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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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名金鹏使把展飞鹏护在中心,呈人字队形向外移动。
  
  新丧的金鹏使不是死的没有价值,他起码揭示了逝者如丝的攻击手段,那就是暗藏的丝线。丝线锋利,吹毛断发,光下显形,一闪即逝。黑夜中几无影迹的丝线可以瞬间将人大卸八块。丝线近乎无形,防不胜防,却非无法测算,道道划过夜空的光痕便是丝线的位置,展飞鹏冷静的记下了闪现过的光痕位置,他选择光痕分布最少的东北作为突围方向。
  
  
  展飞鹏明白即使和娄冬风联手袭杀雷沁,金寒窗仍在江浪云的羽翼之下。而如今能不能杀得了雷沁,已是没有一丝把握。相反,雷沁撂下的狂言却很有可能成真。
  
  因为在这个月亮隐没的暗夜里,光明是那么的稀缺,仅凭星光根本无法照出逝者如丝的轨迹。黑暗中的逝者如丝如同时间一般静谧,悄无影踪,穿梭来去的丝线编织的是一个血腥牢笼。若不是有灯笼发出光晕,隐约映出牢笼的痕迹,展飞鹏暗忖他可能已经死了,战下去也不能获得一点利益,还拼个什么。
  
  
  娄冬风冷冷看着蠢蠢欲动的展飞鹏,道:“展帮主,如果我是你,我不会擅自移动,我会守好那些灯笼,等月亮出来。当然,你想速死,就当我没说。”
  
  江浪云单手执六十四股剑,跨步伏肩,作出一触即发的姿势,也沉声道:“展飞鹏,不要被假象迷惑,那是死路一条!”
  
  展飞鹏哼声道:“我怎么做,要你们教吗?”
  
  “角度不同,看到的状况不同,他们是为你好,你的背后……”金寒窗亦忍不住发话,但是他没有说下去,展飞鹏区域的光痕一闪一闪,亮丽而惊悚。
  
  夜风疾了起来,吹在面上有种切痛的错觉意识,展飞鹏四顾几下,急躁恼怒道:“那就杀了雷沁,杀啊,动手啊,你们倒是动手啊,干耗我陪不起。状况什么我比你们看得清楚,你要灯笼,展某就给你们点一盏!”一盏灯笼随风滚至他脚下,展飞鹏足尖一挑,飞起一脚。
  
  踢击的巧劲使灯笼当空爆裂!
  
  焰火四溅。
  
  星星火火的光焰瞬间大亮,瞬间又在风中熄灭。
  
  光明化成灰烬的刹那,展飞鹏定格的表情可算是目瞪口呆,眼瞳中的情绪顷刻被绝望驱散。他看到细密的光痕雨滴般缀遍四周,瑰丽的令人心颤,如梦似幻的景象虽然只显露了片刻便披上了黑暗的衣袍,这一刻却不会有人忘记。不过,鸟笼再华美,囚鸟也不会欣赏它,面对这个杀人的囚笼,展飞鹏扭转脖颈,咬牙仇恨的道:“好个有光殿,做到这个地步,难道就不忌惮我们的报复吗?我们只要走脱一个,有光殿将永无宁日。”
  
  雷沁看都不看他,道:“你的提醒是多余的。”
  
  
  江浪云处在溪流的另一岸,没有动。溪流不宽,如果出手,他绝对可以第一时间招呼到雷沁。娄冬风也没有动,他离雷沁最近,近到互进一步即溅血的距离,娄冬风突然发难伤了雷沁之后,几乎就没移动过位置。娄冬风与雷沁针锋相对,两人气势攀涨不停,若把雷沁比做一把凶戾的刀,那么娄冬风就是一柄凌厉的剑,剑抵住刀,病瘦的男子一直牢牢控握着杀伤雷沁的先机。
  
  娄冬风先伤了雷沁一记。雷沁不会轻易出手。即使有逝者如丝这样的援手,雷沁也会选择一个最佳时机。
  
  伤了再伤是致命伤。
  
  高手不是完美没有失误的人,高手亦会犯错,犯错是人的本性,不犯第二个同样错误的才是一流,而更高的境界则是自身规避错误,等待对方犯错。回到犯错本性的话题,既然避免不了错误,聪明的就该先学会控制自身的错误率,抑或在自身失误之前诱发对手失误。
  
  
  月亮仍在云层的后面艰难穿行,星群主持的天空依然闪耀,但是对于黑森林无名小溪边上的被困者来说,这点光度远远不够,这片森林幽静深邃,亿亿总总的树冠之海撑起朦胧的面纱,好像能将星光吸吮。黑森林如同一块原始的珍宝,不曾把它的美丽显露给世人。它守着通向定边城的捷径,一年却没有几人敢于此处经过。
  
  此处有凶猛的野兽,但更凶猛的是人。
  
  金寒窗立在江浪云身后。战斗中,某人允许你站在他的背后,这是无声的信任。金寒窗深知这一点,他更感到一种压力,金寒窗考虑如何减轻江浪云的后顾之忧,但是得出的结论令他无奈。逝者如丝如果发动,他自身都难保,他根本无法插手前方的战斗,给江浪云提供帮助简直是妄想。
  
  战斗其实只是三个人的事。
  
  那是雷沁与江浪云、娄冬风三人之争。三人隐隐存在的势一旦迸发,战斗会在几个起落间结束。对峙的时间越长,战斗就会越短,因为每个人会选择最致命的一击。而其他人则没有插手的机会,只有逝者如丝是个例外,逝者如丝已布局其中。
  
  或许今夜没有逝者如丝,众人就不会被困住。众人不被困住,这场战斗就不会发生。
  
  即使发生了,战斗来得也不会那么快,那么诡。
  
  
  
  灯灭。
  
  金鹏帮带来了十二盏灯笼。老中青三人的灯笼在溪流中淹熄,另有一盏被展飞鹏踢炸,场中还剩下八盏灯笼。八盏里七盏执于人手,一盏在地面滚动。
  
  此刻,灯笼一下子灭了六盏。与此相伴的是咝咝的锐响,噼啵的爆响,还有喷血惨叫的声音。
  
  六盏灯笼乍明转灭的瞬间,骤现的光痕如飞梭交织,其划过的地方,脆弱的人体分崩离析,空间像撕裂了一般,手执灯笼的金鹏使被活生生切成了血肉碎块,人死灯熄,几乎全灭。金鹏使只剩下一名短发少女,少女刚才医治展飞鹏的手腕,得以紧贴着展飞鹏,展飞鹏被护翼,她也得到了一些反映时间。
  
  少女和展飞鹏好似断了瓜秧的葫芦,贴地翻滚以求活命。
  
  逝者如丝兀然发动,雷沁亦一步跨出,十字大剑斜劈娄冬风。
  
  雷沁有两个目标,娄冬风是他第一个要击垮的目标。而且是要迅速击垮的目标。除了攻出去的转轮剑,至少还有五名逝者如丝小队成员操纵丝线配合雷沁完成这一击。
  
  娄冬风高瘦的身材忽然矮了一截子,然后原地消失。
  
  雷沁大剑扫空,微微转首,似乎一愣。
  
  没有人可以平白无故的消失,就像没有人可以平白无故的出现。不过,倘使你的脚下刚好多出一个地洞,那么你想不消失都不行。娄冬风坠入地下,闪避所有的攻击,踪影不见。
  
  苍鹰再剽悍也抓不出藏在地洞里的鼹鼠。
  
  雷沁有逝者如丝,娄冬风有地坤堂。
  
  有些事不好说得太细,需要留白
  
  江浪云挥六十四股剑,凌空虚斩。鎏金长筒的筒口登时飞射出一道寒芒,寒芒恍似凝成实体的一道剑气,迅疾斩向两丈之外的一颗钻天杨,寒芒绕树两匝,倏然回返,重新贯没进鎏金长筒。
  
  高耸的杨树横断,忽压压的倒伏。一道纤细人影自茂密枝叶中跃出,遁走。
  
  江浪云扯住金寒窗,六十四股剑开道,逆溪流而上。随着江浪云连续劈击的动作,黑漆的筒孔不断激射出道道寒芒。每一道寒芒,尺余长,蝉翼薄,晶晶亮,漫天斩。大多数寒芒斩上空中无形的丝线,遭到斩击的丝线泛出弧状的光痕,光痕似涟漪一般荡漾又消失,这奇景动人而优美,但它诠释了危险无处不在。只有少数寒芒突破逝者如丝的封阻,斩中了数株林木。
  
  不论成功与否,所有寒芒俱飞返而回,窜归长筒之中,发出阵阵还剑归鞘的长吟。
  
  林木轰然倒下。其间又有几道纤细人影闪现。
  
  江浪云行的很慢,两步一顿,眉头紧紧皱起,六十四股剑出手不停。
  
  他走了五步,六十四股剑已经出手四十八剑。看他的意思是要伐倒整片森林方肯罢休。
  
  他要用最粗暴的方式打破逝者如丝的阻击。
  
  第五步,江浪云踏入溪流。他走到这里就停了,六十四股剑锵然收回所有寒芒,因为收纳得太急,鎏金黑色长筒剧烈震颤起来。六十四股剑震颤的速率像是一颗心脏在疯狂的脉动,但是江浪云执握的手极稳,手像是和黑色的奇兵焊接成了一体。他的另一只手更稳健,舒缓的搭上了胸前小剑之柄。
  
  水花四起,另一个人踏入溪流。
  
  拖剑而行的雷沁。
  
  江浪云、雷沁两人的距离本就不远,雷沁眨眼对上江浪云。雷沁死死盯着江浪云搭上小剑的手,阴暗的面部皱纹忽的汹涌起来,如同煮沸的水面。
  
  这一瞬间,立于江浪云背后的金寒窗忽然有一种奇异的感觉。
  
  那就是雷沁似乎有话问江浪云。虽然雷沁什么也没有说。他的话已通过骤增的气势问了出去。雷沁有问,江浪云有答。江浪云的回答亦不是言语,而是行动,小剑剑柄扣着的五指紧了一紧。
  
  这一瞬间,金寒窗完全被吸引,甚至连杀机四伏的逝者如丝也忘记了。
  
  
  溪流震动。
  
  一股!两股!三股!三股泥石混着溪泉的水流喷薄而出,三股水流冲烂了雷沁的立足之地,遭到袭击的雷沁双腿微弯,双手开张,他像是一叶完全不受力的浮萍,借着水泉的力道漂浮了起来。三股水泉合一,水柱里分出一个高瘦的人影,那人甫一出现就几乎贴上了雷沁。两人在空中接触的霎那,不知交手了多少次,交手快到旁人无法看清的地步。
  
  仰望的金寒窗心底生出一丝庆幸,他清楚潜伏的娄冬风还是选择了雷沁精神高度紧张的一刹出了手。这要好些,这要比江浪云出手要好。
  
  金寒窗如此想的。
  
  那柄小剑带给金寒窗的气息就是如此的不详。
  
  溪水泼了金寒窗一身。细小的鱼儿在水波中跃起,有几尾恰巧掉进金寒窗的怀里。夏鱼入怀,这是一种情怀。金寒窗却没有闲情去品味,他的感知仍在全力捕捉无处不在的危险,尤其锁定了贴身互博的娄冬风、雷沁。
  
  
  娄冬风一出现就缠上了雷沁。两人在半空近乎扭结在一起,然后重重坠落到溪流。
  
  浅浅的溪流鼓起了浪般的水涛,金寒窗迫不得已后退了一步,退了一步,他立即又返站了回去。因为江浪云没有动。金寒窗牢牢站回江浪云的背后。
  
  江浪云握剑的姿势未变,似乎随时可能出手。
  
  雷沁与娄冬风的交手已到了关头。
  
  两人立在溪流之中,一边左右手挽在一起,说不清是谁制住了谁的穴道,道不明是谁钳住了谁的关节。另一边,雷沁的大剑横亘在娄冬风的脖项,只要再进一寸三分就能割进娄冬风的动脉,娄冬风左袖伸出的一只铁钩钩中了大剑剑锋,使之不能进。
  
  两人僵持在这一刻。
  
  表面上看来似乎雷沁略占上风,但场内人都非庸手,他们知道娄冬风的钩子随时可能沿着剑刃滑下,给雷沁织造一次惨痛的离别。
  
  
  伏地的展飞鹏和少女金鹏使缓缓起身。少女死命抓着手中的灯笼,搀起展飞鹏。
  
  “婉儿,你要能驾驭得了金鹏帮,回去之后,你就是帮主了。”
  
  被称作婉儿的少女金鹏使闻言,花容失色,急道:“请帮主收回此言,婉儿万万担当不起。”
  
  展飞鹏地看了一眼断腕,他相信婉儿所做的包扎无可挑剔,但是素白的绷带逐渐变成暗红色,小臂以下的肢体越来越麻木僵硬,那是生机一点点消失的感觉,展飞鹏撕下脖上的固定系带,惨然道:“这只臂膀已经保不住了,这还是最好的情况。”
  
  “不可能,帮主吉人天佑,一定能渡此厄困,婉儿无能,但帮中还供养着那么多名医……”婉儿心慌如焚,险些脱口说出“不就是断了只手吗,怎么能要人命呢?”的话语,而从展飞鹏被灯笼映黄的脸来看,少女知道她显然低估了雷沁那把凶剑的霸道。
  
  展飞鹏面容归于平静,打断了少女,淡然道:“吉人天佑?”然后他脱手掷出折扇,打开的扇子如同飞翔的一片鹏羽,向陷入僵持的雷沁飘去。展飞鹏化身一只鹏鸟,全力演化游鹏十八式,轻柔飘忽的循着扇子的轨迹而走。
  
  婉儿的脸色煞白,她第一时间将手中的灯笼抛了出去。这是它唯一能做的有用的事。
  
  扇子很慢,展飞鹏很缓,灯笼跟的很快。灯光下,一缕又一缕的光痕朦胧浮现,扇子在光痕中穿梭,像是被扇纸上描着的鹏鸟庇护,扇子竟然悠然飘飞,夷然无损。空间被光痕分割,隐藏着数不尽的危险,飞扇之后的展飞鹏以不可思议的身法穿过各种狭小的缝隙,逼近雷沁。
  
  雷沁与娄冬风的脚下各自升腾起淼淼水汽,那是两人全力相拼,功法运转到极致的表征。在这种生死关头,雷沁要想分心应对,几无可能。
  
  这是杀掉雷沁的最好机会。
  
  灯笼坠下,遭遇光痕。它在被分解成一堆碎屑与灰烬之前,爆发出了最后的光亮。借助此刻,展飞鹏看清了丈远距离内所有的光痕。每一丝每一缕都被他超卓的记忆力牢记。展飞鹏的速度骤然加快,追上飞至溪岸的纸扇,单手抄起,疾点雷沁胸腹要穴。
  
  纸扇戳入水汽之中,还未碰到雷沁的衣裳,兀地从展飞鹏的手中滑落。坠入溪中的除了纸扇,还有展飞鹏仅剩的一只手。
  
  展飞鹏收不回点刺的姿势,他张了张嘴,没有说出一句话,只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然后展飞鹏脖项、四肢关节、前胸、后背、小腹、下阴,同时喷射出鲜血。他整个人已经站立不住,垮塌成一滩血肉。
  
  作者:小蛮子 回复日期:2012-01-13 20:30:58  回复
   沙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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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热茶~
  
  
  作者:黎明茎翘翘 回复日期:2012-01-14 10:26:11  回复
  
    楼主又重新更新了呀,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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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好,晨勃
  
  
  作者:花猜 回复日期:2012-01-14 20:56:10  回复
  
    最近楼主的更新速度快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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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久不见
  
  
  作者:xie_zf 回复日期:2012-01-14 23:41:31  回复
  
    顶,这周还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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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会晚一点
  
  江浪云低声自语了一句:“存在完全看不见的线吗?”
  
  金寒窗心中剧震。
  
  逝者如丝的武器在暗光情况下仅仅偶尔闪现一鳞半爪,已经极难看清,如果真的存在完全隐形的丝线,这叫人怎么应对?逝者如丝是否真的控有完全看不见的线?世间存在锋利到触之即伤,隐秘到不见形体的事物吗?但若不存在,展飞鹏又是怎么死的?
  
  金寒窗脑子乱糟糟,少女金鹏使婉儿则发出惊声尖叫,透出无尽的恐慌。
  
  众人被展飞鹏谲烈的死亡撼动的时刻,一个人影以最简洁的方式切入了战场。他突然出现,重合着展飞鹏走过的路线精密掠行,只在靠近溪岸的刹那,扭身一绕,另辟蹊径,踏入了溪流。
  
  来者足尖点着一方圆滑的石头,手中挥起一记森寒的刀光,果断直取雷沁首级。
  
  看到这个人,金寒窗也几乎失声惊叫了。
  
  ——高行天!
  
  他没有叫出声来只因为那刀光太快了,而接下来的形势也太诡秘了。
  
  
  僵持的雷沁和娄冬风本来像是冻结在一起的冰雕,此刻却突然融化了。
  
  两人如藤蔓纠结的手率先融化。
  
  雷沁十字大剑稍挪,有如早有预判一样,正好架住了高行天的折腰刀。刀剑互格的声音还未落实,娄冬风的铁钩完全从袖子中探出,电般撩向高行天左肋。
  
  水火不容的两人竟瞬间联起手来,一齐反杀高行天。转变来的如此之快,衔接的如此自然,这不禁让人怀疑他们刚才的殊死相斗是否只是一场戏?
  
  雷沁的大剑沉重、宽阔、颀长,它形状奇特,威力无比,十字剑的凶名天下皆知。同为剑器并且器型超过它的名剑,恐怕世上只有一把,那就是北漠之王手中名唤纪念的圣剑。十字剑在中原可说首屈一指,它强攻的时候是无坚不摧的利器,防守的时候是密不透风的护盾。应对高行天的狙杀,雷沁简单的封架里守中蕴攻,大剑挪移中附着强力的碾压力道,只要高行天的势压不住他,他就随时可以反制。不需要太多的反制条件,雷沁只需要迈出一小步即可。只要一小步,他的转轮剑就可以启动。
  
  剑与刀实打实的杠上。
  
  高行天这一刀的力度,速率,气劲、纯熟度、连贯性以及稳定感,统统被十字剑接受,老辣的雷沁迅速对高行天做了一个初步判断,就像是两只丛林猛兽猝然相遇,单凭气味便可以推测出对方的强壮程度。
  
  高行天的刀法的确炉火纯青。雷沁可以将其列入一生所遇之敌刀手中的前三。
  
  适才,如果他和娄冬风的应变略有迟疑,那么肯定就是一刀闪过,两颗人头落地的下场。江湖中传言高行天要么不现身,一旦现身即是一击必杀。此传言不虚。这一刀的确难以防范,高行天对时机的拿捏几乎无可挑剔。
  
  不过,雷沁还是觉得这一刀差了一点什么。
  
  是急躁。
  
  这一刀虽好但是急躁。
  
  能让一个老练杀手急躁的原因有很多。基于传闻,目前有一个可能性最大,那就是高行天于青州所负的伤一定还没有痊愈。
  
  想到此,雷沁封格出去的大剑再无保留。
  
  
  娄冬风没有多想。
  
  他只有一个念感:毙了高行天!
  
  高行天活着的一天,千秋帮的混乱与耻辱就增加一天。
  
  他、要、毙、了、高、行、天!
  
  
  斩出去的刀没法收。撩过来的钩没法避。高行天陷入了复出之后的第一个困境。加入蚂蚁窝之后,他实在太顺了,几次出手全部成功,而且斩杀的俱是强手名流。刑部新发的杀手通缉令上,高行天的排名已经升至第五,赫然跻身最顶尖的杀手之列,江湖人开始称呼他新一代的杀手王。在蚂蚁窝内部,高行天的声望也急剧上飚,直追三只血蚁。他渡过了人生的大起伏,前路一片平坦,他不会停止前进的步伐。
  
  谁试图挡在他的面前,他就斩了谁。
  
  高行天左手飞快攫出,握住了娄冬风铁钩的长柄。饶是他应变迅速如此,弯钩的尖端已经刺入他的左肋。
  
  痛楚就像弯钩本身的形状,尖锐而无情。
  
  高行天努力调整着呼吸的节奏。对于痛苦,高行天有着超人的抵抗力,足以令普通人晕厥过去的疼痛却让他皱一下眉毛都不能。他之所以调整呼吸,是因为肺部传来了比肋下更为剧烈的痛楚。
  
  痛苦的根源远在三千里六百里之外。
  
  青州夜,断肠月。
  
  那一夜,高行天与陆无归、金寒窗沿着栾家留下的后路潜出暮望城。地道连接着护城河。三人游渡之时,高行天遭遇了靳雨楼凌厉的阻击。两人互创对方,差一点就分出了生死。如果不是两人皆有顾忌,那一夜,两人一定分出了生死。
  
  靳雨楼留给高行天的伤在肺部。一路西行,高行天的肺伤并没有完全养好。如今激战起来,面对雷沁、娄冬风两大高手的逆袭,高行天的伤肺已经有了反应。伤肺不足以支撑高行天作出持续的拼耗,何况以一敌二,敌的还是雷沁、娄冬风这样的高手。
  
  
  娄冬风的钩尖探到了高行天的肋骨。
  
  这种触感像是镰刀除草,忽然遇到了坚硬的草梗一样。娄冬风明了当他完全钩中高行天肋骨的时候,这根刺了千秋帮多年的杂草将再无法逃脱,他要将其搅碎,连根拔起。
  
  鲜血从高行天的肋下涌出,血沿着倾斜的钩体流淌,沾染了高行天窝钩的手。光润的钩柄变得湿滑,高行天的呼吸变得愈发急促。
  
  娄冬风明显感觉到钩尖又深入了一毫。弯钩锁住肋骨的滋味异常美妙,他只需一拉,割断骨头,一绞,掰折骨刺,然后再顺势一送,折断的肋骨就会刺破心脏,然后对手的脸色将完全符合一株深秋里匍匐的杂草的形象,苍白而痉挛。杂草的命已在他手上。可是,在这个急需要命的要命时刻,娄冬风发现他无法收割。他忽然间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似乎时间已经抛弃了他,将他永远的定格。
  
  一个人出现在娄冬风后背。他自溪流底部升起,溪水哗哗洒洒的自他身上溅落。他的脸很白,唇很红,眼眸细长,年轻的面容阴柔而艳冶。他的双手仿佛两只吸血的蜘蛛,深深扎进了娄冬风的背心。年轻人轻轻的靠上娄冬风的肩头,如同缅怀一般的道了一声:“亲爱的叔叔。”
  
  给大家拜个早年,恩,节日的更新将变得毫无规律,指初一至初六
  
  艳冶的年轻人激起的水花朵朵飘散。在这突变的瞬间,高行天猛然拔出体内的钩子,自断肋骨,大喝一声:“打伞!”

  ——打伞?!

  金寒窗的思维像是怀中跃动的鱼儿,一下子活络起来。他用手顶住机关,吱吱呀呀勉强撑启了锦瑟伞!

  江浪云的眼睛亮了起来。

  伞的那种黑,神秘内敛,即使环境灰暗,它也泛出秘宝一般的色泽。

  江浪云猜测这伞面的底子应是乌金丝。乌金丝的产地是并州老铁山。老铁山出有一种特殊的陨铁矿,此矿石提炼出来的漆黑如墨的物质就是乌金丝。乌金丝质地柔软坚韧,抗腐耐蚀,重量轻盈,唯一的缺点是产量很低,近年,并州全年乌金丝的出产也仅有三两。市场上,乌金丝有价无市,通过正规渠道购买,几不可得。据说,某位宫廷权贵求购十载,得来的乌金丝还不足以编织一件护身马甲。锦瑟伞这般尺寸的伞面,起码需要五斤重的乌金丝才织的出来,五斤乌金丝什么概念?卖出去那是天价。

  金寒窗研修的时候,逢到的授课匠师大多只讲解数术、构图、手工、精密、铸器、力理等科目,偶尔提及材料也是一带而过。金家有一整套严密的育学流程,但有关原材料的知识,金家向来让门人自行搜集积累。造物主金一般曾说过,“世间万物需要你来重新命名。”金家没有设立讲解材料的科目,可这却是最重的一门科目,金寒窗恰恰在此项上最弱。拿锦瑟伞来说,他只知伞内机关玄奥,反而不晓得伞的质料亦是珍惜无比。

  高行天一声喊,金寒窗才想到了他几个月来努力的目标。

  他不就是想让锦瑟伞成为一面坚韧的盾吗?

  锦瑟伞能否抵住逝者如丝?

  金寒窗认为值得一赌。


  锦瑟伞徐徐而开。

  高行天收了对抗雷沁的力道,付出被十字剑震伤的代价,吐血窜向锦瑟伞。

  锦瑟伞在金寒窗、江浪云的催动下,撞上第一道光痕。光痕扭曲,震颤,分解成无数个细碎的火花,这一小串火花滋流的剌过黑暗的伞面,伞下的金寒窗闻到一股焦糊的气味,他心中一阵狂喜,乌金丝到底还是经过了逝者如斯的考验。可是,崩坏的骨架已失去作用,单凭金寒窗一人两手代替不了诸多的伞骨机关,难以稳定的指挥锦瑟伞。此时,忽有两个人一前一后的探出手,各按住了伞面的一角。一只手属于江浪云,另一只手则属于高行天。

  高行天一阵风冲进锦瑟伞中。

  他不仅稳定锦瑟伞,他还带来了强劲的冲力。黑伞被高行天带起,如同一只低头咆哮的犀牛,横冲直撞,想要穿越逝者如丝的包围。

  一道又一道的光痕闪现,一道又一道的光痕与锦瑟伞擦出了细碎的火花。继而光痕更频繁的闪现,轰击黑暗的伞面,更多的火花在虚无中成为火焰,火焰燃烧复熄灭,空间忽明忽暗,却间歇映照出千百道的光痕。光痕成网,没有死角的向锦瑟伞兜去。逝者如丝调动大部分的力量,要连伞带人一击绞杀。

  锦瑟伞骤然加速,高行天、江浪云两大高手联力催动,黑伞凌空飞射如一只离弦之箭,于光痕聚合的瞬间冲了出去。

  雷沁一声怒啸,纵掠追击。树林林梢无声无息的掠出十七道纤细人影,每一道纤细的人影都拉着几十缕肉眼可见的瑰丽光痕,宛如森林里的精灵。形势紧急,逝者如丝已是来不及收束兵器,直接带着恐怖的丝线紧随雷沁。
  
  有离去的却也有留下的。

  溪流的下游逐渐变浅,趋于干涸。这是因为河床被地坤堂掏开了几个口子,大量的水渗透进地底所致。不过这样看去,就好像溪流的血液也流干了,如同遍地倒伏的尸体一般。那些尸体块状散落,不成人形,空气中的血腥味极重。

  娄冬风倒在艳冶青年的怀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前方,那里名为婉儿的少女正在小心翼翼的后撤,消失在林间。

  “听,艳,你……为……”娄冬风的声音此刻听起来真有几分病恹恹的,而且还是那种病入膏肓的味道。尤其当年轻人从娄冬风的背心抽出一只手时,娄冬风猛地抽搐了几下。

  娄听艳用沾染鲜血的五指抚摸着娄冬风蜡黄的脸庞,幽幽的道:“叔叔,你怎么不明白这次序呢,首先应该是我们的彼此残杀,然后才是处决高行天啊。杀了高行天,于事无补,让一个杀手来左右帮主之争,这多可笑。即使那样坐上了位子,你我互相就能安心吗?叔叔,这个时候我真想跟你说些别的,而不是这些事。”

  鲜血从娄冬风的眼角向下淌,从耳际往外流,从鼻孔慢慢滴,从嘴角不断地渗,七窍流血的他竟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艰难道:“你跟大哥……很像。”

  “我,跟他像?亲爱的叔叔,您别开玩笑了。”一个“我”字娄听艳拖出了长音,他像是听到最好笑的事情,嗤之以鼻的道:“如果不是他没有别的子嗣,我恐怕和母亲一样,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要说我仇恨高行天,那只有一点,我恨高行天抢先杀了他。我本想称他一声父亲的,当他死在我手上的时候。要知道我一直努力,全都是为了取他老命。不过,请叔叔放心,为了不让千秋帮名誉扫地,我还是会解决掉高行天这只蚂蚁的。我发誓。”娄听艳缓缓的拔出了另一只手,他用沾满鲜血的双手紧紧拥抱着濒死的娄冬风。

  “……”娄冬风嘴唇噏动,已经说不出话来,他一只手伸进衣襟里,似乎想拿出件东西,不过他没有足够的时间完成这个动作,死在娄听艳致命的拥抱中。

  娄冬风的手滑落,一张字柬随手掉在地面。

  娄听艳将娄冬风的尸体平放于地,然后拾起了字柬。

  娄听艳拆开,阅读。他悲伤艳冶的面目慢慢浮上了一层跃跃欲试的表情,“叔叔,你……,你是想让我替你去吗?”纸上只有寥寥十几个字,但完全激起了他的兴致。

  娄听艳思索之际,溪流中涌现了一个人。这个人从河床底部一点点涌起,她黑色紧身衣,短发,脸上尽是交错纵横的刺青,刺青掩去了真实模样,看不出年纪,甚至也看不出性别。只有当这个人说话的时候,你才会认为这或许是个女人。她的声音沙沙柔柔,冰冷却带着女人天生的温存,这个人单膝跪在溪水中,一点点的将头颅压低,鼻尖几乎碰到了水面,她恭敬地禀道:“地坤堂斥候暗花代表斥候阴鼠,斥候漆蚯,斥候土龙,参见帮主。”

  娄冬风瞥了她一眼,淡淡道:“地坤堂终于认同我了?”

  溪水哗然,三颗人头从河底被掷出,人头骨碌着停在娄冬风脚下三尺前的地方。

  暗花谦卑道:“此三人不服,已被我等斩杀。从现在起,地坤堂完全属于您,您的命令是地坤堂的一切。”

  夜空的月亮也终于从云层中骨碌出来,洒下清亮的月光。

  娄听艳辨认着每一颗头颅脖颈处的暗纹。

  六道。七道。九道。

  暗纹最低六道,最高竟然达到九道。

  地坤堂斥候纹在脖颈上的暗纹代表了功勋和等级。六道以上是精英斥候,九道以上则是核心斥候了。地坤堂满员不过百,其中精英斥候不到一半,核心级别的斥候更是只有个位数。

  娄听艳默然一阵,沉静道:“帮里暂时就不要大范围清理了。特别是地坤堂,尽量保存现有人员。叔叔已经归天,剩下的不懂事的也应该懂了。你们几个负责把叔叔的尸体带回去,西北还有点热闹,我先不回去了。”

  “地坤堂谢帮主恩典。愿帮主万福,属下告退。”暗花言语间身形便开始下沉,说完简单的几个字,她已沉入溪中。

  娄听艳把字柬握了一握,又松开。手心里那些白色的纸屑粉末搭上晚风,四处飞舞。娄冬风的尸体渐渐没入地底,月下飘动的纸屑像是这场死亡唯的一仪式。
  
  天上的星星一眨一眨亮晶晶,地上的眼睛忽闪忽闪睡不着。黑森林的另一角,野兔、野鼠、狐狸、松鼠、蛇与穿山甲们悉悉索索而动,一些大型猎食动物诸如狼獾虎豹亦在游荡搜寻,林间弥散着一种芳香,它若有若无,不浓馥,很淡薄,但是只要偶然间吸入一小口,就仿佛被拖入了一个最为美妙迷人的梦境,森林中的它们无法安睡,无法觅食,甚至无法交配。芳香如同森林女神的吐息,充满了勃勃生机,任何生物都想迫切的占有它。

  芳香源自一个男人。准确的说,奥妙沉醉的芳香源自男子背后的一口长匣。

  匣子呈灰白色,间有黑色的纹路,它两尺长,四寸宽,方整严密,朴素无华。夏夜是温暖的,匣子是冰冷的。玄冰寒铁坚硬、森寒、昂贵,这个由玄冰寒铁打制的长匣可以把匣内温度常年保持在冰点以下。

  长匣逸出的香气含着凉意,背匣男子急速掠行,香气在他身后拉成一阵微凉的香风,飘逸的香气大约经过一盏茶的时间才会完全消散,沿途的古树舒张摇曳,似乎格外焕发生机,枝叶婆娑舞动宛似沉醉了一般。

  森林里的一切都很好,除了背着长匣的陆无归。

  匣子的香气让他时刻有危机四伏的感觉。女人喜欢香料,部分男人也喜欢把自己搞的暗香浮动,香味使人愉悦,使人享受,吸引绝大多数人的感官,但不包括杀手。杀手的身体不该有任何特殊气味。即使有,那也应是得手之后的血腥味。事了拂身去,眉心一点红。猎物止不住的鲜血是杀手唯一的香水。而这个长匣好像一个庞大、夸张的香料盒子,迷人的香气虽然令人心旷神怡,但干扰嗅觉,一旦有敌人存在,香气必定令他无所遁形。陆无归从镖车取走这个长匣的时候,并无什么不妥。匣子略沉重,接合处严丝合缝,浑如一体,没有外锁却无法打开,匣子顶盖的中段位置有一个精致的孔眼,这个孔眼意味着匣子本身就是一把大锁。

  那时,长匣除了冰冷无解,没有别的特征。所以,陆无归根本想不到它会突然间就暗香了起来。匣子留香完全打乱了陆无归、高行天、金寒窗的行动计划,陆无归又拒绝放弃这只长匣,三人只能分开。

  陆无归疾行一阵,停下观察一阵,然后再奔跑如风。

  他若在林间某地停留过长,那里方圆数里的动物就会异常的躁动游荡。这种反常是比香气更大的讯号。他不想招来千秋帮、有光殿、方郑两家、风流阁、红叶亭乃至金鹏帮任何一方的纠缠。高行天来西北有重大任务,他的身上同样有压力。作为最晚的一只血蚁,陆无归的声望不及惘然剑白追与一恸三哭霍离生,杀死厉啸兰,介绍高行天入窝,这两件大事成功让他在血蚁之争中缩短了差距,可是这些远远达不到建立优势的程度。现在,白追远赴北方,估计不是去了北漠,就是去了无量海;霍离生南下,应该是直达中南乃至南疆。他们刺杀的目标必定非同小可,这两人冒着陨落的危险要大干一场。血蚁之战应该分出个胜负了。

  血蚁可以继续较量,继续等,而蚁王屈洒等不了太久。一个王者不能总沉沦在阴暗的巢穴之中,坐视身躯腐朽,等待死期,即使地宫是最后的墓穴,他还有一定灿烂的王冠要转交。
  一顶灿烂的……
  
  陆无归爬上一棵高高的钻天杨,这里是一处隆起的山丘,站在树尖,能远远眺望森林的深处。黑森林静谧幽美,杳无人踪,大片的风从林梢呼啸而过。陆无归望着前方无尽的林海,似在分辨着什么,杀手的本能使其在寂寞夜色中迅速挑选到目标。一会儿,他悄无声息的从钻天杨的树顶纵下,一点没有受到身负重物的影响,陆无归足尖在两颗相邻古树的树干上借力,曲回滑翔,翩然掠下小丘,一路笔直奔行。

  落地时,陆无归没有敛消声音,奔跑亦然,陆无归像是一匹奔马,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他的视野之内便追出了两个人。

  二十丈外,独臂汉子盖幽与白衣少女骆铃的身影渐渐显现。

  远威的两人已经驻足回望,表现出一副警觉、惊奇的态度。骆铃伸手就欲拔剑。某人怀着目的向你直追而来,敌友假设的第一可能便是敌人。这里是江湖,这里是黑森林。期待一个杀手追上前,只为问候一声午夜快乐,这种情形显然是太阳穴上碎大石的白痴才能想出来的童话故事。

  盖幽低声提醒道:“他的身上没有杀气,不要主动刺激他。”

  骆铃秀眉皱起。少女第一次认真的谨慎的用心的去打量一个杀手。江湖人与杀手会面的机会不会太多,有的时候,唯一的会面带来的即是死期。疾行变为缓步的杀手没有半点停滞感,整个动作速率的转换如一缕轻烟由浓变薄,自然而然。年轻人身形挺拔,面貌英俊,懒洋洋微笑的嘴角衬着额前微弯的头丝,有着几分不羁的野性,甚至有一点浪子的情怀,但是他的眼神却是异常沉着冷静的。他没有杀手那种阴冷的职业病,阳光的如同女孩子梦中最标准的侠客形象。当年轻杀手优雅的摊开双手,脸庞略略倾侧,表明并无敌意的时候,骆铃忽然的一阵心动,不过她转瞬就认为这类懂得分寸的男子其实更适合贵妇。骆铃没有再深入的去想,她察觉到失踪的镖物赫然负在陆无归的后背。

  “二位是远威的骆铃小姐和盖幽镖头吧?在下蚂蚁窝陆无归,仙人岩上我们曾有一面之缘,如今再见面,看来真是机缘牵连,希望我们能坦诚相待。”

  “蚂蚁窝与远威镖盟素来没有什么曲折干系,非敌更非友,但你们前些天趁火打劫,劫走我盟的镖车,掠去我盟的镖物,坏我镖盟大事,是何干系?今夜,我与小姐追击至此,定要夺回镖物,你既主动出现,那么先奉还镖物,大家才有说话的机会。”

  陆无归敲了敲背上的长匣,依旧微笑道:“盖镖头,按照镖行的规矩,镖物只是由远威押送而已,东西可并不就是你们的,它终须交付给接收人。看情况,你们还不知道镖物应该押送给谁吧。”

  盖幽眉眼一沉,顿时不说话了。走西北这趟镖,他的任务仅是保护盟主的独女骆铃。对他而言,骆铃的重要序列尚排在镖物之前。骆铃没向他坦诚一些事之前,他对镖物的所知还不及鲁松,在这个话题上他没有多少话语。

  骆铃气呼呼道:“你这个人好生无礼,劫了我们的镖物不说,还弄出这么一套言辞,镖物的去向我们当然清楚,你要是问这个,我劝你赶紧死心,这是行规,不可能告诉你。姓陆的,你现在把镖物放下,冤家宜解不宜结,本姑娘宽宏大度,可以既往不咎,放你一马,否则,哼哼……”

  像是回应骆铃的“哼哼”,陆无归“呵呵”笑两声,道:“看来你们是真的不知道。那好,我便清楚的告诉你们,玄冰寒铁匣的接收人就是我们蚂蚁窝,你们运送它到西北,最终是要把匣子交到我的手上,现在你们的任务可以算是完成了大半,只需把钥匙给我就可以了。这趟镖到此为止,你们不需再走。”

  骆铃眨了眨杏眼,难以置信道:“空口无凭,不可能,你简直胡扯!”

  盖幽也怀疑道:“陆无归,恕我等难以相信你的托词。空口白牙说什么都行,但你当我等是三岁孩童吗?不管你有什么勾当,还是立刻交出镖物的好。”

  陆无归盯着盖幽搂剑的单臂,无奈道:“我追上来不是为了和你们交手。我说的话你们不相信也无所谓,我只想问一问,钥匙,我要的钥匙在那?”

  骆铃正色道:“暗号,你若是能对的上我的暗号,我就相信你是接收人。”

  陆无归轻松自若,直到他听到骆铃娇喝道:“帆影随风,笑看沧海。”才敛去表情,认真思考起来。片刻,陆无归吟道:“暮光凝血,醉眠青山。”

  骆铃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似乎想笑又想忍住,她的两道秀眉竖了起来,咤道:“哼,什么血,什么醉,俗不可耐,其实……”

  “其实根本没有暗号的,不光没有暗号,任何有关我们如何碰面的线索、文书都不存在,这就是一趟尽管知道方向知道时间,但却不知道目的地的空镖,对不对?”陆无归截断道。
  
  盖幽没有放松警戒的动作,他沉声道:“陆无归,你说的不错,联络的暗号是不存在的,适才小姐是在试探你。不过虽然没有碰面的暗号、文书,但是你依然要证明你就是我们要找的接收人,否则钥匙我们不会给你,匣子我们也要收回。”

  “可以。”陆无归淡淡道:“可是我想知道我要向谁证明。”

  骆铃踏前一步,抬首挺胸,摆出一个颇具气势的动作,无意间却令月光勾勒出的曲线更加动人,她骄傲的道:“向我证明吧。”

  陆无归迈步上前,但是他甫移一步,一把剑便冷冷的横在他的面前。陆无归没有看拔剑阻挡的盖幽,只是面对骆铃,报以微笑。

  骆铃直视着陆无归的眼睛,努力的想看透这个人,撇开傲慢与偏见,她解读到了两种信息。

  真诚与焦急。

  她知道表情是会骗人的,她也晓得自身的江湖经验是浅薄的。陆无归眼中的真诚与焦急可能只是一种高明的伪装。不过,她的内心却萌发出一个想法,她愿意给这个人一个说明的机会。一百个纠纷里九十九个是误会。如果大家多一些互相信任,少一些猜忌暗算,那么是不是许多麻烦便会迎刃而解,江湖就会变得更美好呢?

  ——至少听听他会说些什么。

  ——如果这个臭杀手趁机近身偷袭,就戳他几个透明窟窿。

  骆铃让盖幽撤剑,素手却按住了燕返的剑柄,紧张与兴奋之间,少女如此的贴近了江湖,声音颤颤的道:“喂,你也别靠得太近,咦,什么气息这么好闻?”她挺着小小的胸,皱着好看的鼻,却那么骄傲的站着,仿佛一个阅兵的女将军。

  陆无归扶了扶身后的长匣,严肃的道:“香是这盒子里的东西,香气外溢,意味着匣子里的东西快贮存不下去了,我们应该尽快达成共识。”

  骆铃惑道:“你知道匣子装的什么?”

  陆无归来已到骆铃身侧,贴着少女晶莹的耳坠,以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冷香蕊参。”

  听到这四个字,骆铃晕红着脸庞后撤两步,面上更加迷惑。她打心底里是不相信陆无归的。可是当你铁心认定它不是答案,事实却不断的证明你似乎错了。她向盖幽点点头。但是骆铃没有说话,更没有交出钥匙。虽然陆无归说的完全正确,那匣子里确实盛着疗伤圣药冷香蕊参。
  
  “反悔了?美丽的骆大小姐。”陆无归质问的语气里听不出一丝怒气。

  “我相信你所说的话,也愿意相信你这个人。但是我们还是无法交易。这可是本姑娘初出茅庐押的第一趟镖,稀里糊涂的把如此珍贵的镖物交割给你,我很难说服自己,更无法说服镖盟。我很好奇,真的很好奇,为什么这趟镖没有任何交接的文书,乃至暗号,这太不合常理了。”骆铃的思索削弱了她的气势。

  “我是杀手。杀手只需要知道时间、地点、人物。”

  陆无归的回答很平淡,但却激起了强烈的反应,盖幽忽然像一道屏障般跨现在骆铃面前,道:“所以,如果我们不把钥匙交给你,你就会用杀手的规矩来办。”

  陆无归再次优雅的摊开双手,道:“我不介意杀掉你们,可是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那么做。钥匙八成就在骆小姐的身上,但这并不肯定,如果杀了你们却搜不到钥匙,线索就断了,强行打开玄冰寒铁打造的匣子,一定会毁了镖物。再者,我总觉得还有解决的方法。随意挥剑的不是杀手,那是酒鬼。”

  “哼,就算你想杀掉我们,那又如何,你有这个本事吗?”骆铃被陆无归毫不掩饰的话语刺到,她摘下腰际的一个香囊,冲陆无归晃了晃,不满道:“本姑娘不跟你废话,钥匙就在这里,你来拿吧。”

  香囊捏在少女的玉手之中,隐约能看出一把长匙的雏形。

  盖幽脑门上青筋暴起,就在骆铃一扬手的刹那,他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杀意。当他忍不住要反击的时候,那股杀意却像波浪一样,刚刚没过盖幽这道堤岸便退了回去,消失的无影无踪。

  陆无归若有所思道:“骆小姐,这钥匙是真的?”

  骆铃冷冷道:“本姑娘的东西还有假的不成。不知你从那里得来镖物的消息,但你处心积虑不就是想劫镖吗?现在见了钥匙,你还不动手?”

  陆无归以食指揉按着额头,道:“我是杀手,是一只来自蚂蚁窝的蚂蚁,你们不信任我,我也明白。如果站在这里的是江浪云抑或是名门正派的四大世家,不知你们会如何对待?”

  骆铃竖起了柳眉,忿忿然道:“四大世家也是闻名不如见面,那个姓方的害我们车毁人亡,我还没找他算账呢!”

  陆无归笑道:“很好,你看人的身份并不重要,名门正派未必秉公无私,邪教九流未必不能合作。这趟镖物的接收人可能是任何人,但恰巧这个人偏偏就是我。我虽是杀手,却不是来杀人的。我满怀诚意愿和远威共同解决这件事。”

  “怎么解决?”

  “一起送达这镖物。”

  “一起送达?我们一起?”骆铃一愣,她完全想不到陆无归会提出这么一个建议。

  盖幽立刻问道:“等等,你的意思是镖物还牵扯到另外一方,蚂蚁窝不是最终受镖的人?”

  陆无归点头道:“很高兴你们终于猜到我不愿说的事情。镖物的去处另有人家,陆某也只是个押镖的罢了。”

  骆铃大失所望的道:“哎?你也是中间人啊,我还以为你是为了治疗屈洒,才劫的这个镖哩。”
  
  陆无归微笑着,没有回话。少女的猜测不是没有依据。蚁王屈洒伤势沉疴,天下皆知。举世皆知屈洒伤于武陵山庄,伤于司马穷途之手。能和司马穷途交手并且遁走不死的,屈洒是唯一的一个。刺敌不成,己遭重创,这是杀手彻底的失败,但是江湖没有人这么看待屈洒的刺杀。他的伤不是耻辱,而是荣耀。因为他刺的是天下第一司马穷途。逾越武冢,杀上朱崖?天下间有几人够这个资格,有这个胆量?黑暗世界的刺客与杀手视屈洒为真正的王者,甚至不少正派的侠少们也对屈洒的朱崖一刺心生向往。虽然屈洒实际上是伤在司马穷途关门弟子孟千回的剑下,但是知道这个秘密的人都没有对外传播。他们并非替屈洒讳言,此事无须讳言,因为蚁窝界碑上的两字已经代表了一切。

  向北。

  如果说杀手有豪情的话,那么就是这两个字。如果说杀手有壮志的话,那么亦是这两个字。

  屈洒一身伤,但向北超越肉体的伤痛。

  冷香蕊参是极其珍稀的疗伤圣药,不说能治愈屈洒,起码也能缓解他的伤势。冷香蕊参采摘入药的时机需在盛放那一刹,据说可以达到活死人,肉白骨的神效。不过,蕊参的花期太久,五百年一开,生性太敏,人体触之即枯。这娇贵的植株很难撑到五百年的花期,医界认为冷香蕊参已经绝种,几乎无人谈论,大部分医书也不再列载以蕊参入药的方子。它神奇的疗效成为传说。而今传说就在陆无归的后背,陆无归对此并非没有一点念头。蕊参对屈洒肯定有用,玄冰寒铁匣保存的冷香蕊参会流失一些药力,但两三成左右的药力总该还在的。可是他记得清清楚楚,屈洒交代任务时,没有浪费力气说一个多余的字,他空幽的眼神和平常布置任务时并无两样。屈洒若是想要冷香蕊参,绝对不会一点话外音都不说。

  陆无归明白他该执行什么。
  
  老江湖的思维是很快的。从马夫、趟子手、镖师,再到金牌镖头,独臂神剑二十七年的镖行生涯是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摸爬滚打过来的,他曾因醉酒导致断臂,再因断臂重修剑法,久经风雨的盖幽早已习惯站在对手的角度去思考问题、捕捉真相。陆无归非常克制,他的言语行动皆表明其不想和远威冲突。虽然,某次抑制不住的杀机昭示着年轻杀手的内心远非表面那般稳定,但这种焦躁衬托出杀手的行为更真实,陆无归的确想用最低的成本来解决纠纷。杀手提出和远威一起送达镖物,这样不需要拼杀,不需要抢夺,陆无归只需把匣子放到最终方的脚下,拍拍屁股就可以走人。至于远威是否相信所谓的最终方,最终方又怎么从远威手中得到钥匙,那些都不关杀手的事。陆无归的选择非常合理。当然,论断建立在年轻的杀手真是下家的基础上。蚂蚁窝竟是镖物的下家?这个靠谱吗?

  盖幽仍然觉得难以置信,他只能说:“我们要达成一致,很难。”

  陆无归摇头道:“这趟镖之所以分成两段,因为它牵涉重大。托镖方面不希望我们知道太多,也不希望我们之间有交流。最理想的情形是镖物顺利到达,我们各守秘密。我不知道庄家是谁,你们不知道最终方是谁。不过,他们算差了我这个衔接点,不是每个杀手都喜欢冷酷固执的解决问题,蚂蚁是有区别的,并且我厌恶完成额外的任务。骆小姐,盖镖头,我们为什么不遵循最轻松的途径呢?既然我碰巧得到了镖物,火拼就更应该避免。如果不想任务失败,我们必须达成一致。”

  “所以你选择把秘密抛给我们,泄密的怀疑和风险都交给我们承担?”盖幽的语气带着几许不平之气。

  陆无归坦然道:“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盖幽收了剑,退至骆铃身旁,躬身道:“大小姐,决断吧。”

  骆铃瞪大了眼睛,盯着盖幽,不情愿的道:“跟杀手合作?”

  盖幽低着头道:“是的。”

  骆铃的大眼睛狠狠地瞪向陆无归。

  陆无归还以微笑道:“骆小姐,祝我们合作愉快。”
  
  平地望月,月在山岗。岗上望月,月在溪中。溪中望月,顾影自怜。溪水源自山岗上的一口温泉眼,汩汩水流沿着山坡迂回流泻,在稍有落差的地方形成惊喜的小瀑,在起伏蜿蜒的地方九曲十八弯,夜色中的溪水星星点点,连成了一条时隐时现的莹莹玉带。此时的夜空星月同辉,光明穿过温热溪水蒸腾的薄薄雾气,照映着山岗林间那名比溪水更灵秀,比雾气更娴静的女子。女子素面无妆,青衣迎风,正是郑世家的郑潭心。一名男子盘膝坐在她的身边,双手抱胸,威武不凡,却是膝上横放着丈六方天画戟的方猎无。

  两个人都是静静地不动,但给人感觉他俩时刻都有可能打破这种状态。他们眺着百十丈外的远处,那里野凫低飞,林木倒伏,高大而茂密原始森林掀起了铺天的烟尘,沉闷的响声隐约的能传到这边山岗来。

  方猎无即使坐着也显得身量雄伟,他捏着指骨发出声声爆响,本自无聊的待着,忽然间兴奋地站立起身,叫道:“潭心,逝者如丝!哈,逝者如丝!有光殿的连这玩意儿也调动过来,我说雷沁的底气怎么那么硬。”

  郑潭心似是被他吓了一跳,抚了抚胸口,斜眄了他一眼,嗔道:“你刚才不早看见了吗?安静些,嚷什么嚷!”

  “对不起,潭心,我不是说那些线,我是说操控丝线的暗杀者,足有十好几个啊,可惜离得太远了,无法细数。潭心,我们追吧。” 方猎无摆出一个充满爆发力的姿势,便要冲下山岗。

  郑潭心渐渐收回眺望的目光,淡淡道:“不必追了,高行天其实已经发现我们了。”

  方猎无不解加上不悦道:“还放?仙人岩上早该解决了他。这次若还有人阻挠,管他有光殿还是千秋帮,一并解决算了!错过机会,下次抓住姓高的不知是何年何月。潭心,难道你认为得我们两个还拿不下他?”

  “杀手和侠客不同。一个顶级的杀手不光有极高的成功率,还要有一击不中,远遁千里的逃命本事。”郑潭心幽幽道:“这样追杀是没有用的。就算我们侥幸追上他,也只能胜了他,却杀不死他。想杀他必须封掉他所有的退路,在他孤注一掷的时候出手。黑森林是杀手完美的战场,在这里你能留住他吗?没有准备的交锋,一不小心,吃亏的是我们。”

  方猎无眼眸中闪烁着精光,皱眉道:“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潭心,让我试试,我倒要看看他的刀有多快。”

  “去吧。”郑潭心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句,她抬头借着北斗星的指引,径自顺着北方下山。

  “哎?潭心,方向不对啊,高行天在那边。”方猎无愣了片刻,不甘心的望了望山岗下的战场,但立马掉头追上郑潭心,呼唤道:“潭心,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不是不甘心吗,你别生气了,我听你的还不成。”

  郑潭心一言不发,骤然加速,如风般飘远。瞬间目标丢失让方猎无迅速安静了下来,埋头狂追。
  
  山岗的西南方,来不及收束恐怖威力的逝者如丝,无情的摧毁着森林。倒伏的林木像是巨浪般追袭着金寒窗三人。锦瑟伞已经无用,金寒窗将其收成阻力最小的枪锥状,才收完伞,他便被架空,高行天与江浪云一人攥住他一条手臂,拉着他狂奔。腾云驾雾与粉身碎骨的感觉穿梭交叠着向金寒窗袭来,森林茂密,金寒窗感觉数次就要撞上近在咫尺的参天古木,但是总在危急关头,一左一右的拉扯力经过协调,三人竟能鬼使神差般的绕过粗大的树干,安然无恙。

  雷沁在不声不响的接近。

  两匹快马套着一匹劣马明显跑不过一匹脱缰的良驹。而金寒窗的作用连劣马都算不上,只能算个车厢。

  金寒窗暗想三人分开走是不是会好些呢?

  就在此时,他听到高行天低吼了一声:“一!”紧接着,江浪云沉声喝道:“二!”然后两人在呼啸的风中同时喊了一个:“三!”金寒窗只觉这次是真的腾云驾雾,地面快疾离他远去,古树参天的枝叶嗖嗖的在他身边掠过,伸出手来,仿佛能够摘到星辰,回过头来,斑驳闪烁的光痕像梦一样流逝向远方。

  享受飞翔的同时,金寒窗剧痛的肩膀提醒着他:少年,你被甩了!

  金寒窗没有吸引雷沁或者逝者如丝的注意力。没有一个人去追击少年。乘着高行天、江浪云的分心降速,雷沁与逝者如丝进一步拉近了双方面的距离。

  有光殿的猎物是谁,高行天非常清楚。他和有光殿雷沁定是不死不休的结局。他捉摸不透的是风流阁江浪云的态度。高行天伤愈复出之时,曾经连杀七人,七人当中包括了风流阁的副阁主何秋池。风流阁原阁主蝶主徐尽欢失踪之后,其子花蝶徐寿齐继承阁主位,不过风流阁的大权实际上是掌握在副阁主何秋池的手里。死了这么一位实权人物,江浪云理应是来寻他报仇雪恨的。两人虽然短暂的同在一把伞檐下,但阵雨方歇,翻脸也是必然的。他一直没有放松对这个人的警惕。雷沁在后,江浪云在身边,谁的威胁更大,高行天心里有数。甩飞金寒窗,他与江浪云存在着无比的默契,这是抛却负累,清空战场的需要。如今两人之间没有少年与伞,只剩下了飚血的危险距离,然而双方没有隔开分远的意思,只是迫于有光殿的压力,持续奔行。

  “我有件东西。”江浪云的话音很淡很轻,但却字字清晰地传入高行天的耳朵。

  高行天眼角的余光早在江浪云的身上,只见江浪云右手打开,拇指与食指捏着一块方形的令牌。令牌两寸长方,墨黑色泽,露向高行天的一面边缘雕琢着花纹图案,居中刻着文字古篆。是夜,加上两人高速奔行。即使高行天的眼力再好,这简单的一眼也看不明那令牌上是何内容。但是眼睛看不清楚的,不代表脑子里没有答案。

  那是一枚来自蚁窝的触须。

  地位较高的蚂蚁,或者被蚁王所认同的蚂蚁会拥有一枚触须。蚂蚁们的触须各不相同,每一枚触须所刻的图案文字独一无二。触须配属给蚂蚁,平日则由蚁王执掌。触须的价值就是代替蚁王发话。见令如见人。蚂蚁的触须,旁人不能碰触,它是密令,只能通过蚁王的亲卫黑蚂蚁来传达。当它握在一个外人的手里,这只代表了一种情况。

  任务的失败。
  
  “那人还活着。”江浪云双指合并,触须向前飞出。

  两人并行的速度很快,高行天一抄手,令牌已落于手中,“日后必会给你一个交代。”他捏实了触须的花纹与字,密密实实的抛下一句话,猝然转了方向。

  江浪云没说什么,该交代的他已交代完毕,他慢了下来。高行天听见身后传出一道、两道、十道、数十道利刃破空的激响,然后是雷沁声如狂狮一般的怒啸。六十四股剑迸射出急似湍流一般的寒芒,席卷了人剑合一飞斩而至的雷沁。一场剑刃风暴剧烈升起,刮溅的尘土像是一粒又一粒的暗器,打的树晃草伏。

  高行天回头看了一眼江浪云与雷沁的战斗,再扫了一眼踏着树梢飞驰而来的逝者如丝。他铁青了脸色,没有选择加入这场战斗,转瞬投入了暗夜森林。三次深呼吸的时间,高行天的耳边便只剩下自身衣袂被风不断抽击的声音,但是他仍然保持着极速的状态,转了数个不同的方向,继续跑了一炷香的功夫儿,这才逐渐放慢速度,开始缜密的回忆刺杀何秋池的细节。

  意识化作一记刀光,精确无比的切到记忆中储藏的地点与场景。

  锋锐的刀锋自何秋池右肩斩入,割裂脏器,直劈到腹部,其间还削断了何秋池试图握刀的手。喷出的鲜血能够瞬间倾注满所有看客的酒杯。

  他只有一刀的机会,所以来不及亲手割下何秋池的头颅,但受了这么重的伤,失了那么多的血,何秋池若还不死那只能说是神仙附体。

  这个人一定死了。

  但是掌内雕满荆棘,居中刻着“王下七轮八十一”的触须推翻了高行天的事实。

  不管江浪云是不是出钱买何秋池命的背后金主,江浪云一定是先去了蚁窝,极有可能还见到了屈洒,所以这枚触须才会由江浪云转交过来。蚂蚁窝信誉卓著,答复刺杀成功但目标还活着的事例几乎从来没有,高行天思索着西北的任务完成,他会挑选恰当的时机再下中南。如果何秋池真的从坟墓里爬出来了,那就再送他回家。而在这之前,找一处蚁窝的联络处,了解一下何秋池一事的内情也很有必要。他倒要看看怎么一个人可以死而复生。

  离黎明还有三个时辰,高行天只在一处温泉清洗了伤口,上了点伤药,做了些简单的包扎。

  他要在黎明之前走出黑森林,第二天的未时抵达定边城,二十天后抵达目的地西北的中心平朔城。他必须充分利用每一点每一刻的时间,这里已经是西北,他的任务已经正式开始。
  
  黑森林快到了尽头。许多人纷纷计较着下一步的打算。出了这个芙蓉镇、鹰眼峡、黑森林的路径,西北的道路就宽阔、纵横起来,四通八达,锁定追杀一个人的难度一下子成倍提升。尤其是你的目标还是一个杀手,能不能觅到基本只能靠碰运气了。因此心有念想的皆欲以最快的速度穿越黑森林,以逸待劳寻找可能的机会。

  第一个走出黑森林的是一个样貌普通的朴实青年。他抱着刀,脚步不稳的越过森林最后一颗古树,仰头向仍未放亮的夜空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青年腥松的睡眼丝毫没有好转,他扶了扶歪斜的头巾,猛地摇了摇头,含糊不清的咕哝着:“我的运气怎么这么差,狼啊,熊啊,女鬼啊,仙鹤啊,杀手啊,什么都撞不见。”他晃着又向前走了几步,忽然脚尖踮起,捂住了嘴巴。

  前方十丈外的平原旷野之上,停着一驾翡翠色的马车,拉着马车的两匹黑色骏马静静的吐着鼻息,像是深晓吐纳的武林高手,不急不躁,安稳驯良,马车夫立在马旁,轻抚着马背,他穿着深蓝色的衣褂,紧身的打扮,手握马鞭,背系斗笠,高似铁塔,眼神如电,恶狠狠的盯着青年。

  青年像是酒后被人泼了一盆冷水,一下子清醒了过来,他踮着脚尖,尴尬的向四周望了望,似乎在寻找是否有其他的路径可走,可是旷野无边,平坦小路只有一条。尽管如此,他还是小心翼翼、悄无声息的向荆草荒野里挪移,试图避开前方的马车。

  “呔!那小子可是红叶亭的萧衍,咦耶,你小子磨磨蹭蹭的干什么,夫人唤你,还不赶紧过来!”那马车夫一声大喊,声如洪钟。正自猫腰猥琐前行的萧衍啪的一下站直,面部表情僵硬了片刻,他一咬牙,然后就像一块被弹弓射出的石子,两个纵掠就到了马车旁边。萧衍立定,深吸一口气,先向车厢窗口鞠了一躬,礼道:“晚辈萧衍,见过唐夫人。”然后又向马车夫抱拳,道了一声:“见过郭前辈。”

  郭伯勋冷哼了一声,没有回话。

  马车内环佩叮当作响,美妙动人,一个更悦耳的声音却漠然的说道:“自称晚辈?难道我很老么?”

  这是江湖上标准的挤兑语,它能够为后面的刁难找到一个理所当然的突破口。
  “不不不不不,晚,晚辈没有这个意思,不不不不,不是晚辈,是小,小,萧,小萧,嘿嘿嘿,小萧……”萧衍改用腋下夹刀,尽量解放双手来完成更多的肢体语言。无情的车帘过滤了他的动作,能传达过去的只有苍白而结巴的言辞。

  “红叶亭远在东南苏州,你来这西北有何打算?”唐棠的话音里透着冰凝雪冻一般的寒意。

  萧衍干涩的笑笑,琢磨好每一个字眼,答道:“俺,俺来杀高行天。”

  “哦,之后呢?”

  “没了。”

  “之后呢?”

  “没……,没了啊,之后小萧就回苏州。”

  “之后呢?”

  唐棠的问话难改天生音色的柔和,但却是一句比一句冰冷,在她连续第三次用这种温柔的冰冷质问萧衍的时候,萧衍终于停止了抓耳挠腮的小动作,表情认真,慎之又慎的道:“不瞒夫人,小萧会去一趟平朔城,还一个人情。”

  车厢内沉默了片刻,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萧衍,看来你还算诚实,不过我听说你和某些人好像要捉我家寒窗,一直在围堵他,擒拿他?”

  “啊,这个没有,没有,没有的事,我,我的目标是姓高的,姓高的。”萧衍一听这话又慌了,双手摆个不停,差点连刀都掉了。

  唐棠转向郭伯勋问道:“云伯,你有什么意见?”

  郭伯勋收回凶恶的眼神,像两匹黑马一样驯良的回道:“夫人,这小子还不错,没有搬出红叶亭的老刀把子压人,答得也诚实。”

  “嗯。”唐棠应了一声,车厢内的靠垫发出沙软的响动,“因为诚实,放他过去吧。”

  郭伯勋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萧衍抱拳一礼,再向车厢里的唐棠道:“多谢夫人爱护,小萧告辞。”

  萧衍喉咙动了动,方才镇定的迈步而去,当他错开马车车窗的时候,一阵长风吹起了墨绿色的帘幕,虽然只能看见冰山一角,唐棠绝美的容颜却像是即将到来的黎明一般令星月失色。凤钗铃响,一朵小小的素白花朵隐在其下,素白的花朵那么哀伤,如同唐棠明眸中的一缕阴影。心魂震动之际,萧衍极力想把素白小花的瓣数数清,但是风已经歇了,帘幕轻合,不知不觉他竟汗流浃背。萧衍忽然很同情即将被唐棠撞上的人,他知道运气不好的不会只是自己。

  “云伯,我有多久没有见到我的窗儿了?”

  “……快有两年了吧,夫人……”

  “呵呵,是七百一十九天,天亮之后,就是七百二十天整。我呀太相信金月游了,事情发生,我总觉得他一定会做点什么,但是他太让我失望了,因为儿子,我失去了侄子,他却还让我等,还等什么,他难道不知道多等一天我就多恨他一分么,……”

  “夫人,……”

  郭伯勋想劝两句却被立马打断,唐棠冰冷的道:“不必说了。云伯,你跟我这些年,东奔西走,不辞劳苦,我很谢你。但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了。我把该办的事情办完,就回唐门,与他老死不相往来。”唐棠顿了一下,又喃喃念了一句:“是的,老死不相往来……”
  
  爆炸性的消息比建设性的消息更能让人记住,丑闻与喜事相比,人们更喜欢谈论前者。就像腐烂快过生长,坏消息总比好消息传播得快。

  定边城作为西北通向中原的交通枢纽,它的消息也极为灵通,特别在燥热的夏季里,讯息的流动格外畅达。非定边城的非定居人口几乎占到总人口一半,街巷时时刻刻都有待发的大型的商队,坊市楼宇间亦少不了游荡的墨客骚人,他们带来的不光是金币和诗词,他们亦是各种消息的散播者。城中的过客还有三三两两的江湖豪杰,这些人挂刀佩剑毫不掩饰武力,自然更不掩饰那些飞走的传闻。西北大小战事连年不断,但仗在打,生意亦在做,并且从不间断。北漠的奇货稀珍通过襄城、云野城运到此处,然后再输往中原各州。这里钱多,纷争也多,养育的民风比较彪勇,有的闹出人命也不告官,只凭刀子捅回来。白昼下的刀光剑影就像摆在摊上的那些冰河玛瑙、雪狮兽皮一样,已经吸引不了定边城的眼球。

  然而这一天的正午,三条消息却掀动了定边城。

  第一则消息来自黑森林。原来就有传言说大量高手云集西北,为了响应武陵山庄的号召,势要擒拿朝廷逃犯金寒窗。此次黑森林事件印证了这一传闻。消息说金鹏帮、有光殿、千秋帮、四大世家的方郑两家、风流阁、红叶亭先后于鹰眼峡、黑森林两次追缉金寒窗。消息还有另外的版本,只不过追击的目标换成了蚂蚁窝声名正隆的杀手高行天。

  目标可以不同,结果却是唯一,这次行动以失败告终。

  金鹏帮帮主展飞鹏携十二金鹏使与有光殿在黑森林发生激斗,结果金鹏帮几乎全灭,仅剩小玉鹏慕容婉儿一人逃了回来。金鹏帮作为西北的一个大帮,在南边数城有着不小的势力,濒临瓦解的金鹏帮是否会变成一块被瓜分的肥肉,这是许多人热议的话题。

  金鹏帮引起西北南隅的震荡反应,而这只是事件的一个插曲罢了。

  有光殿长老团的第五长老转轮剑雷沁丧了。雷沁和近半数的逝者如丝部队死于一朵怒放的小花。

  唐门八琼之首的唐棠在嫁入金家之后第一次公然出手,出手即是唐门四大秘的九魂花。杀死雷沁,没有守到金寒窗的唐棠紧接重创了四大世家方家的小霸王方猎无。

  唐棠放言,金寒窗杀的是狗官,办的是义事,做的没错。谁要想捉拿金寒窗,首先得过她这一关。唐棠的强硬表态意味着沉默了许久的金寒窗事件终于有了新的声音。而且声音与维护来得如此猛烈突然,不知这是代表了金唐两家的意思还是仅仅是唐棠护子情深的孤言。但唐棠的一石激起千层浪做法与言论必然推动事件无法逆转。

  金家唐门晓不晓得唐棠的行动?

  有光殿与方家会不会报复?

  朱崖呢?

  甚至有人费尽心思的猜想唐棠发的是几瓣的九魂花?

  江湖是个问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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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逝者如丝折损不到一半,雷沁是死了。
  雷沁为什么死,对比一下青州的星罗棋布,唐棠的九魂花威力只在唐表之上。并且唐表发花的时候已经受到了致命伤,瓣数不够。
  再分析一下,雷沁转轮剑必须起步,起步就会被九魂花杀伤,不起步就会成为唐棠暗器的活靶子。而且以其性格,必死。

  说说逝者如丝,这个部队晚上的战斗力还是超强的,不过遇上唐棠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地理位置也出了黑森林,没有掩护。

  至于六十四股剑,不能代表金家的实力。不要联想金寒窗,他更不能了。
  
  第二则消息则涉及到西北王府。

  还有一个月就是西北王岑玉柴的六十大寿。王府大世子岑文海早早寻了一匹名为山影的名马,欲献给西北王作为寿礼。山影得自墨梦山下的纳尔呼草原,神骏超俗,西北王是个尚武之人,闻得此马的样貌,非常欢喜,岑文海亲自选定大罗教的一名香主级高手护送名驹。此人骑着山影,一路南下,不料刚过威宇城即遭强贼连人带马一并斩杀。贼寇的做法实在是太明显了,这是对西北王府赤裸裸的挑衅,简直是拔王爷的胡子。西北诸城皆已贴出悬赏,广征线索,限期破案的公文甩在每一个府衙捕快的脸上。事到如今,半个月过去了,查来查去,案子没破,一个江湖风言流语却甚嚣尘上。俱传杀人斩马的不是贼寇,其实动手的是与大罗教如双峰对峙般傲立西北的另一大门派,无双门。

  无双门和大罗教面上是西北双雄,相安无事,但一山岂能容二虎,两派背地里的争斗连西北的小孩子都津津乐道。坊间议论着无双门本欲袭杀大罗教的人,盯上的就是这个香主,却因为岑文海送马诸事从简,仅仅一人一骑,下手的人不知运的是王府的寿礼,这才铸成大错。

  无双门坚决否认流言。为此,无双门门主李无忧求见西北王岑玉柴,亲自进行了澄清。西北王安抚了这位西北的武林巨头,并要求无双门和大罗教保持现状,不要扩大冲突。近日来无双门与大罗教之间愈发充满了火药味,对此,西北王是略有耳闻的。双雄的实力深厚,官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于两派门徒的摩擦不愿管,也不敢管。西北王算是表达了大度的姿态,希望此事到此为止。不过,就是西北王想过一个清静寿诞的愿望似乎都难以遏止对抗的趋势,大罗教与无忧门在平朔城还没有大动作,而其他诸城溅起的鲜血已经提前为寿礼张灯结彩了。

  至于第三则消息比较平淡,但它却像是一面挥之不去的阴影遮在所有中原人的心头。

  北漠的内乱结束了。北漠之王完成了在苦寒之地的祈祷,返回了属于他的王座。

  相比神秘强大却松散的南疆,还有那个海外仙山也似的无量海,北漠是中原最大的威胁。没有人能够说清北漠究竟有多少个部落,他们依靠游牧捕猎为生,如同天空变幻的风云,北漠人居无定所,随时迁徙。北地有足够宽旷的疆域可供他们自由驰骋,北地亦有着大量的水草矿藏供他们繁衍生息,但是北漠人信奉战争的神灵,每当圣坛的巫祭们得到天启,大大小小的部落随时都能抽调整合出一只规模上十万的剽烈铁骑,悍然南下。碍于浮屠山、安息岭两条绵长巨大山脉的阻隔,北漠选择的突击点主要是燕州和凉州。是以燕、凉两州始终是中原的军事重地。

  西北凉州是藩王世袭,一城统全域;东北燕州是子承父业,领受镇北将军印。两地传继的名目看来有别,实际倒无什么不同,唯一的区别可能在于现任的镇北将军苗望北乃是大司马的首徒。去年,北漠左贤王趁内乱之机借天启之名,发动二十七个部落,合共十二万铁骑,闪电南下,依然被苗望北率军击退。苗望北逐北八百里,斩首三万七千众,左贤王的五个儿子全部死在苗望北的太极矛下。新任镇北将军用赫赫战功压下了所有人对他的非议,北漠亦乱上加乱,染血的山岭与草原令崇尚强者的北漠人形容苗望北是安息山脉的延续。

  然而随着北漠之王的回归,北地部落的骚乱平歇了。北方的宁静意味着风暴的凝聚,如果这位名为王者实为剑圣的统治者起了聆听天启的心思,真正的杀戮年代恐怕就要到来了。
  按照你的说法,唐棠是泼出去的水,六十四股剑呢?
  论点站不住,不能这么来推测。反对重男轻女。往往跨门派交流的才是精品啊。八琼之首,这个一上来就对唐棠有定位的。
  关于技术的保密,唐棠嫁出去就没动过手么。
  另说,那里写到六十四股剑不能阻挡雷沁片刻?
  偶没看到……作为作者,偶表示,就是写了也可以把它给删了,哈哈
  情节讨论是个很有意义的事,但偶的主场优势未免太大,就不参与了。
  但我可以说明一些没有来得及交代的内容:比如唐棠年龄不老,容颜亦不老,唐棠是金月游现在唯一的合法妻子,唐棠只有一个儿子,他的名字叫寒窗。其他的可以自行填补。
  
  一排排的摊位都是简易搭建的,自主铺设起来的交易市场骨架分明,紧密相连的摊位笔直延伸,最大限度的利用了面积,而预留给客人的通道宽度恰到好处,既不拥挤,也不舒适,激烈的叫价砍价持续一小会儿工夫就能够形成一个堰塞湖,堵住人流的去路,但这正是所有露天市场渴求的气氛。能够营造出想要的气氛,只有领悟到行业精髓的人才做得到。这个市场叫做回头市。它的背后有着商会的影子。虽然回头市不是商会直接控制的市场,但是商会通过管理和打点各方关系,仍可以从市场抽得百分之三的利润。类似这种市场,商会几乎在每一个大城都有涉足,收益汇集起来是一笔海量的财富,而它比起商会的其他经营项目,仅是九牛一毛罢了。

  陆无归正和一个摊贩讨价还价。过道里,人流穿行不息,他敏锐的感知察觉到一个物体以不规律的速度忽然靠近。然而陆无归依旧面不改色的敲定了一匹骆驼的价格,付了五两银子的定金,跟着卖家去取骆驼。

  身后的不明物体此时突出重围挤到了陆无归旁边,她一把拽住陆无归的袖子,气喘吁吁的道:“找到你了,还真不容易啊,幸亏本姑娘鼻子灵……”话没说完,骆铃联想起了鼻子灵的几种生物,俏皮的吐了吐舌头。

  陆无归逐渐在面部生成一个略显生硬的微笑,转向拉住她的少女,道:“骆小姐,你不是和盖幽去寻见龙镖局了吗?怎么这么快?”

  骆铃将食指竖在唇间,低头左右张望了两眼,才紧张的道:“喂,你帮我看看,盖幽那家伙跟没跟来?”

  陆无归道:“没有。”

  “嘿,你这家伙没看怎么知道他不在?”骆铃不满的道。

  陆无归漫不经心的道:“我一直在看。你放心,四周很干净。”

  “干净?这里味道这么差,那里干净了。哦,我明白了,你说的干净是行话,就像我们镖局说点子、扎手、风紧、扯乎之类黑话。那你确定没有人跟着我喽,哎呀,好不容易支开那个顽固的家伙,见龙镖局若果还没离开,就让盖幽先与他们汇合吧,我们赶紧动身去找最终收货的人吧。”

  “为什么撇掉盖幽,你就不怕我对你不利?”

  “这是我初出茅庐,第一次闯荡江湖,我当然要独自体验一把。让人保护着,怎么晓得真正的江湖是个什么样子。怕你,你难道很厉害吗?”

  骆铃说着说着就有些兴奋,语调渐高,使得陆无归不得不用实话来回复她,“江湖是丑陋的。你的期望值有点高了。”

  骆铃不以为意的道:“丑陋?我觉得挺好的呀,除了会冲突,会别离,会伤亡,不过人总是要死的,天下也没有不散的宴席,本姑娘不怕血,不怕恶人,我要像我娘一样,燕子一般划过天空,叫所有人都记住我,不敢小看我。”

  陆无归重复道:“善游者总在溺毙的时候诅咒河流,你还没学会游泳,体会不了江湖风波恶。我警告你,同是这条河流,女人的死法要惨过男人数倍,你还是降低点期望值比较好。”

  骆铃闪过一个路人,侧身审视着陆无归,略有几分好奇,略有几分不屑的道:“杀……,呃,你,干你们这一行就一点审美的兴致都没有吗?”

  陆无归淡淡道:“如果你对这条河流彻底失望,你才会发现它原来也是美的。”

  骆铃皱着眉毛把陆无归的话品咂了几遍,忽然格格笑道:“胡说八道。”

  陆无归也笑了,微笑恢复了懒洋洋的自然味道,道:“钥匙还在你身上吧,如果你决定好了,我们马上就出发,接收方已经在等我们了。”

  “嗯。”骆铃琼鼻微皱两下,嗅了嗅气味,眉毛迅速立了起来,但却不愿多说一句话了。又快行数十步,畜栏已在眼前。一列畜栏里除了骆驼,马匹,牛,羊,甚至北漠独有的巨象猛犸也有一头,那象趴在地上,在嗡嗡的蝇虫飞舞中发着无力的嘶鸣,似要死了。骆铃停在原地,看着陆无归又掏出十两银子,与骆驼主人进行了交割。在支付的时候,她才发现杀手原来也是爱惜钱财的普通人。骆铃很认真的观察着陆无归。年轻的杀手非常成熟,杀气内敛,大隐于市,也就是一个普通人。但是因为知道陆无归的身份,有这先入为主的观念作用,骆铃却能直觉的碰触到杀手内心的冰冷。那种冰冷森寒到可以冻结阳光。或许这个微笑的杀手若不经常笑笑,温暖自己,连他本身也会冻结吧。少女这样想着。
  念,有用
  潜水的,尽量露个脸再潜
  作者还是需要动力的,尤其是写武侠,真是寂寞如雪啊
  提意见可以,说话客气点。
  抢白,批评,什么都可以,我需要正列举
  如果指我的更新速度慢,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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