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画卷

  
  璇儿不再言,她向焦立不安的陆无归轻轻点头,又缓缓摇头,便留下饭资,手捧宝剑,跟上脚步虚浮的白衣男子。陆无归本想拦住两人,多说几句,但见璇儿默默无言的暗示,他只能莫可奈何的让两人从身边经过,尤其看到白衣男子左臂的道道匝臂白绸,懂得陆家衣语的陆无归心中阵阵的剧痛。这一对情侣汇进楼外大街的人流之中,扎眼的服饰与美丽的身姿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他们却平淡安然的走着,少顷,女子搀挽住男子的手臂,臻首也轻靠于男子的肩膀,男子没有再拒绝,却挺了腰背,放缓脚步,力求走的稳一些。

  骆铃看着两人甜蜜温馨的背影,再侧看神色复杂的陆无归,搜肠刮肚也找不出什么安慰的言语,最后小声的道:“你不要伤心了,如果心情不好,那就喝点酒吧,咱有句俗话说一醉解千愁,哎呀,我怎么也和哈鲁奇那个死胖子说话一个腔调了。你酒量不好也没关系,我可以陪你,给你打底啊。嗯,你先在这儿,我去找个位子。……喂,小二,二楼还有好位置吗?待会儿酒楼最好的陈酿管够上,本姑娘今日不醉不归,……,喂,小二听见没?赶快赶快。”

  陆无归仍然站在酒楼门口,他放长目光一直望到陆云决与璇儿的身影消失不见,才沉重的挪动脚步,进入酒楼。骆铃早在二楼最好的位置坐下,陆无归上来时,菜已齐,酒已满,一席好不丰盛,陆无归于她对面相坐,低眉看着满倾的酒碗,半响无语。

  骆铃双手支起下颔,仔细的打量着陆无归,感觉像看着一方动荡波澜的湖泊重归宁清,她试探着道:“你真的从不喝酒?今天喝点吧,人总有破例的时候。”

  陆无归漠然道:“从不喝酒,也从不破例。”

  骆铃对于陆无归的回答并不意外,她继续问道:“刚才那一对璧人,是你的哥哥嫂嫂?”

  陆无归举起酒碗,缓缓将酒泼倾于地,道:“是的。”

  骆铃皱着两条小眉毛,颇为不满道:“真的不喝啊,人家可是很期待你醉酒的样子呢。”

  陆无归垂着头沉沉的笑了两声,道:“我怕喝醉了,会忍不住杀人。”

  骆铃吓了一跳,转头看看,俏声道:“别开玩笑啊,你哥不认你,你也不能这么杀人不眨眼的报复大众啊。”

  陆无归讽刺的撇了撇嘴角,冰冷的盯着骆铃道:“你忘了么,我本就是一个杀手,杀个把人就像家常便饭一样。”

  骆铃对视着杀手的眼睛,丝毫无惧色,笑道:“如果是第一天和你认识,那么肯定会被你吓到。而现在嘛,我可不畏怕你。因为我知道你并不是单单是蚂蚁,你还是死士陆家的人。”

  陆无归冷笑道:“有何区别?”

  “当然有区别啊。”骆铃提高了声音,一本正经的道:“爹爹跟我说过,陆世家是悠久的名门贵阀,只是因为人丁稀薄,行事作风又慷慨激昂,破釜沉舟,才会被世人误解,归入了三大杀手组织之列。死士陆世家跟另外的杀手一家衣世家并称于世,但其实完全不是一码事,两家的信条截然不同。至于阴险的蚂蚁窝就更不能和陆世家相提并论了。都说‘陆家孤’,爹爹言道你们陆家就是孤高洁傲的典范。”

  这一番话明显令陆无归感到点意外,他叹道:“骆千河前辈博学渊源,不愧是万人敬仰的侠者。对于前辈的善意,我虽然脱离了陆家,但是依然表示感激。”

  骆铃高兴起来,眼睛弯弯的,小嘴亦兜不住笑意,道:“你不用谢他。他在乡野耕田牧马,什么江湖闲事也不谈,什么江湖纷争也不挂在心上,只是常常和娘亲吵嘴,娘亲嫌他太笨,他嫌娘亲管得太多,呵呵呵。”

  陆无归露出一丝笑意,摸摸身边的长匣,道:“吃饭吧,完后找家客栈住下,我们不用再刻意显曝行踪了,他们只要留意,我们去哪里绝对瞒不过他们。他们迟早主动会来的。”

  骆铃拍拍桌上的两大坛酒,郁闷道:“你真的不喝点?这可是专为你准备的。哎,若叫我一个人喝,我怎么一点兴致也没有了。另外平朔我还没逛够呢,这里和中原相差许多,好些奇特的物件,怪异的风俗,我想多看看,来了凉州,让我对北漠也心生向往呢,那里真的是银色的荒凉世界么?”

  “你要逛,我陪不了你,街上的人太杂。大罗教、无双门吸引了大量的江湖中人前来,你没什么,我不方便。”陆无归提起筷子,若有所思的道:“嗯,为了以防万一,待会开一间房吧,你身上的东西若丢了,就不好了。”

  骆铃端起酒碗正饮着,闻言险些没喷出来,赶紧抹了嘴角,她怀疑自己没听清楚,于是假扮羞怯怯的道:“你说什么?”

  “我说,你想睡床,还是地板呢?”陆无归继续道,然后夹了一口菜,无声的咀嚼着。

  骆铃听得清楚,心里这个气啊,变脸抬手就欲砸桌子,不过她杏眼转了转,素手轻轻的落到酒坛上,狠狠的道:“陆无归,你想得美啊,谁同意和你睡一间房了。哼,就算睡一间房,你这家伙也没有自觉吗,肯定是你地板啊。”

  陆无归淡淡的哦了一声。

  骆铃挑了挑眉毛,暗想这家伙情绪恢复的还真快啊,岂有此理,竟然已经能够调侃人了。明白了这一点,骆铃不爽的抓起酒坛,心里有着直接痛饮或者砸在杀手头上的冲动。然而她忽然琢磨起一件事情,浑忘了怒意,便问道:“你们家的衣服很特别,看起来好漂亮,就是显得另类了一点,我是说你三哥那身,很少有男子穿衣穿得那么俊,只是人病瘦了些。”

  “那是挽衣。”陆无归简单的道。

  骆铃追问道:“何谓挽衣?”

  陆无归的面容再次闪过黯然之色,涩声道:“挽衣就是挽衣,它本身没有什么,我们陆家男子都是这么穿衣,只是有些衣语罢了,那左肩的霜花环带代表着视死如归的心志,右边的匝臂白绸则表明对逝去家人的祭奠,三哥这样穿戴,家中定有人亡殁了,应该是五哥吗?五哥……”及此,陆无归的眼眸变得深邃幽茫起来。

  骆铃不想随便一问竟捅到了陆无归的伤心处,小心翼翼道:“对不起,我多嘴了。”

  陆无归无甚感情的道:“这些事情是必然的。陆家说到做到的代价是不可承受之重。有人把诺言看得比金子比什么都珍贵,但人的性命才是第一位的,我不相信虚言会有什么价值。”

  骆铃想想,点点头。

  PS:不是不爆,时候未到。
  
  陆无归停了筷子,平静的叙述道:“我习剑小成之后,便有资格进入念堂领取族经抄页,履行族经上的代代眉批。那里记载了家族承受的恩情以及许下的诺言,作为士为知己死的报答,不论与眉批有关联的家族是否早已湮灭,不论对抗的是谁,我们都将以血为誓,全力以赴完成他们的请求。能够给予陆家恩情且叫先祖在族经上留下批注的并非凡者,而他们要对付的就更不是普通人,所以陆家子弟把每一次出手都当成风萧萧水瑟瑟的最后一击,陆家男子的荣誉取决于他的一生之中勾销了几笔眉批,翻过了几页族经,这是唯一的衡量标准。但是族经的记述太古远繁多,族人的生命太过短暂和脆弱,往往笔墨未干,血却流尽。我们这一代本家的亲兄弟六人,如果五哥真的故去了,那么已凋零四人了。”

  骆铃无言的看着陆无归,年轻杀手以轻松语调述说的事情让她感觉到十分沉重。

  陆无归默然转头望向窗外,大罗教的山上宫显赫壮观,就在远方。山上宫以金黄为底色,暗红为辅色,青天白日之下的两色建筑群庄严而辉煌,像是一顶超脱世俗的无上道冠凌驾在夏日山颠。而山顶宫门白玉石砌成的石阶晶莹一线顺下,恍如登仙之路,其上隐约可见几个寥寥人影。陆无归微微眯了眼睛,但这个远近,杀手远超常人的目力也是无法看清的,他迷惘的道:“我在重伤之时,拒绝了族经的召唤,违逆了家族一向的信仰,被视作百年未见的叛徒。即使我不出走,也不会被家族留容,我已经不是陆家的人了,我现在只是一只蚂蚁。”

  骆铃撅起嘴道:“我不喜欢蚂蚁窝,蚂蚁窝的江湖名声不好。为了钱什么都做,什么人都敢杀,那里是变态、恶人、疯子还有杀人狂的天堂,不好。离家也不好,但是我支持你的决定。不过,嗯,你有没有来我们远威镖盟的想法?我可以跟我爹爹说的。你来的话,凭你的本事最差也能做个金牌镖师。”

  陆无归转头对上骆铃的目光,微微笑。

  骆铃得不到回答,大窘,不耐的道:“怎么,不来啊?看不起远威?不来拉倒,反正这种事情我也做不了主,刚才的话当我没说,酒后失言,嗯,酒后失言,喂,你笑什么。”

  陆无归笑道:“杀手是无法转行的。这是行规。杀手只有两个选择,杀人或是被杀。你快些吃吧,适才还喊着饿,如今别光顾着喝酒。”

  骆铃冷哼一声,一碗酒又下肚,她恋恋不舍的放下碗,用力的伸了个懒腰,才捉双筷子,充满斗志的杀向桌上美味佳肴。一路兼程远行,北漠人越走越急,她没有陆无归站着也能休息的本事,体力一直在下降。而陆无归则心无旁顾,不紧不慢的吃着。两人不说话,不饮酒,一会儿就结束了饭桌上的战斗。

  皎皎楼下的是条主街,人流不息,嘈杂不止。往着山上宫的反方向走上两百步,便有数家客栈。陆无归与骆铃来时已心里有数,陆无归亦不想再暴露行踪,他们打算就近住下。

  两人出了皎皎楼,沿街没走多远,正逢上一个脸颊新剔如惨青刀光的背刀汉子。陆无归与汉子的相貌体型均远优于常人,本应吸引不少人的关注,可是他与那汉子却一个像是楼宇下淡淡的阴影,一个像是日光烤起的微尘,与喧闹的市井合一,毫不显眼。陆无归与男子打远本能的互对了一眼,就再不关注,寂寂擦肩而过。陆无归与高行天恰然相逢,未说一句话。错身的刹那,陆无归完全进入了阴影之中,同时,高行天已然消失不见。两个杀手因为各自任务的隐秘,选择了回避对方。骆铃在这一瞬间忽然察知不到陆无归的存在,她转头瞅着陆无归,重新定位年轻的杀手,露出纳闷的表情,问道:“怎么了?”

  陆无归道:“还是换个地方住吧。”

  骆铃这次倒没提出什么反对意见,只是四下张望了几眼。两人穿绕了几条街,在一家李氏客栈落了脚。

  客房两间,紧挨相邻。

  陆无归进入房间,放长匣于木桌,安坐木椅,一手按在匣面,鼻际闻着若有若无的淡淡香气,陷入了沉思。他这样坐着,不知过了多久,日光由亮白逐渐转为淡金,桌椅窗户的影子由短到长,陆无归的姿势未有丝毫变动。

  屋门传来了敲门声,陆无归也没反应。门外的少女静了片刻,就推门而入。骆铃换了一身墨绿衣衫,娇躯散发着洗浴之后的清新气息,她走到陆无归跟前,递出一只紧握的小拳头。

  陆无归的目光像从遥远的过往逐渐拉回,一点点的努力聚焦到骆铃的紧握的手上。

  骆铃干脆的道:“喏,拿去吧,不和你闹了。”

  陆无归看了骆铃一眼,在秀小拳头的下方铺出修长的手掌,温声道:“谢谢。”

  “你怎么知道我会提前把它给你,不过听到你说出这两个字,还是很令我感到意外的。”言语间,少女松开手掌,一枚仍带着少女体温的钥匙滑落到杀手的手心,骆铃轻松的道:“这样,我们就算是分别了吧。”

  陆无归点点头。

  骆铃转身欲走,但稍停了一下,道:“我会暂时在这里住下,如果你什么时候走了,跟我打个招呼吧,我是说方便的话。”

  陆无归点点头。

  骆铃回眸看了一眼夕光中宛似雕塑一般沉寂的杀手,不做留驻,几步出了房间。

  少女走后,陆无归双指捏着这一把钥匙,面色终于肃然。

  先这些,明天再更,今晚不用等了。
  
  平朔城的夜幕降临的很晚,但夜色一来,就瞬间席卷大地,最后一线光明转眼消失。黑暗仅仅荣耀了一刻,星群即大规模出现,轻易涂勒出一条璀璨银河,可以与之匹敌的唯有明月,半面月印在高远暗蓝的天穹,俯视人间,古意苍然。城内的灯火燎原般陆续点明,而街上的人影却稀廖再稀廖,夏夜的风悠扬的吹着,风声和着山上子时之前两个时辰一响的暮鼓道音,咏唱着安眠的夜曲。

  骆铃房间的烛火熄灭了。陆无归房间的灯火则根本没有点亮过,屋内浮着缕缕暗香,杀手靠着暗香的源头,和衣睡在黑暗的床铺上,发出匀长有规律的呼吸。房间位于客栈二楼,当窗户纸发出了一声细不可闻的响动,碎了一个窟窿的时候,陆无归的眼睛缓缓睁开,亮如晨曦,他抄起长匣,无声无息的下床,屏住气息,平静的凝视着从窗纸孔眼渗入的烟气。之后,他像一个幽灵漫移到窗边,轻柔的推开窗户,窗外一根不断涌出烟雾的长管啪嗒向下掉落,陆无归则一跃而出,电般追逐着前方遁去的黑影。

  街道两边的人家大多漆黑一片,行人更是无几,夜已深。月光里偶尔会闪出两道急速移动的影子。两道疾影保持着始终不变的距离,转过一个又一个巷道,追逐不休。前方的黑影轻功不错,又熟悉环境,但是他施尽手段亦无法甩掉陆无归的追踪。陆无归衔着黑影在幽暗中奔行了一阵子,慢慢的追到一片昏黄的灯影阑珊处。

  露天的棚子,散落的两张桌子,乱摆的七把椅子,通红的炭火,一口热气腾腾的铁锅,搅动勺子的老师傅,以及一个低头吃面的孤身青年。

  陆无归看到这一切,放弃了黑影,直奔面摊而来。他占据了另一张桌子,叫道:“老人家,来碗葱花面。”

  老师傅兜着锅里的汤水,似乎要收摊子了。

  那青年闻言,没有抬头,只是咕哝了一句,道:“老姜,他那份儿我请了。”

  煮面老师傅应了一声。

  陆无归冷冷的向那青年说道:“乱倒胡椒粉的做法不好。”

  青年加速划拉了几筷子,捧起碗,饮了一大口浓汤,然后轻轻放下面碗,露出一张含笑的文质脸庞,腼腆又歉然的道:“看来是发生了多余的事情,我为此而道歉。知道你不喜欢,我也不喜欢。该做的,不该做的,有时候没法子跟他们说得太细,我手边用熟的人刚被调走了,合心的不多。”

  陆无归眯眼看着这个书卷气十足的青年,忽道:“萧总堂主,我千里迢迢而来,难道你认为我只是来送东西的吗?你应该有诚意的。”

  萧温菊数出二十几枚铜钱,放到桌面,不好意思的道:“当然有诚意,否则我为什么要在这里等你。陆兄,你背后的匣子是不是太沉了,放下吧。”

  老师傅走来,收走桌上的铜钱,顺手给陆无归上了一碗葱花面。陆无归拾起筷子,挑起热气腾腾的软面条,像适才的萧温菊一般大口的吃起来。一碗葱花面,其实经不起筷子捞个五六下,陆无归细细的嚼着最后一口面,慢慢的咽下,然后他握紧了筷子,啪嚓一下将其戳进桌子,变了脸色,寒声道:“我是有诚意的。”

  萧温菊凝神看着陆无归,清了清嗓子,语带敬意道:“我了解了。你没有防备我。我也没有采取任何不适当手段的念头。我们以前不曾交过手,希望以后亦是一样。对于此事,无双门怀着万分的诚意,李门主将事情全权委托于我,我可以付出令你们满意的交易条件,你们要的东西,如果我没有判断失误,此趟也给你们带来了。”

  陆无归不为所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煮面的老师傅。虽说夜近子时,但是面摊这条巷路却无一人过,道路一望空寂,冷冷清清,正经生意人怎会选择这般地方做生意。

  萧温菊观察到陆无归的意动,诚恳的道:“他叫老姜,只是个普通人。要说特殊,老姜是平朔城最后收摊的夜排挡,老姜的两个儿子都在无双门门下做事,仅此两点而已。巷口的路,我们封了,但是不想封的太久。希望陆兄体谅。”
  陆无归考虑着萧温菊的解释,收回目光,郑重的卸背上长匣于桌面,正色道:“我要的东西呢?”

  萧温菊从袖口摸出一个小匣子。匣子黑色,一尺长,两寸宽,做工简朴无奇,像是一只普通的妆匣,而萧温菊却如奉至宝一般托着小匣,谨慎的捕捉着杀手的表情,道:“成交?”

  陆无归一看这个匣子,眼角不自觉的就跳了一下,他犹豫道:“我要验一下它。”

  萧温菊马上拒绝道:“不行。虽然它在你我手里发挥不了十成十的威力,但那也太危险了,前车之鉴,我可是铭记在心。萧某以人格担保,东西无假。”

  陆无归与萧温菊沉默互视片刻,时间似也流逝的缓慢了,直到今夜最后的暮鼓飘渺响起,两人才达成一致,他们的手同时动了动,大小两只匣子兀地飞出。

  萧温菊接住长匣,闻到匣内散出的谜样香气,面上有喜有忧。

  陆无归收了清明时节,稍作检查便纳入怀中。因为亲手使用过这可怕机关的原因,他一入手就知道应是真品。陆无归一弹指,又一把钥匙飞出。

  萧温菊取了钥匙,见陆无归欲走,开口叫道:“陆兄,请留步稍稍。”

  陆无归冷道:“还有何事?”

  萧温菊略带些腼腆的道:“徐予应该跟你传达过吧,我还有一件私人礼物送给陆兄的,希望陆兄笑纳。”萧温菊摘下了腰畔系着的一把刀,大含深意的道:“你一定会喜欢这件礼物的。”他一挥手,手中刀已抛飞过去。

  陆无归探手抓住此刀,皱眉审视着刀体。这把刀的刀鞘很新,刀把却很陈旧,显然二者并不是原配。当陆无归轻轻拔刀,出鞘的寸许刀锋竟在暗夜里漾起了五彩陆离的光。光芒在杀手的眼中瞬间湮灭,陆无归的面上看不到任何表情,他立即收刀,一言不发,转身便走,几个起落就消失在夜幕之中。

  萧温菊望着陆无归消失的方向,思量了一会儿,然后走向面摊的棚角,帮助老姜收起竹竿、篷布、桌椅等杂物,亲切的叮嘱道:“老姜,这几天动荡得很,为了安全起见,你晚上不要再出来做营生了。”

  老姜蔼善的笑道:“总堂主操劳诸事,我就是想给总堂主煮碗面罢了,我那两个犬子多蒙总堂主的照顾,老朽感激不尽。”

  萧温菊不悦的道:“老姜,你若这样,我今后巡夜是绝对不会过来了。”

  老姜慌忙答应道:“好好,老朽这几天就不出来,诸事听总堂主的,肯定没错,老朽不给你不添乱,便在家清闲几日。”

  萧温菊把沉重的桌椅搬上推车,欣然道:“这样就好,老姜,你别介意,我很爱吃你煮的面,以后还有机会的。”

  老姜感叹道:“我这个什么能耐也没有的老家伙能和总堂主交朋友,三生有幸,老朽只恨无处帮助总堂主。我听犬子说,门里给总堂主配备的手下都是轮换的新人,这怎么行啊,而且总堂主身边连个贴身的侍卫都没有,一旦遇事,可如何是好?”

  萧温菊摇头道:“老姜,这样的话以后不要提,也不要与大武、小文说。你我相交,不在江湖之内,我们不说这些,李门主乃至回门主对我至极,其中诸事不是你能明白的。”

  老姜叹息一声,不说话了。

  一老一少抓紧收拾着,挥手告别着,一西一东,各自归于漫漫夜路,无人的巷口过了许久才有几个醉汉经过。此间除了一个煮面的老师傅,没有外人知道这里做了一个交易,而这个交易却是那么的影响深远。

  PS:这个月正在倒计时
  @龙年第一本书 2012-03-24 18:18:56
  从读者的角度而言,希望能看到连朱快马加鞭,让我等读的酣畅淋漓;但从同是作文者的角度而言,则劝告连朱千万别勉强自己的笔尖,一定保持现有的叙事文风,动人心魄的悬念以及逐步展开庞大的故事结构,这是马拉松式写作,而非百米冲刺的短篇,看不到作品的收官才是作者和读者最大的遗憾!
  “我对葵花免疫。”这是作者与读者的共勉!
  除古、金、温、梁(自己心目中的喜好排序)外,已经很久很久未读武侠,而《武林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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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应该感谢的是我,如果没有诸位的支持与鼓舞,武林画卷是绝不会展开的,谢谢龙年第一本书朋友的祝愿,谢谢每一位看帖回帖的朋友,别的不说,以文相报。
  
  道山山脚的大罗道观沐浴着清晨的阳光,香火不断。难以计数的脚步在道观大门门槛上迈进迈出,不管是脏鞋底子还是干净鞋底子,只要经过了这一道门槛,香客的身心似乎就变得沉着踏实起来,尘缘总是许在尘世之外,大罗道观历史悠久,早在宫无上接任大罗教教主之前,它便已是平朔信道百姓的精神寄托。

  守着道观大门的小道士名叫水镜,小道士平日最喜欢的事情就是低眉打量每一个入观者的步伐。入观者踏进大罗道观的刹那,他们的脚步在水镜的眼中就像是一颗又一颗投湖的石子,带给小道士无止尽的沉没感。不安中透着宁静的,绝望中孕育着希翼的,清醒中捆缚着奢望的,这道道涟漪般的尘缘诸念予以水镜等同参经悟道的启迪。水镜通常在门口一站便是自晨至晚的一天,小道士不偏不动,只是午饭或者晚课的时间休息片刻。然而,即使立到双脚麻木,他也不移动分毫。因为体内循环的真气,水镜能坚持站立三个时辰依旧保持双腿血脉顺畅,入定本领稳稳排进道观前十。水镜乃是大罗道观最优秀的道童之一,观主上月给水镜作了特别推荐,如果水镜有幸被山上宫的某位贵人选中,就有机会进入大罗教做事了。而进入教内,则意味着身份的急剧提升,前途的一片光明。

  今日的水镜如往常一样立在道门之旁,静静的观想着。

  道观之中松涛飒飒,道观门口足落如雨,朝阳初起,香客如潮,水镜看着不断踩下的脚步,于晨光中默念着大罗经第三十三篇功成篇,小道士正念到全篇结语“他日功满后,直入大罗天”之时,忽然见到了殊异常人的脚步。

  一见就是两个。

  来者一僧一道,道士执银丝拂尘,和尚持金花木鱼,和尚的后背还负着一个长条布包。两者步伐举重若轻,飘然如御风而行,禅净若步步生莲花,水镜整天研究脚步与心境,平日看多了凡夫俗子的沉重与轻浮,如今突然出现的脚步无异于仙履凡尘一般,令他精神一振。水镜仰起脸庞,充满好奇的瞧去,眼前一僧一道恰恰跨过道门。和尚与道士的模样都不过三十余岁,比水镜的师傅年纪还小些,但是得道不在年高,两人均是仪表堂堂,道骨佛相十足,且当那和尚瞥过来一眼的时候,水镜感觉整个人恍似赤条条坦露露的,所有的秘密再无法掩藏,水镜猛然回忆起去年偷打了只鸽子烤肉吃的小罪恶,其他杂七杂八的嗔怪怨憎也纷纷的浮上心头,小道士吓了一跳,面子上仍毕恭毕敬的行道礼。

  和尚与道士的脚步看似缓慢但其实极快,几步就走远了,小道士脑门上的冷汗蜿蜒着淌了下来。这一僧一道本自默默匆匆的行着,那和尚突然不着头脑的说了一句:“我要了,不错,培养培养是个有灵气的好苗子。”

  那道士闻言,法相庄严的面目霎时间大变,眼神凶恶的恼了,竟然破口骂道:“去你妈的三清,那孩子我已经预定了,你横插一杠子,搞毛啊。”

  三清和尚冷冷看道士一眼,道:“哦,你定了?你定个肺啊?你若是去庶务殿要过人,我应该听说的啊?那里可是我的地盘。三世,你不过是个打扮成道士的臭和尚罢了,却跟我抢什么道童,有病!”

  “我呸!”三世道人指着三清和尚的脸,忿忿道:“你这鸟样,根本就是个和尚,还叫个什么三清,我看你三情后面再加六欲,还差不多。”

  三清和尚不客气的一掌拨开三世道人的手,厌烦的道:“闭上你那不着调的狗嘴。”

  一僧一道嘴上纠缠不休,走的却一点不慢,他们在香客潮中自如穿梭,自在骂着,根本不介意旁人的咋舌侧目,而不知情的人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两个撒野的出家人竟是大罗教地位尊崇的三大护法之二。须臾功夫儿,两人已经转到了大罗道观深处的一小片精舍。精舍区由四个客舍群落构成,客舍群落远离熙攘的香火之地,背靠山上的浓郁荫翠,前邻两处缤纷花圃,客舍间蝴蝶携清香,蜻蜓负金光,无闲人来扰,有鸟鸣可听,幽典美丽如世外桃源,真真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

  三清三世到了精舍前便收了吵闹的话匣子,两人敛容互看一眼,跨过桥廊,齐头进入正中间最近亦最大的一间客舍。

  挑开门帘,可见客舍大厅的黄花梨木椅上正坐着一个精神奕奕的中年人。

  中年人穿着一身长马褂,周身无一件饰品,他面容温雅润正,颔下蓄有须髯,左腮有着六颗心型黑痣,整个人看起来整洁干净。此时,中年人右手三指支额,左手则捧着本古书,聚精会神的阅着。其身上透着一股学者鸿儒才有的儒和气息,崇慕可亲,但是中年人低垂的眉眼却暗蕴威严,不是常掌大权之人,绝不会有这种隐而不露的仪表。中年人注意到三清三世的来访,合了书本,微微一笑,抢在两人前面道:“喔,今天是吹了什么风,怎么把两位大护法给吹来了,难得啊。”

  三清和尚道了声:“无量天尊。”三世道人紧接道:“阿弥陀佛。”然后两人同时拜曰:“见过月游家主。”

  金月游伸手一引,道:“二位护法,请坐。”

  三清和尚慈眉善目的道:“ 不知月游家主在这里住的还习惯吗?这里毕竟比不了山上的风光,教主一直请家主上去盘桓些时日,家主却总是婉拒,教主近日来事物繁忙亦无法下山来望,由此不得终日与家主切磋研讨,教主每每感叹。”

  金月游含笑道:“宫教主抬爱,两位护法客气,感谢贵教的贴心招待。这道观精舍正符金某心意,我是个懒人,一旦住惯了就不想动地方。两位联袂下山来寻金某,应该有事吧,二位但说无妨。”

  三世道人双手合十,也就开门见山的道:“金家主,三清三世确是有封家书,要转达给家主。”三清和尚便解下背上的长条布包,放在了桌案上,他还未打开布包。金月游已快速扫了长条布包一眼,轻轻的叹了一口气,道:“是窗儿的锦瑟伞?”

  三清和尚沉声道:“然。”
  
  金月游闭上了眼睛,片刻后又缓缓睁开,平静问道:“窗儿现今在那?”

  三世道人正容道:“您的三公子数日前投案自首,几经转折,目前被收押在平朔的天牢之中。这个消息被严密封锁,我们也是刚刚得知。情况很不乐观,三公子的事情不会公开过堂的,而从大世子那里得到线报, 从严重判是毫无疑问的,现今的争议只在于是就地执法还是押赴皇都。”

  金月游拾掇起案边的茶盅,拨弄着热茶的淼淼水气,无声的饮了一小口,目光却不离展开布条里的破旧锦瑟伞,看了一会儿这封特别的家书,金月游才温和的开口道:“请两位转告宫教主,如有可能,我想见窗儿一面。”

  三清和尚面露难色,道:“这个,就算我们大罗教和王府关系匪浅,家主要想在此时探望三公子,实是不好操作。”

  金月游露出几许无奈的表情,涩声道:“此事我应避嫌,但是金某为人父,总不能不管不问,任逆子断头于市都不看一眼吧。有劳二位把我的愿望转达给宫教主。”

  三清和尚与三世道人互看一眼,然后三清和尚谨慎的道:“家主,您说这是您的愿望?”

  金月游一字一字的道:“一个诚挚的愿望。”

  三清三世同时起身,三世道人肃然道:“家主放心,您的愿望我们一定会代为转达,三清三世相信宫教主一定会将其放于至高位置,我们这就告辞。”

  金月游撩衣站起,拱手道:“多谢二位,金某心绪不宁,恕不远送。”

  三清三世齐声道:“家主留步。”两人再次低头互瞄了一眼,便迅速退出了客舍大厅。

  面对着晨光中飘荡的门帘,金月游默然而立。少顷,客厅一侧的屋门开启,一个宽肩窄腰的高大剑客从中走了出来。剑客高鼻深目,不类中原人种,其面部的线条极为硬朗刚毅,淡蓝的眼眸则清澈深邃如冰洋海波,有着让人一见难忘的魅力。暖夏里,这个男子的身体却如附冰霜,散发着莫名的寒气,剑客双手颀长,十指均纹着繁复无比的蓝色刺青,他的左手总是紧扣着腰畔的剑柄,蓝色的刺青手指看去像是生长缠绕于剑柄的冰封藤蔓。

  金月游对于剑客的出现并不意外,也未回头,只是低缓的道:“北漠的启辉第一,我是该称呼你法路亚,还是李章目呢?”

  高大剑客以生涩的中原语,回道:“入乡随俗,还是叫我李章目这个中原名字吧。不必奇怪,现在和你们中原人打交道是不可避免的,所以许多北漠人都有一个中原的名字。金,你的心情似乎不太好?”

  金月游半转身,微笑道:“从何而知?”

  “金,你从来不会露出破绽,而刚才你却把整个后背给我。”李章目几分疑惑的道:“你这是变相试探我吗?”

  “我相信尊贵的启辉第一是绝对不会做背后偷袭之事的。”金月游见李章目一脸的冷漠,便笑道:“好吧,我承认我的家里已经乱成一团糟了,所以换个话题吧,听说伟大的北漠之王亦给自己取了一个中原名字?”

  李章目森冷的面目浮现出一丝骄傲的神色,低沉道:“盛、星、嚎,这是王自取之名,荣耀之名。”

  “盛星嚎……盛星嚎……”金月游轻声的念了两遍这个充满了战意的中原名字,皱眉问道:“你们北漠尊崇强者,而伟大的北漠王究竟有多强大,竟能号称剑圣,上应天启,震服广袤的北漠。北漠王的纪念还有敌手吗?”

  李章目简洁的道:“打遍北漠无敌手,而你们中原则根本无人值得王出手。”

  金月游失笑道:“朱崖也不在你们王的眼里?”

  “朱崖?你们中原人的武林圣地吗?”李章目摇头道:“我知道,我知道武陵山庄,也知道你们的大司马。但是朱崖之上的只是一个老人,我们的王正在盛年。这还用比较吗?”

  金月游盯着李章目的眼睛,直言道:“中原没有一统的宗教,中原人更没有敬畏的法则,这里看似没有挑战,但是挑战无处不在,在中原要获得认同,远比你们北漠困难的多。天下第一的名号挂在朱崖已经四十余年了,至今无人敢去亵渎。朱崖的地位追远溯古,不曾有过,乃是传奇,传奇是不会老的。尊敬的启辉第一,你若这样想问题,会错的离谱。”

  李章目不以为然,平淡的道:“敬畏这个东西是需要看见的。朱崖的老人近十年都做了什么,我没有看见。没有一道光是永恒的,没有一条河是长流的,你们的大司马的确是个传奇,或许他真的举世无双过,但那都是曾经。我喜欢江湖代有人才出这句话,现今,令北漠人心存敬畏的不是那一股腐朽的老人味,我们佩服的无双门的李无忧,是镇北将军苗望北,是水路风烟的苏尘侯,金,你也是让我尊敬的。”

  金月游踱了几步,重新拾起茶杯,笑道:“启辉第一,我算是领教了你的固执。金某和你提及的三个人相比,算不了什么。李无忧一人斩杀三大启辉,苗望北挑尽左贤王帐下诸将,苏尘侯经略域外,他们都做过轰动北漠的大事,金某不过是个寂寂无闻的匠人而已,受不得你的尊敬。金某心中有个疑惑,不知该问不该问?”

  李章目道:“何事?”

  金月游貌似随意的道:“作为启辉第一的你,就不想亲身会一会李无忧?”

  李章目眼里闪过一道冷厉寒芒,但却大有深意的道:“依眼下情况发展,还有这个必要吗?”

  金月游抚髯笑道:“李章目,我应该敬佩你,才对。”

  李章目亦露出笑容,道:“彼此,彼此,高手难求,若不是相互合作,我一定会忍不住和你切磋切磋。”

  “合作?”金月游品了一口微凉的清茶,然后搁下茶杯,抓起锦瑟伞,仔细的端详着鳞伤的伞体,道:“你是这么定义我们之间的关系?”

  李章目反问道:“难道不是这样?合作的关系可是远比友谊来的牢固。你绝对不会后悔我们的会面,李章目以命运与主宰之神的名义起誓。”

  金月游轻轻撑开黑伞,良久,破旧伞下的男人终于淡淡道:“金某无神可以许愿,但是启辉第一,你会见到金家的诚意。”

  PS:哎、、、、
  
  今晚若没有,明天会有的。
  努力码字中、、、

  
  潮湿与阴暗之中孕育着霉烂的恶臭,接近死亡的味道笼罩着整座地牢。断续的呻吟与突然的咒骂像是勒住脑门的紧箍圈,逐渐侵蚀新入囚徒们的意志。要想在死牢中安然入睡需要一颗绝望的心灵。监牢深处最阴暗的角落里囚着一个沉默的少年,少年双脚双手均拷着沉重的锁链。这间单单囚着少年的牢室位于死牢二层的底部,与其他牢室一样,此间灯光昏冥,虫鼠一窝,蚊虫乱飞。少年睁着眼睛,斜上仰望,他的眼瞳没有焦距,不知是在回忆着什么,少年的嘴角还能泛出一丝微笑。

  少年的对面是亦个不多见的单间囚室。那里囚着一个体格粗大,面容脏污的男子,这名囚徒正凶暴的摇动栅栏,一脸猥亵的冲着少年邪笑着。男子褴褛碎裂的衣裳已经遮不住丑陋胀恶的下体,他的语言更是粗鄙,“嘿,小子,带着刚洗干净的屁股进来的吧,快快给老子翘起来,老子真想好好疼疼你这个小白脸啊,哈哈哈。”男子涎着嘴叫嚣着,少年则如聋了一般,毫无反应,该男子却仍起劲的口喷白沫,秽语不断。

  平朔城死牢分为两层,狱卒无事很少会下到这二层的最深处。关在二层的囚犯,不是即日处斩,毫无转机的定性死徒,就是挤不出油水,身心糜烂连做人肉包都不够格的无赖家伙。

  沉默少年即是兵之祖金家的苦寒公子金寒窗。金寒窗被关在死牢底层有三日。监牢铁栅栏边搁着一只破木碗,木碗里盛着一点米汤水,米汤准确记载着时间。三天之前的米汤水已经发出了难闻的馊味,因为金寒窗没有食用,狱卒就也没给他更换添加过。

  对面的汉子卖力的用下体摩擦着栅栏,低吼着不堪的言语。这时候,一个苍老的声音唤道:“小哥,小哥,你的粥,呃,你的粥如果不喝,那能不能给我啊?”

  金寒窗闻言,身躯轻轻一挣,似是从回忆中解脱出来。他偏首看着斜对过监室里的老人,点了点头,然后找寻许久,也不知道老人说的粥在那里,面上露出迷茫的神情。

  那趴在地上的老者把手探出栅栏,指着金寒窗的木碗,吃力的道:“少年,就是那只碗,碗里的东西你不吃,我吃。”

  金寒窗这才明白,他虚弱的站起,掂量了与老者的距离,俯身用手一推,木碗便滑出一段距离,恰好停在老人伸手能触碰的地方。木碗里的米汤表层已经凝结成一层厚膜,老人迫不及待的抠住木碗,一把抓进怀里,但是不等他哆嗦着掏取米糊吃,同囚室的瘦干犯人便劈手夺了木碗。那犯人用食指勾了点米糊,尝了尝,继而面色阴沉,呸的一口吐在老人脸上,一只木碗也随手灌在老人的额头。

  金寒窗无语的坐回角落,看着老人呲牙咧嘴的哼哼了几句,像一只狗般抹脸舔手吃着发嗖的米糊。而对面囚牢的男子在锈蚀的栅栏上发泄完,转头倒在地面,呼呼大睡过去。地上一层传来了隐隐的嚎哭声,嚎哭又逐渐被杀猪般的惨嘶取代。二层还没有进入睡眠的囚徒个个表情麻木,这令人颤栗胆寒的声音日日飘荡,已被囚犯当做了催眠曲。恐惧压榨着欲望,低劣的食物再加上泛滥的私刑,死牢里是不存在精力旺盛者的,有的只是瞬间的癫狂。

  沉重的牢门轧轧响动,从二楼下来了一个捂着口鼻的年轻狱卒。狭长的监牢过道只在中间处点着一盏油灯,并且这一盏灯总是徘徊在油尽灯枯的状态,有时即便熄了数日也无人管。而今日这个年轻狱卒竟然快步行到灯前,添注了新油。狱卒的手中还提着一盏油灯,他走到尽头,瞅了瞅踞坐的金寒窗,将油灯留挂在了墙边。

  几只飞虫噼啪的扑进火焰中,成为灰烬。金寒窗听着狱卒的脚步声消失在长长的过道,他的心里忽然涌上一阵强烈的不安,金寒窗直觉的仍竖起耳朵,全神贯注的留意着动响,一会儿功夫确实又有脚步响起。

  长长的过道,嗒嗒的脚步声,来者的步履不急不缓。不久,监牢外的灯光终于映过来一个长长模糊的人影,金寒窗本如死水般的心境,此时再难掌控,他靠着墙壁猛然站了起来。

  一个儒雅淡净的中年人出现在了栅栏之外。黄晕灯下,中年人负手看着憔悴怏瘦的金寒窗,神色宁静而安详,默然中有着无形的威严。

  金寒窗面部僵硬,难以置信的道出一个纠结的称谓:“爹。”

  金月游好好的打量了金寒窗一阵,清肃的面目软化了几分,叹了口气,道:“你干的好事。”

  金寒窗站直身躯,双手垂下,低头哽咽道:“爹,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执行家法,杀了我吧。”

  金月游责备道:“你这不成器的逆子,杀了你又于事何补?早知如今,又何必当初呢?”

  金寒窗哑声道:“爹,我虽给金家丢了脸,但是事儿我没做错。孩儿选择投案自首,心无悔恨,此事也就此了结,不会再给家里带来麻烦,只是爹,孩儿以后不能在爹娘膝前尽孝了。”

  “我本以为你有了如此经历,怎么说也该成熟几分了,可是你,做事还是不经考虑啊。你有想过你娘亲吗?”金月游摇头道。

  金寒窗抬起头来,泪如雨下,痛心似刀绞,道:“孩儿日夜思念您和娘亲。”

  金月游冷道:“棠儿来了西北,搞得大张旗鼓,你怎么也知道了,为何不去见她?”

  金寒窗愣楞道:“孩儿无脸见娘亲,孩儿也不想给娘亲添麻烦。”

  金月游面现怒气,斥道:“麻烦?你也知麻烦?你可想过,棠儿要是知晓你落在这里,她会怎么做?你自以为事的聪明,却是何其的愚蠢啊。”

  金寒窗顺着这个思路略往下想,面色顿时大变,慌道:“娘亲不会知道的,我心甘情愿被抓,娘亲绝对不会知道的。”

  “那是现在。等到闹市行刑的时候呢,抑或解你去皇都的时候呢,那个时候还能瞒得过棠儿吗?你娘平时装扮的柔柔弱弱,可冰一般的骨子里却埋藏着火山烈焰,她一直忍着,包括忍我,这我清楚得很。刻下为了你,棠儿再也不会忍,事实上,她已经爆发了,杀有光殿雷沁、重创方家的小霸王,接下来……,她能做出什么事情呢。”金月游说到最后,眉毛紧皱,额头亦显出了三道深深的抬头纹。

  金寒窗踉跄走上前,抓住栅栏,一头撞在上面,恨道:“爹,我死了算了。”

  金月游厉声道:“死?你想让你娘发疯吗?”

  金寒窗眼眶深陷,呜呜悲戚的道:“爹,那如何是好?”

  “未到山穷水尽,便自投罗网。一点也不像是金家的孩子啊。窗儿,记住爹爹的话,活下去,怀着希望的活着,无论在那里,你代表的是金家。”金月游喟息着,然后沉声道:“这里并非就是你的墓穴,我的孩子不会有这种屈辱的死法。”

  PS:提醒自己,欠债要还,还了再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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