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画卷

  
  金寒窗低头修补锦瑟伞,心无旁骛,少年五指拨弄着密密条条的伞骨,锵然声音响透风中,如同信手弹筝的古之伤心人。
  
  郑世家的郑潭心微启檀口,柔声道:“传言靳雨楼于暮望城郊外搏杀高行天,两人在护城暗河中战成两败俱伤。不过,就算高行天伤重属实,此人也不是那么好杀的,何况他还有一个陆无归,你们太早争执了,谁杀了他,不是一样,大不了斩下头颅,彼此相借。”
  
  展飞鹏一敲折扇,赞道:“好个彼此相借,郑仙子,蕙质兰心,所言甚是,先杀了两只蚂蚁再说。”
  
  高行天负刀而立,锋芒已露,整个人如同一把出鞘利刃,气势迫人。他漠然看过展飞鹏,如同在看一个死人,然后缓缓开口道:“小六,你不要动手。”
  
  陆无归笑着摇头道:“高兄,快刀有时也斩不了乱麻,此间不可力敌,你旧伤未愈,他们人太多了,这些正派总是喊着除恶务尽的头号,行群殴之事,龌龊的很。”
  
  高行天面现一丝冷嘲,漫不经心道:“人多又怎样,我要杀人,谁能阻我,杀一两个,如同探囊取物。”
  
  这三人面对围困还能如此冷静,悠然而谈,无疑没有把岩上的截杀者放在眼里。展飞鹏恼怒道:“两个蚂蚁窝的狗杂碎,死到临头,你们也只能说些大话罢了。”
  
  陆无归哈哈一笑,懒洋洋道:“咬人的狗不叫。你沉不住气,不行,你不是好狗。就凭你这种货色也要捉拿寒窗?你可知棠夫人已到了西北!”
  
  棠夫人自然就是唐门八琼之首的唐棠,展飞鹏闻言,面色变了一变,他扇指陆无归,狠狠道一声:“陆无归,敢对我这么说话,你是着急去投胎啊。”说吧,他踏前一步,就要动手。
  
  雷沁沙哑阻道:“且慢,都不要出手,这两个人由我来杀。我今日专为斩杀蚂蚁而来。”
  
  骆铃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岩上的情况,低声语道:“蚂蚁窝的人很豪气,看来杀手的气度也不差啊。”
  
  “高行天……陆无归……,小姐,蚂蚁窝可是当今三大杀手组织之一,这两人又是其中的精英,实力仅次于蚁王,怎么会差。”盖幽知道这两个蚂蚁窝的杀手不凡,但没想到竟是高行天与陆无归,这两人在最新的杀手通缉令上,一个名列第五位,一个名列第十三位,声名卓著,但是却很少显露形迹。蚂蚁窝如果丧了这两个人物,会不会有异变呢?岩上那七人若任何一人有个闪失,会不会让他们的门派震荡呢?想及此,盖幽喃喃道:“小姐,不管有何事发生,请你紧随盖某左右。”
  
  骆铃美目一眨不眨的望着岩上,似乎未听到盖幽的警示。
  
  
  怪石上蹲伏的娄冬风缓缓站直了身躯,他身形瘦弱,但是个头很高,像是一只插在怪石上的风中竹竿,他阴声道:“雷疯子,你让开,我曾发誓一定要亲手摘下高行天的首级,以慰我大哥在天之灵。你不是想杀人么,剩下两人随便你杀。”
  
  “人由我来杀,帮主宝座由你自己去争。老夫知道你千秋帮的规矩。”雷沁探手向后,便取十字大剑。
  
  娄冬风面色阴沉,自石上一步走下,就到了雷沁的身边。
  
  雷沁手把剑柄,扭头森寒的盯着娄冬风。
  
  此刻,雷沁面上年轮状态的皱纹如同有了生命,似烟气蒸腾一般诡动,仿佛罗刹恶灵一般。雷沁的独门剑法名唤转轮剑,此剑术凶煞无比,修到精深处,相由心生,杀伐狠厉。
  
  娄冬风毫不示弱的瞅着雷沁,其眸中凶光闪动,沉声道:“高行天我一定要亲手杀掉。”
  
  雷沁没有立刻答话,其面目又生变化,所有皱纹竟然一起跳跃、涌动,一张老脸已经不像人脸,比之厉鬼亦有过之而别无不及。他只嘶哑着说了两个字:“滚开。”
  
  娄冬风忽然笑了。笑得肆无忌惮,声震山峡。就连关二娘那边的峰顶、鲁松所在的峡底都能听到这大笑,不明原因的人还以为是山魈在作怪。长笑完后,娄冬风清了两下嗓子,一摊手道:“很好,疯子想做真鬼,我帮你。”
  
  两人忽然争锋。没有人想到局面会变成这样。
  
  “你们斗起来不要紧,但是就不怕高行天他们趁乱逃走吗?”展飞鹏很想这样奉劝一句,但是这两人的冲突不是他能调解的,不仅是他,恐怕岩上其他人亦不行。敢于孤身追杀高行天的人,均是从来不弱于人的主儿,个别几人更是执掌权柄惯了,听不得他人说教。
  
  江浪云立于崖边,对将起冲突的两人淡然远之,毫不关心,他凭崖远眺,目及之处不见人烟,丘陵起伏,林木茂美,天上白云悠悠,天下莽野无边,一片自然好风光。鹰眼峡凶名在外,寻常百姓是不敢在此安家的,正因如此,也造就了鹰眼峡附近苍翠秀丽的景色。萧衍则滑坐在石旁,完全进入了梦乡,青年搂着长刀如情人在怀,一会儿打个鼾,一会儿磨磨牙,睡得香甜无比。
  
  郑潭心看了看江浪云,又扫了萧衍两眼,她知道这两人是指望不上了,郑潭心蹙了秀眉,向方猎无低语了几句。
  
  雷沁与娄冬风的眼神已经撞出了火花。
  
  两人倏然各自退后三步。雷沁伸手一抹,十字大剑赫然在手,娄冬风袖口则无声无息垂下一只铁钩。两人都是狂人,无视绷紧的局面,就地便要解决纠纷。
  
  娄冬风冷道:“没有那么多时间,三招之内定生死吧。”
  
  雷沁沙哑道:“先杀你,再杀高,两剑足矣。”
  
  仙人岩上一时静了下来,长风啸空,再无人语。日光照耀锋利的兵刃,似乎即将折射出两道暴起的人影。
  
  一声吼。
  
  就在此时突地一声吼,吼声震得山谷回响,人耳嗡鸣,林木间不知名的鸟兽一阵躁动。
  
  方猎无抢在两人对决之前发出了惊天动地的一声吼。
  
  吼声中,他横持大戟,一脚踏下。
  
  这一踏仿佛夔牛顿足,霸王降临,仙人岩崩裂!
  
  巨石经历无尽岁月,饱受风割日剥,本就有数道龟裂的裂隙,濒临解体,经方猎无这神力一踏,裂隙再撑不住。
  
  仙人岩瞬间断成三大块,除了一块岩体仍挂在崖边,其他两块岩体载着人直接向下坠去。
  
  
  坠下去的人自然是边缘地带的高行天、陆无归、金寒窗,以及站位靠前的雷沁、娄冬风、展飞鹏。
  
  远威镖局几人面色剧变。仙人岩裂成的两块巨石有雷霆万钧之势,一旦砸中车队,后果无法想象!
  
  正如盖幽等人恐惧的那样,峡底的车队正走在峡口地带,两块巨石遮天蔽日的便砸了下来。
  
  这是一场灾难。
  
  “轰然”的恐怖响动,远威的两驾马车被砸个正着,车体瞬间粉碎,骏马成了血泥。七名趟子手来不及躲避,连声惨叫都没发出,俱被砸成了齑粉。巨石堵住了峡口,远威车队被断为两截,仅有一驾马车外带十余名趟子手镖师在外,剩下人马都被困在了鹰眼峡中。
  
  大石上的几名高手各显神通,逃离险境,其中一把黑伞带着三个人影左支右绌的滑坠下来,正落在峡外的一驾马车旁。
  
  金寒窗利用锦瑟伞翔空不是一两次了,但是带着三个人飞还是险象丛生。
  
  甫一落地,陆无归两掌击飞了马车护卫,高行天跳上马车,擒住马车夫,随手就将其丢了下去。两人携着金寒窗,劫了马车,扬鞭就走,远威一众人根本拦阻不了。
  
  半空中一声厉啸,却是挽住崖壁藤枝没有摔落的娄冬风,他在崖壁间几个跌宕,冲下地面,雷沁与展飞鹏也先后跃出鹰眼峡,三人身形疾掠,如陌上飞鹰,紧追奔驰的马车。
  
  远威众人乱成一团,鲁松纵出峡谷,高行天等人已劫走镖车,飞速远去。老镖头气得快要吐血,他怒目圆睁,向着左边山峰大吼道:“盖幽,这他妈的怎么回事!”
  
  山顶的盖幽向仙人岩上仍屹立的几人恨恨道:“方猎无,此事你必须给我个合理解释。”
  
  方猎无抱拳一礼,歉然道:“伤了远威人马非我本意,无心之过,他日方某定当负荆请罪,给骆盟主赔个不是。”
  
  盖幽终于压不住火,愤声道:“一笔重镖,数条人命,你清楚状况吗?你赔得起吗?”
  
  方猎无叹口气道:“那你要怎样?”
  
  盖幽的眼神又在郑潭心的身上打了个转儿,他对细节观察入微,崖下惨剧实因郑潭心密语方猎无而起,此姝纤秀的身躯侧对岩下,美目直望高行天远去的方向,不发一言。崖下传来鲁松的怒吼,盖幽强压怒火,恨声道:“走。”
  
  黄鹤求、骆铃与其他远威诸人默默随着盖幽下山,心情沉痛。远威留不下方、郑二人,现在不是讨说法的时候。骆铃回望了一眼仙人岩,暗咬银牙,把几人都记在了心里。
  
  
  仙人岩十人去其六。
  
  剧变终将萧衍震醒。他醒来捂弄了一下头巾,吓了一跳,再望着断岩危壁,呐呐道:“好家伙,谁这么厉害?咦,高行天呢?”
  
  江浪云一拂衣袖灰尘,迈步便行。
  
  郑潭心忽道:“江总堂主留步,还有萧兄,我们四人结伴如何?想杀蚂蚁窝的精英,一个人行动不划算。”
  
  江浪云略停步,答道:“多谢好意,江某独行惯了。”然后他纵身而起,如一只大鸟般向下山路掠去。
  
  “萧兄意下如何?”
  
  萧衍拍拍屁股,站起挠头道:“呃,结伴是好。不过,呃,还是算了,我不喜欢和陌生人打交道。”说完,这朴实青年一路小跑,也瞬间没入丛林,下山去追高行天去了。
  
  方猎无皱眉道:“潭心,何必拉上闲杂人等,取高行天首级,我们两人足够。”
  
  郑潭心摇头道:“这些人不是贪功,就是自信过度,可惜了,今天这样的好机会再不会有。不过如果能拉上刚才两人,还是有七分把握的,可惜了。”
  
  “高行天算个什么东西,不过采用卑劣手段杀了几个人,就被好事之徒奉为杀手之王了,我看只是个沽名钓誉的鼠辈。刚才他要是跳返回岩,我一戟劈了他。”
  
  “你今天也撞见他了,真觉得他是个鼠辈?你要这么想,不如赶紧打道回府吧。还有一个陆无归,我不想方家有人在此殁亡。而且唐家的那位夫人也来了西北,事情复杂了。”
  
  “一切听你的,我嘴上说说,你当我七岁孩童,我方猎无会犯轻敌的大忌?”
  “逞能。你要清楚我们此行的目的,金寒窗就不要下手了,唐门和金家深不可测,能不得罪就不要得罪。”
  
  方猎无点点头,望着崖下忙乱的远威众,愁道:“方法不对,搞大了,一不小心和远威结下了梁子,远威骆盟主是个英雄,平常和家主交情都不错。”
  
  郑潭心冷静道:“日后远威找上门来,我和你一齐担着。”
  
  方猎无苦笑道:“我对你这种说法感到很不满。”
  
  郑潭心遥见被劫的镖车停在远处山麓,再不迟疑,她率先跃下仙人台,催道:“再不追就跟不上了。”
  
  
  远威是最后一拨留在鹰眼峡的队伍。风从峡谷掠过,尖锐呼啸,凉意入骨,仲夏的时光在这里仿佛迅速倒流至严冬,峡口堵着石堆,两块特别巨大的石头底部溅染着鲜红的血迹,像是一团无声的火焰在烧。
  
  鲁松坐着一块碎石,干裂的嘴唇叼着烟斗,一口接一口的抽着,沉默无语。关二娘站在老镖头背后,她讨厌烟味,但这次表现的出奇安静,没有阻止鲁松。
  围在鲁松身边的还有盖幽、骆铃、黄鹤求与惠良谷。镖局其余人等收拾着两块天降巨石造成的烂摊子,时刻准备出发。
  
  鲁松被自己喷出的烟气呛出一把老泪,叹道:“人死了,镖没了。远威的脸丢了。”
  
  死了七个趟子手,伤了十几人。被高行天劫走镖车一辆,赶巧押送镖物正存放在这辆镖车上。这么大的损失,近五年来都没有发生在远威身上。
  
  盖幽面沉似水,想说点什么,但黄鹤求抢在前面,愧疚道:“师傅,是弟子害死了兄弟们。”
  
  “他们死得其所,为镖局而死,不怨谁。”鲁松看了看有话欲说的盖幽,劝慰道:“盖大镖头,你不要自责,事发突然,不是你的责任。骆小姐,二娘,惠师弟,你们没有过错。选择走鹰眼峡是老夫的决断,这个结果,老夫负全部责任,我应该预料到这些意外,我应该守在被劫的镖车上。”
  
  关二娘看着把所有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的老镖头,不禁一阵心酸,哽咽道:“那啥,咱今天吃个哑巴亏,咱认了,当家的,你说句话,二娘立马去把镖拿回来。”
  
  关二娘说的是几人的心里话。
  
  镖被劫了又怎么样,拿回来就是,远威夺回的战例不是没有,最著名的例子当属远威镖盟盟主骆千河的成名战。那一趟先丢镖再夺镖。骆千河九日夜间逆袭徐州四百里,凭一己之力,连杀十三大寇,震慑天下绿林。想起往昔战例,众人抛开惨痛的心绪,热血都沸腾起来。
  
  “散了吧。”面对众人期待的目光,鲁松半天憋出这样一句话。
  
  “为什么!”盖幽第一个反对,如果不能听到一个信服的说法,他是绝对无法甘心的。
  
  鲁松抽着烟斗,斜着老眼,无奈道:“追下去,搭进去。如果你们五大金牌镖师齐至,再加上我们见龙,还可以追一追,这镖丢在西北是丢在了龙潭虎穴里,或许要惹下天大事来。”
  
  盖幽反驳道:“我们远在西北,想调来其他人是不可能的。蚂蚁窝之所以劫走那辆镖车,纯属无意,他们并不是冲我们的镖物来的,追上高行天等人,讨回来就是,我们又不是与其为敌。”
  
  “箱子里的东西太珍贵了。任何人得到手都不会送还。”
  
  “镖物是什么?”
  
  “……”鲁松沉默了。
  
  “当家的,那箱子里到底是什么东西?这时候还卖什么关子!”关二娘急了。
  运送镖物的箱子被看护的非常严密,鲁松一路过手,其他人都未接触。诸人知道这趟镖镖主的来头极大,镖物极珍,对具体的信息却不了解。
  
  鲁松涩声道:“我不知道。即使知道也不能说。一趟镖来路你不知,去处你亦不知,这意味着什么,这是摆明不想让你明白任何事情。不知即为大凶,盖大镖头,这趟镖到此为止,见龙愿意接受镖盟的任何惩处。”
  
  
  见龙没有人想到这趟镖会神秘到了这般地步。有的镖主会隐匿身份,但是接收方也被隐去就太不寻常。
  
  关二娘发愣道:“当家的,说到底来,我们连这趟镖押给谁都不知道?这算什么鸟事?就是镖物俱在,我们这趟镖又怎么押?不过,这镖丢的好没头脑,我忒不痛快。”
  
  惠良谷道:“果真如此,我赞同师兄的意见。见龙完全不清楚状况,盲目追下去没有意义,镖丢了,押镖的有责任,一切按照镖书所列的条件走,这样的话,就是镖盟也没有二话吧。”
  
  关二娘捏着拳头,怒道:“老惠,你怎么变得越来越没有骨气了,这事不追究下去,一路的心血都白费了。若按镖书的数额赔偿,咱见龙岂不是元气大伤,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二娘,你给我收声。就这么定了。回返。”鲁松敲灭烟锅,向盖幽一拱手,道:“盖大镖头,不是见龙不尽力,实在是无力为之。”
  
  盖幽眼中流露出失望的情绪,但是他仍不失敬意的回道:“鲁大镖头既然做了决定,盖某没有资格多说。盖某只希望将小姐托付给大镖头,我去追蚂蚁窝的家伙。”
  
  “小姐的事你尽管放心。”
  
  “我不回去,我也要追。”骆铃不满且铿锵傲然的道。
  
  盖幽急道:“小姐。夺回失镖是盖某职责所在,我一条贱命,拼了就拼了,小姐怎么能以身犯险。”
  
  “哼,这是我出道来押的第一趟镖,我可不能半途而废。我这样回去了,镖盟的人怎么看我,父亲怎么看我!”骆铃说的几人无言,她跑几步牵过那匹白马,翻身跃上,纵马扬声道:“鲁大镖头,借你的小白用用!”
  
  话音未落,白马则像一道白色闪电向远处狂飙,盖幽变了脸色,立时追了上去。
  
  两人转眼消失在鲁松等人的眼界。
  
  关二娘欣赏道:“这丫头倒也是个性情中人,有其父必有其女,有点老盟主的影子。”
  
  惠良谷亦点头,然却有些忧虑道:“虎父无犬女,只是让人不放心啊。”
  
  鲁松的面色十分复杂,他看着盖幽、骆铃消失的方向,然后望了望于风中飘摆的远威大旗,饱经风霜的面庞逐渐趋冷,沉声道:“开拔,从定边城绕回,我们在定边城停驻两天,如果盖幽和骆小姐还不返回,我们再回中原。”
  
  黄鹤求轻声道:“师傅,我们这样回返,不好向盟里交代吧。”
  
  鲁松冷冷道:“我的话你没听到吗?”
  
  黄鹤求听出师傅隐含的怒意,自觉噤了声。黄鹤求退了下去,指挥趟子手把困在峡中的马车、物资转移出来。关二娘也有牢骚,但没敢大声说话,走到一边直摇头。
  
  惠良谷从地面捡起一杆蒙尘的旗帜,喃喃道:“远威威远,大旗所向,一往无前,我们仰仗老盟主的荣威太久了。不知小一辈谁能接过老盟主的大旗。”
  
  作者:kingsnews 回复日期:2011-11-26 20:08:23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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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上两段给鹰眼峡一事收个尾,同时留下个引子。
  
  
  作者:风涡闪 回复日期:2011-11-26 20:20:18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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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郑两人不是情侣,不会发生三角关系,这个不用深想了
  
  作者:xie_zf 回复日期:2011-11-26 21:02:08  回复
  
    更新慢啊,不过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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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还要早起,所以今晚没太多时间写了,如果效率高的话,明天会再贴一些
  
  清泉石上流,明月照我衣。虫唱不断,树影叠叠,月光似牛乳洗地,山风送来远处松脂的香气,微淡的雾气萦绕树林,那是深藏的温泉升腾出的水气。
  
  行走在这样的环境中,怎都让人无法生出仇杀之心。但是人生是一个迷宫,是一个错位的螺旋。该欣赏美丽画卷省然自我的时候,你陷在刀光剑影里焚琴煮鹤听心声似鼓,应遍邀亲朋把酒言欢的时候,你独处凄冷庭前观花开花落寂寞如雪。人在江湖,随波逐流,是否错过的东西太多?所谓不如归去,曾名扬天下的老英雄们大多选择暮年隐退,不问世事,极少再插手武林恩怨。譬如端坐开天岩赏桃花的独眼侯居右禅,譬如神秘不知踪迹的风流阁阁主徐尽欢,譬如耕田酿酒闲牧马的远威镖盟盟主骆千河。他们江湖夜雨十年灯,可以看得开,放得下,而许多青年少女初入江湖,意气风发,正是桃李春风一杯酒,沉醉不能自拔的时候。
  
  暗夜里,黑色的森林之中,骆铃一身白衣与月色交融,像是一只灵狐,轻快迅捷。盖幽紧随她身旁,不离左右。
  
  两人追踪高行天等人,已经一天一夜没有休息。那辆被劫的镖车停在鹰眼峡前的山麓旁,车中空空如也,镖物不见,两人推测镖物一定是被高行天几人卷走,于是越过山麓,追进这片丘陵地带。
  
  这片山丘名为芙蓉丘陵,穿过崎岖原始的芙蓉丘陵,便可抵达凉州大城定边城。芙蓉镇通向定边城有官道可走,不过却是绕一个大圈,多出不止一倍的路程,但是鹰眼峡凶险,芙蓉丘陵孤寂,许多人都无奈选择去走官道,商队更是从不例外,只有极少数艺高人胆大的江湖豪杰敢铤而走险。
  
  因为疲累,骆铃眼眶微红,面色憔悴,想在广袤的原始森林里寻找三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她心中没有头绪,却不想休息,总觉一旦停下就再也追不上镖物。高行天等人一点线索也没有留下。没有逃走的道痕,没有打斗的遗迹,连其他追击者的影踪都没有。
  
  “盖幽,我们分头行动吧,一起行动追到他们的机会太小了。”
  
  “万万不可,镖物重要,小姐的安全更重要。高行天等人应该还没有逃出这片区域,他们需要应对的敌人太多,会保持体力,不会一味逃窜,我猜他们多半在兜圈子,寻找机会,小姐,不如先休息一下。”
  
  “好吧,那就休息片刻,我想在前面泉水洗个澡。”
  
  盖幽好几次建议骆铃回返,由他去追镖物,骆铃是铁了心思亲自追击。听见骆铃愿意休息,盖幽立刻道:“小姐放心休息,我在二十丈外警戒,半个时辰之后再行动?”
  
  骆铃道:“我简单梳洗一下,不会耽误多久。你也歇一会儿,我剑不离身,不用担心我的安全。”
  
  
  深垂的夜幕,天然的石障,热烫的泉水,氤氲的水气,一株开满粉嫩花朵的老树探出半个树冠遮在泉水的上头,好一处天然的温泉浴场。
  
  骆铃掬起一捧泉水,天光倒映,满手都是亮亮的小星星,少女的嘴角露出得意的微笑。
  
  她是浴身,但是这却不是那天她指给盖幽看的那个池子。时隔三日,那天的事只是一个幌子,不是这样她无法从盖幽的身边脱身。她留言给盖幽:分开找寻,定边城汇合。骆铃知道盖幽一定气急败坏,不过她认为两个人分开行动会更有效率。
  
  她相信自己一定能找回箱子。
  
  或者说卷走箱子的人一定会来找她。
  
  箱子由玄冰寒铁铸就,稳固难破,若强行打开,箱子里的东西一定保不住。
  箱子的钥匙在她的手上。
  
  她掌握钥匙,她知道箱子里的东西是什么,她甚至知道是谁委托了这一笔大交易。
  
  除了不知道下家是谁,她什么都知道。
  
  没有人知道她知道。鲁松等见龙一干人等不晓得,盖幽亦不知情。这次的任务由远威的高层直接安排给她,秘密安排给她。至于为什么让一次正式的镖都没走过的她来接手,骆铃心里不是很清楚。骆铃隐约的猜想是不是父亲在对她进行考验?若真是这样,她暗忖老人家也太坏了,做什么事情都密不透风的。
  
  想到这里,骆铃的脑海泛起父亲与娘亲的影像,她很久没有见过两位老人家了。父亲已经不太插手镖盟的事物,不知在忙些什么事?两位的身体怎样?他们过得好吗?乡下的粗茶淡饭还吃的惯吗?当年养的小马驹都长大了么?对了,还有小白,小白是否找到来路,回到了镖局人的身边?
  
  
  骆铃想着想着,美丽的睫毛缓缓下坠,暗红的眼睛快要睁不开。暗风拂过,古树落下朵朵花瓣,似一场夜间的酚红小雨,骆铃吸了一口古树的花香,忽然从这无依的美丽中清醒了过来。她像一条美人鱼般倏地下沉,几乎整个人都进入水中,只露出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夜色中她的脸颊殷红,似火云晚霞,骆铃玉手抄住池底的宝剑,先迅速捕捉四周的景象,最后确定的抬头上望。
  
  一只手遮蔽星空,遮住了骆铃的眼睛。
  
  这只手的五指秀长尖尖,如剑般并拢,掌纹细密而丰富,三条主线清晰明朗,玉柱纹笔直横贯掌心。
  
  这是一支很漂亮很女性化的手,但这绝不是一只女人的手。手眼之间不过三分距离,那人倒挂于树桠,悠悠然的问道:“美人儿,能问你三件事吗?”
  
  骆铃面色羞红,她一手遮掩着水下春光无限的玉体,暗悔自己为何如此大意,另一只手紧握宝剑,头一遭有了杀人的冲动,不过她面上仍平静说道:“你这混蛋是问事儿还是偷窥?”
  
  “什么?”树上倒挂的人明显一愣。
  
  “偷窥的话,别怪本小姐辣手无情诛色狼,如果你只是问点事情,先滚到一边等着!”
  
  “你这女人,好厉害的口牙,嗯,算是本座唐突了,那就等你一会儿。”那人一个空翻从树上跃至池前,背对骆铃负手而立,迈步抬首间显得风流倜傥,又是无比的自恋。
  
  骆铃清咤道:“下流东西滚远些!”
  
  那人身形一颤,然后深吸一口气,压抑着怒气,不过他最终忍住,淡淡道:“再敢这般说话,一会儿让你好看。”
  
  骆铃紧盯着那人,直到他深深没入黑暗中,才刷的一下如艳光四射的人鱼一般跃出水面。骆铃施展出有生以来最快的身法,闪电隐至藏衣的大石暗影处,一阵悉悉索索,慌手慌脚,半天工夫儿,骆铃才勉强系好最后一处丝带,此时鞋子也忘了穿,适才的镇定从容都不见影踪,骆铃双手颤抖的在额前合十,恨恨道:“那里来的王八蛋!真是无耻下流卑鄙已极!”
  
  “干嘛咒我?我只手遮天,虽然你那么美,但我什么都没看到,我很冤枉。”那人不知何时又站到了骆铃身边,笑着接了一句话。
  
  骆铃面冷似冰,她的回答是一道寒光,手中剑已然斩了过去。
  
  
  剑光中那男子一动不动,其容颜年轻,面色如玉,红唇如血,丹凤双目微微眯起,五官俊美中带着一股阴柔之气,年轻男子在剑光堪堪及体之时,倏然祭出一指,精准的弹在宝剑剑身。
  
  骆铃握剑的手臂顿觉一股大力涌来,剑式被破不说,还立足不稳的倒退三大步。不过当她稳住身形后,二话不说又是纵起一剑,少女秀发飘飞,散溢着浴后的清香,白瓷一般精致的裸足沾染尘土,似莲仙出淤泥,惊艳于暗夜,但其剑式却是杀气森寒,不留余地。那阴柔艳冶的男子吸了一口发香,微笑间又是一指弹出,“铮”然声响,骆铃宝剑脱手,那男子如风般掠过,半空中一把将宝剑抄起,他手指拂过湛然剑身,表情由轻浮转为赞叹,连说两声,“好剑,好剑。”
  
  骆铃银牙紧咬,又从镖囊拈出两支飞镖。
  
  那年轻男子眼神扫过剑身镂刻的燕型铭文,忽把宝剑抛还骆铃,正色道:“我以心魔发誓,本座刚才真的什么都没有看到,如果你非要追究这个问题,那么为了证明我对你并无色心,本座只有杀了你。但我不想杀你,我只想问三句话。了解此间情况可对本座此次行动非常重要,你不要让我两难。跟你实话实说,本座妻妾成群,个个姿色绝世,千娇百媚,万中挑一,不愁无人服侍,像你这种小野花我以前采过无数,早采腻了。所以请你相信我,我没有色心。如果想对你不利,我完全不用现身的,对不对?”
  
  听了此人的满腹荒唐言,骆铃认定了这是一个登徒浪子、奸顽恶人,不过此人武功倒是极高,她试过两剑,知道赢不了此人。她冷冷道:“你有什么话要问?问完快滚。”
  
  “有谁进入了这片黑森林?在这除了我,你还撞见了谁?”
  
  “第一个问题,不知道。第二个问题,只撞见了你。好,还剩下一个问题,赶紧问吧。”
  
  那男子的目光变得阴沉起来,摇头道:“女人,不要激怒我。我待你以诚,你却给我这样的回答吗?”
  
  “你不满意?且让我想想。”骆铃拎起两只鞋子,俏坐泉池边,一双洁白玉足轻轻在池中濯洗,把男子晾在一边,一会儿,她收拾好衣装,不温不火地道:“我和你素不相识,为什么一定要跟你说实话。你冒犯了我,还没有跟我道歉。我骗你,谁也不欠谁。”
  
  那男子咬着下唇,他的唇很艳,一个男人很少有这种烈火一般的红唇,尤其是这个男人还有着一双迷离的丹凤眼。男子露出似笑亦似怒的表情,叹道:“浪费时间,全是浪费。呵呵,我跟女人就完全沟通不来,让一个人说话有千百种方式,我为什么一直用最傻的一种。这个世界根本没有人想听真话。你对他掏心置腹,他却将冷刃暗藏,我真受够了。”
  
  骆铃闻言观色,只觉这个男子完全歇斯底里了,而且这个青年的气质完全变了,孤芳独赏的自恋完全从其身上消失,一股危险的气息难以掩饰。
  
  那是一种凶艳的感觉。
  孤
  狼觅食于野,美人喋血在畔。
  
  
  骆铃瞬时拉开与这个男子的距离,大步后退,已经在寻觅机会逃走。骆铃江湖经验再少,也知道什么人不能惹,什么时候应该退避三舍。
  
  她暗忖这个人或许不该惹。
  
  ——不过惹了又怎样,人生没有几个强敌,又怎能成长。
  
  身后一棵繁花古树,身畔一汪碧水清池。天上满空繁星。骆铃像是一只月下灵蝶,绕着池子,向着古树便走。
  
  那男子鬼魅扑至,张开五指抓向少女的背心。这种老鹰抓小鸡的擒拿方法,完全是看不起敌手的表现。骆铃娇哼一声,一时间倒不躲避了,反手起势,迎着擒拿手就是七剑。七剑招式衔接紧密无暇,一气呵成,竟是让那男子近不了身。
  
  骆铃七剑使完,心里叫一声不妙。她这七剑得自娘亲崔楠,名曰太初剑法,可谓她的压箱底功夫。以往即使遇到再不敌的人,一旦使出来,不说能反败为胜,至少也会占得上风,而今对上这个艳冶男子,竟然被照单全收,分毫伤不了敌手,仅能自保。
  
  那艳冶男子眼睛一亮,颇感兴趣道:“有点意思,还会些什么,都使出来吧。”
  
  骆铃冷冷道:“我这剑法七七四十九剑,七剑一大式,七大式循环无限,我一套剑法下来,就能要了你的狗命。”
  
  “要我的命?哈哈哈,谁可以?谁能够?即算教授你剑法的人亲来会我,我亦无惧。”那男子傲然道。
  
  骆铃张口就想报上双亲的名号,不过她还是忍住了,只是默默念叨着,大言不惭的狂徒,若我爹娘在此,任谁都一个巴掌拍死你。
  
  那男子见骆铃不语,身上杀意略减,道:“你现在回答我还来得及,可以免去皮肉之苦。不要想逃,你绝逃不掉,我想抓的人还没有能跑得掉的。”
  
  “本姑娘什么时候说要逃了?本姑娘今天状态不好,不想和人争斗,等着,等我有了精神再来会你。”骆铃说不逃,但是话音未落她就开溜了。
  
  年轻男子站在原地,一时没有追击,丹凤眼眯成了一条线,内里闪着森寒目光,低语道:“是你找死的。”然后他手肘一抬,弹出一指。
  
  指风尖啸破空,划过古树,震起漫天花雨。
  
  越美丽越凶险。越凶险越惊艳。
  
  指劲击剑,悦耳的清响长鸣不绝,骆铃手臂酸麻,手中宝剑脱手飞出。
  
  骆铃想提气逃纵,却发现无法立刻提上一口气来。她虽抵挡了那人的凌空一指,但是指劲依旧连绵不散。骆铃大部分真气都本能的在抵御阴蚀难灭的指劲,让她施展不了身法。
  
  剑在古树树冠之上飞旋不落,那男子已大步流星行至骆铃身前不足丈远的距离,五指箕张,要一举制住骆铃。他夺过骆铃的宝剑,看过剑上铭文,自然晓得此剑即是当年风靡武林的那把名剑燕返,根据此剑的来头,他对骆铃的身份大约猜个八九不离十。这一抓他下了重手,没有下死手,留了一线余地。饶是如此,若让他这一手抓实,骆铃也要筋断骨裂。能这样做,除了他肆无忌惮的性格,另一面也是他自负已极。纵然得罪了那些名宿,他也敢放手一搏。
  
  他敢于辣手摧花,舍得辣手摧花。但潜伏的人再也按耐不住。一道人影从林间纵出,单手摘下空中的燕返剑,然后身形急掠而下,真如雨前先觉的低飞之燕,飘逸无比,一剑飞刺凶艳男子后心。
  
  
  骆铃失声道:“盖幽!”
  
  那凶艳男子骤然转身,挥手一截,电光火石的瞬间竟是以二指夹住了名剑燕返。
  
  独臂神剑盖幽手中剑难以寸进。
  
  两人略一僵持,盖幽先弃了剑。
  
  弃剑再出剑,出自己的剑。盖幽的剑不过是一把再普通不过的剑。三尺剑,陈旧的镡柄,褪色的剑穗儿,随便去一间武器铺子都能买到这样一柄剑。
  
  但就是这一把普普通通的剑却绽放出了比名剑燕返还要璀璨的光芒。
  
  不是名剑胜似名剑。
  
  平凡的剑,不平凡的剑意。
  
  凶艳男子露出激赏的神色,面对这一剑他没有硬接,男子退一步,左手一弹指。
  
  指风尖啸,铮然有声的击在剑上。
  
  盖幽眉头皱起,一股不同寻常的指劲从剑身渡来,指劲阴蚀,任他全力去化解,那指劲依旧绵绵不绝。盖幽分心应付这诡异指劲的同时,那男子双指夹着燕返的剑尖,本末倒置的横斩一记!
  
  燕返犀利非常,乃是当年崔楠仗剑江湖的名剑。深知厉害的盖幽没有硬接,他矮身闪避,顺势就欲撩袭对手的下身。怎知对手更快,那男子一剑斩空,转身便是一脚旋踢。盖幽急收剑式,艳冶男子一脚正踢在剑身上,剑身顿时弯曲如弓,盖幽连退七步,方才稳住。
  
  那男子占了上风,并不追击,负手赞道:“报上名来。你身手不错,本座不杀无名之辈。”
  
  盖幽张口咬住剑尖,偏头扳直剑身,朗声道:“我乃远威镖盟盖幽,那是我家小姐,不知阁下何方人物,竟对我家小姐不利。”
  
  闻言,年轻男子微微一笑,杀意大减,说和道:“原来是独臂神剑盖大侠客,真是不打不相识,一场误会而已。我有事欲问骆小姐,不想言语有误,我们年轻人多少有点热血,按江湖规矩切磋了几手,盖兄当能体谅则个。”
  
  盖幽沉住气,赶到骆铃身边,低声道:“小姐,如果有什么事,尽量和盖某说一声,盖某虽然本领低微,但还是能给小姐出个主意,当个马前卒。我知小姐想独行江湖,可眼下不是时候。”
  
  骆铃忽然想通一事,不由气道:“这三天你是不是一直跟着我?就觉得没那么好甩掉,你果然藏得很好啊,看你平常闷不吭声的,不想也这么诡计多端。”
  
  盖幽无语道:“我们走吧。”
  
  骆铃指着那艳冶的男子,叫道:“不走,既然你都来了,那起码把他放倒,不能饶了这个下三滥的。”
  
  “小姐,放不倒。”盖幽直截了当的回答,不过他继而直视骆铃,严肃而认真的道:“如果此人玷污了小姐的清白,盖幽拼却性命也要为小姐讨回公道。”
  
  骆铃暗想这个貌似忠厚的家伙果然一直跟在左右,连她做什么事情都知道。盖幽这般一说,骆铃也不能为了一场煽动就赌上自己的清白。
  
  
  
  那男子无声无息的走近两人,盖幽对其深怀戒心,发出警戒目光,男子不得已停下来,他的杀意已经完全敛去,彬彬有礼道:“盖兄和骆小姐远至西北,莫非远威镖盟在西北有一趟镖?”
  
  盖幽道:“不错。”
  
  “……”,那男子嘴角牵动一下,道:“这镖是否出了问题?”
  
  “无可奉告。”
  
  “无可奉告吗?好,本座换个说法,不见远威镖盟大队人马,不见镖车,而且你们不走寻常路,按道理冒险穿过鹰眼峡就应该转道官路,可是你们两个直入芙蓉丘陵,深入这片黑森林,是要追谁吧。”
  
  “你难道不是一样。”
  
  “呵呵,本座当然是来追人的,准确的说本座是来杀人的。可以告诉你,我为蚂蚁窝高行天而来。江湖都传言他出窝来了西北,他仇家满天下,我想捷足先登一步。只是不知他是否走了芙蓉、鹰眼、黑森林、定边城这条道路。”
  
  盖幽纳剑还鞘,道:“高行天的首级恐怕不是那么好取的。”
  
  那男子凤眼轻眯,道:“哦,你见过高行天?”
  
  盖幽道:“一面之缘。我虽未见其出手,但观其气度,便知江湖所传神杀手之言不虚。他走的是这条捷径,你要杀他可要抢先了,高行天几个仇家已经到了西北,与他照了面。”盖幽说的都是真实情况,多一人阻击高行天等人,势必延缓高行天的脚步,这便多一分拿回镖物的希望。
  
  那男子抛还了燕返剑,抱拳一笑,道:“盖兄见多识广,不知追杀高行天的是那些同道?”
  
  “方家,郑家,风流阁,有光殿,千秋帮,金鹏帮。”盖幽清晰地报出这些帮派的名称,他观察到这个男子非常认真的倾听他报出的名称,并因为回答的简单而略有些失望。
  
  这其中必有缘由。不过盖幽不想探究。那男子沉思不语,盖幽不想与其过多纠缠,携骆铃悄然离开。
  
  
  那艳冶男子目送盖幽和骆铃消失,露出一丝冷笑。他轻轻跳出一步,到了古香古色的老树下,男子缓缓的用耳朵贴上树干,一动不动起来,他的呼吸停止,表情由僵硬变得麻木,口水几乎要从口中溢出。
  
  一阵子的功夫儿,艳冶男子停止了窥听,自言自语道:“有人走了,有人来了,走的走对了地方,来的却是活的不耐烦了。”他低着头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顺着他冲出的方向,三丈远处的地皮忽然松动起来,像是一只巨大的蚯蚓受了惊吓,在地底疯狂游窜。
  
  土壤起了一道地浪,急速遁向远处。
  
  艳冶男子双手连弹,一连十五指,十五道指劲尖啸破空,全部打进翻滚的土浪之中。
  
  土浪的速度原本极快,可是着了一十五指之后,再无动力,由快到缓再到沉寂,只是片刻。艳冶男子信步走到土浪停止的尽头,俯下身躯,一只手插进松软的土壤之中,似在找寻着什么。他迅疾探到了地底的东西,猛地一拽,竟从土里拉出了一个奄奄一息的人。
  
  这个人被艳冶男子捏住脖子,发不出声息,露出地表的仅是上半身。这是一个奇特的人,他周身被一层黑凛凛滑腻腻的紧身衣所包裹,双手套着圆锥状的锋利器物,发着嗡嗡的震响声。他的表情充满着恐惧与后悔,望向艳冶男子的眼神尽是求饶的悲屈。
  
  “地坤堂,娄冬风,很好,很好。”艳冶男子仔细的辨认,平静的说道。
  
  地底人露出绝望的神色,艳冶男子手上发力,扭断了他的脖颈。
  
  
  芙蓉丘陵连绵跌宕数百里,其间山幽水静,林木广袤,丘陵中心区域的大片原始森林名唤黑森林,这里常年没有人踪,古木参天,野兽结群,多少年的腐叶烂枝覆盖地表,形成一层松软的土壤层,脚踩在上面发出沙软的响声,像是大地发出了朽败的音符。
  
  夜里无风无雨,赶路少年手中却持着一把伞。
  
  漆黑的伞,黑得像是隐秘的宝藏。
  
  少年孤身一人,默默行进着,天上有星辰指路,但这抵不过心中的仇恨牵引。
  金寒窗改变了许多。他的人变得瘦削,他的性格变得沉默寡言,他每闭上眼睛,脑海中就闪回出唐表倒下的一幕。
  
  心痛什么感觉?心痛是麻木不仁。
  
  连痛也喊不出的茫然。
  
  一路上,金寒窗有空就研究机关,琢磨武功,他在尽一切方法变强。他从来这般渴望变得强大。他追悔起浪费的时光,如果把那些时光串联起来,一心磨练,他是否已能跟上父兄的脚步呢?
  
  溪水淙淙,蜿蜒流淌,如光阴一样无法挽回,如人生轨迹一般难以勾画。金寒窗逆溪而上,远处两双幽冥绿光游移不定,一直跟着少年。金寒窗与高行天、陆无归分开不久,这两头兽就缀在他后面,跟了足有十几里的路程。一个习武少年当然不会怕这两头恶狼,金寒窗倒把两头狼当做了另类的监视信号,野兽的直觉不是凡人能够比拟的。
  
  微弱的凄鸣,虽然微弱,但却穿透了寂静的夜幕。绿色的幽火熄灭了。
  
  金寒窗迟疑了一下,没有逃走。他转回身,谨慎的看着溪流的下游。他望见一个人影渐渐清晰,那是一名老者,其人身背十字大剑,脚步苍劲有力,直逼而来。
  
  那是有光殿长老雷沁。其名列长老团序位第五。一个在有光殿位高权重的大人物。
  
  有光殿是个不太入世的门派。江湖知其强不知其深,对它缺乏了解,而它亦不鼓励门下年轻俊杰到江湖上云游历练。每年只有一两个杰出弟子能够得到踏足江湖的机会。这些放出去的弟子都是能独当一面的栋梁之才,极少陨落。江湖中,凡报出有光殿名号的没有一个弱手。荆棘侠苏几度被誉为有光殿近十年难得一见的后起之秀,此子武功高超,行事果决,有大将风度,长老团早列其为重点吸纳对象。如果苏几度成功进入长老团,他会是有光殿长老团最年轻的一人。这本是顺其自然的事情,但是这一天却永远不会到来了。
  
  因为苏几度死了。
  
  他丧在从蚂蚁窝复出的高行天手上。
  
  此事发生时,雷沁本在闭关清修,得闻这个消息后,他第一时间破关而出,直接请示了殿主,负剑来寻高行天。
  
  ——殿内希望之星被人残杀,若不讨个说法,有光殿还怎么在江湖上立足!
  
  雷沁如此想,亦是如此做。
  
  他首先找到苏几度游历时交好的几名侠少,没有温情的问询,雷沁摆出的是酷刑逼迫。他要的是有用的信息,而不是悲凉的寒暄。事实证明,正是这几人谋算了苏几度。起因无非是苏几度恋上了一名女子,二人相见恨晚,不能自拔。
  
  爱恋本是人世间最美丽的一种情感,但误的是这名女子早有所属。她是侠少中一人的嫂嫂。更误的这名侠少亦思慕着他的嫂嫂。
  
  然后雷沁没有听下去。
  
  雷沁杀光了所有人,包括那女子。
  
  
  月光下,雷沁发色花白,罗刹鬼一般的皱纹溢满整张脸庞,他昂首看月,嗓音沙哑说道:“我有一个视为子侄的后辈,他叫苏几度,年纪和你差不多,度儿的见识,性情,天资甚至样貌都是一等一的好,比你好,比同龄之辈都好,如果他能活到今天就好了。可惜,可惜他还是太过纯真了,不懂人心是多么的险恶丑陋。他死之后,老夫终于承认天妒英才这一说法。金家的小子,所以我不介意让金家也尝尝这种滋味。何况你截杀朝廷命官,犯的是不赦之罪,朱崖更有令拿你,我斩了你,金月游无话可说。我只问你一句话,姓高的在那里?”
  
  金寒窗感受到了威胁的意味,但是他面不改色道:“抱歉,我不喜欢你问话的方式,另外不知道的事情我也答不上来,我们早已分开。”
  
  雷沁面上年轮一般的皱纹波动起来。他森然道:“年轻人,斩了你的四肢,把你变成一个蚕蛹的时候,你会哭着求着告诉我的。”
  
  金寒窗气愤道:“你不要欺人太甚,我和高行天非亲非故,他去了那里,我如何知晓?”
  
  雷沁深看他一会儿,哑声道:“谎言。”
  
  “你!既然说什么你都不相信,那就刀剑下见个真章,拔你的剑吧。”金寒窗放弃解释,有些道理要放在拳头后面,他释放出了弱者的挑衅。
  
  “不逃?”雷沁问着,探手向后,握住了大剑的剑柄,缓缓拔出了凶剑。
  
  这把剑一出鞘,就散发出浓烈的血腥之气。大剑剑镡延伸极长,使剑呈现十字型的外观,月光照映宽阔的剑身,朦胧夜色里似乎能看见剑上的道道血痕,经久不散的血痕一道就是一场屠杀的印记,这把剑已经不知斩过多少人,就是雷沁也不记得了。他也根本不需要记住这些东西。
  
  温暖的夏夜,金寒窗感受到隆冬的寒意,他的身体僵硬的像一块木头,这是被强大气机锁定的结果。
  
  雷沁的凶剑简直令人如芒在背。
  
  金寒窗面对大敌脚踩连环步,横伞于胸,立掌虚印于前,摆了个防御的起手式。
  
  “逃啊,鼠辈,你为什么不逃,逃到你们设下的陷阱也好,我知道高行天没有走远的。”雷沁踏前一步。
  
  “我为什么要……”金寒窗一个“逃”字没有发出口,只觉劲风扑面,对面一剑已经斩了下来。金寒窗瞬间撑开锦瑟伞,雷沁大剑正劈在膨胀的伞面。“咝”的一声,锦瑟伞发出泄气皮球一般的响声,绷紧的伞面像是枯萎的花朵迅速憋皱下去,伞骨处的机关“咔嚓”断裂了。
  雷沁本想一招就卸下金寒窗一条手臂,然而少年竟能挡住他的十字剑,这令他颇感意外。
  
  锦瑟伞的主体是一把伸缩自如的伞枪,此外它还配了可以弹射伞骨的机关。青州一战,锦瑟伞耗损得不轻。金寒窗闲来无事就修补加强锦瑟伞的诸般功能。考虑到锦瑟伞的伞面乃是乌金丝织造,非常坚韧,他便通过改装机关,使伞面也具备了护盾的功能。如此一来,金寒窗仗着锦瑟伞进可攻退可守,少年自认战力上了一个台阶,那知今夜遇到雷沁,一击下来,机关损毁。
  
  雷沁愈发逼近,老者面上的千百条皱纹一起跃动着,完全掩去了真实面貌,只能看到暗黑的一张人脸。
  
  速度会慢慢提上来。恩,慢慢的。
  今晚有木有呢?呵呵
  
  金寒窗紧紧扣住锦瑟伞发射伞枪的机关,全神贯注,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雷沁。
  
  他没准备逃。因为偶然所获的一口箱子,三人各奔东西。他也逃不走。雷沁的剑意压得他难以喘息,根本没有逃脱的机会。而且即算今天侥幸逃脱,日后呢?
  
  莫愁前路无追击,天下谁人不识君,这就是金寒窗悲摧的现状。以前藏身蚂蚁窝,金寒窗还感受不到武陵山庄的强权。可是从青州到西北,自打行踪暴露,他深深明白了朱崖一言九鼎,领袖中原的影响力。朱崖只不过传了一句话,“此人应法办。”仅此而已。可是一句话下来,江湖震荡,捉拿他的人难以计数,就连眼前高行天的仇家都不想放过他。无法跟武陵山庄抗衡的。他不行,家族也不行。金家加上唐门也不行。众所周知,武陵山庄奠定新朝根基,开启一个时代,这是一个何等神圣的存在。武陵山庄的一句话便能将他打进黑暗之中,永难翻身。他在蚂蚁窝能躲过一时,但他却不能一辈子躲在阴暗的蚂蚁窝,那样只能让家人抬不起头。
  
  他要拼了。
  
  如果没有未来,那就杀出一个未来。
  
  金寒窗手指勾动,启动机关。锦瑟伞登时激射出四根伞骨。伞骨交错,直奔敌手要害。四步不到的距离,毫无预兆的杀招。雷沁亦没有料到,但是他做出了最合理的反应,雷沁倏然一侧身,微翻手腕,立剑于身前。三根伞骨擦身而过,一根伞骨撞在剑身,亮起刺溜的一道火花,弹飞了出去。防住金寒窗的偷袭,雷沁单手挥动,便是横空一记怒斩。
  
  “嘭”的一声,金寒窗双手执锦瑟伞两头,勉强以伞骨架住了这一击。少年反应神速,但是他依旧抵不住雷沁的凶戾剑势,整个人被一剑扫飞,跌进溪流。灌了两大口溪水,金寒窗才咬牙站起来,锦瑟伞的伞骨倒是无碍,强烈的痛楚却令他怀疑肋骨断了几根。
  
  雷沁立在岸边,黑暗的脸像是揉烂了的泼墨宣纸,他哑声道:“你连出卖一个杀手都做不到,稚嫩的不应该活下去。”
  
  金寒窗痛的咳出声来,道:“我不知道他去了那里。这句话我不想说第三遍。”
  
  雷沁亦不再问,对于金寒窗的话语他不需要做真假判断。让一个人说实话,他有太多手段,非常容易,困难的只是问过之后那人是否还能保持完整的人形。
  
  
  此时,林间忽然亮起了灯火。
  
  一十二盏。
  
  十二个人挑着十二盏灯笼从四面围拢过来,他们衣装不一,男女有别,年龄悬殊,但统一的是灯笼上都描着一只展翅鹏鸟。
  
  昏黄的灯火,快要燃烧起来的鹏。
  
  金鹏帮十二金鹏使。
  
  他们一出现就流露出控制局势的意味,每一个人都保持着高度的警戒状态,悄然占据了最有利的地势与方位。
  
  雷沁则仿佛没有见到这十二个人,他也似乎没有感受到十二金鹏使的牵制意味,仍向金寒窗逼去。
  
  溪流上方有两名金鹏使,从他们的身后走出一名金衣男子,正是金鹏帮帮主展飞鹏。灯火的光晕涂上他手中的折扇,摇动的折扇像是化成了一片飞翔的鹏羽,展鹏飞朗声道:“雷长老,你杀气太盛了,朱崖说要擒拿,可没说擒杀啊,你消消火气,金寒窗不如交给在下处理吧。”
  
  雷沁顿住了脚步,但是没有吱声。
  
  展飞鹏继续言道:“人交给我,话由我来问。展某保证给你问出高行天的下落,同时金鹏帮全力相助雷长老诛灭高行天。”
  
  雷沁依旧没有吱声。
  
  展飞鹏脸色一沉。暗忖此人果然是个疯子,不能以言语沟通,认定的事情九龙二虎也拉不回来,这家伙在仙人岩和娄冬风斗,在黑森林又要斗吗?真要争起来,展飞鹏心里却是一点底儿都没有,他知雷沁疯则疯矣,战力确是强横无比,他算上临时召集的十二金鹏使,恐怕也没有什么胜算。掂量几遍,展飞鹏再挤出一丝笑容,道:“雷长老有什么不满意的,明说,请划下条道来。”
  
  雷沁吐出几个字,道:“你在旁边看着就好。”
  
  “杀鸡焉用牛刀,问个话不用雷长老亲自上阵吧。”这次展飞鹏真变了脸色,在旁边看着?在旁边看着金寒窗就废了。他可是跟大罗教拍了胸脯,说带回这个金家三公子。如果金寒窗缺胳膊少腿,抑或死了,大罗教还怎么利用这枚棋子拉拢金家。
  
  雷沁用他沙哑的声音缓缓道:“高行天是我的猎物,私仇,金家小子也是我的猎物,公办。他落在我手上,想杀想问,任凭我心。我让你站在一边看着,已给你面子,你还不情愿?”
  
  展飞鹏强笑道:“雷沁,你想杀的是姓高的蚂蚁,拉上金家三少没什么意思啊。”
  
  雷沁意外道:“原来你是想保这小子。朱崖的旨意,你敢违抗,胆子不小么。”
  
  展飞鹏收了笑容,被人指着脸还笑那就太虚伪了,他作色道:“我可没说保他。雷沁,这可是在西北,不要胡说八道。”
  
  “西北?你不过大罗教门下走狗,你能代表山上宫说话吗?老子想干的事,你个不入流的也想干预!”雷沁毫不客气,仗剑直向金寒窗。
  
  展飞鹏脾气再好,此时也气炸了肝肺,怒喝道:“拿下金寒窗,杀了这个疯子。”
  
  十二金鹏使立刻有三人隔在了雷沁与金寒窗中间。另有三人扑击金寒窗,剩下的人手一起围攻雷沁。
  
  雷沁挽起大剑,踏进溪流。
  
  挡在他面前的是三个男子,三人一老,一中,一青。老者持棒,中年执短钺,青年握叉。三人面对雷沁,夷然无惧,他们踏着一致的步调攻了上去。老者棒喝一击,砸向雷沁天灵盖。中年居左,双手横斩雷沁腰腹。青年伏身,手中叉扎向雷沁脚踝。三人的配合只有一个意图,就是逼退雷沁,他们的招式不难破解,只要雷沁后撤,避开就行了。如果雷沁不退,那么他们三人拼掉一两条命,亦要重创雷沁。能够做到这一步,不是他们多么忠诚于金鹏帮,多么拜服展飞鹏,这是一种江湖觉悟。当你遇上一个大敌,你就会有这种觉悟。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觉悟。
  
  
  叉断,钺碎,棒成灰。
  
  剑光冲天而起,如同一颗逆向的流星,不可阻挡。
  
  自下而上。朝天一剑。
  
  老中青认为雷沁会守,他们的联击的确让人非守不可。雷沁也的确防了。他的防御即是进攻。进攻不就是最强的防御么。
  
  大家都是这么说的,可是真正做到的有几人?
  
  
  剑光消失,三道血光飙起。老中青三名金鹏使一齐倒在溪水之中,溪流染红,血水在澄净的小溪水化成一股暗流。喷射的鲜血溅了金寒窗一身。他动了一下脚步,又瞬间僵住。
  
  雷沁就站在他面前,面目阴暗,大剑血腥。
  
  扑击金寒窗的另三名金鹏使收手,不敢上前。十二金鹏使有以客卿身份加盟金鹏帮的几人,生死战中他们不会像老中青三名金鹏帮嫡系那般果敢,这三人首先选择了自保。
  
  所有人都慢下来的时候,展飞鹏倏然出现在雷沁身后,运扇如电,连点雷沁背脊一十七处大穴。
  
  雷沁向左踏出一步。普通又扎实的一步,这一步不能使他避开展飞鹏的攻击,但却能护住所有的要害。除此,他更得到了出剑的机会。展飞鹏的扇子即将点中雷沁的时候,雷沁的十字大剑已经扫了出去。
  
  论快疾先后,无疑是展飞鹏占先。双方如果招式不变,展飞鹏会一扇戳中移动中的雷沁的肩膀。展飞鹏有九分把握可以一击废掉雷沁一只胳膊。不过那样他就闪不过雷沁的剑扫。
  
  雷沁的剑扫是绝对要命的。展飞鹏见过鹰眼峡死在雷沁剑下的冤鬼。他可不想身上多出一条巨大而可怖的伤口。那种剑伤光是想想已可怕至极。
  
  展飞鹏被迫退让,雷沁一个侧步抢回了先手。
  
  适才雷沁一剑撩杀老中青三人也是小垫了一步。步伐是剑式的前奏,一步间,转轮剑,雷沁的剑法似乎必须靠这一步。有了这一步,他的剑势才有先机,剑意才够凶戾。
  
  
  雷沁迈上溪岸,剑劈。
  
  斜向滑步,剑扫。
  
  突进,剑刺。
  
  错步,剑挑。
  
  凌空跃步,剑斩。
  
  雷沁身影快如鬼魅,起落无常,瞬息攻伐五剑,且每出一剑必先有一步在前。展飞鹏被占尽了先机,一招还不出去,完全被动,狼狈不堪。
  
  四名金鹏使不约而同上前夹攻雷沁。但是他们根本插不上手,因为他们无法跟上雷沁的脚步。雷沁迈出那一小步的时候,整个人如同消失了一样。消失只是一种错觉,实际上雷沁的移动已经诡异的超出了他们的测度,当他们再度捕捉到雷沁的身影时,转轮剑强大而凶戾的剑势横扫四方,那是当之即死的感觉。
  
  一名金鹏使试图强行切近雷沁,他只觉额头一凉,那里像是被风做的利刃切了一记的滋味,来不及感受痛苦,他的视界一片血红,然后在同伴惊恐的目光中栽倒气绝。
  
  这已是金鹏帮死掉的第四个人。余者惊散开来,试图和雷沁保持安全距离,只有监视金寒窗的三个人还守护原位。
  
  展飞鹏闪躲雷沁狂魔一般的斩击,喷出一口鲜血。
  
  展飞鹏的轻功身法很好,他赖以成名的游鹏十八式此时已发挥至妙到毫巅。雷沁的剑快绝,却也一时斩不到他。凶戾的十字剑五剑皆斩在空处,但是展飞鹏仍然受创。转轮剑招招占据先机,展飞鹏知道他一点反击的机会都没有。这样下去绝对会死。即使转轮剑斩不到他,他也依旧被雷沁凶戾的剑气、剑意所杀。
  
  展飞鹏吐血是要说话。应对雷沁强大的压力,分心说话是要付出代价的。剑光削过,一只断手凌空飞起,展飞鹏惨叫道:“江总堂主,我们一起制住雷疯子。”
  
  如果雷沁要在这个时候杀他,展飞鹏付出的代价决不会再是区区一只手。代价这个东西是会升级翻倍的,展飞鹏断了一手,创伤还不至于威胁生命,可也算不小,他已撑不过三剑,雷沁若强攻,代价翻倍就是首级了。雷沁却没有继续动手,他停住,缓缓转身,至于展飞鹏则眼巴巴的望着溪流另一岸出现的白袍中年人。
  
  来者光明正大,信步走来,确是风流阁外三堂总堂主江浪云。
  
  在黑森林追逐了这么多天,江浪云的衣衫也有些凌乱,可是凌乱中更衬出一股洒脱的气质,他站在溪岸珍珠一般圆滑的鹅卵石上,水流侃侃波及他的脚尖,江浪云冲着被围困的少年招了招手,温和道:“金寒窗,你过来。”
  
  
  少年犹疑,围困的金鹏使警戒,见状,江浪云摘下腰畔的黑色鎏金长筒,轻轻摩挲着,然后单手托起,明示道:“金寒窗,此物你应该认得,过来吧。”
  
  金寒窗细细看一了一阵儿,不由失声道:“六十四股剑?”
  
  江浪云手上的黑色鎏金长筒样状扁平,长约二尺余,若不察,只会把此物错认为一把普通的剑鞘,它长筒的开口处隐透着犀利的寒芒,像是一只冷冷窥视的眼睛,内里不知究竟藏着什么物件。
  
  此物正是金家流出的一件奇兵六十四股剑。金家流出的东西不少,但是称得上奇兵的极少,尤其此物经过金月游的手。要知金月游亲身参与设计打造的机关只有两件,一件为其自用兵刃,名曰十五,所谓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这一件机关神秘无比,据说见过的敌手没有一个活下来,江湖人谈及,无不变色。而另一件就更盛名远播,那就是兵之祖金家门主金一般牵头研制的清明时节!
  六十四股剑是为数不多金月游点指过的奇兵,金寒窗对此物是有印象的。他明白父亲对金家技术的控制异常严密,任何一件流出的器物都会重重把关。
  
  ——六十四股剑怎么出现在这个男子的手里?
  
  金寒窗一时愣在那里。
  
  江浪云喟息一声,似是回忆道:“此剑早年伴我渡过了不少风雨,我与你父交游不多,数面之缘罢了,但彼此颇以知己相待,那时他就成名江湖,而我才初露头角,。我不知金月游为何放任你不管,想来他必有理由吧。武陵山庄的事情我不好插手,不过,你不该还未应对朱崖的质询,就被外人所杀。你的事太复杂,需要你自己去面对,但是你的命,今天我保了。”
  
  2012年元旦快乐
  
  围困金寒窗的三名金鹏使与展飞鹏交流了一下眼神,逐渐撤出溪流。
  
  雷沁和江浪云之间,隔着金寒窗,隔着一条溪。小溪不过六七步宽,在江湖客的眼里也就是一步跨越的距离。
  
  即使江浪云如此放言,金寒窗也没敢妄动,雷沁的气机一直牢牢锁定他。溪水浮尸,鲜血暗涌,一切的残酷在夜色中都变作模糊景状,金寒窗感觉久浸清凉溪水的双足在软淤的溪床中愈陷愈深。
  
  雷沁脸色阴暗,声色沉哑道:“区区一个偏居中南的风流阁,能经营不倒便不错了,十年前,你们连阁主都失了踪,动乱一场,撑到现在也不容易,不过恐怕朝不保夕,即刻风吹雨打去。江浪云,你说要保他?你好大口气!”
  
  “中南天地广阔,独立于中原、南疆之间,雷沁,其中格局你一个成名武者应该晓得。风流阁传承六代,辅佐中南王四世,枝繁叶茂,日渐荣盛,什么动乱、失踪,纯属无稽诋毁,我阁前些年是有些小忧,但无伤大体,徐阁主一直闭关潜修,淡漠了世事,不知为何有人借机散布流言,构陷我阁。”
  
  “如果不是武陵山庄的意思,早就有中原门派入主中南,灭了你们风流阁,我说徐尽欢失踪已是客气,这老妖蝶没准早就死了,否则以他的脾性岂会容忍弟子叛出师门,流言止于真相,你们风流阁没有真相,只有流言,存在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既然你都如此说了,我若临阵退缩,江某也不必在江湖上混下去了。”
  
  “江浪云,你这是在与有光殿为敌。风流阁你做的了主吗?”
  
  “我没得选择,就敌你了,你逼我的。不过我只代表个人,敌你也罢,敌有光殿也罢,江某一人而已。”江浪云的回答很痛快。
  
  雷沁的反应也很简洁,他静默。向来,雷沁十字大剑滴落下的血珠比他说过的字句要多。人在江湖,铁与血才是真理。
  
  金鹏使聚拢在展飞鹏左右听命,其中两名金鹏使正替展飞鹏包扎着断腕。
  
  展飞鹏面色苍白,冷汗浸透了内衫,尽管金鹏帮做好了退离的准备,但要走不是现在,还可以再等等,展飞鹏想看看有没有局势变化,他等江浪云与雷沁斗,斗起来最好,如果雷沁和江浪云拼个两败俱伤,那更好不过,他不想放弃擒拿金寒窗的机会。能够掌握金寒窗,他在西北就有出路,否则他这一辈子成就只到此为止了,人生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现在的金鹏帮看似蓬勃,其实已发展到了瓶颈处,而且只是一座空中楼阁,并无根基。说不准某一天,大罗教与无双门任何一强跺一跺脚,金鹏帮便会灰飞烟灭。
  
  金寒窗低沉着头,溪中有月,少年半晌没有动地方,不知在想什么。少年是对峙的核心,是牵一发动全局的那一点。雷沁、江浪云一个面无表情,一个洒脱从容,随时可能因为金寒窗的异动而交手。但金寒窗迟迟不动。江浪云皱了皱眉,然后骤然闪动,掠了过去。
  
  江浪云短距离一掠就到了金寒窗身边,江浪云一手搭住金寒窗肩膀,一只手握住了胸口别着的小剑。他收起了六十四股剑,而选择了这把小剑作为出手武器。小剑只有剑柄显在胸襟之外,它的锋利或者威力根本无从观察,因为侵掠太疾,剑穗仍在风中拉成一条直线,悠悠不停摆。然而最接近江浪云的金寒窗突然一阵心惊肉跳,他的第一念头竟是:这柄小剑千万不要露锋!千万不要露锋!宁用六十四股剑,勿用此剑。以他金家子弟品器的直觉来论,此剑不详!
  江浪云掠出之时,雷沁亦欲动。如他们这个级数的高手,气机牵引奥妙却也寻常,一般来说,敌动我动,几乎不分先后。雷沁的凶戾是一种势,江浪云的洒脱是一种势,江浪云与雷沁的势已经交织出一个场。凝结的场决定了相互之间的气机牵引。这个场所催生的举动或可称为本能反应。因此,江浪云动的刹那,雷沁即会有反应,可是雷沁却没有掠出去。
  
  雷沁想掠、要掠,但一双手兀的从地下破土而出,猛地箍住了雷沁的双足。
  
  
  突袭异常诡秘,强如雷沁也没有发觉地下居然潜行有人。
  
  溪边林木间黑蒙处,瞬间飞出一道惊鸿身影,此人像一杆投掷的标枪般凛冽迅疾,猛然扎向雷沁背心。
  
  雷沁的注意力全被江浪云吸了过去,饶他剑术独步,乍逢背后杀招也猝不及防,老者面部皱纹似云雾一般蒸腾起来,花白长发冲冠而起,无法移动的他单臂轮舞,十字大剑于空中划出一记圆弧,听声辨位的斩劈出去。飞袭人影手中寒芒一现,人就擦着剑影掠过,雷沁的十字大剑斩空,深深犁入地下。
  
  飞袭的人影落在地面,雷沁背上飚出一道鲜血。突袭之人身量颇高,身材极瘦,面色刻薄又显得病恹恹的。变化突然,此时旁观者才看清这个病态瘦子竟是娄冬风。
  
  娄冬风与雷沁在仙人岩上结下梁子,在场的人都看在眼里,但谁也没想到他能潜藏埋伏,借着江浪云吸引雷沁注意力的时机,背后捅上雷沁一刀。
  
  娄冬风袖口垂下的利钩滴答着血珠,他冷静的立在一旁,森寒的盯着雷沁。
  江浪云、金寒窗、金鹏帮几乎皆是雷沁之敌,娄冬风一招得手,并不急于求成,他相信想杀雷沁的并非他一人。不过其窥见雷沁深深斩入地底的大剑,心中也是一阵抽搐。
  
  ——地坤堂的精英又死了一个。
  
  培养一个地坤堂精英斥候非常不易。除了身手矫健,生性隐稳,活用地坤堂秘制的器械,地坤堂斥候还要精研、熟悉各种复杂地势,运使贯通奇门遁甲之术,可谓采百家长处,才能练就这门地行秘术。在没有先觉的情况下,地坤堂斥候的窥伺和暗杀是绝对难以防范的。地坤堂一直是千秋帮最核心的堂口,地坤堂没有堂主,由每代的帮主直接统领。掌地坤堂者,掌千秋帮,目前地坤堂与另三个堂口控在娄冬风手中,但他距离帮主之位还是有一步之遥。其兄前任帮主娄冬青的独子娄听艳揽得另外四个堂口的支持,在与他争。千秋帮前几年丧了副帮主齐万恩,而今又亡了帮主娄冬青,元气大伤,内斗起来,谁也收拾不了局面,千秋帮两大派系从而达成妥协,杀高行天者可即帮主位。
  
  高行天不死,千秋帮就不会有一统的那一天。
  
  
  江浪云、展飞鹏及金鹏帮众、娄冬风、金寒窗已被雷沁逼到对立面。
  
  少有人会主动树敌,普通人如是,江湖人更如是,多一个敌人不如多一个朋友,江湖刀子多,谨慎谦逊是明哲保身之道。在你不得不树敌的时候,有些枭雄会选择敌人,好的敌人逼你登高远望,迫你更上一层楼,他们之所以成为枭雄、豪杰,是因为他们把敌人变得宛似朋友一般,而且是一生不可或缺的朋友。强者若无几个像样对称的敌人,回忆起来,荣耀亦是失色的。
  
  然而,雷沁是疯狂的,他的疯狂在于他的脚下只有一条路。
  
  一条他所认为正确的路。
  
  雷沁的眼中没有敌人这个概念。
  
  有的只有死或生。
  
  以雷沁斩杀无赦的风格,只要对上就是死个局,无法开解。除了金寒窗,其他人都要追击高行天,黑森林说大很大,但要说小,一旦偶遇那可就小了。没有一个想独自对上雷沁。如果要重创雷沁,甚至杀掉雷沁,眼前是个非常好的机会。趁你病,要你命。世俗的争斗如此,何况江湖,何况面对负伤的雷沁。但是雷沁的那把剑太凶,雷沁负伤的程度也不好测算,几人没有轻举妄动。
  
  
  雷沁挪动脚步,抽出十字大剑。动作间,雷沁背上的伤处不断溢出鲜血。他没有处理背后的伤,连点穴止血的手法都没有做,雷沁默然耸立如一颗迎风老树,夜风中,花白的发丝飞扬,像是发芽的妖枝魔叶那般散着凶戾气息。
  
  展飞鹏正处雷沁背后,月光泻下,雷沁的背伤清清楚楚映在他的眼底,他断然喝道:“娄兄,你来得太及时了,雷疯子不行了,这里没有外人,大家联手做掉他,共谋大事。”
  
  娄冬风盯紧了雷沁,眼角余光却注意到江浪云拉着金寒窗缓缓退到溪流彼岸,他亦开口道:“江浪云,不要犹豫了,这家伙完全是个疯子,不除了他,根本没法追踪高行天。”
  
  “杀掉雷沁?我拒绝,这对我来说,毫无意义。”江浪云摇头答复道。
  
  展飞鹏诧道:“江兄,不除雷疯子,必被他反噬,难道你要放弃追踪高行天?”
  
  “不错,高行天不再是我必须解决的大患,江某此趟中原之行到此为止,我会立刻返回中南,两位帮主,咱们后会有期。”江浪云说完这番令人意外的话,转向金寒窗,温煦道:“金寒窗,我送你出黑森林,你可愿意?”
  
  金寒窗闻言一醒,发现了江浪云胸前小剑的诡秘后,他总难将心神从此剑上移开。听这言语真切,金寒窗猜到江浪云可能早生去意,只是为了看顾他才留到此刻,少年由衷的道:“江堂主,谢谢你的维护。”
  
  两人一问一答,决定了去留。
  
  展飞鹏一脸的失望。
  
  娄冬风则流露出几分暗怒,他忿忿的道:“江浪云,你不战而走,传出去,恐怕名声有损吧?”
  
  “娄兄言重了。我和雷沁并不是敌人,没到分出个生死的份上,这不是我的战斗,即使传出去什么话,也该与我无关。此间一会儿究竟发生何事,谁也不知,若真生事,有娄兄在,传出去的可能性也不大吧。江某恕不奉陪,告辞。”江浪云一拱手,携金寒窗便欲行。
  
  
  静默了一阵的雷沁忽然发话,“江浪云,留下金家的小子。你要走,可以,我给你五弹指的时间。”
  
  雷沁的语气竟是异常强硬。江浪云摆明不欲和他为敌,他却主动发难。
  
  江浪云顿住身形,低缓而有力的问道:“雷沁,你要留我?”
  
  雷沁不答,昂首望着夜里虚空,等过五个弹指的功夫儿,他才沙哑的道:“时辰已到,天色正好,我来送你们上路。”
  
  “你们”当然是指在场所有人,囊含金鹏帮、娄冬风、江浪云、金寒窗一众人等。雷沁已伤,可是还要横挑诸人,可谓狂妄至极,连涵养极好的江浪云都认为雷沁是不是因为修炼转轮剑而心性失衡了?
  
  雷沁露出森白的牙齿,他仰天在笑。
  
  展飞鹏本来因为雷沁意外生衅江浪云而暗喜,不过当他看到雷沁这个表情,心里却咯噔一下,高兴不起来。他觉得雷沁不是真的疯了,就是的确有杀掉在场人的把握!
  
  
  气氛凝结,有人低声呢喃了一句,“这光……流动的……?”
  
  发声的人是金寒窗。
  
  今夜的月不明媚,而且时时被云阻隔,就如此刻,月亮又被云朵吞没,如果不是金鹏帮的灯笼,此刻林间势必沉浸在黑暗之中。然而半空之中,依稀能看见一缕一缕的光痕,那些光痕闪现又消失,光的轨迹或横或竖或斜,若隐若现若无。
  
  金寒窗发声的时候,这些光痕才显出一两缕来,乍看还以为是不起眼的流星划过,但这只是个开始,更多的光痕绮丽陆续浮现,光痕宛似水滴,滑行一段,霎时间就又流淌进了黑暗之中。
  
  溪流的这一片区域完全被光痕覆盖,甚至有几缕光线穿流过了人体。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一名金鹏使似乎想用手去捕捉那滴穿体即逝的光,光已消失,他的手握在光经过的轨迹上。
  
  握住光是什么感觉?
  
  手掌间的一丝凉意。
  
  这冰凉的光阴却不仅仅是凉。
  
  凉的,黏的,痛的!痛的时候已感觉掌指间变得温热,温热的失去,这名金鹏使张大了嘴,看着自己的手指一根又一根的移位,变形,并坠落,其心底蕴育的几分好奇和茫然全数转化成了惊恐。他瞪视着自己的手掌,除了大拇指,其余四根手指齐刷刷的断了。
  
  ——他妈的,有东西!有什么东西!?
  
  手掌鲜血汩汩,这名金鹏使忍不住便要大喊起来。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看不见的恐怖。
  
  
  一柄收束的扇子倏的敲在他的后脑,金鹏使没有喊出来的惨叫闷在嗓眼里,唔噜了一声,颓然倒地。
  
  展飞鹏紧绷脸面,但也捺不住眼角狂跳。杀掉这名无法挽救的金鹏使,掐熄了恐怖滋衍的种子,展飞鹏尽量用平稳的语音快速说道:“不要碰触光线流经的地方,是逝者如丝,我们被伏击了,不要乱,跟紧我。”
  
  展飞鹏简短的几句话,不算雷沁,在场只有两个人听得懂,一个人忽然明白。听得懂的是金寒窗与娄冬风。娄冬风作为千秋帮的首脑人物,清楚各大势力间的制衡之道,他多少晓得几个门派都藏了什么杀手锏。逝者如丝即是有光殿的杀手锏,这个部队异常神秘,江湖曝光率极低,许多人连这只部队的名号都没有听说过,好比场中的江浪云,江浪云算是成名已久的大侠,但由于他久不踏足中原,对逝者如丝亦是一无所知。展飞鹏临阵斩将,江浪云才明白了这些光痕代表着什么。江浪云沉声道:“金寒窗,我拖住雷沁,你能走的了吗?”
  
  金寒窗苦笑道:“恐怕不行,我大哥跟逝者如丝交过手,他说若陷入逝者如丝的蓄意伏击,只能退避,交手是没有胜机的,而且这支部队晚间的战力远超白昼。江大侠,你不用管我,能走先走,我自己有办法。”
  
  “算了,等机会……”江浪云还想说些什么,那边展飞鹏已经准备突围。
  
  纠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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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部:蚂蚁窝
    
  第一卷: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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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错误了,应该反过来,第一部 蚁,第一卷 蚂蚁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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