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游泳池

  “开吃。”

  我用筷子捡了一个饺子,沾沾佐料,放入嘴中。薄薄的皮儿,一入口就像化了似的,露出大馅和一包滚烫的浓汤,味道鲜嫩,咸淡适宜。舌尖上,留着一股肉馅里葱姜和花椒粉的香气。

  “好吃吗?”苏颖瞧着我,问道。

  “嗯。好吃。真好吃。”

  “那就多吃点儿。”

  她用公勺往我眼前的小碟里加了些小葱拌豆腐和黄瓜。

  我闷着头,嚼着清脆可口的瓜条,嘴里发出“嘎嘣嘎嘣”的响声。刚刚下肚的那盅茅台,开始往头上蹿,脸颊有些烫,感觉晕晕乎乎的。无意中,我想起书桌上那摞书籍底下藏着的张爱玲短篇小说《色·戒》,一个念头从我头脑中掠过。我揣摩着书里的那段话:“‘到男人心里去的路通过胃。’是说男人好吃,碰上会做菜款待他们的女人,容易上钩。”我想,这并不只是一顿便饭,莫非是苏颖精心安排的一个“套”?一个爱情苦肉计?

  眼前的苏颖,脸上挂着甜蜜诱人的微笑,在我的酒盅里,又斟满了酒。

  哪那么多邪念?我又想。一定是醉了,自己的脑子开始与自己玩捉迷藏。

  “干!”

  “干!”

  我们又一饮而尽。
  @永不服老2013 303楼 2013-09-03 12:33:14
  @绝壁松岩
  燕泥终于找到朋友,原耒是同行摄影,更是几分欣喜!
  阅读佳作十分欣賞,我会继续支持力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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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您的来访。拜读了《柏拉图式短信揭秘》,感觉创意和文笔非常出色。学习、欣赏。
  甘辣的茅台穿过喉咙,流入食道,犹如液态火焰,使我浑身发热,只见眼前的苏颖,微笑着,嘴唇在蠕动,却听不清在说什么。

  那是一张熟悉的面孔,如同京城大街上,千千万万张姑娘的面孔。可是,那张脸上,涂着淡青略带紫罗兰色闪闪发光的眼晕;嘴唇上,还涂了些艳丽滋润的口红;脸颊表层,有柔嫩细腻的白芷皮肤。虽然是北京人,但缺乏北方姑娘特有的皮肤干燥;细眉下,单眼皮的娥眉凤眼呈褐色,炯炯有神;眼白,白得如雪。

  苏颖生于北京,父母却都是南方人,家住长安街北侧的南池子。在北京上高中时,几乎每日都路过那条街。南池子,是京城内一个特殊的区域,近邻中南海和紫禁城,是昔日皇族的禁区。清代时,南池子被称为南长街,还称为东华门外南街,有内务府属库房、衙署。民国初,南池子与东长安街相连,这才陆续有普通平民入住,约有上千住户。解放后,属东城区的辖域。鉴于特殊的地理位置,高耸的苍天大槐树下一幢幢神秘的灰砖青瓦四合院里,还居住着些身份特殊的高干群体。苏颖家,就是这样一户。
  苏颖的爷爷是个华侨,幼年时,侨居旧金山。为了逃离贫困与灾难,增祖辈,被美国招工头从虹口招到美国,在横跨美国大陆的太平洋铁道线上,当苦力,每月挣三十一美元,比刚逃离南北战争时期南方庄园的黑奴少四块。

  1832年初,哈特韦尔卡弗博士在纽约快递问询报上,发表了一篇文章,主张承建一条从密歇根湖到俄勒冈州横贯美洲大陆的铁路。1847年,他向国会递交了一份请愿书,题为“提议修建密歇根湖到太平洋铁道的宪章”,寻求国会批准。1856年,美国众议院太平洋铁路和电报专责委员会推荐采纳这项法案。修建这条铁路需要大批劳工,当时混乱的中国是寻找廉价劳动力的老地方。美国政府联络了密布在沿海和内地的教会及传教士,开始在中国码头招聘劳工。

  华人身材瘦小体弱,缺乏修筑铁道的经验,每日干着繁重的体力活,在穿越内华达山脉和犹他州沙漠时,许多同乡积劳成疾,死在荒无人烟的旷野里。她的增祖,是那个华人施工队里唯一幸存者。

  由于大量的华工输入,加上旧金山的淘金热,大批华人涌入加利福尼亚州。唐人街的崛起,华人同乡会的诞生和较稳定的华人联姻家庭结构,华人群体对相对涣散的白人爱尔兰裔贫民而言,在就业问题上,带来了竞争与麻烦。1882年5月,切斯特·阿瑟总统签署了空前未有、臭名昭著的美国联邦“禁华”法案,严禁中国劳工输入、移民,拒绝华人在美国的一切公民权益,包括房产和选举权。这项法案一直延续到了1943年底。

  虽然生于西海岸,长在旧金山的唐人街,苏颖的爷爷,从小就领受了美国社会里第二等公民低三下四的苦闷和凌辱。像武士岳飞,在唐人街一家肮脏破旧的小店铺里,他在自己的背后,纹了身,刺下“尽忠报国”四个字。

  在美国的日子,她爷爷一天也没有忘记自己是个中国人。

  九一八”事变爆发,日本帝国主义的铁蹄践踏了祖国的神圣土地。唐人街的茶馆里,众人议论纷纷。小日本虽个子小,但武器装备,是国人不可比拟的。那时,国民党军队几乎没有空军,飞机也寥寥无几。为了避免与日本的直接冲突,美国政府勒令拒绝向中国出售任何军需品及原材料,特别是钢铁。更有讽刺意义的,就连抗战时期国军官兵头上戴了钢盔,也只能从轴心国之一的纳粹德国进口。海外的华人,纷纷向沦陷的祖国捐赠款项、金银首饰,近十亿余万,还办起了航空飞行学校。一天,在唐人街的一个小影院里,她爷爷看到了一部从一艘刚靠岸的上海渡船上取下的默片《保卫我们的土地》。这部影片使他的眼泪,夺眶而出,一个年轻人内心的热血,沸腾了。他当即决定奔赴重庆,与自己远方从未见过面的亲骨肉一起抗争,把日本侵略军从自己梦幻中遥远的祖国,赶出去。

  1937年7月初,在美国总统罗斯福的支持下,美国退役空军上尉陈纳德来中国做军事考察。几天后,中日战争全面爆发。在这危急关头,宋美龄恳求陈纳德上尉帮助新生的中国空军在昆明郊区建立一所航校,按照美军标准,培训国人歼击机飞行员。1938年夏天,苏颖的爷爷来到昆明,成了第一批从美国华人社区参加航校的外国华裔飞行员。在抗日战争时期,华侨,占中国空军飞行员队伍的四分之三。
  @永不服老2013 307楼 2013-09-04 11:39:57
  燕泥拜读大作,就想一口乞读完,无奈身边干扰太多,看了-部分。形成零散的记忆。
  两代人的情感,两代人的生活,垮越在中西两囯的文化之中,让世界了解中國,让中國了
  解世界,這是当代文化多元化的特征。這是世界人类迈向大同的必然之路!支持佳
  作!我将继续拜读,学习和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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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关注。互相学习。

  之前,她爷爷接结过婚,是一个同乡唐会老大和父亲包办的婚姻。妻子,是唐会里一个唐人街显赫商号老板的小女,三年前,在生苏颖父亲时大出血,不幸身亡。临行前,儿子依托给了老泰山家一个奶妈照理,后来,托人将他带到香港,寄养在一个堂兄家。

  来华前的5月里,中国空军曾空袭过日本领空。有一名叫徐焕升的中国飞行员率八名航空员,分两路乘两架1403号及10404号美国马丁B-10轰炸机,下午4时从武汉起飞,途经宁波加油,当晚11时许重新起航,在残云淡月下,沿舟山南端,直逼日本。美制的马丁B—10轰炸机,航速为每小时343公里,最远航程900公里。空袭日本,已经把这型飞机的航距推至极限。如有任何偏差,注定一死。临行前,宋美龄亲临南湖机场,为勇士致训:“死有重如泰山轻如鸿毛之别,为国牺牲是光荣的,无论成功成仁,决不辜负你们。”飞行员们同声吼道:“死则国生、死而无愧”。

  起初,蒋介石曾咨询过外籍军事顾问端纳,希望雇用一名外籍飞行员。但是,对方的要价太高,要求十万美的筹码。最后,这项秘密任务,交给了留德、意的航空教官及委座的专机长,徐焕升。

  凌晨时分,两架马丁轰炸机飞抵日本西部海岸九州,紧贴海面航行,直至长崎。三时许,在长崎上空盘旋一周,投掷了一批传单,像雪片一样,散落在长崎市中央区。由于油料不足,飞机盘旋半个多小时,投掷了两百万份传单后返航,拂晓前抵达大陆东海岸。

  虽然这是中国空军的一项壮举,也是重庆政府庆幸和举国振奋的大事,对刚刚来到大陆的苏颖爷爷来说,内心里,却感觉到一种苦涩和内疚。他是一个壮志凌云、心血沸腾的年轻人,背上那四个字,一直在刺痛他的心和灵魂。我们中国空军为什么只能在日本上空投掷纸屑和传单而不能扔掷重磅炸弹?他想。之后武汉的沦陷,更使他对老蒋在抗战中的懦弱和国军在战场上一败再败的残局感到羞耻。

  那时候,他从一个美国飞行员手里得到了一本刚出版不久的英文书籍,叫《红星照耀中国》。这是一本由美国战地记者埃德加·斯诺撰写的纪实文学,报道了自1936年6月在西北革命根据地延安和陕甘宁边区实地采访时的所见所闻,描述了中国工农红军和毛泽东与周恩来等具有代表性的红军将领。这本书,使他彻夜难眠。

  一天,据称他的P-35美国飞机在空中发生机械故障,在苏区的冀中平原迫降。在重庆,总理对蒋介石说:你的飞行员在解放区降落,是安全的。我们可以保证他的人身安全,而且,还可以在解放区里随意转转。一旦飞机的原配件运送到,飞机得以修复,他可以来去自由。飞机修复后,她爷爷的飞机告别了冀中平原,没有飞回重庆,而是飞到了延安。
  途中,他还遇见了林彪。那年初,彪率部下师旅由晋东南下,在吕梁开辟根据地,骑着从日寇缴获的洋马,身披日军大衣,途经北千家庄,遭阎锡山部下警戒误判、枪击,伤及肺和脊骨,造成植物神经紊乱,送延安治疗。爷爷到了陕北,主席在百忙中出来接见。啊,美国来了朋友,稀客。祖国欢迎你们!祖国需要你们!听了这话,他泪流满面。

  当时,正是国共两党联合抗战时期,周恩来在重庆南方局领导国统区统战、宣传教育工作,与国民党政府谈判共同对敌;朱德任第二战区东路军总指挥和第二战区副司令,指挥国民党军队与八路军共同作战。为了维护国共两党共同抗日的局面,延安和重庆方面的国民党政府表现出了极大的克制,没把这件事对外声张,悄悄地遮掩了下来。后来,她爷爷入了党,成了苏区最早的空军飞行员之一。
  到了延安后,爷爷托熟人将自己的儿子,从香港带到延安。苏颖的父亲,是在宝塔山和镰刀斧头红旗下长大的新一代;从小,随父亲的队伍历尽千辛、长途跋涉、南征北战。新中国成立后,主席曾向总理建议,要求照顾好苏先生一家。在总理的关怀下,政府为苏家在南池子找到了一栋独门独院的灰墙青瓦四合院,配备了警卫员和护士。红油漆的大门口前,立着两座威武的雄狮。门洞里,两个大红灯笼高高挂;灰墙上端,高耸着一棵百年苍槐。

  五十年代中,苏颖的父亲派赴莫斯科留学,学习军工,主修重型机械,特别是坦克车驱动装置。在莫斯科的上课之余,他偶尔遇见了一名同期留苏学化工的女学生,叫张苹。她父亲,在上个世纪二十年代中期,就参加了革命,出国前,还被授予了上将军衔,也是自己父亲的知交。他们一见如故,相见恨晚。在学校,像青梅竹马,是天生般配的一对儿。夜晚,漫步红场,听着从东宫塔楼里传来的那首脍炙人口、家喻户晓的情歌——《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含苞待放的爱情,终于开了花。回国后不久,他们结了婚。苏颖的父亲被分配到国防科委,母亲被分配到化工部。到了苏颖出国那年,父母都成了部级或副部级领导干部。

  正因为苏颖特殊的家庭背景,在南加大华人圈里,有人称她为“高干子女”;也有人称她为“红色公主”。
  苏颖从不说自己出于“特权”阶层,但是,从她举止言行里不难看出,下意识里,她深知自己的位置和与此相匹配的权益。
  苏颖用英语说:“China is my oyster。” “Oyster”的意思,是“牡蛎”。在美国,赋有远大抱负的青年人有时会说,世界是我的牡蛎。这是莎士比亚话剧《温莎的风流娘们》里的一句台词,意思是,这个世界好似盛有牡蛎的贝壳,任主宰乾坤的人享用。在苏颖心目中,自己就是这样一个人。
  一盘肉菜馅饺子下肚后,我头脑清醒了些,就像长跑运动员通常经历过的所谓“第二春”现象。眼前的苏颖,变得清晰锐目,话音也清脆悦耳。

  她瞟了我一眼,又往我面前的酒盅里斟了酒。

  “干杯。”

  她举起杯子,我们捧了杯。

  “嗯。干!”

  她语音不高不低、不紧不慢地脱口问了一句:“哎,过去你家住海淀区,为什么大老远的跑到我们东城区上高中?”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吓了一跳。刚咽下去的黄瓜条,恰好卡在喉咙里,让我神经质地咳嗽起来,弄得满脸通红。血,仿佛在液压冲击下,一股脑涌上头,脑袋瓜子里“嗡嗡”响。就连心脏,也仿佛在冲刺,扑通、扑通乱跳,像患了心脏病似的。

  “怎么了?”她问。

  “呛住了。没事儿。”

  “喝点儿水。”她倒了一杯温开水。

  我喝罢水,喘了口气。

  “没事儿吧?”她关心地问。

  “嗯。好了。好了。”

  看我静下来,她接着问:“刚才我问,你住甘家口,为什么跑到天安门去上高中?”

  “哎,换换环境。”

  “换环境?甘中不是挺好吗?”

  我闷着头,犹豫了片刻,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因为,她可能不能理解。在去二十八中前,我们生活在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ACAC2013 314楼 2013-09-05 13:1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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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支持。也支持燕泥的大作。
  文革初期,父母被打成“反革命”、“走资派”、“保皇派”和“五一六”,分别被分配去农村参加“五七”干校。父亲被送往天津静海团泊洼农场,母亲去了北京郊区大兴县的黄村干校。后来,有人揭发,称父亲是电影界“五一六”的头子;外婆,也被江青说成国民党的军统特务,被押往秦城高级政治犯监狱,一关就是八年。

  甘家口,近邻阜成门外大街西口。解放前,那里往西,是一片荒凉的坟地。文革前,在这片荒地上盖了几幢楼。我们家住在最南端靠马路那幢楼的三层。前面,是一片小树林,里面有一个个小丘,小丘就是过去的坟头,上面杂草丛生。路旁,有高耸的杨树。

  一到春天,从树上脱落的杨树花,洒满了大街小巷,风一刮,像一个个毛毛虫,在地上乱蹦、乱窜。炎热的酷暑,树上的知了,叫个不停,一叫就是整整一个夏天。到了秋天,一个个巴掌大的枯黄杨树叶,被从西伯利亚吹来的冷风刮得沿着马路崖子“嗖嗖”腾空飞舞,发出凄凉的声音。冬天,哎,冬天…… 秃秃的苍天杨树,像是沿俄罗斯边境深山老林里的白桦,站立在一片白茫茫的雪雾里。

  甘家口小学和中学坐落在一条不起眼南北走向小街左侧的土坡后面。街的左侧,明显比马路右侧高,几乎高出一米。土坡上,有一家国营小粮铺。里面,总是黑乎乎的,只有通过从木板遮蔽的窗户缝隙里透出的光线,才能看清屋里满是飞蛾。沿着那漆黑的小粮店,有一条时而干枯,时而渗着污水臭气熏天的小沟,在粮铺的北墙根转一个弯儿,向西延伸,通过一个直径一米半的露天水泥管道,流入了一片破旧不堪的零乱平房社区。

  小沟旁,不时有皮毛肮脏、苍蝇叮唑的家犬在寻食。披着沥青贴面和盖着破砖烂瓦的屋檐上,冒着浓浓炊烟或大雪天取暖用的蜂窝煤烟,仿佛是一个破落的贫民窟。我管那条小沟叫“龙须沟”。跨过那土坡和“龙须沟”往北,就是唇齿相依的小学和中学。
  那小街,像一条分割线,左侧,是零乱的平房;右侧,是一片高耸的红砖塔楼。那片破旧的平房,被几条横七竖八、歪歪扭扭的土路缠在一起。屋里,没有自来水,也没有下水道,没有室内厕所,更甭提白搪瓷坐坑。一年四季,不论外面挂着九级大风,下着瓢泼大雨,还是飘着鹅毛大雪,即便下着刀子,也要在院落的公共水池里打水,在墙外气熏天的露天公共厕所解手。

  虽然只隔着一条街,左邻右舍的街坊,仿佛是死对头和冤家路窄,彼此,势不两立、从不来往。住楼房的管路西的孩子叫“小平房”,潜意识里,有某种贬低的含义。相反,平房的管我们住楼房的孩子,叫“楼里的”。可是,这种划分不适宜于苏颖家南池子里那栋清砖灰瓦的平房四合院。因为,那里不仅有自来水、淋浴室和雪白搪瓷马桶的卫生间,地下一层,还有一个政府特批的游泳池。
  从小,我就是个调皮捣蛋的孩子。舅舅说,我又傻又大,因为,不仅个子高、肥头大耳,而且,脸上总挂着一副自得的微笑。父母离京后,傻笑渐渐从年幼的脸颊上消逝,随之而来的,是一副不懈的冷面和愤怒的眼光。上小学时,自己是学校里的一个“地头蛇”。每次开学,有钱家的孩子得向我“进贡”。“进贡”,就是将新铅笔和包教科书的漂亮封皮,送给我。不然,在下课回家的路上,当心挨打。反正没有你好果子吃。在课堂上,眼睛总是瞥着窗外,从不打开书本;课间,也不上广播体操。一次,班主任在操场上追我,让我随队,我死活不应。一气小跑,后来,爬到一座高高的黑煤堆上,逗得孩子们哄堂大笑。
  @ACAC2013 320楼 2013-09-05 19:25:17
  整个下午欣赏你的佳作,支持力顶! 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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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您鞠躬啦。感谢老师。
  由于父母在外、孩子还小,家中雇了一个住在西四牌楼、地道的“老北京”保姆。她六十过半,小时候饮深井水,含硫碳氢、钙、氟过多,患有甲状腺肿大脖子病,我和哥哥叫她“大脖子”阿姨。她的头,总梳得有条有理,盘着细长的灰发,在后脑勺扎一个结,裹着乌黑的丝网头罩,还抹上锃亮的头油,总可嗅出一股奇怪的味道。她身着暗底色土布外套,边上,缝着中式土布纽扣;贴身,总衬着一件白色的衬衫;脚上,穿着黑面、白梆的土布鞋,打着裹腿;袜子,总是雪白的。

  她是一个皇城根下长大的老太太,信迷信,疑神疑鬼。她常给我讲龙王爷的故事,说在乌云密布京城黑压压的一日,她亲眼看到龙王爷披金戴玉的从护城河里窜出来,口喷火焰,两眼放金光,浑身闪亮。一出来,忽听头顶一声霹雳,过后,天就晴了。我不信。她说,若吾有半点瞎话,天打五雷轰。她从家里带来一套做馒头、馍馍和丝糕的模子,可以做出不同样式的馒头和馍,上面还有压好的红彩图案,以龙凤和鲤鱼跳龙门为主。可好吃哩。

  从早到晚,我是一盏不省油的灯。大清早,我躲在被窝里不起,那大脖子阿姨就掀我的被子,逼我坐在一张老气横秋的白方瓷砖桌子上吃早餐。下课后,逼我写作业;晚饭时,嚷破嗓门喊我回家吃饭。睡觉前,还要把我按在床前,给我洗跑了一天的脏脚。她说,你再气我,我就不干了。有一天,她真走了,不是由于生了我的气,而是感觉身虚力乏,渐渐衰老了。此后,我从未再见过她。

  九岁那年,父亲接我去了天津团泊洼农场。那是一个崭新的世界。团泊洼的经历,给我的视野和想象力打开了一扇门。
  团泊洼农场,位于天津市西南端的静海县,东邻渤海,西依冀中平原;离城区约四十公里,距北京一百二十公里。虽然从直线间距论,团泊洼该算是天津郊区,其实不然。 在天津、静海之间,隔着一条独流减河。那是一条东西走向的泄洪河道,源于静海县独流镇,在万家码头与马厂减河相交,汇入渤海。上世纪六十年代末扩建后,全长约60余公里,两堤间距1000余米,流量每秒约3200立方米。河堤为土建,跨越静海。河旁,没有船坞;河内,也无船舶。从北京到那里,需要花整整一天时间。先乘火车至天津,在车站,坐咣咣当当的大轿车到西流城,跨过横越独流减河的大桥,往东行八十华里,方可到达团泊洼。

  两岸之间,惟有一座横跨的西流城大桥。大桥的北端至天津;南端,是一片凄厉荒无人烟、杂草丛生的湿地和低洼盐碱地,旧时,常有土匪出没。堤上,几乎见不到任何车辆及行人。往东约八十华里,有两个高耸的瞭望台和碉堡。上方及路口戒备森严的哨卡上,站着穿绿色军装,手持上着刺刀的半自动步枪和面无表情的士兵。穿过哨卡往南,是一条笔直的土路,路上,几乎整天瞧不见人烟。两侧,是一片片漫无边际的高粱。团泊洼五七干校,就设在路东高粱地旁的一片空地上。夜里,大堤上有探照灯。有时,还放枪,鸣警报。父亲说,放枪,意味着有潜逃的囚犯。逃犯,是跑不出天罗地网的,或者泥水身亡,或者在湿地里活活饿死,或者被逮捕、枪毙。
  虽然,在夜深人静的漆黑夜晚,有时会在梦中,被凌乱的枪声惊醒,在我幼年的记忆里,团泊洼,是一个绝美的世外桃源。

  我随父亲住在农场一座两层简陋木制结构的尖顶小楼里,过去,那是一座杀猪的屠宰场。一天,楼上的一个尿壶倒了,顺着薄薄的木地板,流到楼下宿舍里一个正在酣睡的中学员脸上。他突然爬起来,喊道:不好,漏雨了。

  穿过小树林和一条蹊跷的林荫小道,是一个椭圆形的小湖,四周环绕着有微微细长枝条的柳树,柳叶在微风中飘舞。小湖西侧,有一排简易的砖房。那里,住着些从京城里来的奇特人物,包括画家、漫画家、戏剧家、电影评论家和诗人。著名漫画家华君武先生,就是其中的一个。

  穿过柳林往北,有一条清澈的小溪,上面,有个独木桥。跨过独木桥,就是农场的养鸡场。黎明时,从老远就可以听到公鸡“咯-咯-咯”打鸣的声音。下课后,我常到那里去玩,看公鸡打斗争雄。乳白色毛羽的母鸡,迈着方步,在木屋外柳荫下晃荡;每走一步,探一下头,“咕咕”地叫两声。产下来的蛋,除了供农场的厨房享用,还用来孵小鸡。长着细嫩乳毛欢蹦乱跳的幼崽,在屋前屋后啄小虫,嬉戏玩耍。夜晚,为了防黄鼠狼投袭,鸡被关在木屋里,周围,还圈了一道铁丝网。

  一天下午,我在小溪对岸玩耍,追着一只呈金桔色胆怯的老公鸡,吓得它张开被剪了的翅膀,到处乱窜,欲飞又飞不起来。后面,一个男人的声音吼道:小孩儿,你想这样被人追吗?我停住脚步,回头望了他一眼。那是个中年男子,脸上挂着一副严肃的表情。事后,我才知道,他的名字叫郭小川,是位著名诗人。
  刚到团泊洼,我在家上父亲的“私塾”。因为方圆十里内,只有一所学校,设在那条笔直的土路往南七、八华里。那是团泊洼劳改农场自己办的学校。由于课本内容越来越深,加上父亲劳动繁忙,最后,还是决定送我去哪所学校。第一天上课,父亲怕我迟到,借了辆破旧的自行车,送我上学。那所学校的学生,都是劳改农场的子弟,父母或是外地招聘来的职工,或是被释放后决定留下的劳改犯。老师说:同学们,今天我们班上有一个从祖国首都来的新同学。大家一起鼓掌,欢迎我们的新朋友。孙小军是第一站起来鼓掌的。他个子不高,梳着个寸头,穿着白衬衫、藏蓝裤子和军球鞋。脸蛋上,白里透红,嘴角弯弯的,总挂着一丝无邪的微笑,一笑,就露出前面豁了的门牙。他雪白色的领口上,系着一条鲜艳的红领巾。

  我很羡慕他的红领巾。那条红领巾,象征着新中国培养下青少年蒸蒸日上、奋发图强,勇做“三好学生”的道德品质。主席曾说,我们年轻人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祖国的希望,寄托在我们身上。惭愧的是,自己并不是个“三好”生,也不是什么红色革命接班人。因为,自己的父母都被打成了“反革命”,而且,外婆还被打成“军统特务”关进了监狱。

  孙小军不管那一套。

  一下课,他主动过来与我寒暄,邀我到家里吃午饭。他家就住在离校不远的一幢土坯房里,四周围着用未烘烤过土坯砖砌起来的土墙。父亲,过去曾是个囚犯,释放后,决定留住农场,在供销科工作。母亲,是个纯朴的当地乡下人,结婚前,家住马厂减河下游右岸的洋闸。他家地方不大,一进门,就是大屋。屋里,有一个通铺土炕,上面摆放着三条卷好的被子,被头脏兮兮的,一看就知道多时未洗,黑里透出油渍的亮泽。在他家里,到处都可以看到高粱秆,特别是大屋隔壁的一间小厨房。里面,有一个土灶,底下烧的是高粱秆。一进门,他就喊:娘,我带回来一个好朋友。母亲毫无吝啬,特意为我添加了一道菜,韭菜鸡蛋,三个鸡蛋。鸡蛋,是院落里母鸡下的。院子的犄角,有一个土坯搭建的鸡窝。每天清晨,小军的母亲在鸡窝取蛋。她从不探头朝里瞧一眼,只是伸着细长的右臂在里面一掏,就将稻草上的鸡蛋拾起。

  哎呀,那新鲜的韭菜鸡蛋,是我这辈子所尝到最鲜美的菜肴。孙小军边吃边咧着嘴,新奇地斜眼瞧着我,仿佛不盯住,顺眼间,我会像小燕子一样,插翅飞走。善良的眼睛、憨厚的微笑和豁着的牙,那就是我在团泊洼的小兄弟,亲哥们儿,小军。
  @永不服老2013 326楼 2013-09-06 23:04: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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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课后,走在那笔直的回家土路上,八华里,一眼望不到头。途中,毫无人烟,空荡荡的,好似在这个世界上,唯有我独自一人。路旁,是无边无际的高粱,在高耸西移的太阳照射下,金灿灿的一片。偶尔间,一辆载货的解放卡车驶过,远远的,车尾扬起一片尘埃,漂浮在空气里,许久不散。即便司机不停车,捎我一程,心里照样乐呵呵、甜滋滋的,因为,可以感觉到周边有人。

  沿路,有一条一丈宽、两人深的蓄水沟,旁边长着槐柳。有些地方,搭有一块木板,田里人可以在水沟上穿梭。为了避开烈日,有时,我会踏着木板,越过一丈宽的水沟,沿着田边,在林荫下穿行。草丛里,埋伏着草蛇。有时,会蹦出个肥大、丑怪的癞蛤蟆。还有时,可以看到身着囚衣在田间干活的劳改犯。即便他们是刑事犯,过去曾是歹徒,偷抢过赃物,甚至伤害过他人性命,只要能见到人影,心里总有种说不出的欣慰和安逸的满足。

  有时,我在路上,巧遇一辆驶向独流减河大堤、满载高粱秆的马车,欢快得,几乎能跳起来,老早就站在路中央,向远方挥手。要看赶车人的年纪,我会满脸挂着无邪的微笑,称他:叔叔,伯伯,大叔,大爷,搭我一程。我家就住在团泊洼五七干校。如果他觉得我无碍或对我产生怜悯,就会“喻”的一声,停住车,让我从车身后爬上去。车顶,离地面两丈高,满载金黄耀眼的高粱秆。坐在那高高的马车上,几乎可以伸手触摸到天。虽然天空还亮、清透,你可以在蓝天里,看到徐徐初升的月牙。

  多少年后,我在北京读到郭小川先生的一首诗,诗云到:

  大雁即将南去,水上默默浮动著白净的野鸭;
  秋凉刚刚在这里落脚,暑热还藏在好客的人家。

  秋天的团泊洼啊,好象在香矩的梦中睡傻;
  团泊洼的秋天啊,犹如少女一般羞羞答答。

  团泊洼,团泊洼,你真是这样静静的吗?
  全世界都在喧腾,哪里没有雷霆怒吼,风去变化……

  @ACAC2013 330楼 2013-09-08 10:40:01
  燕泥支持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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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燕泥的支持。祝老师、朋友周日好!
  [修改了一下小川先生的引词。虽然文字多了写,但更切题,与帖子内容呼应。]

  下课后,走在那笔直的回家土路上,八华里,一眼望不到头。途中,毫无人烟,空荡荡的,好似在这个世界上,唯有我独自一人。路旁,是无边无际的高粱,在高耸西移的太阳照射下,金灿灿的一片。偶尔,一辆载货的军用卡车驶过,远远的,车尾扬起一片尘埃,漂浮在空气里,许久不散。即便司机不停车,捎我一程,心里照样乐呵呵、甜滋滋的,因为,可以感觉周边有人。

  沿路,有一条一丈宽、两人深的蓄水沟,旁边长着槐柳。有些地方,搭有一块木板,里人可以在水沟上穿梭。为了避开烈日,有时,我会踏着木板,越过一丈宽的水沟,沿着田边,在林荫下穿行。草丛里,埋伏着草蛇。有时,会蹦出个肥大、丑怪的癞蛤蟆。还有时,可以看到身着囚衣在田间干活的劳改犯。即便他们是刑事犯,过去曾是歹徒,偷抢过赃物,甚至伤害过他人性命,只要能见到人影,心里总有种说不出的欣慰和安逸的满足。

  有时,我在路上,巧遇一辆驶向独流减河大堤、满载高粱秆的马车,欢快得,几乎能跳起来,老早就站在路中央,向远方挥手。要看赶车人的年纪,我会满脸堆着无邪的微笑,称他叔叔,伯伯,大叔,大爷,求他搭我一程。我家就住在团泊洼五七干校。如果他觉得我无碍或对我产生怜悯,就会“喻”的一声,停住车,让我从车身后爬上去。车顶,离地面两丈高,满载金黄耀眼的高粱秆。坐在那高高的马车上,几乎可以伸手触摸到天。虽然天空还亮、清透,可以在蓝天里,看到徐徐初升的月牙。

  多少年后,我在北京读到了郭小川先生的一首诗,诗云道:

  秋风象一把柔韧的梳子,梳理着静静的团泊洼;
  秋光如同发亮的汗珠,飘飘扬扬地在平滩上挥洒。
  高粱好似一队队的“红领巾”,悄悄地把周围的道路观察;
  向日葵低头微笑着,望不尽太阳起处的红色天涯。
  矮小而年高的垂柳,用苍绿的叶子抚摸着快熟的庄稼;
  密集的芦苇,细心地护卫着脚下偷偷开放的野花。
  蝉声消退了,多嘴的麻雀已不在房顶上吱喳;
  蛙声停息了,野性的独流减河也不再喧哗……
  读着,我笑在脸上,甜在心里。因为,小川先生诗中的那“红领巾”,就是自己。在团泊洼农场小学,像好友孙小军一样,我也光荣地参加到了“红领巾”的行列,而且,在干校叔叔、伯伯的帮助下,开始学习写作与绘画。

  当我再次返回甘家口小学,班主任惊讶地发现,眼前的我,像换了个人似的。
  回到甘小后,我跟班上五年级。班上,我认识了一个同桌同学,叫周鸿,徐悲鸿的鸿。在团泊洼,我开始学习绘画,特别喜欢徐悲鸿的马,齐白石的虾和黄永玉的猫头鹰。我们一见如故,立即成了知交和好友。他父母在机械部工作,家住在八号院,一个几幢四面朝内环绕的红砖塔楼组成的院落,西院门,正对着马路对过土坡上的那家国营粮铺。

  周鸿的脾性内向,不擅于在大庭广众面前微笑。私下里,我们彼此却谈笑风生。像孙小军,他长着一张白俊的长方脸,梳着寸头,是个博学之人;言行举止,比班里其他同学高出一筹,酷似个年长的初中生。他喜欢穿风靡一时的藏蓝中上装制服,就连风纪扣,也扣得严严实实,看上去,好似一个工宣队干事。冬天,他爱穿父亲传下来的藏蓝呢子制服,更显得稳重、风度翩翩。另一个与其他同学不同之处,是他从不背书包,而是手中拎着一个黑皮公文包,看上去,像一位国家机关干部。我知道,他一生下来,就是个当领导的料,而且,有朝一日,会飞黄腾达,前途无量。听他畅谈,分享渊博的知识,谈论社会问题、中国的现状与走向,真是一种思想和哲学上的享受。他认为,我们都是“知识分子”,在他眼里,知识分子无罪。
  @永不服老2013 335楼 2013-09-09 09:11: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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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燕泥的支持!欣赏燕泥的知识和博学。
  去团泊洼农场之前,我在学校,是出了名的“小疯子”,班主任李老师拿我没办法。回来后,我“文静”的许多,为人处事,也多了几分关爱。

  一天,李老师让大家写一篇作文,写自己的父亲、母亲。我思考了片刻,记起那天母亲从干校回家,彻夜未眠给我赶制布鞋,次日,我在自行车后追着、跑着,送她回黄村。还记起在团泊洼,一天,同事的夫人来探亲,带了些广式香肠,在父亲的饭盒里放了两根。父亲分了一根给我,瞧我狼吞虎咽的样子,笑着将另一根香肠也分给了我。我伏案,把这些往事写在纸上,交给了老师。下课后,同学都回家吃饭了,唯有李老师还坐那儿,说想与我谈谈。我内心七上八下,以为如往常一样,又犯了什么错儿。她湿润的眼睛有些发红,问我作文里写的是否属实。我说,当然是真的。她哭了。

  之前,我从不敢相信,一个孩子的作文能让大人哭。我一直认为,警察叔叔和老师阿姨是圣人,仿佛他们是超脱世俗和凡人生活的人,不用吃饭,睡觉,从不放屁,也不会犯错误。即便在街上或甘家口商场偶然遇见,都感觉十分新奇,私下低估,怎么,老师也需要买东西?她这么一哭,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

  事后,我渐渐贴近了李老师,而且,与周鸿一起,在班上轮流担任起班长和副班长。

  那时,正是如火如荼的文革中期。九月份,学校开始搞所谓的“批林批孔”。十二月初,又出了一起“黄帅事件”,把一个五年级的小学生,吹捧为家喻户晓的反修正主义教育路线的“小闯将”。虽然,黄帅比我和周鸿大两岁,那年,她同在我们区中关村第一小学,也上五年级。

  那年九月,与班主任李老师一样,黄帅的老师也让同学们写心得体会。黄帅写下了对班主任工作态度的不满,被老师发现,产生了矛盾冲突。老师呼吁学生起来,批评她的错误,与她划清界限。黄帅不服,给《北京日报》写了一封公开信,提出反“师道尊严”。信中说:“我是红小兵,热爱党和毛主席,只不过把自己的心里话写在日记上,可是近两个月老师一直抓住不放。最近许多天,我吃不下饭,晚上做梦惊哭,但是,我没有被压服,一次又一次地提出意见。究竟我犯了啥严重错误?难道还要我们毛泽东时代的青少年再做旧教育制度‘师道尊严’奴役下的奴隶吗?”十二月初,她的文摘加编者按在《北京日报》出版,接着,全文在《人民日报》公开发表,轰动了整个北京乃至全国。

  业余时间,我喜欢绘画,时常画虎、猫和猫头鹰。在家里,我还养了一只猫。在团泊洼时,我曾在一个叫“小丁”的叔叔辅导下,相仿过黄永玉的猫头鹰。他的猫头鹰,别具一格。猫头鹰的眼睛,出于昼夜生活特性,一睁一闭。此外,他还善于在画的落款处,写几组短句,把此类画称之为“动物短句”系列,譬如说,猫头鹰,白天人们用恶言咒骂我,夜晚我为人民勤奋工作;还譬如说小花猫,鲁迅恨猫我爱猫。这些效仿与临摹,在团泊洼干校,曾被揭发和批判,说那“短句”是影射,是反党、反革命言论,在谩骂鲁迅。我的导师,被暴民哄涌着揪到干校委大院,按倒在地,“坐喷气式飞机”和挨打、挨斗。

  我弄不明白,这世上还有王法吗?为啥画猫头鹰和猫,会遭受如此待遇与凌辱?

  那年年底,政府决定在北京王府井大街与长安街的西北角,建造一幢北京饭店新楼。总理提议,为新北京饭店大厅绘制一幅《新长江万里图》,安排了四位国画家负责此项工作。刚从河北“五七干校”掉回京的画家黄永玉,就是其中一个。那年十月,他南下去苏州、上海写生。不曾想,回京时,正赶上一场“黑画事件”。由江青率先,掀起了一场“批黑画”和追查“黑画”运动。那场运动,就是从黄永玉画的一幅猫头鹰开始的。江青称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猫头鹰,表现出对无产阶级专政的不满情绪,是变相的反党反社会主义。

  这么一来,我也被牵连进了所谓的“反黑”运动,失去了当班长的资格,而且,学校的同学也必须与我划清界限。就这样,我在闷闷不乐之中,度过了小学的最后一年,于一九七四年从甘小毕业。

  甘中与甘小,只有一墙之隔。不仅我的“前科”被写进档案,就连自己不良的家庭背景和社会名声,也早已穿过那堵透风的墙,传入甘中校园。
  我就是那画猫头鹰的小孩儿,出生于一个“反革命”家庭。那个时期,周鸿没有真正与我“划清界限”,而是我,在公众场合主动与他疏远。虽然,我们不再在课堂上同桌,彼此,还“眉来眼去”,通过眼神,传达着信息。私下里,我们照样是好朋友和知己。不久,他就在右臂戴上了鲜艳的红袖箍,成了一名保卫毛主席的红卫兵;而我,成了一个被社会抛弃的孩子。

  在甘中,我的新班主任,是个严肃的中年男子。他出身于普通工人家庭,文革初期,是个造反派,梳着平头,一身藏蓝,头戴一顶蓝帽子;胸前,还佩戴着一枚毛主席在天安门城楼的像章。他说,我的文字里,总带有某种煽动性与火药味。我所代表的,是“牛鬼蛇神”。像我这样的家庭,就该批倒、批透,永世不得翻身。我从不反口,只是冷面斜眼瞧着他,毫无表情。
  [“左臂”。好啦,“左臂”。不然,老师又该骂街了。呵呵。]
  甘中并非一无是处,我和哥哥都是学校里出类拔萃的田径运动员和飞毛腿。他是学校里长跑和接力赛冠军,我是六十米和一百米短跑冠军。一大清早,我们沿着玉渊潭国宾馆的林荫道,练习跑步,一直跑到木樨地。下课后,穿着底下带钉子的跑鞋,在学校操场上,训练起跑与冲刺。在七五年秋季区级中学田径运动会上,我以7点8秒和10点6秒的成绩,为学校夺得了冠军和亚军。穿着运动衫,跨着飞毛腿,向终点线冲刺……成功。仰头望去,我可以在观众席上看到周鸿兴奋的面孔,在众人中,情不自禁地为我喝彩、拍手称快。我还可以看到另一个微笑的面孔……那就是班上后排的一个女生,“春妞儿”。

  “春妞儿”的大名,叫张春玲,家就住在沿“龙须沟”那片平房社区里。她的个子,在女生里最高;胸围,也最高最大。椭圆的嫦娥般脸盘上,有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水灵的,会说话。她总穿着一件鲜红色的外套,梳着一头油光铮亮的长发,背后,系着一条长长的大辫子,一直耷拉到腰围下,在屁股蛋上摆来摆去。她水灵的眼睛,长长的辫子和颠来颠去的屁股蛋儿,吸引了不少男生的目光,可是,没有几个路东“楼里的”男生敢公开向她献殷勤,与她寒暄。因为,她家住平房,是“平房的”。“楼里的”女生在背后叫她骚货和“春妞儿”,说她长得象《白毛女》里的喜儿,就是乡巴佬的意思。

  我不管那一套。反正自己不过就是个“反革命分子”的后代和“牛鬼蛇神”,破瓶子破摔了。在课堂上,我时常与“春妞儿”眉来眼去,在大庭广众面前,给她递条子。条子里,是她的素描,她的辫子和水灵的眼睛…… 但是,我们从未说过话。即便是下课后,在走廊里,也只是擦肩而过,她将自己的长辫子往后一甩,不偏不斜地打在我的脸颊上,回过头,从不抱歉,只是调情地微微一笑。我站在那儿,看着她扭着屁股径直远去的背影,情不自禁地感到内心的冲动和兴奋。

  在一天下课回家的路上,我躲躲闪闪地跟在“春妞儿”身后,沿着那条水沟,尾随着进了平房街区。走了半里路,穿过几条狭小的胡同,又转了几个弯,到了一条南北走向的柏油小马路。喧嚣的小街,有点儿像农村小镇的主街;两侧,是凌乱的住户、小卖部和公厕。左侧,夹杂在住户中间,有一个院落,那就是当地的街道派出所。

  她的长辫子,在屁股后面一摆一摆,向左一侧身,拐进了一个胡同。我悄悄跟到胡同口,只见她推开槐树荫下的一扇小院门,走进去,随手关了门。见她进了去,我这才蹑手蹑脚踏入那阴冷、宁静的胡同。不曾想,“春妞儿” 发觉后面有人跟踪,将那扇门留了个缝,正透过缝隙,向外窥望。看到她缝隙里贼亮的大眼睛,吓了我一跳。我浑身战栗,一溜烟,跑了。

  回到家,背靠着门,我这才喘了口气,心脏还在不停地怦怦跳。放下书包,在厨房里刚喝了口白开水,忽然,听到阳台玻璃窗外有“啪啪”的响声,好似有人在从楼下扔小石子儿。我打开阳台门,朝下寮眼望去……树荫下,有一个下水通道的井口,井口离地面一尺高,上面有一个发锈的深褐色井盖。夏天晚饭后,街道的老头、老太太坐在那儿乘凉。“春妞儿”正站在那井盖上,仰着头,手里攥着颗圆溜的小石子。

  她的眼睛像水晶球,闪闪发光,流露出挑战的眼神;赤红的脸蛋,仿佛是燎原的烈火。见到她,我被惊呆了,心脏扑通、扑通的,仿佛要从嗓子里跳出来似的。

  我们的目光对视了一会儿,她侧晃了晃头,示意我下去。我跑下楼,在楼前的小树林里和她相会。她手里攥着一个纸团。打开,原来那是我过去在课堂上递给她的一个条子,里面,是她辫子的速写。她问:为什么画我?我说:因为你漂亮、美丽。那你为什么不直说?她问。无语。我不愿说,那是由于自己的怯懦,在一个女孩子面前,没有男子汉的勇气去表述自己的感情。我更不敢说,自己不愿得罪“楼里的”那些女生,怕听到她们嫉妒的挖苦和流言蜚语。看着我腼腆的样子,她淡淡一笑,说:如果你喜欢我,请我看电影。嗯。我点了点头。

  我们商定好,那天晚上五点半,在我家楼前的电车站约会。我们一起去西四胜利电影院看电影。我激动的不得了,从抽屉里那粉色小肥猪样式的储蓄罐,取出攒了几个月的积蓄,换上件新衬衫,还用白粉刷了脚上的球鞋。我在那四方的白瓷砖饭桌上,给母亲留了个字条,说晚上约好到同学家温习功课。那时,母亲被调回了北京,在小西天北影化妆车间工作,做化妆油彩和润肤霜;父亲还在团泊洼,继续接受劳动改造。

  傍晚,我独自站在电车站,等了许久,却从未见到“春妞儿”的影子。六点半,天已经擦黑,我们这才闷闷不乐地回了家,爬楼梯到二层,在昏暗中,看到母亲正扛着自行车上楼。

  事后,我才知道,那天晚上,“春妞儿”的确赴了约,不过,在途中遇见了寻访的派出所片警和工人纠察队民兵。他们认识“春妞儿”,她哥是个“小流氓”,在派出所是挂了号的人物。他们知道,她家住小马路西侧,是个“小平房”。“小平房”,一般不穿走楼群,即便要到路东乘公交、办事儿,也宁可沿楼前的小树林绕行。那片警盘问她到这边何干,她一慌,吐了实情。听说是来找我的,那片警讥讽地说:你找他干吗?他家是“反革命”。这么一说,把“春妞儿”吓跑了。
  第二天课堂上,我回头瞥“春妞儿”,给她使眼色,递条子,她装着没瞧见,死活不搭理我。课间操时,我凑到排尾,站在她身后,与她搭话,她还是闷着头,不睬。我跟着她不放,逼了一整天。在下课回家的路上,她终于吐了实情,辫子一甩,哭泣着,沿着那水沟跑进了平房区。我站在土坡下,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既伤心又难过……

  学校的孩子们,都会唱那首《一分钱》的儿歌——“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把它交到警察叔叔手里边。叔叔拿着钱,对我把头点,我高兴地说了声:‘叔叔,再见’。”这首歌,表现出警爱民、民拥警的社会风尚和感情。可是,“春妞儿”的话,刺痛了我的心。我暗想,自己是一个被家庭牵连和有污点的人,被社会及爱情的角落遗弃和没有地位的人。如果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同样,也把它交到警察叔叔的掌心里,看着我的背影,那警察叔叔该怎样想?怎样待我?难道说,我是一个坏人?

  回家后,我独自站在阳台上,望着楼下那下水道井口的井盖,昨天下午“春妞儿”站在那儿的景象,又浮现在我的眼前。如果没有那警察和民兵在背后说我家的坏话,“春妞儿”会准时赴约。我们会手牵着手,像一对儿小鸳鸯情侣,坐着无轨电车去西四,在昏暗的电影院里,相依在彼此的怀抱里,银幕前,有生以来,第一次尝试接吻。可是,那警察的话,摧毁了我们间萌芽的爱情,改变了一切,包括我的人生轨迹……

  @永不服老2013 346楼 2013-09-11 08:48:48
  燕泥上午问侯,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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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燕泥的支持。感谢老师的鼓励。
  @神仙姐姐20121212 349楼 2013-09-11 10:24:37
  看望好友
  支持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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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神仙姐姐。也支持姐姐的新作、大作。
  那肮脏、黑褐色、布满钛锈和细菌的井盖——圆圆的,莫非就是摆在我面前出气用的靶子?突然间,我心血来潮,记起家住对门的表哥,有一把气枪。他喜欢体育,有个爱打鸟的癖好。

  表哥十九岁。不久前,他刚从甘中毕业,被分配到一家钢铁厂作牵工,就是给运送生铁火车挂车皮的工人。在那个年代,为了反修、防苏联入侵和原子弹,鼓励“全民皆兵”。气枪,被称之为一种体育用品。步枪样式的气枪、BB铅弹、目测镜和枪托,均在甘商体育用品专柜或王府井大街东风市场对面的体育用品专卖店出售。那天,他家的门敞着,屋里没人。那把枪,就挂在大屋的墙上。我拾起那沉甸甸的气枪,端着它,回了阳台。

  当时,自己并不知道,枪膛里,上了一颗BB铅球弹。

  我握着那支气枪,瞄准了生锈的井盖,忽然间,听到旁边有小孩子嬉戏的声音。“滚开。滚开”。我吼了一声。小孩子的喧嚣声,平息了。我又一次瞄准井盖。“啪”,我假装扣了扳机,开了枪,顿时,有种欣慰的感觉。我环视四周,一片宁静,惟有两个小孩儿在楼犄角玩捉迷藏。其中一个,家住楼下,父亲是部队里的军官。带他的那保姆,是个肥肥胖胖、大嗓门的上海阿姨。那老太太整天在楼道里哇啦、哇啦地说个不停。上海女人尖利的高音、刁讽的口吻,说话,就如同在吵架。

  我回过头,又瞄准了那口井盖。突然,从旁边阳台里,飞出两个灰紫色的鸽子,扑扇着羽毛,从我眼前掠过。那飞鸽,吓我一跳。一慌,我无意中扣了扳机,枪“啪”的一声,走了火,只听楼下那孩子,“哇”的一声,跑了。不好,出事儿啦。我赶紧收起枪,把它神不知鬼不觉地又放回原位。

  那天吃晚饭,与平常一样。我和哥哥把那死沉的白方瓷砖饭桌,端到我们俩的小床之间,与母亲一道,在昏暗的白昼灯光下,进了晚餐。整个晚上,我坐立不安,一直在等待有人敲门,到家来向母亲告状。等了整整一晚,即没有表哥前来,也没有楼下的上海阿姨告状。

  第二天清早,以为一切都像没发生一样,我侥幸地背着书包,上学去了。那天是深秋,天很晴,秋高气爽。上午课堂上,同学们如同往常,谈笑风生。我与周鸿交换着眼色,不时,也瞥上“春妞儿”一眼。

  到了上体操的时候,我们来到户外,排成队,在从大喇叭里传来的嘹亮号子声中,做广播体操。我弓着身,斜眼看到从校园门口,走进两名穿蓝制服的派出所警察。他们把班主任叫到一旁,与他低估了几句,然后,一同进了教学楼。我心里七上八下,不停地打鼓,心想,不好,警察来了。正想着,背后有人敲了我一下。那是班主任。他往常严肃的长方脸上,挂着一副得意的微笑。他说:跟我来一趟。警察找你。他的语调不高不低、不卑不亢,恰好,能让周边的同学听到。

  我随他走到校门口,那里,站着在等待的警察。他把我交给警察,接着,我随他们走出校门,沿着那熟悉的臭水沟,走进“春妞儿”住的平房街区,走了半里路,沿着柏油小马路向左,走进了派出所。
  自己被带入小院左侧一间平房小屋,里面光线暗淡,只有从内院窗里透进来的一束光。右侧脱了皮的白粉墙壁上,印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字样。原来,楼下那孩子哭着回家,说楼上一个大孩子用枪打他,擦过脸皮,打红了小脸蛋。那肥胖、嗓门大的上海阿姨去居委会告了状,居委会通知了派出所。

  领头的警察问罢我的姓名,接着盘问道:几岁啦?虚岁十三。上几年级?初二。他暗示说:看到墙上的字了吗?这是我们一贯的政策。昨天下午,你是不是持枪故意伤了人? 我一愣,梗着脖子反驳说:我只是玩了玩表哥的气枪,无意中,枪走了火,绝对没故意伤害任何人。另一个警察瞪着眼,说:嘿,小兔崽子还想狡辩。你持枪,企图发泄对社会主义的不满,是吧?

  他们想让我承认,昨天的事件,是“有计划、有预谋和有组织”的行为。因为,那孩子的父亲是解放军,我一个“黑帮”家庭的后代,妄想伤害一个红色“接班人”,论情节和性质,该算是“阶级报复”。嗯?上纲上线了。我的头,“嗡”的一声,晕了。这是故意在陷害人,给无辜的孩子戴“高帽子”。即便不完全“无辜”,自己真的没有看清那铅弹飞往何处,况且,根本不知道里面有子弹。如果无意中伤了人,本人愿意亲自登门拜访,向大人、孩子赔礼道歉。但是,这绝对不是故意,而是意外。

  他们在我面前摆了纸和钢笔,逼我提供交待材料,写供词和按手印。那天下午,我坐在那儿纹丝不动,像个木头嘎达。透过那堵薄薄的土墙,可以听到一个警察在骂我像块公厕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屋里很静,墙上的挂钟“嘀嗒、嘀嗒”在摆动,地上太阳的影子,也渐渐由东向西移去。

  那俩警察一下午没闲着,也在缕线索,思考动机和调查缘由。他们一商量,得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一个出生于“反动派”家庭、品行不端的十二余岁初二男生,企图勾引一个未成年工人阶级家庭出身的女生,淫秽勾当未遂,策划阶级报复,持枪故意伤害街道光荣军属和红色接班人,造成人身伤害,构成该判重刑的刑事犯罪。但是,这是无中生有的蓄意捏造,不是事实。这个罪名,我死活不能承认。

  那天下午,他们从学校里领来了“春妞儿”,把我们隔离开,单独审讯。其中的一个警察,就是阻止了“春妞儿”与我约会的那个片警。那是当时很流行的一种审讯手段,叫“狗咬狗”或“乱咬”。在那个年代,群众鼓励互相揭发——孩子揭发父母,父母揭发祖父、祖母,邻居揭发邻居,亲朋好友揭发亲朋好友…… 后来,他们让“春妞儿”与我对证,让她承认我约她前天晚上去西四,以“看电影”为名,企图拉她下水,从事暧昧不韪色情勾当。她耷拉着头,浑身颤栗,站在那儿,不停地哭。不知她的哭泣代表了怯懦还是坚强,不管怎么说,他们没能从她口里得出任何有损我的东西。那天,她从未瞧我一眼,就连下意识瞥上一眼也没有,就低着头出了屋。

  没有从我和“春妞儿”的口里得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无奈,派出所给母亲厂里挂了电话,让家长来所交作案工具、领人。
  天擦黑,母亲气急败坏地夺门而入,进了院儿,撇开嗓子喊我的名字。头屋的一个警察探出头,吼了声:喊什么喊?这不是你们家,是派出所。那警察瞪了她一眼,不屑地用食指指了指审讯室。母亲扑上前去,搁着糊着宣纸的窗户往里瞧了瞧,看见我,立马冲进来。怎么啦?怎么啦?她满脑门子冒着虚汗,上气不接下气地盘问。片警斜眼瞧着她,说:瞧见没?墙上写着呐,肃静。不知道的话,人家当你是母夜叉了。她愤愤地问:为什么抓我孩子?另一个警察喝着手中搪瓷缸里的大叶茶,慢条斯理地说:问我?嘿,您这家长是怎么当的?怎么不问您自个儿的宝贝疙瘩啊?

  这一下,母亲咄咄逼人的视线指向了我。我坐在那儿,耷拉着头,一声不吭。看着我那副窘相,片警张嘴了:您儿子昨个晚吧尚儿用气枪伤了人…… 没等听完,母亲打断了他的话:这不可能。他昨晚在家吃饭,早早就睡了。喝茶的警察讥讽地接了活:都到这时候了,还想包庇。您自个儿孩子早老老实实招了。片警低头瞧着案面,故意回避母亲的视线,说:时间不早了,那就少说废话吧。缴枪,放人。母亲瞪着我,愣了一下:缴什么枪?我家没抢…… 片警说:您家没有,可您家对门的侄子有啊。母亲想了想,倔强地说:即便有,那也是我们亲戚的,不是我们家的东西。

  就这样,他们在缴枪的问题上僵住,直到天已经完全黑下来。我可以听到墙上挂钟的“嘀哒”声,但是,一直低着头不敢看;肚子饿得“咕咕“叫,猜测已经老早就过了晚饭时间。母亲出身名门,走到哪儿,都带着一股自尊的傲气,从不愿在他人面前服输,无论是家人还是外人。可是,在那节骨眼上,毕竟胳膊拧不过大腿呀,真为她和自己捏把汗。

  母亲死活不肯回家取枪,更不愿面对大舅妈和表哥。对她而言,那太没面子、丢人现眼了,还一而再再而三反复强调,那不是家里的财产,不能上缴。恼羞成怒的片警终于憋不住了,说道:嘿,脑残啊?你这是什么态度?是给孩子做榜样的态度吗?母亲急了:我就是这态度,就是这脾气,你想怎么办吧?听罢此话,俩警察交换了一下眼色,接着,片警低声说:那好,你回去吧。今晚就把你孩子扣下了,先拘留俩星期再说。听了这话,母亲傻眼了,刚才愤愤地表情在她脸上消失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恍惚、忧虑和茫然。

  警察让她回家给我取被窝和洗漱用品,母亲无奈地耷拉着头,出了派出所,原来慷锵有力的嗓音,早已烟消云散。
  @ACAC2013 356楼 2013-09-12 16:24:50
  燕泥每天一读,支持不变。请别呌我老师,我现在要学的东西太多,我是来学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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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呵呵,哪里。互相学习、共勉。
  @ACAC2013 358楼 2013-09-13 10:08:17
  燕泥先顶后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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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燕泥的支持,也支持、学习燕泥的大作。
  @汉时秋 359楼 2013-09-13 10:27:54
  楼主ID好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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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嘿嘿。欢迎来访。
  那天晚上,我被安排住宿在隔壁的“教管所”。教管所,设在派出所后墙外一个破旧的侧院里。院落狭窄,里面没有厕所,解手要用小马路对过的公厕。一进门,右侧有一排平房。前房门口立着颗苍天大槐树,里面是个套间,即做办公,后面又可住人。中间的大屋,被改成了会议室,是给“学员”上政治课和学习用的场所。最后一间,是学员宿舍。屋子不大,一天到晚有一股臭脚和臭袜子味儿。里面的陈设简陋,一进屋,就是一个通铺;通铺上,可以躺七、八口人。靠门,摆放着一个脸盆架,上面,放着盛着半盆浑水的搪瓷脸盘,上面漂浮着一层肥皂沫和脏污。房顶上,悬着一盏没有罩子的40瓦白昼灯泡。

  所谓的“教管所”,就是拘留、管教街道里行凶作恶、打架斗殴和偷摸拐骗坏孩子的地方。这些人,有的十六七岁,最大的二十出头,都是些街道了出了名、屡教不改的小流氓和社会渣子。虽然作案行为给社会和街道造成了恶劣的负面影响,但是,还没有构成刑事犯罪。我是里头最小的一个,被那群大孩子安排躺在通铺上最坏的“地段”——中间,因为两面挨挤。人家说,即便进去是个“好孩子”,与这群乌合之众混上十天半载,出来也会成为“渣子”。交管所的管理,虽与隔壁的派出所挂钩,但由当地工人纠察大队的民兵具体负责。民兵曾一度被称为保家卫国的第二支力量,就是专门负责战备的脱产工人。他们不穿制服,只穿一身藏蓝的便服。

  纠察大队长,是个一天一包烟的中年男人,来自街道里的一个印刷厂,大家管他叫“张师傅”。张师傅,就住在前房套间里。哪个学员想在他面前献殷勤、卖乖,就给他敬烟。他喜欢抽“香山”牌卷烟,更喜欢北京卷烟厂刚出的过滤嘴“玉兰”牌香烟。想在交流学毛主席语录“心得体会”的学习班上受到表扬,就进贡他“玉兰”牌过滤嘴烟。
  @神仙姐姐20121212 373楼 2013-09-16 10:02:05
  早上的问候,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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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姐姐的支持。
  @ACAC2013 372楼 2013-09-15 21:48:03
  燕泥晚上拜访,继续等待后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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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好友燕泥的支持。继续更新。
  如果说教管所的孩子是一群“黑帮”,老大就是屋里“大哥”。大哥姓郭,梳着平头,脚上穿一双软乳白色塑料黑布鞋,酷似个不折不扣地黑老大。虽然,他个子不高,但肩很宽厚,腰肥腿壮,是个纯爷们儿。俩月前,在甘商门口打群架,用一把铁锹把一个兔崽子的脑瓜子开了,叫“花了”他丫挺的。“大哥”不仅年长,而且,也是所里最长的学员。第一个照面,不知为何,他就对我产生了好感,与自己称兄道弟;虽然让我睡在中间“地段”,但就在他身后。他谁也不信,即便夜里睡觉,手里还攥着一把胶皮锤子。“大哥”事先与其他四个孩子打了招呼:这新来的小孩儿,是我“哥们儿”,甭欺负他,不然“花了”你丫的。当然,他也不完全白干。头天夜里,母亲通过前房办公室捎来了被窝、枕巾、脸巾、脚巾、牙膏和漱口杯,还有一塑料口袋桃酥。“大哥”把那塑料口袋桃酥独吞了,还说要与我“享用”那管新牙膏。
  [从发楼上帖,修改文字。抱歉]

  如果说教管所的孩子是一群“黑帮”,老大就是屋里的“大哥”。“大哥”姓郭,梳着平头,脚上穿一双乳白色软塑料底黑布鞋,酷似个不折不扣的黑老大。虽然,他个子不高,但肩很宽厚,腰肥腿壮,是个纯爷们儿。俩月前,在甘商门口打群架,用一把铁锹把一个兔崽子的脑瓜儿开了,叫“花了”他丫挺的。“大哥”不仅年长,而且,也是所里最长的学员。第一个照面,不知为何,他就对我产生了好感,与自己称兄道弟。他谁也不信,即便夜里睡觉,手里总攥着一把胶皮头锤子。虽然让我睡在中央“地段”,但就在他身后。

  “大哥”事先他与其他四个孩子打了招呼:这新来的小孩儿,是我“哥们儿”,甭欺负他,不然“花了”你丫的。当然,他也不完全白干。头天夜里,母亲通过前房办公室捎来了被窝、枕巾、脸巾、脚巾、牙膏和漱口杯,还有一塑料口袋桃酥。“大哥”把那塑料口袋桃酥独吞了,还说要与我“享用”那管新牙膏。
  教管所的生活,如同兵营里一样,有它自己的节奏、韵律和规矩。学员像鸟笼里的小鸟,即便鸟笼的门敞开着,即便能飞出去,也休想逃走,必须飞回来。因为,你知道,外面布了天罗地网,想逃也逃不掉。每天晚上十点整熄灯,次日清晨五点半准时起床。

  起床后的第一件事,不是看谁先冲入院子,抢占院中央水泥池子上端的水龙头,刷牙洗脸,而是先干当天上午必须完成的活。我的活,是伺候前房工人纠察队大队长和其他民兵,先在屋门口煤堆里挑煤,将筛选好的煤块放入铁簸箕,端入办公屋,添加到烧了整宿的煤炉里。添煤,是件需要学习的手艺,多了可以将火破灭;过猛,会使炉里冒出呛人的黑烟。添完煤,还要从院子里打一壶自来水,在炉上煮沸,供民兵起床后饮用。张师傅一般六点半起床,先在门口伸伸懒腰,去院里溜溜,站在水池前洗漱。回来后,喝罢我为他沏好的大叶茶,七点钟,看押和被看押人分别在各自屋里吃早餐。

  早餐,是“大哥”和另一个瘦子在街上小铺里买的熟食,一般是红豆沙包、稀粥和咸菜。学员们也只有在上厕所和出去买饭时,有些人身自由。上厕所,先要征求师傅的容许,每人限十分钟。出去打饭,是公差和“特权”。因为,“大哥”在学员里最年长,待的时间最长,加上表现不错,就拥有了这个特权。想要保持这种特权,需要继续讨张师傅的欢心,外出时,给他弄盒烟,私下里,向他敬烟。虽然每个学员身上不能有私钱,教管所的钱每次外出后,有详细的出纳凭证和记录,张师傅从不问“大哥”买烟钱的来源,从何途径购入或合不合法。这是一个浅规则。

  @651818351 379楼 2013-09-16 11:30:42
  汁澄煞佯雅桶遗户灸锡xujms5看完楼主的帖子,我的心情竟是久久不能平复,正如老子所云:大音希声,大象希形。我现在终于明白我缺乏的是什么了,正是楼主那种对真理的执着追求和楼主那种对理想的艰苦实践所产生的厚重感。面对楼主的帖子,我震惊得几乎不能动弹了,楼主那种裂纸欲出的大手笔,竟使我忍不住一次次的翻开楼主的帖子,每看一次,赞赏之情就激长数分,我总在想,是否有神灵活在它灵秀的外表下,以至能使人三月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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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朋友的来访和留言。
  虽然学习班里,纠察队的辅导员鼓励大家勇于揭发、汇报,勇于改悔、洗刷自己和重新做人,不告密和不打“小报告”,是另一个“局子里”的浅规则。谁告了“大哥”的密,不得好死。“大哥”说了:我会用手中的锤子砸断你TM的手指和软肋。即便你逃到天涯海角,我总会找上门,趁夜深人静,偷偷摸入你屋,用刀子割断你TM的喉咙。这就是背叛“大哥”的下场。听罢此话,谁都心惊胆颤。第一次听到他瞪着狼眼说这话,差点儿尿了裤子。难怪大家都称他黑道上的“哥”和“爷”,那是出于他严厉的家规,血腥的残暴和无情。
  @ACAC2013 382楼 2013-09-16 14:53:54
  燕泥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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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燕泥的支持!友谊万岁!
  对“大哥”来说,进局子、蹲拘留所,就跟正常小年轻下馆子一样,再平常不过了。
  对“大哥”来说,进局子、蹲拘留所,就跟正常小年轻下馆子一样,再平常不过了。无论在街道居委会,还是市公安局、派出所和教管所,他都是出了名的人物。每次张师傅瞧见我与他一起,总皱着眉头,脸上流露出一副不赞同的表情。在他眼里,一个是彻头彻尾的地痞流氓;另一个,虽出于“反动”家庭,但毕竟还年幼、无前科,是个可挽救的对象。

  一天,张师傅清早起来,瞧见我还在收拾办公屋火炉前的煤渣,凑过来,低声叮嘱道:听着,你还年轻,和那屋里的其他人不一样,要与他们划清政治界限。我闷声不吭地点了点头,匆匆端着簸箕出了屋。
  已是深秋,再过几天,就立冬了。一出门,迎面扑来一股寒气,从头冷到脚根,可以看到鼻孔和嘴里冒出的哈气。大槐树上的叶子掉得差不多了,光秃秃的;屋檐上、院落里,到处都是。昨晚,张师傅吩咐了,早晨有稀客来访,要把院子扫得一干二净。可是,起床后,张师傅并不满意眼前的结果。虽然,院子里的落叶是扫了,但总觉得还脏兮兮的,看不顺眼,心里搁硬的慌。所以,他憋着一股气。

  那天,张师傅请来了一位印刷厂退休副书记,返聘为教管所政治辅导员。那副书记,虽已满头白发,还春光满面,过去是张师傅的老领导。所以,张师傅对他很尊重,一看他进屋,脸上堆着微笑,立即站起来。他一边点头哈腰向他致意,还一边斜眼瞥我,示意去办公室取暖瓶和客人用的茶具,给老领导沏茶倒水。办公室的地上,放着两个暖瓶,一个是新款牡丹图案浅蓝底色洋铁皮的;另一个,是破旧竹丝编的。这是教管所里唯有的热水。如果学员想喝热水,那是“特权”,要向张师傅请示。一般情况,休想。如果来了客人,用那新款的牡丹暖水瓶;茶叶,也不是平常的大叶茶,而是茉莉花茶。虽然,那是甘商里最廉价的一款,打开盒,毕竟有一股扑鼻的香气。

  每天的日程安排是,八点整,我们聚在叫做“大屋”的会议室,上政治课。所谓的“政治课”,就是学毛主席著作和朗读《人民日报》的评论员文章,一般由张师傅或另一个纠察队干部领读。读完后,学员互动、讨论。接着,学员写心得体会,站在大家面前朗读,最后,由张师傅打分和给评语。十二点整,是午饭时间。中饭后,有一个小时的午睡。午休,不是照顾学员的,是给纠察队民兵的。一点钟整,回“大屋”学习主席著作到三点半,然后,是自学和写心得。中间,有半小时休息时间,那是用来喝水和解手的。喝水,是院子里的自来水。如果在学习期间想上“一号“或“二号”,甭想,那是找挨骂。憋不住也得憋。


  @神仙姐姐20121212 387楼 2013-09-16 19:14:55
  支持好友好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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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姐姐的支持!

  @永不服老2013 388楼 2013-09-17 08:31:37
  @绝壁松岩

  燕泥问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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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好友燕泥的支持。
  喝罢茶水,老辅导员开讲了……忆苦思甜。他一张嘴,满口浓郁的陕北口音,听不大懂。他是个爬雪山、过草地滚打过来的老红军,吃尽了艰辛。整个上午,“大哥”眯缝着眼,似笑非笑地瞥着窗外,一脸的不屑。想必,他已经听这套老话听过上百次了。

  上个月,正好是纪年长征四十周年。那个年代,他们是吃草根、啃树皮和煮牛皮带充饥活下来的人,无奈才杀了几乎饿得半死的骆驼和马驹。吃了毒草野花,很多战士活活死在沼泽地旁。他大概的意思是说,我们生在福中不知福,不配做毛主席旗帜下名副其实的红色革命接班人。接班人需要“德、智、体”三丰收。我们这群孩子,除了各个膀大腰圆,体质上获了丰收,其他方面,基本上就是个不合格的孬种和二百五。就是找抽。我们因该老老实实、低下头来接受改造,将功赎罪,做一名对祖国和社会有用的人。

  接着,老领导读起一篇文章。读着说着,就跑调儿了,嘴里错词连篇,欢乐的“乐”和音乐的“乐”常搞混,金鑫也不分。一激动,还脸红脖子粗,不时,嘴里喷出些吐沫星子。就连张师傅坐在那儿,都替他攥着拳头,捏把汗,不过,只是干着急。毕竟,他是老领导,要给面子。到了最后,张师傅还装模作样、兴致勃勃地站起来为老领导喝彩,让大家鼓掌致谢。

  吃罢中饭,我们几个躺在床上睡午觉,“大哥”和瘦子靠着窗户打牌。不知谁,放了一通的闷屁。那屁真是又闷又臭,腥臭味儿把我活生生的一个人,从睡梦里熏醒、呛醒。

  “闷”,就是听不出声儿的意思,也不知谁放的。有声音的屁,反而不太臭;臭的,是暗的、阴的和无声的闷雷,像是无形的瓦斯毒气弹,不知不觉中,在人群里开了花。臭气熏天的臭脚丫味儿、臭鞋底味儿、臭袜子味儿、数日不洗澡后的人肉味儿和尿骚味儿,再加上现在的闷屁味儿,真让人忍无可忍,把我从屋里活活熏了出来。他们还在后面“咯咯”讥笑,冤枉说,是我放的屁,还说,我人小屁大。一般,瘦子才屁多。混帐!

  站在户外太阳底下,从鼻孔嗅到清爽略带寒气的微微秋风,有一种爽心悦目的感觉。秋风,使我追忆起外面的平凡生活,想起大脖子阿姨讲龙王爷跳护城河的故事,回忆起与父亲在团泊洼的日子,回忆起母亲连夜为我赶制布鞋,孙小军无邪的微笑,周鸿的友谊和“春妞儿”那诱人和调情的眼神……现在,突然感觉外面一切的一切,如此甜蜜;万般悔恨,后悔那天不应动表哥的气枪,不应因为怕母亲生气故意躲避责任。或许,事情可以由大化小,由小化无。眼前,就连能呼吸到新鲜空气,都感觉如此的知足和美满。我暗想,在教管所,最重要的是挺过去,尽早离开这个鬼地方,越快越好。
  第二天下午学习班后,张师傅开了恩,说我们“不文明”,身上有股骚臭味,发给每人一张洗澡票,让我们到小街上的澡堂子里洗洗澡,冲个淋浴,还让俩年轻纠察队的民兵随同,在门口看押。临走前,师傅说了,把这次洗澡当作人生中一次洗清自己肮脏过去的机会,也给自己一次改头换面、重新做人的机会。大家点点头,一出门,高兴的,撇着嗓门乱喊, 撒开丫子,像撒欢的小马驹,一溜烟向澡堂子跑去。

  路上,我迎面撞上了“春妞儿”,尴尬地站在路中央,脸上,挂着丝硬挤出来的微笑,张着嘴,欲说什么,却偏偏吐不出半拉字儿来。她先一愣,没理睬我,甩了一下脑后的长辫子,走了。

  到了洗澡堂,那俩纠察队员并没有像张师傅嘱咐的那样,在门口监守,而是把我们召集到了一块儿,用威吓的口吻说:谁要跑,砸断你TM的腿。“大哥”眨眨眼,说:知道。有我呢。那俩纠察队的进去搓背了。孩子们在里面像撒了欢儿似的,足足享受了四十五分钟。啊,那真是天堂。


  @神仙姐姐20121212 394楼 2013-09-17 16:41:35
  预祝中秋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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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神姐,佳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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