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铃虽是旁观,但看得历历清楚。同样身为女子,她格外见不得莫容婉儿受辱,几番咬着银牙想站起来发话,而陆无归的手不知何时按在她的肩膀,牢牢的将其钉在座位之上。骆铃气极的怒视着陆无归,两人对看片刻,陆无归面无表情的凑到她耳边,低声道:“看清楚了,什么是江湖,什么是你能管的,什么是你不该管的。如果你想插手,那么先把钥匙给我,我任你在这浑水里游泳。”
骆铃眼睛眯弯如月牙,她生气时候的表情一如她高兴的时候,然而一个人比她先开了口。
哈鲁奇放下酒碗,洪亮而快速的说了一串部落语。
哈鲁奇交谈的对象自是那一直向他呼喊的慕容婉儿。
慕容婉儿得到回应,更加激动的哭叫起来,哈鲁奇沉静的听着她的答复。但不等她说完,一个呼延家的汉子便抽了慕容婉儿一记耳光,寒声道:“臭婊子,闭上你的烂嘴,学什么野崽子叫。”
哈鲁奇霍地站了起来。他这一起立,北漠商队的人呼啦一下全都离席站直。陆无归轻轻的叹了口气,也松开了压在骆铃肩膀的手。
刚才慕容婉儿向哈鲁奇求救的部落语,狼歌人句句听在耳里。慕容婉儿反复的表明她是部落人的后裔,希望狼歌人能救她一命。少女流利的部落语似乎证明她的出身是真的,最后远行人哈鲁奇问她你的部落姓氏是什么。少女答得是弗而奥达斡尔。弗而奥达斡尔是狼歌七个大的姓氏之一。然而北漠人只在祭祀、决斗等庄严场合才念及姓氏的全称,一般只说姓氏的简称,弗而奥达斡尔这个准确的姓氏全称不是外人能够晓得的。这样下来,慕容婉儿就不仅仅是部落人的后裔,还与狼歌部落扯上了瓜葛。哈鲁奇大步走出酒屋,乌代、哈格、斯塔罗契尔伴在他的身后,他们四个人像是漠上雪狼,不声不响但却让人心生胆怯,呼延家前排的几个汉子见势头不对,立即挡在了北漠人的面前。哈鲁奇停下脚步,睹着眼前一只只握住兵刃的手,先行了一个部落的张手礼,表明并无敌意,然后向呼延夺道:“这个女人自称是我们狼歌族人的后代,狼歌人珍视同伴,我想如果没有解不开的仇恨,那么能否通融一下,我是狼歌部落的远行人哈鲁奇,哈鲁奇愿意买下她的命。”
呼延夺在马上仔细的打量着哈鲁奇以及其背后的乌代三人,再来回的观察着北漠商队,良久,一丝笑容在须髯里渐渐藏不住,他伏在马头,盎然道:“你是远行人?这么说来你还算一个地位较高的部落人了,你想买她的命?好呀,出个价儿我听听?”
哈鲁奇毫不犹豫的道:“我的商队还剩有三百两黄金……”
“不够,不够。”呼延夺一听就打断道:“这个女人知道金鹏帮的秘密宝藏,现今金鹏帮的重要人物全灭,只剩下这个女人,她的嘴里起码含着千两的黄金,三百两太少。”
哈鲁奇想了想,道:“还有些没有易换的货物,也可以抵给你,你可以随意挑选,我保证货物都是精品,它们只是因为没有对等的物件才没有交易出去。”
呼延夺仍摇头道:“不够不够。”
哈鲁奇皱眉道:“那你想怎么办?”
“哈哈哈哈哈,我想怎么办?你当爷是没见过钱的穷鬼吗?”呼延夺戏谑的笑容完全展开,残忍的道:“你们北漠人很有钱,但是你们这些野崽子会用钱吗?告诉你们,有钱也买不了命。老子忽然对展飞鹏的宝藏不感兴趣了,我现在只想弄死这个混血的贱种。你们这群野崽子要看着她被整治成一滩血渣。爷要是高兴了,或许会同意你们买走她的头颅,顺道教你们怎么拿它当夜壶用。”
哈鲁奇喝过酒的脸庞涌上一阵急红,但他却没有立刻反唇相讥。远行人身后的乌代却也是听得懂几句中原语的人物,狼歌勇士呛啷一声便拔出了配刀,哈鲁奇侧看了乌代一眼,但无所言,乌代得到了默许,狂野的吆喝了几句部落语,听到命令的二十七个狼歌部落勇士分成两队,一拨手握刀柄列于哈鲁奇身后,一拨则背弓散于两翼。其他的男族人亦纷纷执起武器,北漠无论任意部落,只要是男人就也是战士。
北漠人的数量是呼延家的一倍还多,面对不利的局势,呼延家众收拢成一个扇形。黑脸汉子押着慕容婉儿退到人后,早先的快马劲装汉子行至呼延夺身边,问道:“二爷,怎么搞他们?”
呼延夺悠然道:“别急,让野崽子先动手,事后我们才有的说辞。这群野崽子大摇大摆的,真以为凉州是他们想来就来的地方,今天就让野崽子们明白那撒尿都冻卵子的苦寒地儿才是他们该待的茅坑。”
劲装汉子心里度量着,面有难色道:“野崽子人多,而且还有几个利刺儿,一旦交手不是十分保险啊。”
呼延夺冷哼一声,低声道:“蠢材,我们不是抢在镇虎教胡忽虎的前头吗,早些年凉州还是战场,胡家遭了大劫,他的老娘、小娘俱被攻进来的北漠人奸杀了,男人们则叫人用马拖出二十里地,像狗一样的累死,他比我还要痛恨这些部落的野崽子,等会儿一到,保准眼红的要杀个干净。”
酒家的掌柜与手底下的七个伙计挤在酒屋的角落里,战战兢兢,他们只祈祷着双方不要真的打起来,即使争斗也最好别选择酒家作为战场。对于这些没有武艺的凡夫俗子,一根无甚威力的流矢就能伤了他们的性命,而且北漠狼歌人一旦和呼延家厮杀起来,必然造成死伤,惊动官府,成为影响双边关系的大事件。凉州久无战事,去年燕州杀得血流成河,这边也是静悄悄的,普通人习惯了和平的日子,他们不希望战火重燃,再糟糕的和平也是和平,何况西北的政局还算清明,大多数百姓的生活谈不上乐业,但够得上安居。
外边狼歌部落的弓手已经散开。呼延家众则有意的将马匹拉到外围,形成防护。双方的举动各有针对。不过谁都不愿抢先发难。
“你们中原有句俗语,叫做冤家宜解不宜结,得饶人处且饶人,你放了这个女人,哈鲁奇愿以三百两黄金答谢,并欠下你一个人情。”哈鲁奇仍想再做一次沟通,他从呼延夺的眼睛里能看出滔天的恨意,但他难以理解那是为何?最近二十年间,狼歌部落并未参加过南下中原的圣战。
呼延夺冷笑一声,抖抖手腕,金色的软鞭似灵蛇一般盘匝上慕容婉儿的脖子。慕容婉儿半身酸软,被黑脸汉子楸着头发,制着双手,无法抵御越缠越紧的软鞭,呼吸越发困难。呼延夺好整以暇的俯视着哈鲁奇,收紧的鞭子就是他的回答。呼延夺知道如此拉锯下去,输的一方一定是狼歌部落。当然,如果狼歌部落放弃慕容婉儿,抛弃所谓的部族荣誉,他也是极为失望的。因为他亦在赌博,他赌北漠人仗着人多主动挑起争斗,他还赌镇虎教能及时赶来,这样结局就是红眼的胡忽虎加入战局,两派合力杀光这群北漠野崽子。呼延家和胡家的祖上都是移民屯边的人户,在战争的浪潮中,第一线的村镇少不了强敌的掠夺与杀戮,熊熊火光之下积攒的血仇已经深刻骨髓。官府严禁与北漠人争执斗殴,一经发现俱是重判。但是官府的高压只能约束老百姓,如呼延夺这般心机深藏的老江湖总会想着抓住一个合适的借口。
陆无归与骆铃皆蒙上了头巾。他们立在乌代的身边,两人的站位表明了不会袖手旁观的态度。乌代特意向陆无归投去感谢的目光。乌代没有见过陆无归的身手,但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中原人是个厉害的家伙,其实力或许还在远行人之上。
金色头巾遮住了陆无归的脸庞,少了懒洋洋的笑容衬托,他的眼睛看不出冷静之外的情感。无力挣扎的慕容婉儿,捏着拳头的哈鲁奇,以及衅然笑着的呼延夺,这是一个难解的局。金鞭呼延家在西北是一个大族,实力大概和覆灭前的金鹏帮差不多。陆无归听闻过呼延鞭法的玄妙,这鞭法号称灵似风中飞蛇,重若朝天一棍。陆无归观察呼延家众这二十人中,能使呼延鞭法的核心嫡系不出五人。这样的战力根本无法压过狼歌人,冲突起来,呼延夺多半取胜不得。因此骆铃拉扯他扎起的衣袖,一脸焦急的时候,他只是摇了摇头。呼延夺在拖延时间,呼延夺不避讳的言语也透露了这一点。只要呼延夺口中的镇虎教不来,慕容婉儿就无性命之忧,只要小玉鹏还活着,场面就不会失控。陆无归的心思游离场外,望着远处,热气蒸腾的官道尽头有着几个徒步的身影,观其缓慢费力的行走状态,应该是普通的百姓。
哈鲁奇又与呼延夺搭了几句话,呼延夺口上不饶人,但亦扫了几眼远处,心中暗骂胡忽虎慢的像头病猪,悄然将金鞭的力道松了三分,使慕容婉儿能喘上一口长气。
知了一声声的鸣叫着,官道之上终于出现了奔驰的骏马。
五匹骏马几乎并行的跑着,马儿的速度并不是十分的快,但是目的地却是非常明确,他们沿着官道直行而来。酒家聚集着狼歌部落和呼延家的百十号人,气氛紧张,单挑可远观,群殴则要躲,傻子也猜得出一会儿将发生什么事情,过路的打远瞧见明晃晃的凶器,基本都自觉绕行,酒家三十丈内没有闲人,空旷一片,五人小队的接近显得惹眼醒目。
五匹马横成一列,最左边的是个极为矮小的绿衣汉子,他的短腿需要伸直才能够着正常马镫的位置,因此他的马匹干脆就不装马镫,汉子脸上一副别人欠了他千万贯的不爽表情,五官挤皱在一处的脸面像是颗忿恼的无法自拔的干枣。矮小汉子腰间系着一把长刀,刀的长度快要赶上他的五尺身高,愈发突出其侏儒的身材。
矮小汉子身边的骑士更是个反差巨大的魁梧男人,男人生得一张方方正正的脸庞,两道一字水平眉,狮鼻阔口,相貌豪拙,不怒自威,他赤裸上身,下穿短裤,浑身肌肉夸张的贲起,男人一只手执着缰绳,另一只大手则握着把尺余长的短刀,不苟言笑的直视前方。
队伍最右边则是个六十多岁的老者,老者额头扎着土黄色的头巾,没有眉毛,三角眼,大大的鹰钩鼻子,干裂的嘴唇,下巴一撮山羊胡须,给人一种阴鸷多疑的感觉,他的背后插着两把形状一般无二的柳叶刀。
与老者马头平行的是一名身材火辣的红衣少妇。她戴着斗笠,半边脸庞被垂下的头发遮住,然而露出的另外半边脸庞却是眉似远黛,眼如桃花,琼鼻挺直,朱唇一点,依旧能展示勾人魂魄的风情,她慵懒的于马上伸了一个懒腰,其背上斜背的无鞘九环鬼头刀便是哗啦啦的一阵响动。
一名三十余岁披着熏紫色披风的青年居于队伍正中,他领先了半个马头。青年与其他四人一样,俱是风尘仆仆,赶了不少的路,可是青年的脸上却看不到倦意与疲惫,他的样貌并非十分英俊,但看起来却非常的有眼缘。好看不好看,逃不过顺眼二字,女子如是,男子亦如是。尤其青年眉宇间那股正直向上的气质很是打动人,再加上从容而温柔的笑容,以及那嗒嗒嗒如同美丽错误的马蹄声,青年无限接近江湖少女心目里梦中情人的形象。
离得近了,五人同时翻身下马。
矮子像是一把重锤落地,双脚狠狠的砸在了地面。
魁梧大汉的动作则轻飘的像是归根落叶。
老者却如一根细针扎下,又轻又稳。
红衣少妇倒是简单,她先在马背上站了起来,然后一步踏下来。
青年的下马则普通寻常,他收拢缰绳与马鞭,翻身,撩足,没有显出一点武功家底,只有他的紫色披风在空中漫漫飞扬,自有一种雍容英雄气。
不用等更新等那么晚,一般零时之前没有就是没有了,即使有第二天看也是一样。最近事多,睡得早。
另今晚就加更一下?
侏儒般的矮子与魁梧大汉牵马着马匹走在前方,黄巾老者与红衣少妇殿后,四人成一个口字型队形,青年居于四人的中间。
他们五人径直向着水湾酒家而来,那矮子扯开嗓子叫嚷道:“嗓子里冒烟了,赶紧吃几口酒,赶紧赶紧。”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五人吸引了对峙双方不少的注意力,许多人都在默默地打量着张扬的他们。
呼延夺早就瞅着这五个人了,这五人不像是镇虎教的,五人都有着他拿不准的实力,镇虎教没有这么大的吸引力,不可能招揽到这么多的高手。呼延夺没见过这五个人,五个人的面孔是陌生的,但他却隐约觉得有几分熟悉。这种熟悉的感觉究竟从何而来,他说不清,因此呼延夺迟疑间没有发出任何的指令。
五人要正大光明的进入酒家,肯定绕不开呼延家这一大队人马。这五个人看上去也没有避让的意思。领头的矮子和魁梧男子在接近呼延家众的时候,突然释放出了凌厉如刀的气势。堵住道路的呼延家众感觉半边身躯如遭锥刺,下意识的往旁边躲闪,矮子和魁梧男子顺势就切入了呼延家众的防卫圈内。切入是这般的轻松,以致手托刀鞘才能保证长刀不蹭地的矮子发出了嗤之以鼻的讥笑。
被戏耍的几个呼延家众觉得脸面无光,羞恼之下就想对五人动手。呼延夺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转移到了这五个人的身上。这五人带给他的威胁感觉远远超过了北漠人。呼延夺见手下蠢动状立即喝止,他冷冷的盯了手下几眼,转头盛起满面的笑容,向进入呼延家包围圈的五人道:“老夫是金鞭呼延世家的呼延夺,我在此处理一件门内小事,不知几位侠客是何门何派啊?相逢有缘,如不嫌弃可以交个朋友。”呼延夺报出自身的门派名号,并指出眼前事乃门内之事,一结善意,二堵人口舌。不料这五人像是没听到他的客气话,无一人回应,如同在自家庭院中漫步般一路向前,唯有那矮子怀着未收的讥笑,斜楞眼瞄了喵他。呼延夺心中暗怒,面上仍欲保持不动声色,而那矮子却忽然低声说了一个字。
“斩!”
一字出口,便是两记飞起的刀光。
刀光掠向呼延灼的金鞭。这条鞭子缠在慕容婉儿的脖颈,拉成笔直一线,拦着五人的去路。五人没有避开这条软鞭视而不见的意思,他们刀剑开路,定要走正道。
呼延灼在凉州南部颇有声威,可是从未见过这般蛮横的主儿,他若想快速收回软鞭,就计较不了慕容婉儿的性命,而当下并非杀死小玉鹏的时候,呼延夺稍一犹豫,软鞭已经断为三截。
矮子与魁梧汉子收刀入鞘。矮子低头啐了一口,骂道:“一条破麻绳也敢挡老子的路。”
呼延夺气的吹胡子瞪眼,但他还是得忍,形势比人强。矮子、魁梧男子、黄巾老者、红衣少妇皆是一流高手,不是他现在的人手能够对付了的,这四人护卫的青年更是高深莫测,他如果还表现强横,招惹这五人插手,保不准会吃个大亏。
少了软鞭的钳制,慕容婉儿一阵剧咳,才哭叫出声,制住他的黑脸汉子低吼道:“小婊子闭嘴,否则老子撕烂你的嘴。”
路过的青年蓦然望了受制的慕容婉儿一眼,连带扫了一眼少女身后的黑脸汉子。那汉子吓了一跳,黑脸蹭着少女的秀发,警觉的窥视着青年。青年淡淡的一眼让他浑身不舒服,黑脸汉子不由伸出长长的舌头舔舐着慕容婉儿脖颈的伤痕。他缓解紧张的方式又让慕容婉儿再度失声尖叫起来。青年停下了脚步。黄巾老者和红衣女子自然驻足,当先的矮子和魁梧汉子也在第一时间回身。那魁梧汉子听着慕容婉儿的哭叫,细声细气的向青年禀道:“门主,她说的是北漠语,意思大概是救命吧。”
青年点点头,恳切向慕容婉儿道:“姑娘,想说什么,不妨用中原语,我或许可以帮帮你。”
慕容婉儿神色复杂,顷刻间两道新泪流出红红的眼眶,哽咽道:“婉儿被人强逼,大侠若救我一命,慕容婉儿永世难忘。”
呼延夺面色一变,沉声道:“朋友,这是呼延家门内的事情,外人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青年兀自问道:“慕容婉儿,你是什么身份,金鞭呼延世家为何为难你?”
慕容婉儿樱唇微启,唇边忽然溢出一丝鲜血,显出痛苦的神情。那黑脸汉子抵受不住压力,手上终是下了重法子,硬生生叫慕容婉儿说不出话来。
青年眉宇一扬,薄怒不悦道:“为什么不让人说话。”
到了这个份上,呼延夺再不行动也不行了,他策动枣红马向上,就欲挥鞭卷走慕容婉儿。哈鲁奇当然不能让他如愿,怒嚎一声,往前冲撞。两人目标俱是慕容婉儿,但是一个离慕容婉儿较近的第三人出手了,侏儒般矮小的汉子葫芦般从马下翻滚而过,长刀再次出鞘。
擒制慕容婉儿的黑脸汉子只觉眼前一道亮光,那长刀便闪过他的双眼,他的世界刹那血红,无尽漆黑。慕容婉儿感觉束缚的力量消减,挣开黑脸汉子便跑。黑脸汉子惨嘶着向后仰着走了几步,哐当一声摔倒于地,脑瓜子像熟烂的西瓜般开成两半。
青年解开披风,呼啦一展,飞舞的薰紫色缓缓落幕,将慕容婉儿裹在当中。慕容婉儿惊恐的看着青年。青年温柔的替少女围好披风,遮住了她胸口的大片雪白。青年微笑着用丝绢擦去少女唇边的鲜血,道:“有我在,不必怕。”青年的话语似有着令人安定的魔力,连日逃亡积攒的慌惧潮水般退下慕容婉儿的心头,疲累却蔓延全身,少女脚步浮移,站不住要倒。青年手臂一抄,揽住了慕容婉儿。
红衣少妇瞥见顺势倒入青年怀中的慕容婉儿,眼中藏不住嫉妒之色,嘟着红唇偏了头。
哈鲁奇与乌代等人打退阻挡的呼延家众,领着北漠人步步上前。
呼延夺见形势愈来愈不妙,勒马厉声道:“你们这几个好生无礼,呼延家门内之事,你们外人如何管得。你们不仅坏了江湖规矩,那矮子还杀我门徒,也欺人太甚了吧。”
黄巾老者冷笑道:“不让人开口,就说是门内之事?如果老夫记得不错,金鹏帮十二金鹏使中有位小玉鹏恰巧与这女子重名,怎么,展飞鹏一死,是你呼延夺继了金鹏帮帮主位?”
呼延夺坦然辩道:“金鹏帮已经并入我呼延家,我说这是门内之事,何错之有?”
黄巾老者大笑道:“不过抢了点地盘,就说把人家帮派并了,有谁承认?金鹏帮主事的人又有那个加入你呼延家了?”
“去他娘的,跟他啰嗦什么,就算是呼延家内部之事,又怎地,门主整个西北都管得,还管不了区区一个呼延?”红衣少妇不耐烦的借过话茬,探手取下九环鬼头刀,就欲取呼延夺。
“刃甜。”
红衣少妇听到这个坚定有力的声音,银牙暗咬,绷紧的身躯却慢慢柔软,她解除了战斗状态,随手将鬼头刀甩进了脚下地面,双手抱胸,无聊的吹了吹半遮面的黑发。红衣少妇轻松下来,呼延夺却一个失神,险些从马上栽下来。
青年不经意的喊了红衣少妇的名字。就是这个名字传进呼延夺的耳中,带起一连串的火花电光在其心头燎过。他瞬间知道了这媚艳的红衣少妇是谁,那阴鸷的黄巾老者是谁,侏儒般的矮子是谁,细声细气的魁梧汉子是谁,而那个不露锋芒的青年怎会是他。
PS:俺其实也是有状态的,等忙完这几天,看俺爆发
青年身边四个人。四个人四把刀。这四把刀名震凉州,各有独到精妙的地方,四把刀不是出自一个师门,但是隶属同一个门派,那即是西北双雄之一的无双门。
四人按前后顺序依次是滚地游龙刀王武。
相思方寸刀元结。
双眉敛恨刀华宗言。
鬼鸣魅影刀梅刃甜。
四人合称无双门四大刀王。位阶等同于堂主。出齐四大刀王精心护卫,无双门只有两人有此资格。一个是门主李无忧,另一个则是副门主回玉桥。现在无双门与大罗教交恶,李无忧不会轻易远离凉州的焦点平朔城,而且传闻中李无忧有着不老容颜,貌如少年稚子,与眼前青年形象不符。那么,此人只能是无双门的副门主回玉桥了。
日头正焦,呼延夺额头的冷汗却一下子冒了出来,他迅速翻身下马,向着青年深鞠一躬,弯腰不起,埋头低声道:“呼延夺孤陋寡闻,不知无双门回门主驾到,在下言语有不恭不敬之处,还请回门主万勿怪罪。”他这一请罪,与北漠人争斗的呼延家众不明就里,气势大挫,落尽下风。另一方的狼歌部落本就人多占了优势,此时衬着呼延家众阵脚不稳之际,他们更是如一只只嗜血的战狼,绝不放过重创乃至杀死敌人的机会。
青年拥扶着慕容婉儿,目光忽略过卑躬的呼延夺,扫视着整个斗殴战场。一会儿功夫,呼延家众便倒下了七八个人,剩下十几个人缩成一团,被动防御着。狼歌部落人则在哈鲁奇的指挥下适当后撤,弓箭手稳稳的拉弓搭箭,准备一阵齐射,彻底解决掉对手。
呼延夺见青年毫无反应,心中暗暗叫苦,但他宁可一直深鞠躬,也不去减缓手下的压力。他这一躬已经鞠下,断无半途而废的道理,就是手下死光了,只要不得罪无双门,今天就不算厄运当头。呼延家只是一个小世家,经不起无双门的怒责,如果回玉桥愿意,翻手之间就能叫呼延家覆灭。
青年整个看了一圈,目光又回到呼延夺身上。他向握着短刀的魁梧大汉道:“让北漠人先住手。”
闻言,那矮子先贼贼的笑了起来。魁梧汉子瞪了矮子一眼,清了清嗓子,便大声喊了几句北漠语。汉子这几句话喊的音儿虽高,但却如同歌吟一般柔和婉转,像个娘们在唱词,完全没有他外表生就的威猛,让人眼珠跌落。不过他的北漠语纯熟正宗,狼歌人倒是听懂了意思。哈鲁奇大吼一句,狼歌人停止了进攻,数十人只是将呼延家众围困,暂不动手。远行人把沾血的拳头在胸口擦了擦,粗犷的说道:“尊贵的朋友,我是狼歌部落的远行人哈鲁奇。狼歌之所以与这些中原人冲突,全是为了这位女子。她有着我们狼歌部落的血统,哈鲁奇不能坐见她被人辱杀。朋友仗义施以援手,狼歌人向你表示诚挚的感谢,敢问朋友是何门何派?”
青年向哈鲁奇点头致礼,道:“你好,远行人。我是无双门的回玉桥。路过此地,只是碰巧。慕容婉儿我救下了,你们若是为了此女争夺,那么继续冲突是没有意义的,不如由我来说和,两方就此罢手?”
不比刚才呼延夺的低声请罪,这次青年亲口道出自己的身份,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清楚。呼延家众自是惊讶无比,北漠人因为语言关系,慢了一拍接受到这个讯息,但是他们眼中露出的诧异丝毫不亚于呼延家。无双门虽是个中原门派,但是与凉州通商的北漠诸部落皆晓得这个势力的强大,无双门门主李无忧的声威更是远播北漠,是少数几个在异域也得到顶礼尊崇的中原高手。十年前古海一战,岑玉柴率军突进三百余里,深入敌腹。北漠人得知岑玉柴亲上前线督战的消息后,制定了一个详细周密的刺杀计划。是夜,北漠人派出十二名金帐勇士外加三名启辉者。通过勾连内应,北漠人将这些精英高手潜送进凉州军营,意图一击建功。结果任务失败,十五人没有一个人活着回来。待得内应逃回,北漠人才知道他们的人曾经无限接近于中军大帐中宿眠的岑玉柴,如果不是侧帐守着一个夜里挑灯看剑的少年,西北王已经死了。
灯火摇曳,启辉尽灭。
十二金帐勇士暂时抵挡了其他的侍卫高手,在几乎不受干扰的环境下,三名启辉者联手竟然无法凌驾一个区区少年。须知,启辉之称谓可是王座授予的荣耀,起码拥有一名启辉者是列入北漠十三大部的必要条件。如狼歌这样人口基数的尚武部落都无法产生一名启辉者。尊敬强者是北漠的风俗,尽管李无忧是一个主张以战抑战、以血还血的对外强硬派,但这无损他在北漠的威名。回玉桥作为无双门公认的二号人物,追随李无忧多年,一起打天下,深得李无忧兄弟般的信任,多数场合可以代表李无忧说话,因此哈鲁奇郑重的向回玉桥行张手礼,不卑不亢的道:“强大的无双门,尊贵的回副门主,哈鲁奇有必要说明事情的原委。狼歌人不是喜好战争与掠夺的部落,我们虽会展露狼的牙齿与利爪,但那是因为我们遭到了羞辱与不公。这些中原人先是为难这女子,然后挑衅我部,按你们中原俗语,是谓是可忍孰不可忍。回副门主是贵人,您既然插手,我相信您会给我们一个公正的交代。”
回玉桥向哈鲁奇点头回礼,他的目光扫过乌代等三勇士,只在蒙着脸面的陆无归、骆铃身上停了片刻,然后才淡淡道:“呼延夺,你起身说话,我有几句话问你。”
呼延夺低头恭声道:“呼延不敢。回副门主问便是了。”
黄巾老者双眉敛恨刀华宗言阴声道:“叫你起身就起身,装什么谦卑姿态,难倒还要门主亲自扶你不成。”
呼延夺讪笑着,这才直起身躯。
回玉桥问道:“呼延夺,你们是否抢夺了金鹏帮在定边城的地盘?”
呼延夺立刻答道:“是。我们占了金鹏帮大部分的青楼、酒铺、典当生意。剩下湖蓝街的一小部分生意则被镇虎教夺了去。”
回玉桥笑道:“可满意?”
PS:必然还有、、、
呼延夺先愣了一下,紧接着赔笑道:“呵呵,这个,这个嘛,能咬下如此大的一块肥肉,呼延家肯定是满意的,怕只怕我们留不住啊,倘使回门主索取,我们二话不说双手奉予。”
“呐。我有两件事与你说。”回玉桥干脆的道:“这第一件事么。你既然满意,就不要赶尽杀绝,何况金鹏帮不可能死灰复燃。我愿给小玉鹏一个庇护,作为交换,无双门承认呼延家于定边城新得的一切,你觉得如何?”
呼延夺大喜过望。无双门非但没有降下怒火,反而给了他一个天大的善意,有了回玉桥这番话,呼延世家的扩张就名正言顺,其他势力断不敢无故阻扰。等顺利消化了金鹏帮的产业,掌控了金鹏帮的明暗渠道,呼延世家将一跃成为定边城最大的帮派势力。比起这表面的收益,呼延世家得到无双门的钦点才是更重要的事。回玉桥一句话胜过千金,呼延家大可顺势搭上无双门这座靠山,今后做起事情就底气足多了。因此呼延夺再拜,激动道:“回门主,这第一件事呼延夺代家主应了。慕容婉儿之事,现在一笔勾销。请您吩咐第二件事。”
回玉桥面色转严,肃声道:“就今日之事,你需要向狼歌部落道个歉。并且保证以后不得无故向北漠部落寻衅滋事。”
呼延夺脸色变了变,道:“回门主认为在下错了?”
回玉桥笑着看他,温言道:“你们冲突的过程,回某的确未曾见闻,但是事情经过我可以问慕容婉儿。呼延夺,当下赤日炎炎,难道真要回某问个详细么?”
呼延夺扭头审视着被围的手下。他带来的家众折了一人,重伤三人,其他大多都是挂彩而已。折损倒没有什么,可是要向北漠人低头认错,他是非常不甘心的。呼延夺与回玉桥亲和的目光对视了小会儿,暗自一咬牙,走到哈鲁奇跟前,抱拳拜了一下,沉声道:“冤有头债有主,呼延夺被仇火蒙了眼睛,找错了敌人,还请狼歌的好汉们原谅则个。”
哈鲁奇深深吸气,像匹烈马般喷出一口浊息,闭目道:“看在回副门主门的面上,罢了。”
“远行人大量。”呼延夺做足了规矩,方招手叫来劲装汉子,吩咐了这名亲信,他又向回玉桥抱拳施礼,正容道:“回门主,呼延夺就此告辞。今日承得恩惠,日后我家家主必当登门拜谢。”
回玉桥微笑道:“不送。”
呼延家众互相扶持着上了马。呼延夺雄健依旧,其他诸人却是东倒西歪,这一路人逐渐骑乘行远,算是气盛而来,萎靡而去。
红衣少妇梅刃甜收好九环鬼头刀,婀娜环鸣着上前,从回玉桥的怀中接住了慕容婉儿。虚弱的慕容婉儿已经睡了过去,梅刃甜的手指在少女婴儿般柔嫩的脸颊轻轻滑动,擦落灰迹,拨开乱发,细细品味着慕容婉儿的五官容貌。她心想这妮子真是天大福气,竟然劳动玉桥门主灌输真气,助其稳定心绪。看罢,梅刃甜吹了一下半边垂落的黑发,低声呓语道:“清纯么?原来是喜欢这种类型啊。”
那知回玉桥紧接传来比她还轻微的声音,叮嘱道:“小心照顾,我有话问她。”
梅刃甜眨了眨桃花眼,凭着感觉向回玉桥绽放了一个妩媚赛牡丹的笑容,然而青年亲切如常,未在她艳光四射的容仪中停留片刻,便冲着酒家高声叫道:“掌柜的,这屋里可有位子?”径直带头向酒家走去。
梅刃甜行云流水的媚色顿时一滞,大受打击,恨不得立即摇醒慕容婉儿,让她说说究竟何为清纯?矮子王武瞧在眼里,乐在心上,不过他可以公然嘲笑元结的娘娘腔,却不敢撩拨鬼鸣魅影刀的短处,梅刃甜火爆的脾气可是和身材成正比的。华宗言与元结则是口渴多时,迫不及待欲痛饮一番,他俩将马匹交给小二,告知喂好草料,一会儿还要赶路。
水湾酒家的掌柜早就一步三点头的迎凑上来,连声应道:“位子有有有。大贵人,屋里尚空着两张桌子呢,请请请。”倘若不是身份悬殊,只怕他会背着回玉桥入内。
回玉桥摸出一锭大银,搁进掌柜的手心儿,没有一点架子的道:“不用找了。去切十斤酱牛肉,炒五个素菜,再多捧几坛好酒。”
那掌柜先是喜悦,而后面露难色,道:“大贵人,真是不好意思,北漠来了这么多爷们,小店的酱牛肉早卖光了,只是羊肉还有点,给大贵人焖两盘羊腿肉,成不?还有……,还有这酒也卖的差不多了,大概只有三坛了。”
回玉桥挥挥手,道:“无碍。只是那三坛酒都要拿来。”
掌柜一听这位贵人并不计较,恢复了兴高采烈的神情,像个小二一般的唱喏去了。
回玉桥等人甫一落座。哈鲁奇便捧着两坛陈酿,领着乌代等三人来敬酒。
回玉桥五人正愁没有酒喝,俱是举碗就干。尤其梅刃甜妖娆惹火,顾盼流转的眼神似是漂在酒面上的桃花一般,让乌代等人眼睛都直了。一巡酒后,回玉桥无意间问起陆无归及骆铃的身份,哈鲁奇只道两人是贩卖药酒的中原商人。远行人也提出带走慕容婉儿的想法,却遭到回玉桥的拒绝,回玉桥笑道慕容婉儿生于斯长于斯,已经是一个中原人,恐怕难以习惯北漠的风俗,还是应该留在中原。哈鲁奇不好坚持,双方再聊了聊彼此之间是否有交易合作的空间,也算融洽。
席间,回玉桥的目光会偶尔落在原坐不动的陆无归与骆铃身上,陆无归只是低头吃饭,并不介意。骆铃则悄然向陆无归建议道:“这个人是无双门副门主,地位尚在萧温菊之上,东西反正交给无双门,你不考虑一下?”
陆无归默然饮着一碗清水,像是没听到一般,平静不语。
骆铃生出被忽视的感觉,也不理陆无归,恼恼的自斟几碗酒,一撩面纱便是一大碗下肚。美目四处扫荡的梅刃甜发现了骆铃这个异类,登时开心起来,她怀中抱着慕容婉儿,走动不便,否则早拎着酒坛来了,饶是如此,梅刃甜亦隔席向骆铃嘟起红唇,举着大碗,频频示意。骆铃瞧见,洒下一地银铃般的娇笑,与梅刃甜遥遥相祝,饮得滴酒不落。她喝到高兴之时,哈鲁奇等人均已回来,骆铃却想起身去找。陆无归假意咳嗦,骆铃扫兴的白了他一眼,又落回了座椅,闷声道:“无聊。”
一场可能导致双边紧张的风波消于无形。酒足饭饱,便是再次上路的时候。回玉桥等人显是着急赶路,走在了北漠商队的前边。五人飞骑绝尘,转眼就在相送的北漠人眼界里消失了。
不久之后,北漠人也拉出马匹、车辆以及其他辎重,踏上了漫漫归途。对于北漠人来说,前方还有着遥远的路途,或许他们回到家时,夏季早已结束,隆隆的雪意正笼罩荒野,狼歌部落上下应该都在准备着一年一度最为热闹的酒歌节。可就陆无归来说,过了刍良,便是平朔,西北一望,香河仍蜿蜒,长路却已尽。西北凉州因为双雄的较力,暗流汇聚,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平朔城即是这漩涡中心的龙卷之眼。陆无归明白他不是第一个抵达平朔的蚂蚁,独行的高行天擅于抢占先机,定然早早抵达,为隐秘的任务谋划着。而怀揣不同目的赶往平朔城的过客也不光是蚂蚁。一路上,陆无归耳闻了不少名字。这些响彻江湖武林的名字本不该聚集到西北凉州,他们的出现使得双雄之间的漩涡愈加急剧旋转,有着随时失衡的可能。想要维持这个漩涡的对称,使之不变成破坏性的海啸,还需要一些人的到来。尽管尚且看不到谁的身影,但是应该人在旅途。
陆无归坚信这一点。
无论谁来到平朔城,第一眼望见的建筑物一定是山上宫。
大罗教的总枢纽山上宫建于平朔城内一座孤山之上。孤山名曰道山。道山高约三百余丈而已,但在平坦的城池之中却有入云之感。辉煌壮丽的建筑群铺满山顶,披晨曦戴月华,气象万千,恢弘巍峨,隐有仙气。每当日出日落,平朔城中不少百姓都会习惯性的静默肃立,听那山上宫中隐约响起的暮鼓晨钟,洗涤劳闷的心绪。若有无助难解之事,他们亦会到道山山下的大罗道观祈福求愿。
山不在高,有仙则灵,他们虔诚的笃信山上有仙。山上何仙?山上宫上宫无上,太乙真仙降凡尘。
太乙真仙宫无上纵横西北三十余年,经历无数风云,始终屹立在西北的巅峰。他的心心相印掌与行到伤心杵,奥秘莫测,威能神通,未曾逢到过敌手。大罗教的七大分坛遍布凉州全境,广施恩泽,不仅招揽武林人士壮大实力,而且化渡普通百姓充为教众,因此不少百姓家里俱供着宫无上的长生牌位,对其崇信已极。相比后来崛起的无双门门主李无忧,凉州大多数人讨论起西北武林的第一高手,还是凭老印象以太乙真仙为尊。可是近来,大罗教与无双门互别苗头,争吵宫无上与李无忧究竟谁更强大的话题,再度死灰复燃,满大街都可以听见。
陆无归、骆铃初入平朔城,便听了不少这方面的闲言碎语。骆铃也七嘴八舌的向陆无归问起谁比较厉害,陆无归开始一概以谁知道或者天知道的回答来敷衍,后来少女问得急了,实在是叽叽喳喳的惹人注目,年轻的杀手就装作思索模样,然后缓缓答道这个真的需要斗过才知。骆铃自然又气得蹦脚。两人与狼歌部落已在平朔城门分别。狼歌部落见天色尚早,而商队粮草酒食俱足,便不准备在平朔城休整,选择了穿过平朔,继续北上,商队在西北兼程赶一些路,北漠的日程就会轻松些。进入城门时,陆无归把无双门的手牌交给了城门检查的兵卒,没有一句盘问,二人顺利入城。现今他俩在城中四处游逛,等待无双门的人来联系。但是这次传信没有想象中的快捷,一时半会没有回音。陆无归与骆铃不知不觉腹中空空,于是决定寻处酒家,祭一下五脏庙。然而挑选酒家,骆铃也提出了意见,她一定要选一家名字不俗的,左选右选,终于择了一家名为皎皎阁的酒楼。
两人径入皎皎阁一楼。
皎皎阁的老板还真不是个俗人,酒楼布置的文气十足。墙壁挂着三五字画,梁柱上留有墨客诗文,桌椅亦是很讲究的黄花梨木,再加酒客不多,不吵不闹,清净真好,骆铃心下便觉欢喜。她正考虑拉着陆无归上二楼挑个临窗的好座位,却忽然发现年轻的杀手面色有异。
陆无归踏进酒楼,方走了四五步便停住不动,他的面容露出了极度惊讶的表情,双目圆睁,直勾勾的盯着一桌人。
一路上,陆无归给骆铃的感觉都是镇定自若,仿佛即使天穹倒塌了,这个人也不会变色的。因此她好奇的循着陆无归的目光瞅去,一下子便找到了貌似情侣的一对人。
那男子三十余岁,一身胜雪白衣,低头饮着茶水,安默无语。男子衣裳两肩臂的装饰特别奇特,其中左肩头处垂绕着条条穗穗状如霜花成串般好看的环带,右上臂处则绑缚着匝匝道道的白绸,看起来华丽而庄严,朴素而礼敬。男子的面容带着大病初愈一般的苍白,五官俊秀中透着坚毅,特别是一双眸子清亮的似无痕秋水,寒瑟萧肃。只当这一双眼睛看向身边伊人时,才充满了温柔的情意。他身边的女子幽静雅致,微藏愁容更添三分绝色,美丽的像是一句难以重复的诗,女子玉手托腮,手捧宝剑,脉脉凝视着男子。女子怀中剑的剑穗剑鞘剑柄皆为银白色,纯粹不带任何杂色,好似是剑客在日光最好的那一刻,自天边攫下了白云的颜色。
骆铃心下狐疑乱猜之际,陆无归已经快步走到那男女的桌前,激动的拜道:“三哥,三嫂!”
美丽如诗的女子面容闪过一抹靓色,檀口轻启,想要说点什么,但是瞧了一眼身边冷漠的男子,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白衣男子缓缓抬头,扫了陆无归一眼,淡淡道:“抱歉,我不认识你。”
陆无归像是中了一剑,身形一晃,惨然道:“三哥,我是六儿,我是六儿啊,三哥怎可能不认识小六?”
白衣男子上下打量了一遍陆无归,斩钉截铁道:“对不起,我们陆家兄弟五人,不曾有排行第六的兄弟。”
陆无归面色憋红,悲笑连声,骆铃则已经完全愣住了,搞不清楚状况。只听陆无归道:“好,呵呵,好,好。三哥不愿意认我,也没什么,是我自找的。但是我破出家门,至今不悔。陆家迟早要亡在那‘重诺守信,舍生取义,虽千万人吾独往矣’的狗屁家训上。我放弃那些陈旧的规矩,不是背叛,我是给陆家在绝路上找出路啊,倘若一五一十的遵从家训,陆家根本撑不过我们这一代!三哥!”
白衣男子从陆无归身上收回陌生又冰冷的目光,再也不看这个人一眼。他身边的女子倒是幽幽的叹了一口气。白衣男子想再喝口水,但是忽然间只手掩口,剧烈的咳嗽起来,那女子赶忙扶住伛偻的白衣男子,不断轻抚他瘦瘠的后背。
陆无归窥见男子指缝中渗出的鲜血,心中大痛,他嘴唇抖着,寂然片刻,然后猛然踏前一步,低声暗吼道:“三哥,我希望你答我一句。我未离家之时,你身上就有二十三处伤患,如今究竟好了几处?”他双目赤红的逼视着白衣男子,但对方咳完只是虚弱的喘息,并不理他。陆无归却从那女子的眼眸里搜寻到了一朵尚未成型的羸弱泪花。一下子,聪明如他,顿时了解了情况,他像是一团怒火轰然一下就燃成了灰烬,所有的不被理解、不被认同都化成了骨肉之间难以割舍的情,他把音量压到最低,沉问道:“杀李还是杀宫?三哥,就听小六一句吧,不要出手,绝对不要出手。你的身体只要养,会好的。”
白衣男子擦拭干净手上血,撇下丝绢,霍然站了起来,那女子唤了一声:“云决?”想如往常一样去搀扶男子。这次白衣男子却出乎其意外的缩了手臂,微笑着看了女子一眼,柔声道:“璇儿,我自己能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