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画卷

  
  日光明媚的下午,离山上宫更近的李氏客栈二楼,一位少女收拾好了衣物细软,做好了出发的准备。离开之前,少女推开隔壁的房门,瞧着空荡荡的房间,心中有着莫名的惆怅。那人终究还是不辞而别,房间里除了印象里的暗香,再无别的记忆。骆铃来到打开的窗边,热闹的声音灌满整个房间,街市一派熙攘,楼下大队的北漠商伍鱼贯而行,连绵不绝,观浩浩架势,起码有七八个北漠商队同时要出城,而其中大多数商队的规模并不比狼歌部落稍小,商队们首尾相接呈千骑之势。北漠商队挂挑的紫金双旗映入少女的眼帘,骆铃想着此趟西北之旅的点点滴滴,轻抚胸口,虽然怀中的丝巾正温热,但理应归去。每个人的心底都存有留恋的时光,江湖人亦不例外,可是往往无法留下的才是最美好的,就如西北这一路上的狼烟与落日,遮目看去,袅袅消散寂寂沉落,充满了惘然。

  还是这个日光明媚的下午,一个束发高冠的清奇老者于案前提笔挥毫,在极品密纸上写了一个时字。

  此处是西北王府厚泽阁三楼。老者站立书写,他的站姿如他的书法一般遒劲有力,不显丝毫的老态,而事实上老者也是甫到不逾矩之龄,精力依然充沛。

  因为他的站立书写,楼里另外三人无一人落座。三人的态度都极为恭敬,全神贯注的看着密纸上苍劲的字迹。

  老者笔意不断,连着又写了一个运字,这才收了笔。小楼四面窗开,清风载着鸟语花香轻拂着纸张,金色的阳光漫漫洋洋照人衣,此时站在老者身后面色苍白的蓝衣青年轻轻咳了一声,只是一声,青年便暗自皱了皱眉,面容泛起一阵潮红,生生把余下的不适压了回去。

  老者低头品鉴着新书的两个大字,亲和的道:“纯一,你的伤养得如何了?”

  刚刚咳嗽的蓝衣青年,敛容道:“禀王爷,纯一无碍。”

  老者回头瞅了他一眼,柔声道:“我问你实话,你答我实言。无碍?能出手吗?还有你要叫我父亲,而不是王爷。文海做出那种事情,有失体统,有失仁训,丢尽了岑家的脸面,不堪不孝。我已经一个月没有见他了,我这么生疏他,他心里应该会有个数,唆使大罗教的人对付你的事情,文海以后是绝不敢做的,再犯我废了他的世子位。”

  “大世子受贼人唆使,一时不察,纯一想大世子绝对不是有意为之的。我的伤若想完全恢复,至少还需要两个月,但出手是可以的,纯一现在为王爷……”李纯一注意到厅内靠右立着的中年人暗示的眼神,面色略有波动,终改了口,道:“现在为父亲大人效力,没有问题。”

  岑玉柴面露微笑,他向那厅内右边立着的中年人问道:“艳邦,寻到那个什么星罗棋布没?”

  苏艳邦抹了抹唇上的两撇小胡子,温声道:“王爷,宫无上回话说,他本想亲自押解星罗棋布给王爷请罪,但星罗棋布知道罪责深重,竟然擅自脱离大罗教,不知所踪,他现在亦不清楚此人的行藏。我已命西北各府全力搜查星罗棋布的下落,最迟十天上报一次追缉进展,各府的捕快虽然精明强干,却也收效甚微,据说此人身重伤难愈,实力大降,但毕竟曾是一个顶尖高手,擒拿不易,王爷需耐心等待。”

  “一句话就把自己撇干净了?这个太乙真仙,呵呵,当我不晓得他的作风么,大罗教压制纯一的一家亲不是一天两天,再说没有他的命令,文海能指挥的动星罗棋布?”岑玉柴冷哼了一声,不解的道:“宫无上和李无忧还在斗?他们两个到底怎么想的?一匹马的事嘛,过去就过去了,本王都不计较,他们还没完没了了,难道不能坐下来谈谈吗?”

  厅内尚有一个装束诡异的怪客沉默无声,怪客穿一身漆黑长衣,两只宽大衣袖垂到小腿弯处,不露手足,这件黑色长衣的正面以白线描出一副与躯体匹配的骷髅图画,背面则是绣着一簇碧绿鬼火,怪客头罩玉白色骷髅面具,发色银里透红,一双眼睛在午时充足的阳光里也显得异常幽冥,怪客忽然开口道:“禀王爷,明天,秋水小筑,宫无上正式邀约李无忧。”

  “哦。要谈了,很好啊。”岑玉柴把笔放下,向怪客欣然道:“令先生,你我名号均冠一个王字,虽是初次见面,但岑某久仰先生大名,先生不必拘礼,请坐吧。”

  “王爷乃是人中龙凤,令某只是一介草民,此间天壤之别,判若云泥,江湖闲人无聊相送令某的绰号焉敢在您的面前提及。”白骨王令当迟语气倒是谦卑,可是因为骷髅罩遮面,根本看不见他的表情是否与言语相符。

  岑玉柴坐于主位,其他几人亦落座。李纯一拾过一把椅子,陪侍在岑玉柴的身侧。青州之事落幕,岑玉柴第一时间把李纯一从大罗教手里要回,不仅待其亲密胜过以往,而且公开承认了两者的血缘关系,父子关系已经摆明,眼下就差把李纯一归入族谱了,不过这一步却不是那么轻易的。岑玉柴等待侍者奉上香茗,才挥手令家仆退下,发话道:“艳邦,有事说吧。”

  苏艳邦摸着鼻子,谨慎的道:“王爷,大后天就是您的寿辰。请您即刻移驾他处,安享寿辰。”

  岑玉柴先是皱了眉,然后哈哈笑道:“为什么?”

  “此中原因有二。一是表明王爷中立的立场,宫李会就在明天,王府不宜牵涉进大罗教、无双门这种层级江湖之争,王府该安抚该撮合的事情都做了,这就够了,宫李的事情,让他们自己谈自己解决。二则,今晨死牢被劫,丢失十一名在监重犯,劫狱者是谁,到现在还没查出分毫消息,城中不明身份的武者实在是太多了,我觉得为安全考虑,王爷必须移驾。”苏艳邦言语间不断用手捻动下颔的短须,抚着鬓发,按摩着后肩脖颈,仿佛不做这些幼稚的小动作,他就不能正常说话一般。但是无人会因这多余的动作而看轻他。他可是闻名江湖的鬼谋苏艳邦,是岑玉柴的第一心腹人,西北王对其几乎言听计从,倚重已极。

  “听你的意思,宫无上和李无忧这次闹得有点不可开交了?唉,争个什么劲儿呢,他俩还嫌争的不够多吗?以前每次不都是谁也奈何不了谁嘛。移驾……,如果你觉得有必要,那么全权安排吧,不在王府过也好,平淡清净是我心愿。艳邦,劫狱的事定要彻查,不惜一切代价彻查清楚,事情一天不水落石出,平朔城门就给我关着,加强守备,挨户清点,我不信劫狱狂徒能飞出去。”岑玉柴厉声说着,他呷了两口香茶,才恢复了和颜悦色,岑玉柴向令当迟问道:“令先生,明天的宫李会你会到场?”

  令当迟淡淡道:“令某仅仅做个见证罢了。”

  岑玉柴有点担心的询道:“先生貌似与李无忧有点过节吧。”

  “我和李无忧确有过节,但是细算起来,也无甚恩怨,在下不会介入大罗教与无双门的帮派争斗,宫教主与我素有交情,如果说令某没有立场,那是假话,不过此次参与只做见证,不为寻仇,王爷可以放心。”令当迟瞥了一眼苏艳邦,又补充了一句,道:“除非李无忧主动挑惹于我。”

  PS:晚点还有、、、
  
  令当迟的目光中暗蕴着一股幽冥的妖红,一头披肩银色长发在侧面某个角度看去,竟是血红一片,绮丽又诡异。苏艳邦揪着眉心,心念转动。令当迟的情况,岑玉柴不了解,他可是知其大概的。令当迟修的功法名为骨血经。此经的出处无人能知,它分为骨经、血经上下两部,据说通达上下两经,骨血合一,可有莫大威能。令当迟属于大器晚成之类人物,他原本寂寂无闻,练成上半部骨经之时,已年近半百。不过一朝骨经功成,令当迟随即夺了一个百年大派的基业,改创白骨教,他肃清异己,广收门徒,素来行事霸道,颇以一方豪强自居,白骨教盘踞甘州,声势搞得极壮。甘、凉两州相邻,政经农私往来频繁,江湖门派亦接触不断,其间凉州一个名为绛云轩的门派因为礼数不周,不小心得罪了白骨教,引得令当迟雷霆震怒,竟然率众杀到西北,狂衅的灭了绛云轩满派。灭门一役独漏了绛云轩轩主,这个绛云轩轩主遁入无双门,才幸免一死。苏艳邦知晓当年令当迟大动干戈乃是怀着向西北扩张的目的,只是见识了无双门深厚的实力,才心不甘情不愿的退回甘州。如今令当迟借着宫李相争的契机,卷土重来,观其银里透红的诡异发色,令当迟应该是在骨血经上有了新的突破,才会这般自信满满。

  苏艳邦道:“令教主若想在凉州大展拳脚,我想王爷定会给教主提供不少便利。”
  岑玉柴亦展颜道:“只要是正当营生,不扰民,不侵官,本王随时接纳,提履相迎令先生。”

  一个门派要想扎根新的区域,首先要取得世俗政权的认可。否则出入城关、缴纳税赋、文书认证、收取门徒,刑狱诉讼等诸多问题都是麻烦。一般来说,州府很不愿意接纳他州门派势力入驻境内,一是打破既有的江湖平衡,容易出纷争;二则境内门派愈多、武者就愈多,世俗政权的威严就愈淡薄,难以管理。但是凉州不一样,独特的地理位置与另类的承袭体系使它对待江湖的态度与众不同,西北王府与江湖联结的非常紧密,呈现一种共生共荣的形态,对外抵御北漠人方面,西北王需要江湖势力的强劲支撑,而内部经营发展方面,各门派则需要西北王府为其开启方便之门。

  令当迟倏然起立,缓缓向岑玉柴行了一礼,恭敬的道:“拜谢王爷。白骨教愿为王爷效力。”

  岑玉柴洒然道:“令先生免礼,我等着贵教在凉州大展宏图的一日。”

  令当迟左边衣袖摆动,探出一只手来,他五指张开,红润的手掌托出一个小巧漆盒,令当迟沉声道:“初次见面,令某准备不周,唯有多年随身之物一件,权作王爷的六十寿辰之薄礼,万望笑纳。”

  苏艳邦审度了岑玉柴的脸色,才从座位上起身,接过令当迟敬献的礼物,他轻启盒面,于缝隙间窥见内里的事物,不禁面色微怔,苏艳邦行至西北王面前,双手奉上,其态度比之令当迟还要恭敬三分。

  岑玉柴捉住漆盒,“啪嗒”一声打开盒盖,只见明黄绸料为底的盒子里孤零零的盛放着一截指骨。指骨观其形状大小,应是尾指骨,这一截指骨虽是残骸,但无一丝一厘的裂纹,指骨骨质晶莹雪白,在日光照耀下竟然呈现一种半透明的琉璃状态,引人心魄。岑玉柴讶然道:“这是?”

  令当迟一直谦卑的躬着身,闻言慢慢挺直身躯,看向苏艳邦。

  苏艳邦肃然道:“王爷,若我猜的无差,这根指骨乃是古时凤凰帝国那位传奇皇佛涅槃之后留下的圣物。”

  岑玉柴喜道:“皇佛指骨?”

  令当迟再拜,平静的言道:“早年,令某曾获一部真经,不瞒王爷,令某一身本领俱是从真经习得,此物则与真经相伴而得,它究竟是不是那位皇佛留下的圣物,在下不敢断言,但是令某观赏此物多年,可以确定它有宁心养性,收祥纳福之神效。”

  岑玉柴合上漆盒,巍然站起,上前扶住令当迟,正容道:“你的心意本王领受了,但是此物不是贵重能够形容的,对先生也有独特意义,我不能收。”

  “小人缘薄命浅,此等圣物理应归于王爷。”见岑玉柴虽表情默然但目光却在闪动,令当迟知道西北之行最重要的一个目的已经达到,语意透出几分激动的道:“王爷,令某与人有约,先行告退?”

  “呵呵,先生有事,本王就不强留了。”岑玉柴吩咐道:“纯一,替我送令先生。”

  李纯一与令当迟离开之后,岑玉柴收起难禁的喜色,随手把漆盒抛在了书案,一改在令当迟面前珍视无比的神色。

  “就算甘州贫瘠、地域狭小,令当迟这么急于扩张实力,他的野心也可谓不小啊。”苏艳邦抹着唇上两撇小胡子感慨的道,诸多小动作中抹须似乎是他的最爱。

  岑玉柴问道:“我给他机会,他能站住脚吗?”

  “这要取决于明天的宫李会。如果无双门、大罗教达成一致,那西北还是原先的西北,水泼不进针扎不进,来了令当迟,来了四大世家,站不站住脚,立不立的稳,这都无关紧要,宫李和谈,西北武林格局不变对王爷最有利。但是不管形势如何,只要我们按循旧章办事,不轻举妄动,朝廷也好,朱崖也罢,奈何不得我们。”苏艳邦说着,一只白鸽忽从窗外飞来,这只白鸽较寻常驯化的鸽子体型稍大,灵活矫健,乃是鬼谋亲自喂养,做紧急通讯之用的。苏艳邦把手一招,那鸽子停在掌中,他从鸽腿上解下布条,两眼扫过内里字迹,不由得眉头紧皱,道:“王爷,北漠人在城门越聚越多,打着忧心城中治安的借口,吵闹着要出城。现在堵在西城门的恐怕不下千人之众了。”

  岑玉柴冷冷道:“趁火添乱的蛮夷!我若不放行,会怎样?”

  苏艳邦轻抚白鸽,道:“大规模骚乱,冲突,而且不排除北漠人以此事为借口,再启战端的可能。”

  岑玉柴不悦道:“你的意思是要放?”

  “放北漠人走。这时候谁走谁就有劫狱的嫌疑,不过即使是北漠人劫的狱,王爷也要放他们走。死牢失踪十一名重犯,我看过名册,里面没什么大不了的人物,就是一时擒捉不回,他们也没几天残命。而走脱了金家小子,却是再好不过了,这事本来就不应摊到我们头上,该头疼的是朝廷。如果真实北漠人搞的鬼,迟早我们还他们一记狠的就是了,没必要在这个关口撕破脸。”

  岑玉柴思量了下苏艳邦的建言,道:“依你之言,放行?”

  “放行。但也不能让蛮夷这么便宜走了,可以适当流点血,做足样子。这事交给风纪营去办即可,他们下手有分寸。”苏艳邦话锋一转,道:“王爷,王府散落的兵权可要收一收了。”

  岑玉柴沉默了片刻,道:“我若把文海的兵权也收了,那孩子恐怕真就慌了吧。”

  苏艳邦描动着白鸽的鸽羽,劝言道:“王爷,当下情非得已,大世子的锐气太盛,波折点,对世子有利无害。”

  岑玉柴望着窗外如伞盖的桂花树冠,缓缓的点了头,西北王的目光最后落在新书的两个凝练大字上。

  时运。

  时也,运也,皆命也。
  
  西北的太阳照常升起,只是大约晚中原帝都一个时辰。渡过寂静的黑暗,一线鱼肚白跃动良久之后才骤然带来无法逼视的璀璨颜色,日光初照这座边塞城池,雄伟宏大之外是挥之不去的沧桑古意。人儿宛似晴朗日光下的幻雾,点滴丝缕出现在小巷长街,但是不经意间又在增强的光线下刹那蒸发,不知所踪,每一个人的脚步都是匆匆,他们不会总留驻在一个地点,即使安居在恢弘便利的城邦,人群也被各种琐事繁绪驱赶,一天到晚奔波不停,时间并不能促成他们卑微的愿望,忙碌无有止境,但这就是生活,得到的永远抵不过失去的,而失去的事物落在时间之长河,迅速沉没了,泛不起一丝浪花,没有什么敌得过无处不在的光阴。人们好比颗颗沙粒,平朔城则是盛装他们的巨大沙漏,沙粒不断的翻滚,不断的流逝,他们存在的价值或许只在于忠实记录时间的刻度。

  走乌巷某家院落的门前立着一个少年。旭日描镀的晨曦光影里,少年譬如朝露降人间。他不够高大,亦不够魁梧,但少年负手而立的身姿却无比挺拔,矫矫不群,其面容纯净真挚,令人一眼看去便难忘怀。这个时刻,大罗教的初钟刚刚敲响,钟声鼓荡过处,平朔城早出的人们大多屏息而立,闭目祈福。少年的嘴角也透着微笑,依样画葫芦的双手合什,阖了眼眸。

  对面院门吱呀开启,简单院落里走出了一个青年。青年乍见少年,特别是睹见少年的动作,正气凛然的眉宇顿时扭结,本来脱口而出的敬语被收回,改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有什么奇怪的吗?我想尝一尝等候的滋味而已。今天啊,天气不错,不想乘车驾了,玉桥,咱俩走走过去吧。不必那么准时,我好久没在街市里逛了,你陪我转转,顺便让大罗教多等一会儿。”少年保持双手合什的姿势,悠然道:“太乙真仙降凡尘,听,这仙音渺渺,多么气派,你也拜拜,若灵验也好啊。”

  “禀门主,在下毫无兴趣。而且门主,您是在用讽刺的语气来掩藏嫉妒。”事务繁忙,回玉桥大多数的时间都消磨在无双门,偶尔才回到这处私产休息。房子是陈旧的老宅,院落狭小,靠近无双门的地理位置或许是它的唯一优势。回玉桥平静的应答,关好院门,他转过身,却看见李无忧未收回的目光仍有意无意的向院子里瞟,回玉桥些微不悦的道:“门主,您看什么?”

  “看看有没有女人。”

  回玉桥纳罕道:“什么?”

  “听说你喜欢异域血统的女人,而你最近回家的频繁程度似乎证明又有女人了。玉桥,这倒是个大事,能叫你看上的女人不多,担心你终生大事的我,有点好奇心很正常啊。”李无忧惋惜道:“估计还是个异域美人吧,哎,那些异域女子看起来外表火辣,但真正弄上手,你就知道质感是多么的粗糙,风情是多么的欠缺,两个字形容,扫兴,玉桥,你要明白……”

  “走吧,门主。”回玉桥躬身一礼,打断了李无忧在道音涤心的清晨里即将展开的长篇大论。

  巷子里还有两个诚心祷告的员外,李无忧依依不舍的放弃了与他们一致的动作,摇摇头,惋惜的迈开脚步,回玉桥随之跟上。两人的脚步一个随意随性,悠然放松,闲庭信步,逍遥自在;一个则步步精密的如同经过计算一般,与前者始终保持着一个肩距的恒定距离。两人的步伐显出无比默契的节奏,然而这只是普通百姓看去的感觉。若叫武林高手窥见两人搭配起来的步伐,心底涌起的就是骇然了,因为那是近乎完美的韵律,谁想干扰这种流畅的韵律,攻击两者中的任何一人,瞬间便会遭到二者的合力反击,实力稍弱一点的,恐怕连出手的机会都把握不到。

  “昨天,北漠人险些在西城门暴动,据说风纪营打伤了好几个蛮夷,甚至死了一个奴隶。”李无忧边走边道。

  回玉桥应道:“死伤的不光是北漠人,城门的守卫受伤在先,赶来的风纪营才会下狠手。因为堵在城门是千人商队,王府也有担心事态扩大影响双边关系的顾虑,风纪营强势扣押了伤人闹事者,最终还是放行了所有要求出关的商队。”

  李无忧冷哼一声,道:“风纪营下手太轻了,这里是凉州,不是北方的苦寒地,不给北漠人长点记性,他们就当你好欺负。打就打,战就战,难道怕他们不成。苗望北在燕州把他们杀得闻风丧胆,他们还不是徒呼奈何,毫无办法,跟北漠人说话,要握着拳头说,否则他们不会听你究竟讲了什么。”

  “燕州是完全的军事管制,向来与北漠人针锋相对,从未通过边,从未开过商,东北有的只是无止尽的血腥故事。杀戮是无止尽的,现在赢了固然好,可是若有一天燕州败了呢?燕州埋下的仇恨是不是我们也要承担?”回玉桥跟随李无忧的脚步不紧不慢,他的声音也是一样不急不缓,不卑不亢。

  李无忧闻言,脸色不豫,他特地转眸瞥了回玉桥一眼,漠然的道:“败了?战败便按照战败的规则办,古来最烈无非屠城之后一把火。赢了宰人,输了被人宰,敢打仗就要接受这个规则。燕州是个绞肉场,凉州又少死多少人吗?当下占了优势,就要趁势追击,打得他们爬不起来。我们不是神,我们是凡人,凡人要保持谦恭,凡人怎敢滥施那莫须有的仁慈。朱相治国可以,但是他对外那一套,哼,软弱不堪,一点不靠谱,苗望北抵制他的和议,我完全支持,抵制的一点没错。敌人是用来消灭的,不是拿来做生意的。我们和北漠通商多年,玉桥,你觉得北漠人的货物给这座城市带来了什么?什么也没有,你看看,造就了多少炫富的傻瓜啊。”

  两人一会儿功夫,就出了走乌巷。巷外连通平朔城有名的载瑞大街,这条街的两边都是茶楼酒阁,素来热闹,只是现在时辰尚早,凉州人并没有早起的习惯,再加上昨日北漠人闹事,街上要比往日冷清许多,行人寥寥。刚才李无忧最后言语所指,乃是向着一个穿着雪貂皮,大清早就在酒楼门口敲打喊着买酒的醉鬼。

  PS:今天一更是明显不行的,对吧、、、、、 :)
  
  “门主,以您的地位,委实不宜发表这种言论。您对朱相的不满是您个人的意见,请不要冲着我说,也不要对门下宣扬,这种抱怨通常是对着墙说的。”回玉桥转而打量着酒鬼哆哆嗦嗦的背影,皱眉道:“他好像真的冷,醉到发癫了吧。”他仔细观察,这条大街可疑的人似乎并不止那披着名贵雪貂皮的酒鬼一人,街下楼上露面的稀少的八九个人,却至少有三人投来打量的目光。

  其中表现最明显的则是一个迎面而来,赤裸上身的推车汉子。汉子体格精壮,他的小车满载,车上堆着几个鼓囊囊的大面袋。另有一个抱着长剑的潦倒中年人,此人倚在前方墙角,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李无忧。还有一个站在茶楼二楼外栏的女子,她清丽脱俗,着一袭青衣,静静俯瞰着长街,淡雅无言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神女。

  “呵呵,说姓朱的两句又如何,我又没要求他下台。坐在那个火山口的位置,怎就不让人评论了?你不想听,你捂上耳朵,我权且把你当面墙,就算面壁思过了,哈哈哈哈。”李无忧放声大笑起来,他一直目视前方的目光却忽然偏移,盯上了那个推车而来的半裸汉子。

  汉子与李、回二人相对而行,愈行愈近,已然推着小车进入了李、回两人身前三丈的距离。李无忧含着笑意的眼神就在这个时候落在了他的身上。汉子没有抬头,可是他的裸背瞬间密布了细小的汗珠,推动小车似乎变成了一项异常艰巨的工作,他的脚步也变得迟缓,沉重的呼吸声连街边人都听得见。

  两丈五。

  两丈。

  丈八。

  道路平坦,神经紧绷的汉子却像是走在垂直的山峰,他的手抖得厉害,以至于车上的口袋即将掉落。汉子终于停车,他慢慢放下推车扶手,极为好心谨慎的固定好口袋,侧一步弯腰,平伸汗湿的双手,竟然选择滑伏于地,口中念念有词的开始膜拜,此时山上宫的钟音余韵未消,他的举动完全符合一个最诚信的教徒。

  李无忧的面容闪过失望之色,他从汉子的身边走了过去,懒得再看此人一眼。不过他已然被激怒,猛虎独步,雄狮领行,王者的路上可以有挑战者,但不容螳臂当车的冒犯!李无忧森冷望向墙角那名抱着长剑的潦倒中年人。那中年人一直瞅着李无忧,双方刹那一对,中年人瞳孔急剧收缩。李无忧的眼神仿佛过眼云烟一样飘渺,恍似万物不在心,超脱凡俗,这一双眼睛因高贵而纯真,因纯真而高贵,可是它之所以如此高贵不可攀,纯真不可亵渎,却是因为内里暗藏的无尽杀机。

  中年剑客的脸色大变,他拔剑!

  选择拔剑,完全是他下意识的一个举动。

  虽然,他守候在此处就是想寻一个拔剑的机会,一个扬名立万的机会。

  但拔剑不是现在。

  可是没有办法,剑客无法控制自己的气机。他绝非不懂蓄势的庸手,然而他积蓄已久的势竟被李无忧一眼望穿,一眼点燃。

  李无忧背后的青年叹了一口气,他浮掠而出,一闪而至,回玉桥双手齐出,他一只手握住中年人拔剑的手,另一只手按在中年剑客的头顶。

  回玉桥的手法十分轻柔,温柔的像一个青年温存的安慰自己气恼的情人。

  中年剑客惊慌的神情顿时安宁下来。

  安宁的代价则是安息。

  回玉桥把剑客的长剑缓缓压回剑鞘,剑光沉消,剑客软倒下去的身躯也像是一把归鞘的利剑。回玉桥抹阖剑客的眼睛,扶着剑客倚坐墙边,忽然间他收住轻缓的动作,瞬间直身,同时肩头向右轻轻一偏,赶好墙角正冲出来一个灰衣老者,回玉桥的肩头恰恰撞在老者的胸口,老者大吃一惊,万万想不到对方的判断如此之准,出手如此之巧妙,而守株待兔的青年趁势五指按点在他的腰畔,青年的攻击好似朋友间的一次搀扶,自然而亲密,灰衣老者惊诧的表情顿时转为麻木,身躯软绵,坐倒在墙边。中年剑客与灰衣老者的表情逐渐僵硬,晨光亦照不回两者的生机。回玉桥快速搜查了两人的衣物,但是一无所获,他足尖轻点,翩然掠回了李无忧的身边,轻声道:“查不出这些杂鱼的来历。门主,今天您的杀气太重了,不如调斩经堂来吧。”

  李无忧没有说话,他只是抬起头,望向了茶楼二楼的青衣女子。他盯上青衣女子的时候,青衣女子俏脸白了一白,女子的背后默然出现了一名男子。男子身材高大,悍然英武,他立马上前遮住青衣女子,他的眉头紧皱,一手捂着左臂,应是身负伤痛,可是他俯看的目光夷然无惧。

  青衣女子轻轻拉了高大男子一下,勉强向楼下露出一个淡淡笑容,然后与那男子隐没在了茶楼里。

  李无忧看着两人消失,喃喃道:“现在这个世界啊,怎么都是女人比男人有潜力,而且还聪明懂事呢?真是让人无法忍受啊。”

  “郑潭心是郑家年轻一辈的翘楚,动她等于向郑家宣战,而那个方猎无也是方家的核心成员,重要程度差不了她太多。四大世家的意图不明朗,再观察观察为好。”回玉桥沉声道:“门主,还是车驾代步吧。”

  “你出手惊走了不少人,想试试的不会有几个了。叫斩经堂来干什么,他们笨手笨脚的,加起来也不及你。走走吧,否则怎么叫大罗教等啊。”街上的稀廖行人的确又少了三四人,那穿着雪貂皮的醉鬼更是不知何时早没了踪影。

  回玉桥随在李无忧侧后,低声道:“门主,我始终觉得还是不去为好。”

  李无忧郁闷道:“你是不是不想去,你想让我一个人去赴宴?这怎么可以,那岂不是老该死的、垃圾流寇、不知名的雏儿还有郑家方家的小家伙什么的,都得我来对付?呵呵,为什么?就因为我不让你找个异域美女?好好好,我退一步,混血的我不管,这总行了吧。”

  “我当然会陪您去。真正该叫苦的人是我吧,您让我对付这么些高手,玉桥已经抱着必死之心了。”回玉桥淡淡道。

  李无忧笑道:“没事,你看我不是刚把两个小家伙吓跑了吗,他们应该不会出现了。”

  “门主,料定出现的,未必一定就会出现,未料到的人,未必一定就不会到场。”

  “……,逛街散步,不说这些,破坏心情。”

  “门主,我说的是谁,您心里应该清楚。”

  “……,他不会出手的,他若出手,那算我的。”


  PS:晚安,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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