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易学之路——根据真人真事整理记录

  我连忙扶起他,让他站直身子,对他说:“易学是一门学问,不是一种骗术。你要学,需下死功夫才行。”
  他一听我肯收他,双腿一软,又要滑下,我喝道:“快别这样了,都什么时代了,还来这一套。”
  老汤顿时眉花眼笑,连连拱手道:“多谢师傅!多谢师傅!想不到我姓汤的也有今天,可以跟着名师学艺,明天死了,也值了。”
  我知道此人说话江湖习气太浓,年纪又大,要好好调教实属不易,但狱中岁月,时光难度,正好打发,我叹了口气道:“我可以教你学易,但你以后不准叫我师傅,大家平辈相称。以后你行走江湖,也不准自称是我重阳的弟子。这个理由不必相问,你愿意就执行,不愿意就算了。”
  老汤连连点头说:“弟子愿意,弟子愿意。”说了两句,才发觉自己说错了,狠狠打了自己一个嘴巴道:“弟子糊涂,哎呀,不是弟子,是我,我糊涂,师傅,哦,不不,先生请原谅,先生。。。。。。”大家见他说得语无伦次,手脚乱动,忍不住哈哈大笑。
  我执着他的手坐了下来,问道:“说说你的事吧,怎么看风水,看出这么大的问题来?”
  老汤皱着眉头,眼神迷茫,慢悠悠说起他的故事来:“我是江西一个山区小县人,我们那个县离杨公的故乡兴国县不远。我们村从清朝开始,每家每户,每一代,都要有个男人干看风水这个营生。祖宗传下遗训:我们是杨公弟子亲传一脉,不能荒废了大好技艺,必须代代相传。村口有一块圆形石头,中间突起一条石脉,乍看很象一个罗盆。故老相传,住在这个村落的人,必须以风水为生,才报平安。曾经有我一个远房叔公,在民国时给当时的县长看风水做军师,县长升官了,他就被提拔为副县长。从此之后,他就丢下了罗盘,抱着二奶三奶生了好几个儿子,过上了吃香喝辣的好日子。谁知这样的好日子没过上几年,全国解放了,叔公被枪毙了,他的二奶三奶带着孩子不知所终。我们村子不大,都是同一个祖宗姓汤的。说来奇怪,我们村里的男人,每一个人生下来,都天然有一双大脚板,而女孩子却很正常。老一代的说法是,大脚板天生就是能走路的贱命,骄夫挑夫与看风水的,都是靠走路为生,到处乱走,闯荡江湖,才对得住这双脚板。像我那远房叔公,想贪图享受,那有这样的好命!”
  大家听他说得神奇,都静下来,围成一堆,反正有的是时间,听得出神。
  老汤问我:“先生,你精通相学,这大脚板是不是真的天生贱命,必须不断走动才能保平安?”说完,他翘起脚来,果然,他的脚比平常之人大了三分之一。“科学家”用手给他量了量尺寸,惊叹道:“如此大脚,得穿四十八码的鞋,天呀,那有这样的鞋。”
  老汤说道:“自打你们认识我,我穿过鞋没有?我在乡下时,从小到大就穿草鞋。没有草鞋就光脚板走路。我也不敢停下来,这几年坐牢,没事也要走动走动,来回跑跑,这样才不会招惹横祸。”
  大家这才想起,此人的确平时很少穿鞋,又爱来回走动,只是大家都不大留意他,一直没放在心上。
  我点点头:“在相学上的确有这一说法,大脚板都是辛苦命。也是漂泊异乡的命。但也有大脚板而得富贵的,那是明朝朱元璋的大脚马皇后,名闻天下。据说是马皇后脚板虽大,但后脚跟却浑圆如一铁球,这样就好像是坐上了车子,自然贵气逼人了。古人以小脚为美,除了审美习惯外,相信也有小脚好命有福这样的看相观念影响。”
  众人听了我的话,都不由自主地除了鞋袜,给我评点下,各自脚的大小,互相取笑一番。
  我对老汤说:“说说你如何惹上派出所所长这个事吧。”
  老汤双手交叉在胸前,蹲在地上,砸砸嘴巴说:“也是我命中该有此劫,想逃也逃不掉。那年,我回到家乡,听同村的做风水兄弟说起,邻镇有个当官的,要建新房子,三个地方选一个,如果谁给选准了,有一笔很厚的酬劳。周围四县的风水先生都去应招,但都给赶了出来。我贪图那笔赏金,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大着胆子去一次。那个领导也没出来见我,只派了个60岁的老汉出来,带我去到一个地方,那是个废墟,断墙残壁,一地乱草。老汉叫我看看这房子过去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我假装开了罗盘,一面细细观察那些埋在泥土中的碎砖碎瓦。我在泥土中发现了一块黄色的琉璃瓦,质地非常好,估计是景德镇的东西。在我们那里,能用得上景德镇的东西的,非富则贵。看这房子变成废墟,应该也有几十年光景。于是我大胆推断,告诉那老汉,这房子是在民国时的一个富豪所建造,看门口朝西,西有水环抱,远山作旗枪,门口有狮象,出的应该是武官。但是后山有缺口,恶风吹临,必有大祸。我说完之后,见那老汉木无表情,不至可否,不禁有点紧张。刚好我口袋里有个红包,有100多块钱,是前几天给人看风水给的报酬。我一咬牙,把红包塞到老汉手里。老汉笑了笑,把红包迅速收了起来。几天之后,我有机会见到了那姓孙的派出所所长。”
  按照老汤的说法,我判断他学的是形势派的风水,以形取象,从形写神,的确有一定的功底。加上此人机灵应变,见风使陀,实在不可轻视。
  我插嘴道:“你这判断,从元运上来说,应该是准确的。根据你的描述,这座房子的主人,已经三代出武官。在民国时,至少是个师长。出事时应该在40年代早期。43年吧,那年风高火燥,那个府第被仇家一把火烧掉了。”
  老汤一把抓住我的手道:“先生水平实在了得,你的说法,与那领导告诉我的一模一样。那是他的祖宅。如果早认识先生几年,我就不至于受这牢狱之苦了。”说完,流下泪来。


  我拍拍他的肩膀,说:“有话慢慢说,别急。”
  老汤喝了口水,抹了抹嘴,继续说道:“那姓孙的对我说道:昨天那老汉是外地请来的先生,极口夸赞你的水平。我也不想多问,你昨天看的那个住宅地是我的祖宅,从清朝开始出提督总督,民国时我爷爷及我叔公,曾经贵为国民党集团军师长。抗日时,我爷爷在台儿庄反击战中,杀敌数千,被国民政府通令嘉奖。南京政府撤离到重庆后,我爷爷也随部队到了西南边陲。在印度缅甸与英美联合抗日,功勋卓著。日本人占领了我们的家乡后,特地派队伍包围了我的家,一家大小还在睡梦中,被一颗燃烧弹击中,结果无一幸免,全部在大火中丧生。有幸的是,我奶奶是我爷爷的三姨太,当时带在身边,没留在家里,我才出生不久的父亲才得以幸免,我们孙家就留下了我父亲这一脉。我爷爷战死在缅甸战场后,我奶奶回到家乡,依靠几亩薄田把我父亲带大。汤先生,你看我的先辈如此辉煌,我却只是本地一个小小派出所所长,不可能如此不相称的,有人给我算过命,说我以后仕途大发,改造风水是关键,现在我准备建造新居,有三处宅地可供选择,我带你去看看。
  他说完之后,带着我到了镇上一块地上,他对我说,这块地是镇领导内部分的,镇一级的单位头头才有资格。也请先生看过,说是鲤鱼跃龙门的佳地。
  我看这块地的确有点象只跳跃的鲤鱼,但前面只是一个小水塘,我就极力阻止他,说这鲤鱼跃龙门,必须有龙的高低起伏才有用,现在变成鲤鱼跃小水塘,那里会升官发财呢?孙所长点点头,带我去到另外一个地方,那是他自己买下来的一个农场,那里有山有水,有青草绿树,前后左右都符合形局。但我一心想给他寻找个真正大发之地,好扬我的名气,我说这是平庸之地,实在没有可取之处。所长带我去到第三个地方,就是昨天我去看过的,他的祖宅地。
  我知道这地是个出大富大贵人的好地方,于是极力向他推崇。他起初有点犹豫,说有很多先生看过说,后面凹风所吹,必有横祸,我拍心口保证,可以给他花解,我说只要在凹风吹处选择吉时埋下一块凿下“泰山石敢当”的石头就行了,保证升官发财加上家宅平安,如有不验,愿以性命担保。不知是他升官心急,还是该当倒霉,总之他被我说服了。从开工动土,到房子装修入住,都是由我跟进,老实说,我从中也捞了不少好处。进宅入火那天,他们家里还发生了件好事,就是他的儿子宣布,他的媳妇怀孕了。孙所长高兴之余,当场赏了我一个几千元的红包。
  过去了几个月,我这几千块钱,天天被我又是喝酒赌钱,又是嫖娼请客的,也用得七七八八了,正想找孙所长关照关照呢,那天却来了两个穿警服的警察,客气地说孙所长有请,一上警车却给我带上了手铐。
  见了孙所长,我直喊委屈误会,那知道他走上前来,狠狠扇了我一巴掌,愤愤地说:“你这混蛋!我信了你,害苦了我一家。我入住新居才三个月,我儿子,媳妇,未出生的孙子,全在一场车祸中丧生!你这混蛋,你当初用性命保证过不会有事,现在我也不取你性命,我要你坐一辈子牢!”他甚至有点疯狂地对我再次大声地喝道:“我要你坐一辈子牢!”我本来不是很担心,因为给人看风水至祸,被人告了,最多也就是个乱搞封建迷信的罪名,判个劳动改造几个月就是了。谁知他竟然诬赖我与贩毒分子勾结,又插桩嫁祸,收买人证,我有口难言,有苦难言,我一个平民百姓,一进了他们的地方,那有说话的份,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就被判了这样的无期了。先生,你说我冤不冤呀?”
  说完,五十多岁的老汤,居然嚎啕大哭起来。
  同牢的人虽然平时都看不起他的为人,但听他如此被人陷害,都愤愤为他不平。
  我对他说:“姓孙的陷害冤屈你,一定会有报应。但是你贪图钱财,急功近利,却是至祸的关键。”
  老汤抹抹眼泪说:“望先生指教。”
  我说:“我们学易学看风水的,师傅教的第一个项目,就是先学会看相认人。因为人比其他一切都复杂多变。人有正直善良之人,也有恶毒奸狡之徒。给好人看风水点福地,自然有好报。给大奸大恶之人点穴寻龙,他们作的恶,归了谁?自然归了风水先生。有一句行话是这样说的:未寻山头地,先看屋下人。屋下人没福,山头地不灵。山川有灵而无主,白骨有主而不灵。江山福地千万里,只待福人归福地。你不懂看相,不知元运吉凶,妄给凶险阴毒之人看风水,这是报应。你自己是时候反省反省了。”
  老汤泪流满面,哽咽道:“都怪我瞎了眼睛,不懂看人。先生从此教我看相。我一定好好学。”
  我说:“看人是关键。但你研究风水堪舆,只知皮毛,就妄下判断。也是害人害己啊!”


  从此之后,每逢有空,我就教老汤学习麻衣相法。先从《何知歌》教起,然后从气势格局入手,背流年部位歌,从耳朵说起,一直说到下巴,再从下巴说到身体四肢,脚大脚小,红痣黑痣,暗疮青春豆。这一教就教了一个多月。这段时间以来,由于天气渐汵,看守们的政治学习课越来越早下课,有时甚至借故不上。犯人们被早早赶回牢房,大家没事做,都听我给老汤上课。我有时用实例说明,就用同牢某某作例子,所说之事无不应验,大家更来了兴趣。先是老爷子半含半露地提出疑问,接着福建人四川人也加入了学习的行列,到后一段,“科学家”也忍不住边学边记了起来,本来山东老胡是个大老粗,天天一回牢房就上床蒙头大睡,但看同牢诸人学得起劲,没人理他,他也许觉得无聊,也关注起来。同牢十多个人,人人越学越有兴趣,有时我说了个问题,他们互相点评,闹成一片,给这寒冷寂寞的监狱带来了温暖。
  我有时上完课,就给他们说书,说“水浒”和“三国”,有时也说“西游”,这是我读书时的强项,我小时候记忆力惊人,看一遍就能把情节记得清清楚楚,中学时上舞台表演,更是获得过无数掌声。此时与他们一一道来,在这样的舞台这样的观众,虽然有点不伦不类,但依然有声有息,精彩不断。有时我也想跟他们说说《红楼梦》《西厢记》等文雅点感情化点的故事,无耐这些人都是文化不高的江湖汉子,他们不敢反对,但是情绪不高,老胡一听我说林黛玉就呵欠连连。我知道他们不喜欢这些文绉绉的儿女私情,又不懂什么是新文艺浪漫,也不怪罪他们,就选择一些比较有民族传统的故事给他们听,比如《封神榜》,《说唐》,《杨家将》,趁机把中国传统的道义,忠呀,孝呀,儒家的仁义礼智信贯注给他们。有时我也给他们说外国的莎士比亚创作的故事,还有塞万提斯的《堂吉。柯德》以及海明威的大仲马的作品等。后来我给他们说金庸的小说,金庸先生的十四部书“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都是我十分精熟的故事,我当初佩服金庸先生对中华文化以及佛学道学民俗学的博大精深,把这些故事全部记得详尽。这时与他们娓娓道来,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这些既通俗又精彩,更有情有理的故事,深深打动了这群读书不多,是非不明的各地汉子。他们在小说中受到的熏陶与教育,不是他们在生活中可以学到的。
  广西偷耕牛的人有一次悄悄对我说:“我当初因为饥荒,偷了人家的牛,就没想过人家没了牛,怎么去耕田呢,一样会没吃的,我这样做真是太自私了。”说着,眼睛红了。那个与我差不多年纪的人,也过来向我忏悔道:“先生,现在我挺后悔的,人家的女儿不肯嫁给我,我就要烧死她的父母。这那是爱她呀,分明是害她。我要写信向她忍错。现在才明白了做人的道理。”说着到处找纸笔要我帮忙写信。
  想不到这些经典的故事力量如此巨大,直接可以深入人心,比那些看守说一千遍一万遍改过自新,脱胎换骨有效多了。
  在秦城监狱度过了两个月,因为有说有玩,又学习又有故事听,大家都不觉得时光难过。
  只是时常到了深更半夜,我想起了清明的音容笑貌,尤在眼前,不禁悲从中来,痛苦难禁,只好用被子盖住头,哽咽失声。
  清明呀,本来以为我与你是一阴一阳,必有奇缘,谁知才刚相恋,又被逼分离,真是水中月,镜中花,现在更是不知她身在何地,处境如何。
  过了几天,过了大年, 冬天已过,春天来临,我们被转移到河北的一家监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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