”老五嘿笑着岔开了话题。
“以后咱们这儿就热闹了呀。”慕青童心未泯,高兴的看着那些整理宅院,安家落户的百姓。
“是啊。哎呀,不好,西院我还吊着肉呢,得赶紧收了。”老五说到此处撒腿就跑,慕青叫喊着等等我,与之一起去了。
回到莫宅门口,莫问并未急于回屋,而是站在街头打量着周围正在修葺房舍的百姓,西阳县荒废了三年多,三年的时间并不足以造成房舍的倒塌,故此很多房舍都是完整的,而当年的百姓逃难时走的很急,留下了很多的物件,此番到来的百姓恰好可以物尽其用。
“道长,这是你分到的宅子吗?”一个坐在板车上的中年妇人冲莫问问道。
莫问闻言愣了一愣,转而微笑点头,那中年妇人羡慕的说道,“这宅子好大呀,你几口人住?”
“憋不死你个贼婆娘。”拉车的汉子回头埋怨,那妇人闻声转身与男人拌嘴,二人吵闹着行远。
此时仍有后来的百姓陆续进来,最后到来的是官差和坐轿的县官,走在前面的衙役见到莫问急忙冲轿中的县官禀报,“老爷,这里有位道长。”
轿子里的县官闻言忙不迭的冲轿夫喊落轿,轿子落地之后,一个身穿官服的中年男子从轿中钻了出来,扶正官帽转身向莫问走来,“敢问真人俗家可是姓莫?”
莫问听他喊真人知道这必是豫公主所为,心中不悦却碍于礼数点了点头。
“下官牛大生初来贵县,凡事皆由真人定夺,下官一定尽心辅佐真人。”县官点头哈腰。
“贫道不理俗事,凡事皆由你做主,你且去吧。”莫问皱眉抬手。
那县官虽是官场小吏却会察言观色,见状知道莫问心存厌烦,便不再啰嗦,上轿寻找县衙去了。
未免再被人抓到说话,莫问转身回屋,此时老五和慕青正在到处悬挂风干的肉食。
“老爷,这是她自己乐意的,咱不用承她情。”老五见莫问神色不悦,以为他为豫公主之事犯愁。
莫问闻言摇了摇头,他此时并没有丝毫感激,因为豫公主自作聪明的举动破坏了他记忆中的西阳县,在此以前每当他闭上眼睛还能想到西阳县那些百姓的样子,可是现在并不是那些人了,这些人令他感觉很陌生。
人多,自然吵闹,莫问很不适应,但此处是他的故乡,又不能舍弃,若是撵走这些百姓,他们又无法再回原籍,自上午到中午,莫问一直感觉很是烦闷,豫公主此举当真是画蛇添足,弄巧成拙。
下午未时,县官前来拜访,莫问直接不见,老五出面与之说话,说了一刻钟就没了动静,待得莫问出门,发现只有慕青自己在院中浆洗衣服,一问才知道老五领着县官为百姓分田去了。
莫问闻言无奈叹气,全乱了,本来平静的生活全被打乱了。
冬天天黑的早,到得日落时分,城中炊烟四起,不时会有呼唤顽童回家的喊声,到处可见灯烛光亮,西阳县重现生机。
夜幕降临之后,老五晃悠回返。
“那些乡间俗事,你不该参与。”莫问出言埋怨。
“老爷,我刚才在城里转悠了一圈儿,发现人都住满了,只有一户宅子是空的。”老五转移话题。
“学堂?”莫问问道。
“不是,学堂也住了个先生,林宅没人住。”老五说道。
莫问闻言陡然皱眉,林家之前是开绸缎庄的,是城中唯一的一家,时至今日存放布匹的台架还在,豫公主如此细心,不可能疏漏掉绸缎庄。
“老爷,事儿好像不太对呀。”老五歪头思考。
莫问闻言缓缓点头,他此时所想的是豫公主为何要将绸缎庄留出来。
“老爷,你还记不记得咱俩第一次遇到她的时候你告诉过她咱们要去找林家二小姐。”老五说道。
莫问再度点头,当年自猎场遇到豫公主的时候为了不被当做奸细,他曾经告诉过豫公主他和老五北上的动机,豫公主若想找出当年南下的那支胡兵当真是易如反掌,要寻找林若尘也不是难事。
“她不会把她送回来吧?”老五咧嘴问道。
这一次莫问没有点头,老五口中的她指的无疑是林若尘,豫公主能下如此大的气力征调百姓重建西阳县,自然有可能找到并送回林若尘。一想到林若尘,他的心中顿时冰凉一片,倘若豫公主当真送她回来,他该如何处之。
想到这些,莫问起身回房。
“老爷,吃饭了。”老五起身说道。
莫问置若罔闻,缓步回返东厢,随后端饭前来的慕青埋怨老五“你跟老爷说了些什么,害得他连晚上都不吃得。”
“不关我事,是那个公主要把老爷以前的老婆送回来。”老五连连摇头。
“夫人究竟做了什么,令老爷如此伤心?”慕青问道,来此的第一天她发现东厢窗户贴有喜字就偷偷问了老五,当时老五只是说了个大概。
“不知道,老爷从来没说过。”老五说道。
莫问听到了身后二人的低语嘀咕,心中更加纠结,有些事情他是想要忘记的,却怎么也忘不了,多次努力的去忘记反而令得脑海中的丑陋画面越发清晰,到得此时已然抹不去了。
回返东厢,躺上床榻,闭上眼睛,脑海之中想的全是如何面对林若尘,但这个问题几乎是个死结,除非事到临头,此时预想毫无作用。
暂时放下林若尘之事,莫问想的是另外一个很隐秘的问题,赵国的国土范围很大,甚至超过了晋国,在赵国范围内有不少的寺院和道观,赵国皇室虽然信奉道家,对于佛教亦不压制,甚至连当朝国师都是一位八十多岁的僧人,这一点较南方的皇室要开明,由于赵国优待出家人,因此这些人皆有可能受到朝廷的礼聘或是请求前往东北与慕容燕国作战,如果是攻打晋国,这些出家的僧道可能不会帮忙,但慕容燕国也是外族,所以他们出手帮忙的可能性很大,如此一来问题就出现了,赵国本身并不缺乏紫气高手,为了一个渡过天劫不久的上清道士,豫公主不惜征调上万百姓,这个代价是不是太大了?
所谓事出反常便为妖,任何事情都经不住仔细推敲,豫公主肯下此等工夫,极有可能知道他与寻常的紫气高手不同,道家的灵气与武术的内功有些相似,有很多渡过天劫的人只能算是武功高手,一个渡过天劫的人能力大小主要还是取决于其灵气之外的法术,至此回头,豫公主可能知道他较之寻常紫气高手要厉害许多,故此才会不惜劳民伤财的迁移百姓前往西阳县。
到得此处,问题显而易见,豫公主是如何知道他与寻常紫气高手有所不同的?首先无量山众人可以排除,他们不了解内情。若说是赵国安插在建康的探子观战过后传回了消息,也不对,因为与广谱和尚斗法之时他根本没来得及使用霸道的符咒法术。这两种可能排除之后就只剩下了最后一种可能,也是他最不愿看到的一种可能,七位上清准徒之中有人在帮助赵国,是此人间接或直接的告知了豫公主他的真实实力,因为只有另外六位上清准徒知道他所求的符咒之法有着怎样的威力。
阿九和千岁率先排除,百里狂风和夜逍遥经常碰面,二人也可以排除,刘少卿诛杀多名赵国官员亦可排除,如此就只剩下了柳笙。先前于碧水潭与千岁交谈,得知柳笙下山之后一直未曾露面,此人嫌疑最大。
想及此处,莫问忽然想起保护周贵人回返都城时遇到的那具僵尸,僵尸身上穿戴着赵国士兵的铠甲,控尸之术属于道门杂学小术,柳笙完全可以使用,此外周贵人曾经说过,与她说话的那名女子身高与他相仿,柳笙的身高恰恰与他相仿,他所求的变身之术此时想必还不能改变身高。除此之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柳笙微笑的时候是嘴角内抿的,与周贵人所说细节完全吻合,当时他曾经怀疑过柳笙,却被自己否定了,现在看来,当日控尸的“女子”应该就是柳笙……
第一百四十三章 送回林若尘
柳笙与他私交匪浅,故此不但没有冲他下手,还善意的提醒他回返建康要多加小心,由此可见柳笙心性并不坏,但他与赵国皇室过从甚密想必是确有其事。
柳笙是亲口告知豫公主他的情况,还是经由他人之口转告豫公主他精通符咒,这两种可能应该是后者,因为豫公主先前见到他的时候那种愕然和尴尬并非伪装,换言之,柳笙应该是隐于暗处的出谋献策之人,连豫公主也不知晓他的存在。
想通这些,莫问不怒反笑,柳笙对他并无恶意,且颇有私交,自然不会害他,但此人心性有些奇怪,不但长的像女子,行事也不是男子之风,这娘里娘气的家伙怎么会跟赵国皇室如此亲近。
莫问此时对于胡人只是厌恶,并非见之欲噬的盲目仇恨,他虽然感觉柳笙所作之事有所不妥,却也算不上罪大恶极,至少柳笙没有残害同门,故此他只是觉得有趣,打定主意待得他日相见,定要揶揄讥笑于柳笙,不过柳笙求了变化之法,日后寻他想必有些困难。
想到此时,已然是三更时分,莫问起床漱口,躺卧休息,赵国既然知道了他的实力,必定会不惜代价请他出山,他自然不会受邀,不过倒是颇想看看豫公主会做些什么。
县城的人多了自然就会喧闹,喧闹是莫问的感觉,老五和慕青感觉到的是热闹,他们对于新来的这些百姓还是很欢迎的,尽管新来的这些人偷走了老五放在水潭里的鱼筌。
起初莫问并不适应这种喧闹,闭门不出,打坐练气,数日过后方才出门,而他出门的动机也很简单,只是想看看新来的这些人将西阳县搞成了什么样子。
街道上的杂草已经清除,破损的房屋已经修葺,商家店铺已经开张营业,这些人来到此处抱着长居的心态,在这种心态的驱使之下,他们并没有对西阳县进行任何的破坏,这令莫问心中微感欣慰。
要想恢复西阳县的旧貌是不可能做到的,此时城中的情景与之前多有不同,不过数日过后,莫问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随着时间的推移,城中的情景与先前的旧貌越来越相似。之所以有这种感觉并不是因为城中的景物有所变化,而是以前的记忆被此新的记忆覆盖和取代了。
发现这一点,莫问便没有再出门,而是在房中长时间的静坐冥思,修行并不只是对灵气的提升,更为重要的是对天地万物的了解和对阴阳大道的领悟,他此时冥思的是自己内心深处分明不愿意接受新的西阳县,为什么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的接受它。
莫问率先从自身寻找原因,是自己心性不定导致的见异思迁吗,不是,他了解自己,知道自己是个守旧传统的人,骨子里并不喜欢接受改变。如此一来就只能从外部寻找原因,参悟良久,莫问终于开悟,是外部环境改变了他,令他接受了新的环境,没有人能够不受外部环境的影响而一直保持固定的状态和心态,换言之,人会随着环境的改变而改变,不管你内心是否愿意,这种改变都会出现。
这个看似极不稳定的“变”才是不变的天道,要想“不变”就只能是死。想明白这些,莫问暗自欣喜,休说只用去了数日,就是用去一月也是值得的,因为想通这些之后便可以超脱假象,不再迷惑,亦不会再为那些因为环境改变而改变了的人和事情而纠结。
老五并不知道莫问数日以来都在想什么,他正忙碌着指挥县官分地埋标,百姓有明眼者知道他有权力,便多与之亲近,亦有请酒送物贿他者,老五一概笑纳,如此一来分地行事便多有不公。
莫问发现了这一情形,并没有立刻训斥,而是自心中斟酌该不该训斥,天道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够领会的,实则这些送礼于老五的人多是心窍玲珑者,就算没有大智亦有几分小聪明,田地于他们手中往往可以多出米粮,他们用以送礼的事物亦是其先前劳作所得,并非偷窃所获,送之于人换取所求,并没有过错。退一步讲,即便他们所为有失光明和公平,至少他们懂得要想得到,先要付出,这是一种值得褒奖的品格。
不过最终莫问还是训斥了老五,原因很简单,天道不能脱离万物而虚空存在,不管你做的事情是否符合天道,都不能引起公愤,不然多数错误就会消灭少数正确。
老五受训之后并没有感觉多委屈,因为他感觉莫问训斥的对,只有莫问自己清楚,老五遭受训斥是冤枉的,实则他没做错什么。
老五近些时日一直对那县官大有意见,原因无他,那县官官阶虽小,却娶了五房妻妾,百姓多有腹诽,对此莫问并未多言,其实不管是道家还是儒家都不认为有能力的男子多娶妻妾是错误的,山野之中的猴群狼群皆是强壮聪明的首领多占雌性,这看似霸道的行为实则有利于种群的繁衍和优良血脉的延续,但人与禽兽不同,人不可以做禽兽之举。
数日的冥思虽然没有令莫问彻底开悟,却使他明白了两个道理,一是哪怕你窥悟了天道,亦不能言尽其实,较常人聪明少许,世人会将你视为智者而尊敬你。如果较常人聪明太多,世人就会把你当成疯子抓起来。
二是修行中人的开悟不是一蹴而就的,所谓顿悟完全不可能,处于不同修为层次会有不同的困惑,倘若修为超前而开悟不足,则会出现偏激的暴戾。倘若开悟超前而修为不足,则会产生无奈的憋闷。到得此时莫问没有再度细想,以其紫气修为有如今的开悟已然够了,多悟无益。
百姓安顿下来的第八天傍晚,三人正在前厅吃晚饭,东侧主道传来了马蹄声,莫问闻声放下了碗筷,豫公主所骑马匹的马掌乃银掌,马蹄声能分辨的出来。
老五见状放下碗筷推门跑了出去,顷刻就回,“老爷,真来了,后面还有辆带棚的马车。”
“撤下去吧。”莫问冲慕青抬了抬手,慕青闻言急忙招呼老五,二人一起收拾碗筷盘碟莫问此时没有慌乱,甚至没有丝毫的紧张,该来的总要来。
“拜见莫真人。”豫公主自房东下马,步行至门口,房门此时是开着的。
莫问没有接话,沉吟片刻抬手指了指自己对面的座位。
“谢真人。”豫公主急忙道谢,转而迈步进屋。
至此往北很远的距离皆无人家,豫公主又是骑马而来,冬日寒冷,即便有黑裘御寒,豫公主仍然眉发挂霜,但她进屋之后只是站于门侧,并没有落座。
“希望真人莫要怪我自作主张。”豫公主冲莫问说道。
“此处乃你的封地,你命百姓迁徙何处与贫道无关。”莫问摇头说道。
“逝者已矣,即便重建西阳县亦无法弥补当年过错于万一,好在经过多方查找,终于找到了真人的夫人林氏,此时就在门外车中。”豫公主抬手东指。
“你所作种种势必有因。”莫问平静的说道。
豫公主愣住了,她没想到莫问听闻林若尘回返竟然毫无欢喜之意,但莫问之言有询问之意,她需要斟酌如何回答。
“国师大限将至,赵国欲请莫真人受护国玄真金印。”豫公主犹豫片刻出言说道。
“我乃汉人,家乡被你胡人所毁,亲人被你胡人所杀,你何以认为我会出手相助仇人?”莫问挑眉看向豫公主。
“真人但有要求,赵国皆无不准。”豫公主低头说道。
“我无有所求,你无须再费心机。”莫问摇头说道。
“此事不急于一时,莫夫人此时还在车中。”豫公主再度抬手东指。
莫问闻言闭目沉吟,片刻过后起身向外走去,出门向左,只见路上停着一辆驷驸大车,车辇很大,帘子低垂。
莫问走到车前撩开了帘子,车里坐的是林若尘和她的丫鬟。
此时天色已暗,二人没有夜视之能,看不清撩开帘子的人是谁,但莫问看的清她们,林若尘此时身穿一身素衣,素面无妆,脸上的忐忑与羞愧极为明显。
“冬夜寒冷,进屋说话吧。”莫问说道。
虽然时隔数年,莫问的声音并无明显变化,此语一出,林若尘主仆二人面上的愧色更重,低头不语,懦懦下车,下车之时林若尘一脚踏空,莫问探手相扶,待她站稳之后便松开了手,转身先行。
回到前厅,慕青正端茶出来,疑惑的看了四人一眼,放下茶盘转身离去。
“你们自处。”进屋之后莫问看向豫公主和林若尘的那个丫鬟,转而冲林若尘抬了抬手,示意她前往后院。
林若尘一直低头不语,但其眼角余光看到了莫问的动作,便胆怯的跟随莫问进入了后院。
莫问带着林若尘来到东厢,此时房中燃有灯烛,林若尘先行进屋,莫问在后关门,待得关上房门转过身来,林若尘已然跪倒在地。
莫问探手将其扶起,“不需如此,坐下吧,与我说说话……”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一纸休书
“我没有想到今生还能再见到你。”林若尘并未落座,而是再度跪倒。
“我也未曾想到,起来说话吧。”莫问再度探手搀扶。
“我不配与你对坐,求你让我跪着吧,这样我心中的愧疚会少一些。”林若尘以膝后退,躲避莫问的搀扶。
莫问闻言没有再行搀扶,他可以想象到林若尘此时是怎样的一种心情。
“我们不是仇人,你大可不必如此。”莫问坐回了座位。
“我对你不起。”林若尘语带哭腔,但她并没有哭,有时候哭也是需要资格的,而她此时连哭的资格都没有。
“那时你身不由己,怪不得你。”莫问平静的说道。
“不,我可以一死以保清白的,但是我没有,我是个罪人,我不配你北上寻我,我辱没了你莫家门风,我是个罪人。”林若尘长跪于地,哭出声来。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你那时只有十六,还不得成人,求活不是过错。”莫问摇头说道,看着林若尘跪倒在地,他的心中并不好受,但他并没有起身搀扶,为的是林若尘心中能好受一些。
林若尘听得莫问如此说话,哭的更狠,“你不要为我开脱,被抓走的女子多有舍生取义者,我没有,我怕被他们吃掉,我一直逆来顺受从未反抗过,为了活命不惜讨好那些粗鄙的胡人,我不配做林家的女儿,我不配你北上寻我,你不该寻我的。”
“当日我中箭倒地,你必然以为我已经死了,无了希望才会……”
“不是的,我知道你只是受伤了,当时我想跳下马车去扶你的,但我怕那胡人会用箭射我,你不要为我寻由开脱了,我就是个下贱女人,我对你不起,你该打我骂我才是,你打我吧。”林若尘哭倒在地。
“往事已矣,不去提它,你而今过的如何?”莫问长长叹气。
“那日见到你留下的发簪和裙布,想到你北上寻我的辛苦,想到自己的卑贱,我恨不得马上死了,但我没有,这次我真的不是怕死,我辱了你们莫家门风,不配做你们莫家媳妇,我想再见到你,自你手里拿过休书,还你们莫家清白。我也想将你剪下的头发还与你,可是让我自途中遗失了,”林若尘跪行上前,“求你速写休书于我,拿到休书我也能瞑目了。”
莫问闻言陡然皱眉,林若尘此话似有所指。心念至此,立刻侧目看向林若尘,只见林若尘额头多见汗滴,如此寒冷时节,不应该有汗滴出现。心中存疑,急忙离座抓起林若尘的手腕,林若尘奋力挣扎,“不要碰我,我体秽不洁,你不要碰我。”
莫问并未放手,而是搭上其寸关尺为其诊脉,但林若尘脉相正常,并无服毒征兆,但她额头豆粒大小的汗珠极是蹊跷,绝非无有缘由。
疑惑不解,莫问便不罢休,松手之后上下打量着林若尘,只见其一直佝偻身形不得直腰,此乃腹痛所致,腹痛却不是中毒,那便只能是吞金,存疑再看,忽然发现林若尘耳垂有着细微的血痕,而左右两只耳坠皆不见了踪影。
莫问心中大骇,顾不得多想,抱起林若尘快步走向自己的床榻。
“放开我,不要碰我。”林若尘尖叫挣扎。
就在此时,屋外传来了老五的声音,“老爷,你要不要喝茶?”
“闭嘴。”莫问骂道,老五必是误会他要侵犯林若尘。
“哦。”老五应了一声,没了动静。
“不要乱动,我来救你。”莫问冲林若尘说道。
林若尘挣扎不已“来不及了,你速写休书于我,出了休书,你莫家门风便得清白,我也能得心安了。”
莫问无奈之下出手封点了她的穴道,令她动弹不得,转而将其放于床榻,闭目探手,延气入体寻那金坠,吞金为富家女子常用的一种自尽方法,虽然常用却极为难救,因为黄金入体会坠破肠胃,即便开膛破腹亦不见得能够救活。
林若尘吞下的两只金坠皆堵在了胃肠之间的狭窄区域,换做旁人定然束手无策,但他灵气可以外放,心念可以决定五指延出的灵气是有形还是无形,寻到那两只金坠之后以灵气包裹,逆行倒推。
“拿痰盂进来。”莫问喊道。
此语一出,院外传来了老五跑动的声音,片刻过后房门被推开,老五拿着痰盂跑到了床前。莫问双手协作,扶正林若尘,将那两只金坠连同胃液倒引而出。
叮当两声过后,莫问放平林若尘,拿过痰盂侧目打量,检视其中有无血液夹杂。
“端茶过来。”莫问看罢,将痰盂递给老五。
“装的真像啊,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老五嘟囔道,虽然是嘟囔,声音却不小,无疑是故意让林若尘听到的。
林若尘现在动弹不得,闻声只是哭。
“不要胡说,让慕青端水进来,你不要再来了。”莫问将老五撵出了房间,转而低头打量着林若尘,林若尘哭的极为伤心,她的伤心不是假的,先前吞金自尽亦不是造作,因为林若尘并不知道他有能力救下她,此外痰盂中的呕吐之物并无半粒米粮,可见林若尘已然多日未曾进食。
少顷,慕青敲门端水进入,为林若尘擦脸,随后端盆出去,送茶水进来。
“熬些粥饭过来。”莫问冲慕青说道。
慕青答应一声,反手带上了房门。
“你不该救我的。”林若尘哽咽。
“世人皆会犯错,若是犯错之人尽皆自尽,怕是这世上已无活人了,我会写休书于你,你日后有何打算?”莫问自桌旁坐下,滴水研墨。
“我,我,我……”林若尘欲言又止。
“他对你可好?”莫问铺纸提笔。他之所以没有追问林若尘日后的打算,是因为林若尘欲言又止的神情证实了他的猜测,先前以灵气救治林若尘的时候他便发现林若尘元阴损耗严重,这一情况非生育不足以造成,换言之,林若尘此时应该已经有了孩子。
“我还有所依靠。”林若尘低声说道。
莫问闻言点了点头,寥寥几笔写下了休书,转而走到床边解开了林若尘的穴道,将那休书递给了她。
林若尘接过休书挣扎起身,凑近桌上灯烛看那休书,待得看清了休书所写,再度哭倒在地,休书写的是‘林氏次女若尘,聪慧懂理,莫家明媒礼聘,娶亲入门,时逢乱世,夫家未能护其周全,令其颠沛他乡饱受苦难,乃致夫妻之道难全,今起书一封退亲于林氏,还林氏次女若尘轻身自由。’林若尘何曾想过莫问所写休书会是此等言语,不但未曾怪责于她,还归咎于自身,这一纸休书当是世间最为温情的休书,她接之汗颜,受之有愧,故此痛哭不已,久久难停。
“切莫哀哭,当日我北上寻你,有吴云作伴,有藏金傍身,亦不如何辛苦,当日我亦年幼,不该留下发簪羞辱于你,日后想起多有自责。”莫问并未上前搀扶林若尘。
林若尘闻言不但没有止哭,反而哭的更甚,羞愧之情无以复加,她能猜到莫问当日看到了什么,倘若之前所为只是为了活命,之后所为无异于自贱取宠,彻底断绝了自己的后路。
片刻过后,慕青端粥到来,莫问抬手作势,慕青会意,上前扶起了林若尘。
“林氏二老的尸骨已然收敛,林姑娘请用些粥饭,少顷我会引你前去祭拜。”莫问冲林若尘说道。
林若尘闻言再度跪倒痛哭,除了羞愧还有无尽的悔恨,莫问当年知道她难以全身仍然北上寻她,必然是抱了包容之心,倘若她没有承欢于胡人,哪怕是失了贞洁,莫问亦不会嫌弃她。但她一错再错,失去了自我,亦失去了莫问。
“吃掉粥饭,不然我不带你前去,无我引领,你找不到双亲坟墓。”莫问笑道。
林若尘焉能不知莫问此语乃是刻意宽心于她,闻言又复痛哭,她失去了世间女子梦寐以求的夫君,是她亲手葬送的。
“你在此处侍奉林姑娘,待她吃完粥饭,前往前厅见我。”莫问冲慕青交代了一声,转身自床头取过一只小包纳于袖中转身出门。
“去寻些香烛纸钱,少顷前去祭拜林氏二老。”莫问冲等候在院中的老五交代道。
“老爷,她虽然可怜,你可千万不能心软。”老五说道,先前他一直以为林若尘是做戏假装,但此时他不再这样认为了,因为假装的人发不出这种肝肠寸断的哭声。
“她此番到来只是为了赎罪,并无他求,快去吧,她祭完先人便要回去了。”莫问摆手说道。
老五答应一声,转身去了。
莫问迈步走至前厅门外,冲那丫鬟招了招手,丫鬟见状快步走了出来。
“你家小姐近来过的可好?”莫问抬手阻止那想要跪下的丫鬟。
“尚可。”丫鬟犹豫片刻低头说道。
“以备不时之需。”莫问拉过丫鬟肘上的包袱将周贵人送与他的金玉放了进去,丫鬟的一句尚可说明林若尘此时已经失宠,境遇并不好。
丫鬟感觉到包袱的沉重,知道莫问所赠乃是重金,落泪再跪。
“莫要让她知晓,徒添惆怅,去侍奉你家小姐吧。”莫问冲东厢抬了抬手。
丫鬟闻言连连点头,唏嘘转身。
莫问迈步回到前厅,此时豫公主正一脸尴尬的站立等待,见莫问出来,便小心发问,“莫真人,我是否画蛇添足了?”
“请坐,少顷烦劳你送她回去。”莫问平静的说道。
豫公主闻言迈步上前,落座等待,莫问没有与之说话,片刻之后林若尘出来,老五亦买回了香烛,莫问带路,老五提灯,带林若尘前往林氏二老坟前。
伤心必不可免,伤心羞愧之下林若尘再度哭晕,众人只能回返。
回来之后,慕青和丫鬟将晕厥的林若尘扶上了马车,豫公主命马车先行,前往城外与护卫军兵会合。
莫问平静的目送马车自夜色之中远去,他放过了林若尘,亦放过了自己……
第一百四十五章 天下大势
“老爷,她会不会想不开寻短见?”老五站在莫问旁侧。
“不会的,她心有牵挂。”莫问摇头说道。
“什么牵挂?”老五不解的问道。
“她已经为胡人生下了孩子。”莫问平静的回答,之前所作种种是他能想到的最温和的处置方法,林若尘的确有错,但她有情可原,原在何处,原在她被掳走的时候与他尚没有感情,亦不知道他会不辞险阻千里寻她,倘若那时候她知道她的丈夫是这样一个男人,她势必不会做出那种事情,但是她不知道,绝望之下求生的本能占了上风。
“老爷,我有点糊涂了,她要是真的不舍得孩子就不会吞金寻死,她刚才是不是做给你看的呀?”老五疑惑的问道。
“不是,先前她情绪波动太大,心中羞愧没有想过后果。”莫问摇头说道,人在情绪激动的状态下往往会因为闪念而做出某种决定,而这种决定往往是不计后果的。
“要是回去以后她的情绪再波动了咋办?”老五关心的不是林若尘的生死,他关心的是莫问会不会再与林若尘有所牵扯。
“任何人都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承担后果。”莫问转身而回,此时马车已经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先前的重逢谈话,写下休书,前往坟地都耽搁了不少时间,此时已然临近三更,回到前厅莫问冲慕青和老五摆了摆手,“你们二人早些歇着吧。”
慕青答应了一声,率先下去。老五看了看站于桌旁的豫公主,又看了看莫问,这才转身进了后院。
二人离开之后,莫问抬手示意一脸尴尬和忐忑的豫公主落座。
“实则在此之前我已然寻到了她。”莫问转头看向豫公主。
“我果真是画蛇添足了,自以为是的给真人添烦加乱。”豫公主面有愧色。
“胡人残暴,视我汉人为猪狗,欺辱抢夺,凌虐奸杀,我身为汉人自然不会帮助你们。”莫问说到此处微微停顿,转而再度开口,“然此事你确实有心,投桃报李乃我汉人风尚,故此我直言明示,即便贫道日后与你们胡人为敌,亦不会伤你性命。”
“多谢莫真人。”豫公主起身道谢。
“求聘之事不要再谈,我有些话想要问你,不知你可有闲暇?”莫问冲豫公主说道。他对于豫公主的不喜只是因为她是胡人,排除豫公主的胡人身份,初次见面的赠送关帖,豫公主数年前被老五殴打时表现出的硬气,以及礼求与人时的恭敬态度和所作所为,这些都令他不讨厌此人。
“真人请问。”豫公主面露喜色,连连点头。
“你如何知道我已渡过天劫?”莫问直涉正题。
“何为渡过天劫?”豫公主不解的问道。
“是谁告知你,该以真人称我?”莫问换了个问法。
“乃是司天官吏告知。”豫公主立刻回答。
莫问闻言点了点头,豫公主神情不似撒谎,她可能真的不知实情。
“你赵国国师寿止何时?”莫问再问。
“不足百日了。”豫公主回答的仍然很是干脆。
莫问再度点了点头,修道中人多可以估算出自己的寿数,渡过天劫的修行众人更甚,可以清楚的知道自己寿止何时何日。
“赵国对于道士和僧尼还算有礼,赵国境内多有高人修行,你们为何不去邀请他们,却偏偏前来寻我?”莫问再问。
“莫真人既然问起,我自然不敢有所隐瞒,真人所言极是,赵国境内的确多有僧道,却少有懂得法术的,这几年朝廷征调礼聘了一些,多是沽名钓誉之徒,作醮抓鬼尚可,到得前沿面对燕国妖物当真是不堪一击。国境之内亦有法术通天者,却多与真人一般恶我国人,未曾出手杀伤已是好的,焉肯出手相助。”豫公主面露惭愧。
“你何以认为我会受邀相助你们?”莫问点头再问,这个身穿黑裘的赵国公主倒是肯说实话。
“东北战事拖了数年,慕容燕国虽然人数不足赵国一成,却多有妖兵鬼物,连年南侵,数年来已下三郡十六州,到得此时已然累疾成患,再不破燕便有亡国之虞,情势危急之下便免不得病急乱投医,实则能否请出真人我无分毫的把握,只能尽力而为。或许真人会垂怜赵国百姓而平息兵戈。”豫公主虽然声音不高,吐字却很清楚。
莫问闻言挑眉冷笑,豫公主虽然是在回答问题,却并没有放弃游说,搬出了赵国百姓。
“那慕容鲜卑南下之后亦会杀人为食,抢夺米粮,霸人妻女?”莫问冷笑发问。
“真人说的是,我国人确有诸多恶行,亦有欺人之实。可那慕容鲜卑较我们更甚,破城便是屠城,老幼妇孺亦不留命。”豫公主点头说道。
莫问先前所问只是讥讽,未曾想豫公主竟然给出了肯定的答复,看来胡人和慕容鲜卑都非善类,皆是虎狼之辈。
“你何以认为我有抵御慕容燕国之能?”莫问岔开了话题。
豫公主这一次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皱眉沉吟,片刻过后方才开口,“实不相瞒,朝廷已然知道真人乃七位上清准徒之一,朝廷曾经见到过真人那几位同门的本领,皆是玄奇无比,霸道非常,真人修为较他们要高出甚多,若肯出手,定可止住妖兵,平息战事。”
莫问闻言再度点头,百里狂风等人此时想必皆是大有名声,赵国要追查他们自然会牵出其他几位上清准徒,就算他们查之不出,柳笙亦会告知他们上清准徒的来历。不过朝廷知不知道众人的来历也没什么意义,因为七人之中除了他有一个仆从,其他人皆是孤家寡人,想去哪里便去哪里,根本无处可寻。
“你们既然知道我的来历,更不应该在我身上Lang费时间,我不会相助你们胡人,更不会与同门为敌。”莫问端起了茶杯。
“我们绝不会勉强真人与晋国为敌,只求真人能相助我们抵御慕容燕国,若真人应允,我们可与晋国签下百年合约。”豫公主见莫问端起了茶杯,不由得有些焦急。
“你们即便不南下攻晋,晋国亦会北上收复国土。”莫问冷声说道。
“真人误会了,我是想说真人帮我们绝不会间接伤及晋国百姓。”豫公主解释道。
“据我所知赵国皇帝有不少皇子,为何他们不急,你一女流之辈却四方奔走?”莫问见豫公主并不识趣离开,便动了逐客之念。
“家门不幸,几位皇兄无心治国安邦,反倒多行内讧争斗,”豫公主说到此处话锋一转,“真人尽管放心,我所应允之事定然作准,真人但有所求,我皆可做主。”
“此话当真?”莫问问道。
“当真,请真人明言。”豫公主见莫问口风貌似有所松动,顿时大感欢喜。
“那好,贫道请你日后莫要再来,西阳县当年的惨象至今还萦绕在我的心头,要我相助胡人,绝无可能。”莫问说完站起身来,他与豫公主谈话只是为了知晓当今时事战况,无半点动摇之心。
豫公主见莫问如此说话,心头的一丝热气顿时消散,眼见莫问已然起身,便不能再赖之不走,故此叹气过后告辞转身。
莫问随行,意欲关门,孰知已经走出门外的豫公主忽然止步转身直视莫问“本宫定会让真人回心转意。”
“本座看你如何为之。”莫问挑眉回应。他很是欣赏豫公主的这种执着,但他并不喜欢豫公主的过分自信。
豫公主亦不多话,转身离去。
莫问止步门内,关门闭户。
“老爷,你饿不饿?”老五打着哈欠自西厢走了出来。
“如此一说,我倒真有些饥饿,你去为我下碗面来。”莫问冲老五说道,林若尘之事一了,他感觉周身轻松,之前悟出的“变”乃是不变的天道在今日发挥了作用,他宽恕了林若尘,这种宽恕并非憋气迁就,而是一种站于高处的怜悯和谅解,由此获得了内心的平和。强者必须慈悲的对待弱者,尤其是心存悔意的弱者,这是道家的教义之一。道家是杀伐有道的教派,不是迂腐伪善的老大娘,更不是肆意杀戮的侩子手。
回到东厢之后,莫问发现床榻已然换上了新的被褥,这无疑是老五授意慕青所为。
没过多久老五便端来了面条,面条在此时乃是官家的精细食物,寻常百姓通常不舍得食用,因为磨面需要筛走谷壳,使得能吃的部分少了许多,莫问也很喜欢这种食物,以热水煮过的面条很是干净,且少有谷物天生毒性。
“老爷,你是不是有点儿太大方了?”老五坐到了莫问对面。
莫问此时正是进食,闻言抬头看了老五一眼,老五转头看向床榻,莫问见状明白慕青打扫床榻的时候发现周贵人送他的金玉不见了。
道士吃饭不急不缓,且有定量,几口过后莫问便放下了筷子,“君子莫大乎与人为善。”
“你怎么不把那把金拂尘也善给她?”老五赌气说道。
“回去睡吧。”莫问起身撵走了老五。
虽然已是深夜,莫问仍然补上了拉下的晚课,念经之际他放任思绪去回忆当年见到的那副丑恶情景,结果发现丑恶的情景已然模糊,取而代之的是林若尘悔恨的面容,到得此时困扰了他数年的梦魇终于彻底消散。
次日清晨,天降大雪,随后一段时日三人以及城中百姓都在家里猫冬,大雪一直下下停停,待得彻底停下已然是半个月之后了。
雪后的第七天,豫公主又来了,这次她并非轻车简从,而是率了五千兵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