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雪长津(原创小说连载)

  到达战场之后,孙瑞夫师长专程叫人把刘满仓叫到指挥所,询问了这几天的战斗情况,黄参谋长也匆匆赶到了师部,向刚刚到达的师部领导以及1团的几个指挥员汇报了自己的战场记录和形势分析。孙师长听了他们的介绍后,让大家分别发表了意见,然后他沉吟了一下说:“2师两天以来打得很艰苦,付出了很大牺牲,接下来的决战我们要冲在前面,让兄弟部队减轻一些压力。减少牺牲是必要的,但付出牺牲也是不可避免的,1团要和坚守1221高地的2团一样,打出我们的威风!”
  “师长,如果没有什么任务,我就回2师去了。”会议结束后刘满仓说。“哦,前线指挥部有命令,你不必回2师去了,后面还有更重要的任务。”师长说。
  会有什么更重要的任务?刘满仓没有想明白,孙师长也没有说。他被暂时安置在师部警卫连,几天前一起行军的那几个战士见到他异常亲热,不免追问起这几天在前线战斗的情况,刘满仓一五一十地说了,战士们说:“嘿,在前线真刀真枪地跟敌人打一场多带劲!可比被敌人飞机撵着躲强多了......”
  “被敌人飞机撵着躲?”刘满仓有点奇怪。
  “战斗打响以后,美国飞机一群一群地朝战场飞,我们虽然没在前线,可也被敌机袭击了好几回,连师长的隐蔽部都被炸过,连里还伤亡了几个战士呢!”班长宋运来告诉他。
  敢情前线打得艰苦,后方也是充满危险啊。刘满仓和警卫连的战士们在靠近长津湖边的山坡下就着炸弹坑开挖了防空洞,几个人一起钻进去还能感觉到些许暖和。
  天已经放亮了,一夜沉寂的战场上飘动着晨雾,枪炮声寥落,天空中不时传来美军飞机的轰鸣,除了部队各级指挥员勘察阵地外,战士们都在休息。刘满仓从睡梦中醒过来时已近中午,发现洞外纷纷扬扬下起了雪。
  趁着天气不好,敌机不能出动的机会,师部炊事班烧了几大锅汤,汤是用杂面、土豆混合着熬的,作料是两盒美国牛肉罐头。炊事班长说:这已经是能够拿出来的最后一点粮食了。天气恶劣,再加上部队换防,后几天的粮食供应很难说会怎么样。不过战士们捧着热腾腾的土豆汤都很高兴,因为上战场后很难喝到热东西,热汤一下肚,身上也温暖了许多。
  寒风呼啸中,沿着江边走来了一个小队伍,刘满仓看见为首的几个人反穿着露着白衬里的棉军装,后面的一群全副美式军装和装备,快速地朝指挥部方向走来。警卫连的哨兵也发现了这个情况,拉动枪栓把枪口对准了他们,并大声警告:“站住!口令?”
  “泰山!”对面为首的人回答。
  “是马参谋啊,你们这是哪里抓的俘虏?”
  “呵呵,你这个小鬼,不该知道的就别多问!”马参谋笑着说。小队伍从警卫连的阵地快速通过,大家发现后面的“美国鬼子”都是中国面孔,一个个瘦削干练,透着一股英气。到了师前沿指挥部门口,参谋长亲自迎了出来:“是‘老虎’们来了啊!欢迎欢迎!师长等着你们嘞!”
  “这是哪儿的队伍,还需要你们师首长亲自出面迎接?”刘满仓望着这支小队伍,有些困惑。
  “好像是我们九兵团直属的侦查部队,只有他们才叫‘老虎’。”宋班长说。
  “泰山!”对面为首的人回答。
  “是马参谋啊,你们这是哪里抓的俘虏?”
  “呵呵,你这个小鬼,不该知道的就别多问!”马参谋笑着说。小队伍从警卫连的阵地快速通过,大家发现后面的“美国鬼子”都是中国面孔,一个个瘦削干练,透着一股英气。到了师前沿指挥部门口,参谋长亲自迎了出来:“是‘飞豹’们来了啊!欢迎欢迎!师长等着你们嘞!”
  “这是哪儿的队伍,还需要你们师首长亲自出面迎接?”刘满仓望着这支小队伍,有些困惑。
  “好像是我们九兵团直属的侦查兵,只有他们才叫‘飞豹’。”宋班长说。
  PS 作为侦察兵外号“虎”的确不恰当,九兵团从新四军肇始,江南有华南豹,所以“飞豹”这个名称相对恰当,顺便也算把当代国产军机代言一下下......
  提起华东野战军的侦察兵,各野战军最熟悉的是那个渡江战役中的战斗英雄齐进虎(后来以他的事迹原型拍成了电影《渡江侦察记》)。但是齐进虎的侦查兵还只是27军79师的直属侦查部队,九兵团司令部的侦查兵则是神龙见首不见尾,“飞豹”执行的任务都带有战略性质,不向任何部队通报。
  “老乡,你也进来吧!”王参谋长看见人高马大的刘满仓,朝他招招手说。刘满仓看看参谋长,又看看身边宋班长和几个警卫战士,有些局促地挠了挠头。
  “就是喊你,刘满仓同志!”王参谋长说。
  “是,首长!”刘满仓跟进了指挥部。
  小小的指挥所因为进来了七八个人显得有些拥挤,孙师长与为首的侦察兵握了握手,开门见山地说:“军首长的命令我们接到了,现在我们就忍痛割爱,把四野留下的好向导让给你们!”
  “谢谢师长!”侦察队长说。
  师长指指大刘:“就是他,刘满仓班长。”
  刘满仓立正向侦察队长敬了一个军礼,眼光与侦查队长相遇的一刹那,感觉到一种刀锋般的锐气。“到底是兵团侦察兵,这么威风.....”刘满仓心里想。
  队长还了一个军礼,自我介绍说:“九兵团侦察大队分队长郭强,欢迎你!”
  王参谋长接过话题:“兵团前线指挥部有一个重要任务要完成,从现在开始,刘满仓同志配合兵团侦察分队行动。”
  孙师长点点头:“谢谢你这些天在前线所做的工作,辛苦啦!”
  “首长说得重了,”刘满仓说,“我保证完成任务!”
  “好,那你先去准备一下,过一会就出发!”
  刘满仓本来就没有什么行李,马参谋带着他来到警卫连,给他找来一件带帽兜的美式风雪大衣,一件美式军毯,又用美式斯普林菲尔德步枪换下了他的三八枪。枪上的刺刀刘满仓没舍得留下,别在了腰上。最后,马参谋又从指挥部里找来一小包饼干交到刘满仓手上,笑笑说:“这是师首长自己舍不得吃留下的,特意要我送给你。”
  “谢谢首长们了!”刘满仓有些不舍地说。
  雪越下越大,整个长津湖东岸已经笼罩在一片白色之中。乘着大雪,飞豹小队从第二师的阵地出发,沿湖畔向南插去。马参谋陪着他们走过2团坚守的1221高地,才和他们分手,剩下的路,就是小队自己前进了。
  兵团侦察组行进目标是黄草岭,那里距离新兴里有六十多里,要走一天的时间,队长郭强边走边问了刘满仓在黄草岭地域参加战斗的情况,他告诉刘满仓,飞豹在战役开始前就已经深入战场,在各个角落活动着,飞豹的大队长姓吴,是一个新四军时代就担任侦查任务的老侦查员。在这次任务之前,吴队长已经亲自深入古土里一带进行过两次侦查,并亲手抓了美军陆战队的高级军官。现在,多个飞豹小组还在敌后活动,他们这次任务的目的是前往位于黄草岭隘路咽喉处的水电站大桥,并不惜一切代价炸毁它,彻底封闭长津湖一带美军的退路。
  水电站大桥——刘满仓记得,开赴黄草岭战场的时候,他们坐着朝鲜人民军的卡车在山口走过一座桥,桥的右面靠着水电站的钢筋水泥楼房,左面是深谷。阻击战结束后42军从战场撤退,一些部队也是从桥上撤走的,他和断后的部队突围后,走的是大桥下面的山谷,从山谷看去,公路和大桥像悬在山腰上一样。
  水电站大桥,新兴里......刘满仓脑子里有些乱,作为一个战斗班长,他一时弄不明白自己的任务有多重要看,但是他相信部队首长的命令是不会错的。在飘飞的雪花中,他回头望了望高地后的新兴里战场,心里对赵团长、小李、小王他们说:“俺又有新任务,不能跟你们一起并肩战斗了,多保重吧!”
  第七节
  11月30日的夜晚,新兴里美军迎来了最致命的一击。
  在纷扬的大雪中,志愿军以四个团的战斗部队从四面八方展开了猛烈进攻,炮火准备持续了45分钟,其动用了军、师两级所属的火炮,这是九兵团入朝以来最猛烈的一次炮击。
  冒着深夜的严寒,从南面1221高的2团5连从雪地中匍匐前进几百米,埋伏在新兴里敌人阵地前沿,但是战斗打响的时候,全连干部战士一个也没有爬起来。后续部队冲过开阔地后,看到的是一片已经冻死在潜伏地的干部战士,他们身上没有伤痕,保持着战斗姿势,结满冰霜的手指还扣在枪机上。
  孙师长投入的2师老1团从西面高地一路杀向新兴里,在夜暗之中,他们沿着通向新兴里的公路两侧朝村落推进,打得美国步兵连连后退。费斯中校把几辆没有被炸坏的防空自行炮车全都派了过来,在第二线阵地上重新组成了一道火墙,把迅猛追击的志愿军战士连同撤退的美军一起罩在炮弹爆炸的火焰中,老一团的战士们倒下了一批又冲上去一批,和敌人胶着在一起。东边和北边,第1师两个主力团集中起数百名战士,乘着西侧老一团凌厉进攻的势头也突破了美军防线,他们用冻僵的手臂甩着手榴弹,把美军的卡车炸得火焰升腾,浓烟滚滚。
  第二天天亮的时候,美军已经被压缩到新兴里村庄附近1公里周围的废墟里,志愿军的攻势没有丝毫停止的迹象。天空中仍在飘着雪花,美军的空中支援在恶劣天气下失去了目标。费斯中校赖以作为火力屏障的防空炮车弹药也基本耗尽了。
  美军已经出现了崩溃的迹象,一些从阵地上退下来的士兵已经不再听从戴着白色钢盔宪兵们的呵斥,他们神情恍惚,形同鬼魂一样扔掉了武器,四处乱窜。包扎所里挤满了已经死的和将要死的伤病,麦克尔少校不得不离开这里,拄着一枝步枪挣扎着前往费斯中校的指挥所,在路上,他遇到了怒不可遏的斯坦福上尉,斯坦福告诉他,自己的对空电台已经被弹片打穿,失去了信号。
  “也许我们还可以依靠防空炮车里的电台。”迈克尔说。
  费斯中校乘着一辆冒着烟的防空炮车开回了阵地,他也正在找斯坦福,听到斯坦福的话后,他表情痛苦地叫道:“见鬼,昨晚的战斗已经摧毁了我们的两辆炮车,仅剩下的这辆,电台已经被打坏了!”他表情痛苦地看着两个空军军官,“如果没有空中支援,我们熬不过几个小时。”
  迈克尔爬进了防空炮车的狭窄座舱,看见座舱里的电台已经被破片手榴弹的弹片炸得面目全非,车座上还残留着带着冰凌的血。驾驶战车的少尉疲惫地看了迈克尔少校一眼说:“他们把手榴弹直接仍进了车厢,炸死了车里的两个人,我们好不容易才把它开回来。”
  迈克尔又看了看斯坦福的电台,弹片打碎了两个部件,并不严重,他想起了在头一个恐怖夜晚中被炸坏的他们那部电台,于是对费斯中校说:“也许我们还能试一试, 我丢在村落里的电台应该能拆下一些部件,它们可以用在斯坦福的电台上。”
  “好的,你可以得到你需要的一切支援,只是要赶快!”费斯营长点点头。
  为了减小目标,迈克尔只是在两个团部参谋的搀扶下朝新兴里废墟中走去。四周的混战还在进行,不时有连串的子弹从他们头顶和身旁呼啸而过,激起一片雪雾,穿着白色伪装服的中国士兵和穿着风雪大衣的美国士兵用枪弹、枪托、匕首、铁锹甚至拳头争夺着每一寸土地。中国人已经打完了炮弹,双方的枪支在严寒中也失去了准性和连发性,双方进行的几乎是一场冰雪下的原始格斗。
  进入村子几十米后,伴随迈克尔的一个参谋被流弹击倒在地,另一个参谋犹豫着丢下他,钻进了几辆汽车残骸组成的废墟中,迈克尔只得自己朝前走,他在街角找到了那间经历了数天战火破坏的屋子,找到了他丢弃在那里的坏电台,发现那几个急需的零件并没有被损坏。“仁慈的上帝!”迈克尔默念道,他用不太灵便的手拆下那几个零件,小心翼翼地塞进了衣袋里。
  返回的路上,迈克尔遇到了三个步兵连的年轻士兵,他们已经丢掉了武器,但还是搀扶着迈克尔一路跌跌撞撞地逃进了残兵们坚守的废墟。迈克尔有累得些虚脱,他让斯坦福上尉从衣兜里掏出了零件,随后被斯坦福架到了一辆吉普车上。“坐在这里,少校,我们准备突围了!”

  重新修好的电台尽管杂音很大,但还是和空中的执勤飞机取得了无线电联系。机长通报说:第10军正在等待31团战斗队的呼叫,天气即将放晴,阿尔蒙德将军已经命令三个航母编队的飞机全力支援新兴里,这一消息在电台周围的美军官兵中引起了一阵欢呼。剩余的几百名官兵在费斯营长的带领下发动了剩余的汽车,以那辆残存的高射炮战车为先导,朝下碣隅里出发了。
  迈克尔昏昏沉沉地坐在敞篷吉普车上,在颠簸的车子中他感觉寒冷像幽灵一样侵入身体,自己的肌体在慢慢冷却、僵硬。斯坦福上尉在旁边说着什么,但是他听不太清楚。副驾驶座位前焊接了机枪支架,有人在操作一挺轻机枪不时朝路边扫射,子弹发出短促尖锐的啸叫。突然,前方的一辆卡车迸发出巨大的爆炸声,枪支和人体的碎块四散纷飞。接着,几架海盗式战斗机轰鸣着掠过头顶,在车队的前方投下了凝固汽油弹,巨大的火球腾空而起,让迈克尔也感受到了灼人的热浪。
  车队又启动了,失去了车辆的士兵踉跄着跟在车队旁边,胆战心惊地穿过了正在燃烧的汽车和炸毁的路障。白色的积雪在燃烧弹的烧灼中蒸腾起大量白色蒸汽,弥漫在道路两侧,破碎的树干和焦糊的人体在蒸汽中时隐时现,让人触目惊心。
  罗宾少校徒步赶了过来,摇了摇迈克尔没有受伤的那条胳膊,使他清醒了一些。“你还好吧,少校?”罗宾递上了一支烟并把它点燃,放在迈克尔嘴上,“我们已经突破了敌人的两道路障,情况还不算太糟。”
  “上帝总是垂怜迷途的羔羊”,迈克尔苦笑着说。
  电台中传来各种呼号,有陆军航空队的,也有海军航空兵的,斯坦福的嗓子已经变得沙哑,但还是在不停地呼叫着他们。涂装着绿色和蓝色的战斗机、攻击机不断从头顶上飞过,在道路四周炸出一道道火墙,屏护着队伍前进。迈克尔知道,第31团支队这个精疲力尽的残余队伍已经深陷地狱,空军是救命天使,但是如果晚上走不到下碣隅里,他们就会被夜晚的黑暗所吞没。
  在阴霾的天空中最后一丝光线消失之前,车队接近了1221高地,隘口已经被烧毁的汽车和成堆的石头阻住,在机枪火力掩护下,成群的中国士兵从高地上呐喊着冲向车队。迈克尔乘坐的吉普车上的机枪射手被子弹击中了胸部,歪斜着倒下了车,吉普车的油箱、发动机也被子弹打穿了。斯坦福上尉抱着电台,拉着迈克尔爬到了车下,朝伴随车队飞行的机群不停地报出坐标数字。几个编队的飞机呼啸着飞临隘口,用重磅炸弹轰击路障,并沿着路边投下了一连串凝固汽油弹,一个接一个爆燃的火球笼罩了路边的高地,也把车队的几辆汽车点燃了起来,十几个美国士兵被烧成了火人。
  夜晚不可避免地降临了。斯坦福上尉架着迈克尔跟着缓慢行进的车队朝前走着,恐怖笼罩着整个队伍,一些伤病落在了后面,还有一些士兵脱离车队,消失在旷野之中。迈克尔觉得整个身躯已经失去了知觉,他痛苦地对斯坦福说:“把我放在路边吧!我已经走不动了!”斯坦福摇摇头。
  车队前面又发出了巨大的爆炸声,红色的火光映照着雪夜,显现出一幅奇幻的景象。一些士兵纷乱地跑了回来,告诉大家说费斯中校阵亡了。
  有组织的抵抗已经结束了,四面都传来中国士兵包抄而来的射击声和喊声,斯坦福跟十几个第一营的步兵商量后拉着迈克尔朝西走了几百米,接近了长津湖结冰的湖面。在一片纷乱的枪声中,一多半的人中弹倒在湖边,迈克尔跌倒在堤岸上昏了过去。
  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他首先看到了一个中国女孩的面孔,她正在为他的伤口重新进行包扎,旁边还有两个背着步枪的中国兵,默然地盯着他。迈克尔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为战俘,而第31团支队已经覆没了。
  第三章 下碣隅里

  就在刘大个子到达新兴里前线的同时,杜玉带领20军第1师的队伍翻山越岭,到达了长津湖南侧。逶迤的群山在这里打开了一个豁口,长津湖的湖水沿着一条南北向的山谷蜿蜒而下,朝黄草岭方向流去,下碣隅里就坐落在这个山谷的北端。

  杜玉对下碣隅里很熟悉,一个月前的第一次战役时,42军部队曾经过这里开赴黄草岭,小镇作为朝鲜人民军支援42军的后勤枢纽,存放了很多物资和车辆,那时候朝鲜人民军还动用了包围江界的坦克。从这里向北是长津湖的湖面,道路分东西两面绕过长津湖通向中朝边境的江界,向西是一条公路,通过险峻的死鹰岭通向柳潭里,向东是一条公路和一条日本修建的窄轨小铁路,通过后浦到新兴里方向。
  ......那时候朝鲜人民军还动用了保卫江界的坦克
  午夜十分,部队爬上了俯瞰长津江谷地的山头,下碣隅里就在长津江对面,灯火通明,车来车往。美军已经在这里建立了前进基地,镇子北面堆放了大堆的物资装备,西南面,车辆和推土机隆隆开动,似乎在修建什么场地。
  “敌人肯定是在修飞机场。”观察了片刻后,师长黄朝天对说,“报告王副军长和前线指挥部,我师决心以2团占领下碣隅里西侧高地并前出切断南侧的铁路公路,1团连夜穿插过江,切断镇北东西两侧公路岔口并占领东北高地,3团担任预备队,全师坚持一个白天,明晚展开进攻!”
  “敌人肯定是在修飞机场。”观察了片刻后,师长黄朝天对参谋们说,“立即报告王副军长和前线指挥部,我师决心以2团占领下碣隅里西侧高地并前出切断南侧的铁路公路,1团连夜穿插过江,切断镇北东西两侧公路岔口并占领东北高地,3团担任预备队,全师坚持一个白天,明晚发起进攻!”
  1团的战士们悄无声息地翻下山岭,朝着黑暗笼罩的长津江上游摸去,杜玉发现,敌人没有沿江布置警戒线,他带着前卫连的战士们穿过树丛,踩着岸边的浮冰,直接摸到了通向死鹰岭方向公路桥的附近。
  长津江还没有完全封冻,一部分战士毫不犹豫地蹚过了江水,迂回到大桥东端。杜玉带着几个战士接近了大桥这一边的桥头,没有发现路障和哨兵。过了一会儿,一个满腿冻着冰的战士返回来报告说:桥头有敌人的一个哨卡,但是没有巡逻兵,敌人都龟缩在掩体里面烤火取暖呢。
  先头连长说:“我带人去端掉这个卡子!”随后跟来的侦查参谋梁新川摇摇头:”这事交给我们吧。”他挥挥手,带着几个侦查兵摸过了大桥,片刻之后杜玉和连长进入哨卡,看见几个还没有钻出睡袋的美国兵已经被捆了个结实,一个试图反抗的机枪手的喉咙被匕首割断,躺在地上。“身手不错啊!”杜玉赞道。“那是,咱九兵团老1纵的侦察兵没有白给的!”梁新川说,他们套上了敌人的大衣,戴上了钢盔,“今天晚上咱们替敌人‘值班’,告诉后续部队,从桥上走吧!”
  几公里外的下碣隅里仍旧是灯火通明,但除了有几辆汽车亮着车灯缓慢地朝北开去以外,没有车辆和敌人来大桥方向。1团的十几个连队陆续通过大桥,朝东北方向黝黑的山岭方向奔去,王团长和李政委带领的团直属机关和炮兵连走在1、2营后边,断后的是3营。
  1团全部通过公路桥后,天色已经渐亮,杜玉和梁新川带着侦察兵们押着俘虏撤离了哨卡。1团的工兵在桥上安装了炸药包,准备天亮后炸掉桥梁,切断敌人的交通。
  山区的天气异常寒冷,侦察兵们的武器上、身上都结出了冰霜,几个俘虏套着厚厚的羊毛军衣却仍然哆嗦着,脚步也走得跌跌撞撞,而侦察兵们除了缴获的几件大衣,就是里面薄薄的棉军服了。梁新川叹了口气对杜玉说:“这种鬼天气,对我们南方来的部队太残酷了,听说有的部队冻死了人。美国鬼子财大气粗,把鬼子兵都打扮成了狗熊还冻成这样,真是一群孬种!”
  副军长王征来到1师刚刚开设的指挥部,找到了师长黄朝天。黄师长对着摊在石头上的地图,把下碣隅里周围的形势汇报了一遍:根据战场侦察、审问俘虏得到的情报,美军海军陆战队第1师已经有两个主力团由这里出发,穿过死鹰岭到达湖西侧的柳潭里一带,留在下碣隅里的是该师的师部直属部队、后勤部队和工兵营,大概有两三千人,战斗力不强,不过,敌人后续部队正在由南边的黄草岭一带赶来增援,其中包括一个坦克营。
  “根据兵团的部署,我们第3师的部队已经穿插到下碣隅里至黄草岭之间阻击敌人援兵;柳潭里方向我们2师配合27军围歼敌人,新兴里那边也有27军的2个师,敌人一个陆战师加一个团的兵力分散在长津湖附近一百多公里的战线上,对于我们是难得的战机。”王军长说,“要乘敌人立足未稳,迅速拿下下碣隅里,夺取敌人的物资基地。”
  黄师长点了点头,“我们已经准备好了,今天夜间发起进攻。”
  黄师长点点头:“我们1团已经越过长津江,切断了下碣隅里和新兴里的联系,今天2团、3团能全部到达战场,炮兵营要晚一些,但今天夜里发起进攻没问题!”
  杜玉、梁新川和侦察兵们把俘虏交给师部后,在一片避风的树林里休息了一会儿。杜玉问起了1师的情况,梁新川说:“华东野战军老部队有12个纵队,我们20军原来是1纵,是叶飞司令员从江南带出的队伍,1纵历来是华野的主力部队,1师是主力中的主力。黄师长在井冈山的时候当过陈老总的警卫员,后来当了中央红军的工兵连长,长征的时候逢山开道,遇水搭桥,在湘江、乌江、娄山关立过大功。”
  杜玉说:“你才多大年纪,从哪儿知道的?”梁新川呲牙一笑:“我是听政委说的。”
  2团的战士们正在源源不断地登上山坡,在冰雪和岩石间开辟阵地。
  战士们有很多连棉帽子、棉鞋都没有,用扯开的被单裹着头,包着枪支,脚上缠着茅草和玉米叶子,在寒风中默默地挖掘着。一个班长对连队干部说:“走了一天一夜,怎么也得埋锅造饭,让战士们喝口热汤吧?”连队干部摇摇头说:“不能生火,冒烟会暴露目标。”
  摸黑走过来的几个师领导问了问情况,其中一个人说:“让炊事员们到山沟里朝鲜老乡的房子里给战士们生火做些吃的送上来,注意隐蔽,记得要给老乡留钱和抵押物资。”
  “总部要求爱护朝鲜的一草一木,您看......”另一个人说。
  “这样下去,战士们身体就全垮掉了,有什么问题我来负责吧。”那个干部摆摆手说。


  天亮的时候,长津江公路桥那边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巨大的烟柱升到空中,工兵们引爆了桥上的炸药,把桥炸断了。但是敌人很快从下碣隅里开来了工程车,用水泥板把桥面垫了起来。
  杜玉用望远镜观察着修桥的美军,两辆坦克一前一后停在路边,黑洞洞的炮口指向江边的开阔地,桥上机器轰鸣,美国鬼子们还至用空油桶点起了火炉,站在那里趾高气扬地烤火。即将到来的肯定又是一场残酷的战斗,杜玉想,这里的地形和42军打黄草岭阻击战时完全不同,面对的又是火力强大的美国海军陆战队,20军的战士们要面临更多的困难、付出更多的牺牲。
  天空纷纷扬扬地飘起了雪花,山上的温度似乎又在下降。从山谷里爬上来的炊事班战士扛来用棉被裹着的铁桶,里盛着玉米面糊糊,还有两袋冻得硬梆梆的土豆和胡萝卜,这就是师指挥部今天的饭食了,早晨让炊事员去朝鲜老乡家做饭的领导又问了问各战斗部队开饭的情况,然后才拿了两个煮土豆,和战士们一起吃起来。
  “那个领导是谁?”杜玉问。
  “哪一个?”梁新川问,杜玉指了指正在和战士们说话的那个干部,梁新川看了一眼说:“啊,那就是我们师朱政委。”
  从解放战争时期经过来的干部战士,对政委们都怀着一种崇敬的感情,杜玉也是一样,因为他们不但搞政治工作,还关心体贴干部战士,同时由于政治工作的需要,他们大多也是部队里的少有的识文断字、学识过人的知识分子。
  朱政委也注意到杜玉这个军装式样与众不同的侦察员,他主动招手让他们过来,同时对梁新川问道:“小梁,这位是不是四野抽调过来的同志啊?”
  “是,他是42军124师的杜玉参谋!”梁新川答道。
  “哦,果然没猜错!”朱政委的苏北口音很是亲切悦耳。“早就听王军长说过,你们在黄草岭打得好啊!”
  “首长过奖了。”杜玉向朱政委敬过军礼,笑了笑说。
  “你们军在东野的时候是五纵,全军独一份,知道为什么吗?”朱政委问。
  杜玉摇了摇头,他确实不知道。
  “西班牙打内战的时候,各国共产党支持西班牙政府,组成了国际纵队,而德国支持西班牙的法西斯组成叛军,叫第五纵队,这个第五纵队太坏了,所以咱们各解放区不愿意把第五纵队当自己的番号。不过,就你们林总不怕这个,在东北编了个五纵。”朱政委把带着冰碴的土豆咬开了一半,慢慢嚼着,接着说:“五纵不简单呢,在黑山吃掉了国民党的王牌新一军,又跟美国鬼子的王牌陆战1师较量过,英勇顽强,是个好部队。”
  杜玉点点头。
  “来,喝点粥暖暖吧!”朱政委招呼着杜玉。杜玉接过一个战士递过来的茶缸,里面刚盛的玉米糊糊的确还冒着热气,喝到嘴里暖乎乎的很舒服。

  傍晚的时候,炮兵开始进入阵地,带队的几个干部来到杜玉他们的观察点,用炮兵测距镜查看了山谷下的地形,并绘制了坐标图。随后他们把炮兵观察小组也留在了这里,拉上了电话线。
  观察组带队的是一位姓叶的副连长,眼窝凹陷,说话带点四川口音。杜玉想起了前卫师那位从国民党军中起义的叶副参谋长好像也是炮兵出身,一问起来,叶副连长点头说道:“是了首长,他是鄙人的伯父,鄙人也是跟他一起起义过来的。”
  “这话说着多别扭,都解放了,咱就别鄙人鄙人的了,都是革命同志。”杜玉对他说。
  “是,只是一时改不过来。”叶副连长不好意思地说。
  “叶连长,你们有办法对付坦克吗?战斗开始后,能不能用你们的炮敲掉桥上的乌龟壳?”梁新川说。
  “这个......我们只有山炮和迫击炮,炮弹弹道太弯曲,打碉堡还凑合,打坦克恐怕是不行罗。”叶副连长想了想,摇摇头。
  “唉”梁新川叹了口气,“都盼着苏联老大哥给咱支援新式大炮,结果什么都没等来,这还不算,炮团的重炮还全留在国内了。看起来,打碣隅里还得靠手榴弹和炸药包了。”

  夜幕再次笼罩长津江谷地的时候,志愿军的3个主力团都开始悄悄向下碣隅里移动,师、团、营各级部队的侦察兵们天一黑就已经赶往前沿阵地侦查敌情,并为部队开辟道路。梁新川也带着师部侦查员们去了。
  黄师长登上高地的时候,侦查兵们已经陆续返回来报告情况。梁新川呵着冻僵的手,拿出了一张勾画着机场周围地形和火力布置的纸片。“敌人配置了三道铁丝网,还埋了地雷,堑壕有两道,远处有一排房子,再往里是帐篷。”
  黄师长让警卫员打着蒙红布的手电仔细看了看,梁新川又把2团的进攻路线、兵力和火力配置跟师长汇报了一遍,师长点点头:“知道了,2团当面敌情有没有什么新变化?”
  “没有,2团准备集中火力从正南方突破,那里是敌人两个支撑点的结合部,地形也有利,打进机场后再向纵深和两侧突破。”
  “好,1团有新消息没有?”黄师长又问身后的作战参谋。
  “没有”作战参谋说。
  黄师长望着长津江对面黑黝黝的东山高地沉吟了一下,“立刻派一个通讯小组过去,带着电台,要保证战斗开始后他们随时汇报情况!”
  “是!”作战参谋说。
  “老黄,我看还是我去看看吧!”黑暗中传来朱政委的声音,他在两个警卫员陪同下,刚从山下爬上来。“1团任务很艰巨,又处在两面受敌的位置,应该有个师级领导到那里去。”
  “政委,那里太危险,你不能去。”黄师长伸手扶政委进到观察所里,摇摇头说。“让老贺、老邱他们谁去都行,你不能去!”
  “老贺已经有分工了,邱主任负责后勤和伤员救护,胡参谋长离不开,师部有你坐镇就行,还是我去看看吧!”朱政委微笑着说。“再说,战斗一开始,前面后面一样危险,咱们不是都做好随时牺牲的准备了么?”
  黄师长点点头,又望了一眼黑黝黝的东山高地,握了握政委的手,跟梁新川说:“你带侦查连护送政委到东山,记住,要用自己的命确保政委安全!嗯?”
  “是,保证首长安全!”梁新川敬了个礼。

  夜间10点半,沿着下碣隅里美军防线周围响起了一片枪声和爆炸声,刺眼的照明弹腾空而起,下碣隅里的战斗拉开了序幕。
  战斗开始前的几分钟,炮兵副连长叶重信睡着了几分钟,他梦见坐在成都的宽窄巷,品着香茶,看着火锅里冒出的氤氲热气,那位年轻的寡妇抱着孩子对着他微微地笑......然后激烈的枪声惊醒了他的梦境,眼前是黑暗冰冷的的山野,以及不时刺破黑暗的惨白的照明弹闪光。
  叶重信叹了口气,活动了一下已经僵硬的手指,拿起了手摇电话机,摇通了炮兵阵地。
  在九兵团十几万官兵中,像叶重信这样来自旧军队的指战员有几万人。他们在不同的场合、不同的境遇下,怀着不同的心情加入了解放军。叶重信几乎是最晚的一批,他们所在的国民党第19兵团是被逼到川藏边界的什邡地区,不愿再为蒋介石卖命而集体起义的。带领他们起义的是川军元老董宋珩将军,他的伯父也是董宋珩将军的忠实追随者。
  几个月前,叶重信有过离开军队的念头,连年的战乱和颠沛流离,使他格外想念家乡和父母,也格外渴望建立一个小家庭。成都那个年轻的寡妇,是他在国军任职时一个姓黄的同僚的遗孀,这个同僚战死在湖南。解放军贺龙的队伍开进成都之前,叶重信所在的国军16兵团炮兵军械处住在成都,他每天都去看望这对母女,女人开着一家小茶馆,对面是火锅店,叶重信去了也只是坐在茶馆中默默地喝茶,饿了就要一份火锅邀母女俩同吃。女人没有对他要求过什么,但终于有一天他对女人说:“等我安顿好了,跟我去重庆。”
  但叶重信终于还是没有带走母女俩。1949年秋天,解放军进军四川,国军早已无心抵抗,兵败如山倒,叶重信随军匆匆退去了川西。
  一边是日薄西山的国民政府,一边是蒸蒸日上的共产党政府,谁都知道,旧世界的日子不长了。叶重信按伯父的要求,秘密接送共产党的代表前来谈判,那些替穷人办事的、满怀豪情的共产党人的话让他感到耳目一新——战争就要结束了,新世界已经代替了旧世界,新的生活在等着人们——不久,16兵团6万川军脱离国民政府控制,通电起义加入了解放军,随后,一大部分官兵遣散回乡,另一部分官兵顺长江而下,前往江浙一带编入第三野战军。叶重信原以为自己可以脱去军装回到成都,再带上那对母女回到老家,然而他没能成行。一来是家中老父极力反对此事;二来伯父也劝他:“还是留在军中吧,解放军需要技术兵种,你又是炮兵。”
  于是成为解放军炮兵副连长的叶重信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随着九兵团的大军一路向北,来到了朝鲜战场。
  “前方敌支撑点,表尺276,方向向左008!”他向炮阵地发出了修正弹道的口令。
  炮弹呼啸着掠过山头,在下碣隅里西侧的防线上炸出了一串火球。
  炮团只有6门山炮,是战士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扛上来的,叶重信提议把火炮分散布置在山谷的三个阵地上,每个阵地放两门,但是来看过阵地的姜副营长没有同意,要求把炮集中在一起。“咱指挥全靠吼,离那么远怎么指挥?别太教条了,美国鬼子没什么了不起。”
  叶重信摇摇头,“敌人炮多,会进行火力反压制的。”
  “离这边百十米建一个备用阵地,就这么办了!”姜副营长说。
  “是。”叶重信没再说什么,他毕竟不是连队主官。
  日本造41式75mm山炮能覆盖周围10公里的战场,但威力有限,炮群被赋予的任务是打击美军前沿阵地的硬目标,试射之后第一轮打出的是高爆弹,第二轮是燃烧弹,两轮打击后,几个美军主要火力支撑点被腾起了火光硝烟,按照预定计划,炮火开始向右侧转移。剩下的任务就交给靠近前沿的迫击炮了,团、营级的炮兵们使用82、60迫击炮,随步兵前进,迫击炮弹道弯曲,更适合对付战壕里的敌人。
  “弹着点准确,继续发射。”他盯着夜幕中爆炸的闪光,向炮群发出口令。又是两轮效力射,这次打的是高爆榴弹。透过高倍测距观察镜看去,下碣隅里的夜空下,敌我双方炮火已经交织成一道道火网,笼罩在房屋、战壕和山野之间,腾起的火球和四溅的弹片传播着死神的信息,霎时也许已经夺去了无数士兵的生命。

  “咚...咚咚...”这是美军的大口径榴弹炮还击的声音,叶重信凭经验判断是105毫米榴弹炮,4门齐射......在纷乱的闪光之中,他开始紧张地搜寻105炮群的位置,并紧张地估算着它们的距离。
  “东南偏南100密位,3800米,四门105榴弹炮!”他报出了一组数字,他知道在他计算的同时,在某个角落或几个角落,还有和他担负同样任务的美国士兵在做着同样的事情。炮兵们此刻一定正在拼命移动炮架,飞速转动着高低机,朝他报出的那个位置瞄准——生死只取决于谁的反应更快一点。
  “轰轰......”41式山炮的低沉炮声终于响了起来,叶重信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黑暗中他标定的方向,弹着点偏得不多,他又报出了一组修正数字。电话里传来姜副营长的喊声:“修正射角.....两发齐射,放!”
  炮兵观察镜里出现了一片连续爆炸的闪光,看来敌人的阵地被准确击中了,引爆的弹药像礼花一样四散绽放,并一直冲到很高的地方。他禁不住喊道:“要得要得!敌人被击中了!”但几乎就在同时,一种强烈的不祥也强烈地袭来——他感到来自不同方向的敌人重炮炮弹正呼啸着掠过头顶,朝着山炮阵地飞去。
  “敌人找到我们了,赶快.....”话音还没有落,电话听筒中已经传来一片爆炸声,脚下的高地在爆炸中也颤动起来,至少有十几发炮弹落到阵地上,接着又是一轮轰击,电话断线了。
  1师的指挥所设在山谷中一个的矿洞里。听到山炮阵地遭到敌人轰击的消息后,黄师长蹙起眉头厉声问道:“怎么搞的,战斗才刚刚开始,6门炮就损失了一半?是谁布置的阵地?”
  “是一个副营长,已经牺牲了。”参谋长说。“剩下的炮已经转移了,敌人炮群也被我们打掉了一个,但是剩下的火力远远超过我们。”
  “好吧,告诉他们团长,保护好剩下的大炮......还有炮兵。”黄师长摆摆手,又把注意力放在沙盘上。战斗一开始就近乎白热化,各团的电话接二连三打进来,再加上与军部的电台联络,整个指挥部里嘈杂纷乱,一片紧张气氛。
  战斗没有开始之前,王征副军长就来到作战指挥室旁边的屋子里,一边听着指挥室里繁忙的对话,一边听杜玉为他介绍战场周边的地形地貌特征。作为军级领导,他担负的使命是督促部队及时到达战役位置、协调前后方的后勤供应和医疗救护工作,对于战役指挥问题,他不想过多干涉。
  “从西边死鹰岭下来一路都是盘山公路,很陡,在西兴里一带才接近山谷;东边也一样,新兴里到下碣隅里要越过几座高地,过两道河,离开了公路,敌人的汽车和坦克根本开不动......离下碣隅里最近的高地是1团要攻打的东山,有百十米高,从上面能直接压制下碣隅里的敌人,西边这儿的山坡离着就远多了,中间还隔着开阔地和一条河。”
  “南边的道路怎么样?”
  “南边么,公路都修在山谷里,地势平坦,两边有水沟,靠东边的山坡上能发挥火力。”
  也便于部队隐蔽,如果打冲锋,10几分钟就能冲到公路。”杜玉说。
  “3师已经穿插到了古土里附近,他们如果截断这段公路,敌人就失去了支援,所以他们想到了修飞机场。”
  也便于部队隐蔽,如果打冲锋,10几分钟就能冲到公路。”杜玉说。
  “3师已经穿插到了古土里附近,他们如果截断这段公路,敌人就失去了支援,所以敌人急于在下碣隅里这个地方修飞机场......1师夺取东山,攻击机场,也是抓住了敌人的要害部位。”王征点点头。
  一个小时后,指挥部收到政委从东山传来的电报:1团已经攻占东山主峰,下碣隅里北公路桥和路口正在激烈争夺中。但是南侧机场方向2团电话却报告进展不利,部队损失很大。
  “走,咱们到上面看看去!”王军长对杜玉说。
  在几个警卫员陪同下,他们沿着一条干涸的山沟登上了山坡,山风卷起的雪花飞舞盘旋,温度很低。山顶是三团的警戒阵地,战士们在黑暗中默默地遥望着下碣隅里战场。
  从山顶望去,整个下碣隅里谷地就像剧烈燃烧着的一盆炭火,在暗夜中放射着炽烈的光芒,无数弹道编织成的战火弧线,从东山向南、又向西延伸,把下碣隅里方圆几公里的战场笼罩在中间,战火映照出雪地上的无数人影,在密集的弹雨中像波浪一样涌向战场中心。
  国内战争时期,九兵团无数次与全副美式装备的国民党军队交锋,但即便是与国民党的“五大主力”交锋,也没有遇到今天这样猛烈的火力。仅仅几公里纵深的阵地上,美军的自动轻火器与坦克、火炮组成了纵横交织的火力网,多层铁丝网和地雷、照明弹对进攻的志愿军部队造成了重重阻碍。经历了昨晚的穿插战斗,今天的进攻已经失去了突然性,部队完全是在与有准备的敌人进行正面交锋,火力不足的缺陷明显地暴露了出来。
  南边的火线在攻击波浪中向内凹陷下去,在凹陷的部位腾起了几道火墙,那是美军的炮火在实施覆盖射击,高爆炮弹的弹片会在开阔地上横扫一切物体,造成毁灭性的的伤亡。果然,战线又逐渐向外推移,把凹陷拉平了。
  3团的战士们也开始陆续离开高地,他们默默地整理好武器弹药,在连、排长带领下一队队朝前线开去,在爆炸和火光的映照下,战士们的身影就像在红色背景下移动的一群群雕塑。
  远处的东山也腾起了火光,一轮轮的炮击使整个山头暮然间变成了一座喷发的火山——“首长您看,敌人炮击东山了!”杜玉指着东山方向说。
  王征点点头。“那是1团在策应2、3团的进攻。”
  终于,南侧战线再次凹陷下去,并破碎出一个缺口。


  第二节

  大卫.尼文感到下碣隅里像风暴中的一条破帆船,在暴烈的攻击中颤抖。
  两天以前,他与斯科特中校一起到达了古土里北面十几公里的下碣隅里,海军陆战队的士兵们正在匆忙调动之中,很多人长津湖东面撤了回来,乘车朝西面出发。镇子北面已经堆起了小山似的物资,工兵们一边骂着肮脏的话,一边开动推土机平整着镇子西南边的冻土,据说史密斯师长命令要在那里修建一座简易机场。
  “嘿,还是别白费功夫了吧!”路过的第七师士兵坐在敞篷卡车里朝工兵们喊道,“战争很快就要结束了!”
  “见鬼!你以为我们愿意修这种鬼东西?”有人在推土机旁搭腔,“我宁愿去铲平富士山。”
  尼文也没有料到,仅仅几天之后,这个简陋的机场就成了整个陆战师官兵心中的救命稻草。
  尽管西线已经发生了对战局不利的变化,但东部战线还在缓慢地向前推进着。11月27日,陆战师的主力已经抵达长津湖西侧的柳潭里,通向那里的山路崎岖陡峻,第11炮兵团因为缺乏足够的车辆运送,因此莱文.斯科特中校和尼文都留在了下碣隅里。炮兵门在镇子里已经占下了几幢比较完整的小木屋,里面还挺暖和。当天晚上,尼文在木屋里听到了长津湖方向传来的炮声,炮声使所有的士兵们都感到惊恐不安。不久,斯科特中校告诉尼文:长津湖附近的中国人开始进攻了。
  陆战师的两个团已经深入长津湖西部20多公里,第七师的麦克莱恩支队也已经到达湖东十几公里的山谷中,而后续部队还在沿着黄草岭山地缓慢地向盖马高原上接近。下碣隅里只是两者之间还没建成的一个指挥部加后勤仓库。
  “我想中国人暂时不会到达这里,按照步兵在高寒山地的行军速度,他们到这里至少需要两天。”莱文说。“我想我们的战役开始了。”
  “史密斯少将还没到达吗?”尼文问。“没有,但他已经指定陆战1团3营营长里奇中校负责这里的指挥,我马上去参加他召集的临时会议,重新安排防御问题。祝你晚安!”
  尼文彻夜没有睡着,指挥部附近的通信兵、辎重兵甚至宪兵都被里奇中校派往外围去建立防御圈,工兵在木板屋的院墙外堆起了沙袋,架起了屋脊形铁丝网,并用推土机开挖战壕,为了加快进度,他们还动用了炸药。早晨巡逻队发现北面大桥哨卡遭到了袭击,一个班的士兵全部死亡和失踪。
  但是除此之外,并没有发生更多的事情。史密斯少将在上午乘坐直升飞机到达了下碣隅里。
  这使下碣隅里的官兵们都松了一口气。
  尼文带上了他那架徕卡照相机,随斯科特中校来到史密斯将军的指挥部,这里距离他们的小木屋并不远,史密斯见到尼文有些惊讶。
  “您好将军,我已经跟随您的士兵们5天了,希望能像卡帕采访诺曼底战役一样采访您的陆战师在长津湖的战斗,美国在关注你们!”
  “哦,是啊。”史密斯将军点点头说。“很好,但是东线的前景不太乐观,先生,中国人已经从几个方向开始了进攻。”
  尼文点点头。史密斯又说:“第十军还要派几个随军记者到这里,我不知道阿尔蒙德将军在想什么,但是我将尽力保证你们的安全。”
  “希望我们不会给您带来麻烦,将军。”尼文点了点头,他抓住史密斯将军抬头的瞬间按动了相机快门,然后告别将军离开了指挥部。
  “还有很多记者到这里来吗?”斯科特中校问。
  “我想是的,陆战师是明星队,报道这里的战况对于任何一个记者都是有吸引力的事。”尼文说。
  斯科特中校的炮兵阵地设在长津江西侧,距离机场工地不远的一片空地上,江边有一道卵石堆起的河堤,朝机场方向还有一片小镇取土时挖成的土堆和凹坑。
  滞留在下碣隅里的野战炮兵总共有两个连,他们在空地中分别设置了阵地。其中一个炮连负责火力支援通向柳潭里的隘口,另一个炮群负责对环形阵地周围的火力打击。士兵们正在搬运炮弹。“这里的山风像刀子一样!”一个炮兵中尉对中校说,他的手上戴着羊毛手套,身上穿着羊毛背心和风雪大衣,头上戴着炮兵防护盔,但仍冷得瑟瑟发抖。“你应该像士兵们一样去搬运几颗炮弹,我想那样会好些的!”斯科特中校说。
  “是,中校。”中尉不情愿地走向炮弹车。
  “下碣隅里现在只有几个连的步兵,除此之外都是一些杂牌单位,所以尽管有几千人,但防御力量薄弱。不得不依靠我们这些炮兵。刚才,史密斯将军拒绝了第七师巴尔将军增援新兴里的请求,我想他是对的。”斯科特中校低声对尼文说。“好在我们的弹药非常充足,陆战坦克营和德赖斯代尔上校指挥的英国别动队正在增援途中,如果运气好的话,今晚就可以赶到。”

  “但愿他们来得及时一些!”尼文说。
  “将军一直在催促工兵营加速修建机场,这倒是件好事,我想你可以乘坐最早一批飞机离开这里,你是记者,不是战斗人员。”斯科特中校说。
  “哦,我还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尼文笑了笑。“据说希金斯小姐也要来了,如果机场能很快建成,我倒是希望很快见到她。”

  盖马高原的冬季白昼很快就过去了,驻扎在下碣隅里的海军陆战队士兵迎来了28日的夜晚。黄昏之前,第10工兵营D连的100多个美国士兵和韩国士兵组成瑟缩着爬上了东山,面朝风雪弥漫的山谷建立了阵地。

  夜晚,照明弹接二连三地升到空中,照耀着方圆几公里的下碣隅里防御圈,防御阵地上的士兵们跺着僵硬的脚,不时拉动枪栓,朝黑夜中漫无目的地射击一阵。尼文煮了一壶咖啡,一边呷着一边打字,为报纸起草新闻稿。忽然,他感觉夜空中飞过无数尖叫的鸟群,随后尖啸化作一片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国人开始进攻了。
  山田士官撞开了小屋,把尼文拽出房门,拉进了沙袋掩体。惊魂未定的尼文看到下碣隅里到处闪动着爆炸的火光,停在陆战师司令部附近的几辆汽车也燃烧了起来,里奇中校带着几个士兵在火光中奔跑着,一边咒骂一边发出命令。
  尼文仿佛看到黑暗的天空中弹道划出无数弧光,把整个下碣隅里地区罩在一起,炮弹爆炸的震动使地面颤抖不停。在弹片横飞当中,一切都显得非常脆弱,人的神经很难经受住这种折磨。他几乎要跳起来逃出去了。
  好在中国军队的密集炮火并没有持续很久,趁着炮火停息的时候,尼文决定和山田一起去斯科特中校的阵地。
  斯科特中校的指挥所在炮兵阵地一个凹坑的帐篷中,尼文钻进帐篷时,他正在和几个炮兵军官商量着什么,看到尼文后他耸耸肩膀说:“先生,我们的战斗开始了。”
  “很可怕的炮火,但愿只有这么一次。”尼文说。
  “美利坚的大炮不会输给敌人,我们正在寻找他们的位置。”斯科特中校说,“我们将在附近设置一个诱饵阵地,再用重炮群的射击覆盖他们。”
  借助工兵机械的便利,炮兵团已经在下碣隅里挖掘了多个即设阵地。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炮兵中尉领受了任务,指挥牵引车在距离指挥所300米远的开阔地上占领了一处发射点,4门重炮几乎不停歇地对着西部山地开始轰击。斯科特中校用电话不断询问着东山上设立的炮兵观察所,估算着对手的炮火位置。
  与此同时,陆战11炮兵团的两个炮群等待着斯科特中校发出命令,他们即将对未知的中国炮兵发起覆盖性打击——如果是白天的话,也许海军航空兵的轰炸机就可以完成这个任务。
  “他们发现我们了!”大胡子中尉喊了起来,零星的炮弹已经在诱饵阵地的十几米外爆炸开来。“我们需要敌人的准确位置!”高大的陆战队炮手们已经开始吃力地转动炮身,准备朝未知的对手瞄准。
  “报告他们的位置。”斯科特中校面无表情,朝电话听筒里下达命令。
  “是的中校,321度方向,4150码,53号地域。”观察哨回答。
  尼文听到帐篷上方传来一阵令人恐怖的炮弹呼啸声,这是越过头顶飞向诱饵阵地的炮弹,它们来自一个炮群。还没有等到诱饵炮兵们发射出炮弹,这些炮弹已经准确地落在他们中间,刹那间撕碎了十几个炮兵的身躯,连同那个大胡子中尉一起。
  “是昭和16年式山炮。”山田士官用日语说。
  斯科特中校点了点头,“朝那个方向射击,摧毁他们。”他说。十几门美式重榴弹炮的炮弹飞上了夜空,呼啸着飞向看不见的对手阵地。
  中国炮兵的远程炮火就此沉默了下去。“他们被摧毁了。”斯科特中校说,尼文爬出帐篷,看着支离破碎的尸体被工兵们搬开,感到胃口一阵恶心。
  战斗已经在下碣隅里的各个方向同时爆发,里奇中校把第10军通信营的军官们轰出了掩体,命令他们带上卡宾枪,加强炮兵阵地附近的防御。炮兵阵地处在长津江西侧河滩和机场工地之间,附近有几辆陆战师直属的谢尔曼坦克防守,外围是H连的防御堑壕。此刻,防御堑壕外已经成为一片弹雨交织的火海。
  数十分钟后,斯科特中校失去了与东山炮兵观察所的联系,他听到无线电话筒中传来枪声和格斗声,夹带着恐怖的嚎叫,随后便静默下来。
  “上帝,他们占领了东山!”斯科特叫道。
  东山是下碣隅里东侧的制高点,这里被对手占领,整个下碣隅里防御圈都会置于敌人的火力控制之下,哪怕只是几挺机枪的火力。他打电话联系里奇中校,里奇无奈地说:“是的先生,工兵D连已经损失过半,丢掉了东山。我们必须把山头夺回来,请你的炮兵集中火力支援我!”
  “好吧,我会全力支援你!”斯科特中校扔下话筒,对几个炮兵军官下达了任务。美军的野战进攻炮火由连甚至班、排直接调度,几分钟后,斯科特中校麾下的几个军官与前沿步兵建立了无线电联系,几个炮群同时调转炮口,朝东山发起了接连不断的轰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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