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解密的“余则成”档案:《祖国,请别叫我间谍》

  对不起,上面这段是后面,,传错了

  美军司令部大楼位于钟路区普信阁西侧,光化门南、德寿宫东北的中央广场。发电厂已恢复供电,中央大街灯火通亮。韩国美女陪同拯救者们度过良宵,捞不到女人的大兵也想法子快活,点篝火,吃香肠,喝罐装啤酒,开化装舞会,淫乐之声此起彼伏,战争虽未结束,但金日成已无力回天,汉城没理由成为迷醉之乡。
  龚剑诚打开收音机,汉城广播电台的小姐正在嗲声调情,循环播放路易斯·阿姆斯特朗的《玫瑰人生》和布鲁斯小子·金的《三点钟布鲁斯》,还有性感女星玛丽莲·梦露的新歌,以及女爵士歌王比莉·哈乐黛的《我爱的人》。
  不过,夜莺歌咏挡不住龚剑诚的警惕的视线,走进司令部大楼前,龚剑诚做了应付不测的准备,配枪和氰化钾胶囊各就各位,任凭风平浪静,但作为潜伏者,他从未轻松过。门前停放多辆军车,看得出,今晚会议的级别很高,参加者不少,龚剑诚放松了戒备,看来确实是个庆祝会。
  司令部大楼一共四层,三楼以下是陆军参谋部作战指挥单位,军事反间谍处CIC在司令部大楼西侧的一个独立三层楼里。会议在主楼议厅召开。联合国军的将校步入会场,多位女兵和南朝鲜女雇员笑脸相迎。龚剑诚松了口气,正遇熟人——司令部情报处内部调查科副主任萨温中校,两人一起进
  白兰地与葡萄酒浓郁醇香。香味飘来的方向,上首坐着身躯似猿的威洛比少将,他身边是一位仪态俨然的中年白人,头发蓬乱,面孔清癯,但满面红光,看起来很随意。这个人身后还有两位年岁一把,拄着文明棍、戴礼帽的先生。拼凑起来的木桌铺着绿色呢绒布,西式糕点和红酒都已就位。军人们多和龚剑诚心情一样,在台下窃窃私语,仅几个美军少将手势夸张,话音活跃,对战事夸张描述,能撑起半个大厅的牛皮。
  威洛比一反常态,没穿军装,而是着乳白色的西服,戴巴拿马礼帽,手拿烟斗。冷眼看,还以为是麦克阿瑟在位。林湘也非常抢眼,她的位置证明传闻不虚。她坐在威洛比右手边第三张桌子边,仪态优雅,不时抬头,低头记录。眼前是两部电话机和一个签到簿,桌角摆着一大束玫瑰花,时不时向到会者指点程序,并对将校长官客气致意,偶尔她还凛然地注视手表,想必是会议进程的控制者。
  龚剑诚没过去签到。嘴里含了块奶糖,暗暗偷窥林湘。她身后,就是CIC掌门安德斯上校,东京血案现场,龚剑诚见过他,今日他与在东京时的脸色无异,显得深不可测。因为位置看起来不起眼,所以很多人没注意到上校。
  最让龚剑诚感兴趣的是威洛比身边的中年白人。从威洛比恭敬程度看,此人非等闲。这人个子不高,仪表温和,五十多岁年级,犹太人面孔,因为不修边幅,领带很松地挂在脖子上,感觉有点邋遢,时而和威洛比谈什么,引得古板的威洛比将军虚假大笑。
  “大家静一静!”麦克风乌拉拉想几声。美军情报局新闻发言官麦克·道格拉斯中校宣布会议开始。台下响起挪椅子的轻微动静,所有人起立,首先奏美国国歌。威洛比威仪四方地将蓝眼睛逡巡一周,贴在颧骨上的细碎皱纹自信地绽开,嘴角上扬,国歌毕,他微微一笑。放下烟斗,示意大家坐下。随后,他从林湘手里接过一张文件纸,道格拉斯中校将话筒递过去。
  “诸位,刚收到一段中国的广播,”这是威洛比首次公开场合提及中国,立刻全场肃立,大多吃惊地侧身谛听。威洛比抖下那张纸,声调不紧不慢:“政务院总理周恩来发表广播,对美国政府提出严正警告。”
  他略微低头,但眉毛上扬,轻视和不屑之情展露无遗,“周说:中国决不能容忍外国的侵略,也不能听任帝国主义者对自己邻人肆行侵略而置之不理。请大家给我一个回答,这是不是乔大叔的花招?”(注:乔大叔,指斯大林)
  部下们爆发哄堂大笑,也许就为产生如此效果,不等笑歇,威洛比就操起烟斗,眯缝眼睛扬扬手说:“自从清王朝倒台以来近四十年中,中国饱罹战乱。中共还得去收复西藏和台湾,内陆至少也有一百万国军的游击队和反共武装正在乡野作战。且不说严重通货膨胀,就是工业中心上海也是一片废墟,工人大批失业,中部平原几个省目前饥馑横行,这样的政权居然发出自不量力的威胁,简直难以置信。”
  “将军说的对!”一个美军上校赞同地说,“整个中国大陆找不到一辆能发动的坦克,贫穷的国家,却发出野牛般的嚎叫,他们想用牛车和血肉之躯阻挡我美利坚的战车北进吗?”
  “威洛比将军,”美第九军军长叼着香烟说,“听台湾的蒋先生说,中共连子弹都不能造,就是些农民,武器还是日本的三八大盖儿!”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会议厅人声鼎沸,蔑视中国、叫板斯大林的声音不绝于耳。龚剑诚尽量克制,他须将不适宜的情绪藏进心里,因为他发现安德斯阴险的目光,正透过林湘的肩膀,投射到自己脸上。
  林湘的面孔却浮现出笑意。表现出对西方人的强势赞美,似乎嘲弄的不是中国,而是别人的国家。这个女人!龚剑诚心底暗骂。威洛比看见了龚剑诚,觉得失言,赶紧制止喧嚣,笑容可掬地来到龚剑诚面前,对大家举荐说:“诸位,刚才的话带有对中国人的挑衅,不过,决不包括我们伟大的盟友——台湾的国民党军!我想诸位一定记得,在缅甸,我们和蒋公的远征军同甘共苦,救了大英帝国殖民地的老百姓,我们和蒋介石,是牢固的盟友!”
  众目睽睽之下,龚剑诚勉强笑笑。威洛比拍拍他,重回麦克风前,像透露一项秘密似地宣布:“麦克阿瑟将军已电请华盛顿,蒋介石的部队将成为联合国军第十七个参战国。”场内不是欢呼,而是一片交头接耳。
  “不过,将军!”加拿大情报官举手,提出不同意见,“阁下,我们的情报认为,中共军正集结满洲,毛的东北边防军已有十八个师部署鸭绿江沿岸,是否可以看作进入朝鲜的预兆?”
  “丹少校,您到过中国吗?你了解毛吗?”
  “将军,我没去过中国。”
  “他的军队就是放下锄头的泥腿子,那十八个师要是去加拿大服役,我保证,安大略省的所有玉米都有个好收成!”
  威洛比的幽默之词引起哄笑。威洛比优雅转身,从副官手里拿过电文,挥舞道,“我有份情报,中共在声东击西,想趁美军陷入战斗,图谋福摩萨(即台湾,英文为Formosa,带有浓烈殖民主义色彩),我的加拿大同行说的十八个师,姑且不说枪里有没有子弹,就是每人手里都有几条鸟枪,也是为保护朝鲜境内的水丰发电站而做做样子的。”
  “可是阁下,”英国一名使馆的情报官补充,威洛比打手势制止。“我强调一点,”他伸出食指,“中共有飞机吗?有坦克吗?有火炮吗?那些从日本人手里缴获的破铜烂铁,能打响吗?”一番反问,台下恍然大悟,顿时爆发出经久不衰的掌声!
  “将军!”举手发问的人声音很大,显得不合时宜。龚剑诚扭脸一看,是那帮“杂种”中的一位——埃塞俄比亚情报官,他操着阿姆哈拉式的英语问:“韩三师已越过三八线,这是十分危险的行动!”

  
  即将出征朝鲜战场的台湾国民党精锐52军在基隆港集结
  “这是战争,”威洛比见是黑人,失去耐性,“老虎追兔子,会因为狼的领地就停下来吗?如果上帝在三八线,他也会加入联合国军!”话音一出,台下一片议论声。土耳其国家情报部(MIT)中校军官哈里·木拉特举手。
  “将军!”哈里问,“越过三八线,为什么不平等?土耳其旅来南朝鲜不是吃闲饭的,我们不是预备队!”
  威洛比对他竖起大拇指,用表扬代替回答,觉得士气调动差不多了,便用温和的微笑面对哈里中校,然后对大家:“我给大家介绍几位重要的客人。”说着邀请三位穿西装的白人与大家见面,待其站起,威洛比像介绍橄榄球明星那样,介绍道,“这几位绅士都来自美国,是第一流的武器专家。打败金日成恐怖的T34坦克的功臣——美制3.5英寸火箭炮,就出自这些专家的设计。”

  
  “为了解放被压迫的朝鲜而战”这大概是这位土耳其旅士兵拍照时的豪迈吧
  全体鼓掌。威洛比将军说完笑着看那位犹太人,介绍道:“美国科学院院士,洛克希德公司首席武器科学家弗兰克·约翰博士,”台下鼓掌。“那两位分别是,反坦克研究专家乔伊·霍克博士,雷达专家罗德曼·舒尔茨博士,专门到朝鲜前线,美国的武器是大家的后盾,所以,你们的任务就是冲锋!冲锋!”
  台下爆发掌声。龚剑诚问萨温中校:“这三位是搞军工的,为什么来前线?”
  “来调研的吧,约翰博士早年毕业于普渡大学,听说是很厉害的核武器专家,估计到来不完全为那些老掉牙的T34和米格。”
  “哦,难道要给朝鲜送原子弹?”龚剑诚故意开玩笑,对方认真地制止。“我不希望这玩笑成真,不过,我们不能不提防苏联。为什么要放弃原子弹呢?”
  龚剑诚心里突然明白,这些武器专家,绝非威洛比介绍的那么简单。他们有更重要的使命。会议到此结束,威洛比率先打开香槟酒,和诸位为最后的胜利举杯。龚剑诚召集属下“大杂烩儿”们,打算出去小聚一下。大家为土耳其和加拿大同行有水平提问高兴,就相约去明洞喝酒。正待离去,龚剑诚扭头看见一个纤细身影从楼梯后出现,锃亮的黑色高跟鞋非常耀眼。
  “龚少校,留步!”林湘掷地有声地冷冷喝道。她双手还抱着签到簿,说着笑容可掬看着龚剑诚。
  “有事吗?”龚剑诚心一惊,意识到林湘的笑里藏着奸诈,马上想到“黑狼”行动,这个微笑是不祥预兆。
  “明天英国情报六处的哈林·米勒先生到你那儿报到。跟你先打个招呼。”
  “米勒?”龚剑诚古怪一笑,“那个矮子?他不是美国人吗?”
  林湘笑容莞尔,双手依旧抱肩,杏眼和尖下巴颏因居高临下看起来大了一圈,他才觉察,原来林湘今天化了浓妆。
  “安德斯上校提醒你,看好这些杂种。”最后的“杂种”用的标准汉语,虽听起来尤为幽默,很有深意。林湘轻视地瞟一眼发愣的联合国军情报员们,高跟鞋优雅转过九十度,自顾朝走廊西侧电梯门走了。
  “她说什么?”有人小声问。龚剑诚一笑,说:“让大家今晚喝个痛快。”
  “这虚伪的女人。”好几个人擦冷汗,对CIC反谍部,没人不敬畏十二分。龚剑诚凝视林湘背影,品味那句话画外音。显然,林湘早认识米勒这小子,而且安德斯上校也有意让自己看着他。
  第二天,那位米勒老兄就找上门,见到龚剑诚先是大吃一惊,随后张开铁匠般的骨节增生的大手,抱龚剑诚一个满怀,龚剑诚感觉炉火正旺,米勒身体散发出热气和恶心的香水味。
  “要说我的运气,那是没说的。”米勒眉飞色舞,“在釜山那会儿,我就看你不是普通人!”米勒为能与龚剑诚在釜山共患难沾沾自喜,大有“朝里有人好做官”的得意。龚剑诚离开他那喷了廉价香水的卷发,也很高兴,毕竟是老熟人。双方鼓励地相互拍拍后背。
  “没想到你老兄还是六处的人。”
  “我的护照至少有五本。”米勒神秘地歪了歪嘴角,“不过,我没想到,台湾英俊的龚先生是我的上司!”米勒咧嘴笑,讨好地指着办公室外夸夸其谈的其他国家的特工,“这些家伙都是杂碎,以后我替你看着他们。”
  “谢谢,哎,釜山逃难,你去哪儿躲了?”
  “哪儿都不用,我有人脉,直接来汉城了!”米勒挤眉弄眼,“我和北方军的苏联顾问伊万诺夫上校曾一起在高加索打过德国人,这交情,他人民军敢伤我半根汗毛?”
  “了不起的间谍!”龚剑诚赞赏地看他,“哎,对越过三八线,你怎么看?”龚剑诚觉得米勒这小子消息灵通,顺理成章地求教。
  “苏联人不会不管。看吧,麦帅会哭的。”米勒神气十足地说,“斯大林已经动员远东空军志愿队,既然老麦过了三八线,战争就不是杜鲁门说了算了。”
  “哦?这么说,世界大战不远?”
  “反正苏联人不会不管。我喜欢战争,只有战争,我才活的滋润。”
  “当心反间谍部队CIC,要是被林少校闻着风,老兄就危险了。”
  “我犯不到她那儿,”米勒给了龚剑诚一支烟,两人点燃后,米勒深吸,腮帮子瘪进去好几公分,脸上的皱纹都开了,“我信得过你老弟,瞧门外那帮家伙,都是本国混不下去的破烂儿,谁不想在战争中发点财,你说是不是?”
  “哎,对了,听说晚上有庆功表彰会?”
  “有,那是美国人相互涂胭脂,别的国家没份儿。”,米勒不屑一顾地吐出一口烟雾。
  “你不也是美国人吗?”
  “我是地地道道英国人,不过我有美国护照。”米勒神秘地说。

  当日晚上的表彰会,龚剑诚没被邀请。散会之后,龚剑诚在饭馆意外见到了好久不见的廖凯,他在喝闷酒。
  “老弟,你受表彰了没?”龚剑诚过来,笑着看廖凯。廖凯捏着酒杯,哼了一声,表现出从未有过的冷漠。但碍于大哥面子,沉默寡言的他还是说了句。“林奇特遣队是头功,然后是我的上司克拉克上尉,咸明洙少校带领的灵与岛十六勇士,表彰他们在月尾岛潜伏、测量水文保障联军仁川登陆,威洛比将军为他颁发‘银星’徽章。”
  “你不也去了吗?”龚剑诚倍感吃惊地问。
  “我有个屁!我是台湾人,中国人,本来上报十七勇士,可表彰的时候,就成了十六个,我名字被划下去了!”廖凯愤怒吼叫。
  “怎么,表彰者芸芸,唯独没提你,他们什么意思?”龚剑诚也被激怒了,见老弟面红耳赤,他也感到沮丧。廖凯尴尬地撇撇嘴,强装无所谓,可凄然的眼眸泻出愤懑。“在人民军眼皮底下行动,若非我廖凯会中国话,关键时刻扮演中国渔民,他克拉克一个高鼻深目的洋人,咸明洙那些高丽棒子,逃得过能辨麦芒的边防军吗?”廖凯眼底潮湿,觉得委屈,“不但没授奖,连我廖凯的名都没提,哥,我被美国人遗忘了,寄人篱下多难啊。”
  “算了,荣誉乃身外之物,保命第一,咱还是要回台湾的。”
  “可我咽不下这口气!你没看到那场面,连李德武的军事情报队都得了勤奋奖,我……”
  “别上火,我向保密局给你请功,咱拿云麾勋章。”龚剑诚本想安慰,可廖凯却突然六亲不认了。“台湾?我可没想回去,驻日代表团要撤了,那点战绩,还是留给你和李驰升官发财用吧!”
  话很刺耳,龚剑诚阵阵心痛。要不是廖凯醉醺醺的,他会立刻走开。隐约感到,自己正与兄弟分离,至于最终走向哪里不好预测。廖凯变了,变得急功近利,对权力和荣誉看的太重。他暗暗提醒自己,要对他加小心。
  话不投机,龚剑诚沉闷地替他付酒钱,就一个人先回去了。回到宿舍,他越想越憋屈,本来台湾人在这儿就受冷遇,如今廖凯不认大哥,说了伤他心的话。他辗转反侧,折磨自己到深夜十点,听见敲门声。
  他默默打开。面前站着一个文秀的姑娘。她面孔很白,化妆很浓,但很陌生。龚剑诚打量她一番,这个韩国女人的发烫成两种漂亮波浪,既俏皮又显泾渭分明,发卡上别着一朵玫瑰做发饰,别有韵味。只是,衣服太朝鲜化,不太适合她的发型,典型的朝鲜人的脸颊配朵大花,反显出俗气。
  “您是?”龚剑诚询问。
  “我叫金秀美,我是廖先生的女朋友,打扰您了!”
  “廖凯?喔——他人呢?”龚剑诚说过话,就闻到冲鼻子的酒气,姑娘身后出现了庞然大物。“廖凯?你怎么喝这么多!”龚剑诚将廖凯搀扶过来,弄到床上。
  “你干嘛喝这么多!”龚剑诚训斥起来。
  “我跟人喝酒……痛快!”廖凯舌头硬了,满脸涨红,看龚剑诚的眼神有些不屑。
  “跟谁喝的酒?”
  “一个很体面的洋人!”
  “美国人?”
  “为什么要告诉你?”廖凯非常不礼貌。金秀美赶紧搭腔,“是个外国人,个子不高,没穿军服,走路摇摇晃晃的,就不像好人!我担心廖凯君喝坏了!”姑娘担忧地皱眉。
  龚剑诚不想打听,就拿出毛巾,让姑娘给廖凯擦脸。龚剑诚很不高兴,批评道:“外面这么乱,你醉成这样成何体统!”
  “凭啥我不能喝?”廖凯瞪眼看天花板,满嘴酒气,意识不清,但满嘴跑起火车。“我不服你……龚剑诚,我不服你!”
  “你喝多了吧!”龚剑诚被激怒了,秀美姑娘赶紧过来圆场。“龚大哥,他在您走后,又跟那家伙喝了好多酒,别和他争了。”
  “我他妈的像鬼一样,提脑袋泡海水,吃海苔,啃硬面包。啊……你们仁川登陆成功了,我他妈的是一堆狗屎,谁说我一句好?”廖凯舌头根子硬了,红眼珠子里含泪,脸像镪水腐蚀过一样难看,手掌撑起身子对龚剑诚吼。
  “廖凯,跟谁说话呢?”龚剑诚要教训这小子了,这么多年还从未见他如此放肆。
  “给你听,咋了?我就是后娘养的!谁让我他妈的英语不好,不会躲在后方伺候主子呢!”这话矛头直指龚剑诚,可把老龚气坏了,过去就给廖凯一巴掌。
  “你打我?”廖凯红眼了。“你记着龚剑诚,你有短儿,别他妈惹我!”
  “廖凯,你他妈再说一遍!”龚剑诚也急眼了。金秀美赶紧阻拦,想必知道他俩的兄弟关系。
  “大哥,您别跟他怄气,求您了!”
  龚剑诚也觉后悔,他压了压火,扭头对姑娘说:“秀美,让他睡我这儿吧。”说完转身往外走。
  “龚大哥,您怎么办?”姑娘抛开廖凯,追了上来。
  “没事,回办公室睡,那儿比这儿舒服!”
  “廖凯君冒犯了您,您一定原谅他,他心情很不好。”
  “他没喝多,”龚剑诚觉得这位姑娘善良,就转回身,认真地看她,警告说,“秀美,你知道他是干什么工作的吗?”
  “是美军司令部的。”
  “你不了解,他是特务,和我一样,你留点神。”
  “特务?”金秀美身子往后缩,显然这一点她没想到,不由得心惊胆战。龚剑诚提醒:“你是老百姓,和特务交上好运,就离危险不远了。”
  姑娘还是宽厚一笑,温柔谦卑地说:“哪儿的话,我看你们俩都是好人哪。”
  “好人没写在脸上。”龚剑诚轻轻拍下秀美的胳膊,绷着脸走了。留下胆怯的韩国姑娘在身后茫然。

  行走在人迹稀少的钟路大街,龚剑诚心头隐隐作痛。在敌营,廖凯是唯一可以交心的好友,他从来都把廖凯当兄弟,这与潜伏和信仰无关。可朝鲜战争将人的地位和品质重新洗牌,他没理由再当老大,因为廖凯很出色,他协助美军完成如此艰难的使命,足见其适应现代战争的素质,从这一点,他就在保密局众多特工之上。
  龚剑诚问自己,是否已经融入到这场战争里来。他身在曹营心在汉,虽然跟美军共同战斗,而心跟战争融合一起的时候很少。从釜山到大邱的战俘营,他的表现只能算及格。过去曾经自诩为看客的思路,已经不适合形势需要。当血腥和杀戮已成家常便饭,他还保持旁观者的姿态,难怪他被美军情报中枢边缘化了,领导着一群杂烩特工,这样下去,他会出局的。
  龚剑诚沉闷地思索着,从不自信的脚步就体会到,他在汉城的每一步,都似乎害怕留下脚印。过去阴险狡诈的秉性在南朝鲜不见了。他虽能混在美军中,得了一官半职,但终究人微言轻,可有可无,廖凯都看出这一点,这不能怪他,只能怪自己堕落。廖凯的醉酒之外,当然有他的潜台词,但自己小心翼翼地无所作为,也是实情。廖凯的话激励了龚剑诚,他必须有所行动,拿出斗志,在血与火的魔窟里战斗下去。
  不过,他也评估廖凯态度骤变的背后原因,绝非酒精的作用。廖凯不会无缘无故对生死大哥不敬。他和谁喝的酒?体面的矮个子,没穿军服,不是军方的人,会是谁呢?龚剑诚点上一支烟,默默吸着。幽灵般的家伙是谁呢?为何单独请廖凯吃饭?这样的洋人并不多见。他默默警告自己,有时候,不设防的朋友扎你一刀,那是致命的。
  他深思起来,不应再用老眼光看新事物。江湖大哥,往往就死在无足轻重的小弟手里,因为你不进取,挡人发财路,弄死你天经地义。反思之后,他突然想到老沈,会不会廖凯发现什么了呢?他那句“你有短儿……”是什么意思?莫非他知道老沈的事?想到这里,他打了个冷战。
  没回办公室,步行到忠武路第一街黄金路22号的“汉城中餐馆”,想去看看有没有老沈的消息。深秋的汉城,飘过一阵密雨。旋转的风把雨吹在身上,衣服很快就湿透。路灯光特别昏暗,黄金路上的酒肆黑影般兀立在深灰色的空中,犹如孩童涂鸦的炭笔画,雾霾和沉淀的尘埃将那边街树的枝条朦胧成鬼魅的头发,萧然舞动,甚是骇人。秋容之后的面孔,即是寒冬,龚剑诚觉得大脑陷在一片奇思怪想里,仿佛廖凯喝下去的酒,反刍到自己的胃,他有种张口呕吐,却空无一物的怪异的沉重感。
  走到饭店对面,朝小楼前的电线杆望,饭店一团漆黑。他竖起衣领,五指拢了一下湿漉漉的头发,朝电线杆子斜目。突然,目光触及一个醒目标记:齐眉高的位置有一片红叶。是在大头图钉下按着的。龚剑诚的心猛然缩紧,这预示“黑狼”小组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危险。老沈亲自来过这里,说明当时就对危险来临有察觉。他不敢停留,快步朝前,从容离去。
  到底出了什么事呢?一路上他思前想后,心绪难安,不祥的预感涌上脑海,不但今后不能再接头,而且永远不能见,这是两人约定的铁律。“黑狼”出事了!一定出事了!龚剑诚忐忑回到“汉城通讯社”二楼的办公室,没开灯,暗中打开手枪的保险,靠在沙发上闭目,耳朵却听着外面,时刻提防着不测的发生。

  
  龚剑诚要接头的汉城黄金路大街,1950年战争中也也比较繁华的地方
  夜里大约是十一点半,楼上传来热闹声。那帮手下的特工回来了,英军第二十九旅的情报官托尼与土耳其的哈里,加拿大、希腊、埃塞俄比亚、新西兰和荷兰等情报官也都在列,不过米勒不在其中。龚剑诚收起枪,打开房门。几个家伙端着酒,捧着香肠,跳伦巴就全都溜进来。
  “龚主任,打扰您了!”哈里笑逐颜开。今天在会上请战出尽风头,加上本人是土耳其国民军副参谋长的公子,给汉城带来奥斯曼帝国的遗风,故今晚做东,来办公室搞酒会。哈里端过来一瓶香槟,踩着沙漠狐步:“龚主任,弟兄们在一起真痛快!”
  “怎么,莫不是前线取得了胜利?”龚剑诚只好强打精神应酬这帮酒徒。
  “头儿,应该叫胜利在望!”哈里的英语和伊斯兰人的馕饼一样,干巴巴生硬,“土耳其旅越过三八线,不久我就可以去平壤。听说大同江的水滋润美妞……小腰白嫩,搂起来,啊……舒服极了!”哈里扭着锡尔特舞,一副发情的骆驼般癫狂。
  @wym1977 227楼 2014-03-18 20:34:15
  好看,精采,加油,期待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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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舞文里有人回复不易。
  “第一次饶了你,如果发现你再聚众非议军情,阻碍CIC军官执行任务,哼,有你喝尿的地方。”
  “谢谢开恩!”哈里面如土色,谁不知道CIC大牢进去容易出来难啊。林湘嘴角撇过鄙视,做个轻微手势,美军把手铐打开,推搡一把,哈里酒醒了不少,摇摇晃晃跌了个跟头,犹如被狂风吹灭的烛火蜡头,摔出了走廊。
  林湘冷冰冰看着龚剑诚。两人都伫立不动,眼睛看着对方。
  “他们喝酒,不是我主意!”龚剑诚打破僵局,无辜地解释。
  “你是主任。”林湘严肃地训斥,一副长官派头,“安德斯上校找你,跟我走。”
  “什么事?”
  “去了就知道!”林湘冷冷回敬。
  “那……我要不要准备一下?”龚剑诚试探问。
  “不用,走。”林湘嫌龚剑诚啰嗦,扔出一句就开拔脚步。众目睽睽,都不知道发生什么,但都不敢正视林湘的脸。龚剑诚脑海掠过一丝恐惧,想到“黑狼”那枚图钉和红叶,莫非已中了圈套?如果是这样,说明老沈被捕后叛变了……他按按手枪。林湘无事不登三宝殿,安德斯上校是活阎王,此行凶多吉少,他下意识地摸下衣领,那里有隐蔽很好的氰化钾胶囊。

  第十二章

  美国陆军反间谍部汉城CIC总局,就在议会大厦附近的美军司令部斜对过。下了车,在一楼电梯口站定。膀大腰圆的美军勤杂兵看林小姐出现,眸子里的冷漠瞬间解冻,不用提醒,就恭敬开门,余光还忘不了扫视绝色美人的侧脸,但林湘目不斜视,一副不可侵犯的长官派头。
  一楼正厅是美国国旗和CIC徽标“Counter Intelligence Corps”即反间谍特种部队缩写。这个反间谍部队成立于一九四二年,对外称反间谍情报部队。二战结束,活动主要针对社会主义国家的军情机构,是美国军队中极神秘而实权在握的反间谍与情报搜集组织,羽毛未丰的中央情报局还不能与之分庭抗礼。朝战爆发,CIC吸收二战时期的谍报精英,他们是令美军谈之色变的“军中恐怖组织”,因直属美军最高司令部,拥有特种部队和对间谍的处置权,因而无人不谈虎色变。
  电梯进入地下室。眼前黑暗起来。这里是“虎牢关”,战前为南朝鲜情报院关押政治犯的地牢,劳动党人就从这里踏上黄泉路。而现在,地牢被开辟为刑讯所,是CIC临时监狱。电梯里,龚剑诚和林湘面对面站立,两人目光只对视半秒,就移开。

  
  美国陆军反谍部CIC徽标
  两人相隔七年后,再一次独处在狭小的空间里。龚剑诚明知道这次安德斯约见是一次鸿门宴,但他宁愿让自己警惕的神经在旧恋面前麻木一次。绿色的丛林、湛蓝的江水,阳光铺在上面闪闪如磷,欢快的林湘手里拿着一大束雏菊在他面前轻捷慢跑,身后留下一串浓郁的花香……龚剑诚闭了下眼睛,老想去吻那泥土和鲜花的清香,可电梯门咣当一声关闭,旧梦优雅地消失了。
  从踏入电梯门那一刻起,林湘漂亮的脸孔就上扬十五度,眼光也超过龚剑诚的头顶,似乎他的事与自己毫不相干。龚剑诚明白,她并不注视什么,只是以这种姿态给自己施压,浓妆下的冷酷凝重,那不是摆拍的威严。龚剑诚有种穿越感,仿佛下降的电梯,是开往歌乐山中美技术合作所渣滓洞集中营的,身边的女人,就是刑讯共产党的女特工。
  龚剑诚很难装出无所谓的样貌,旧恋就在身边,和美国侵略者狼狈为奸,变本加厉,龚剑诚的心很痛,不明白一个抗战中连死都不怕的英雄何以这么快就蜕变成杀人女魔。他低下头顾影自怜,看着脚尖,黯然忧伤。
  @红酥手2011 233楼 2014-03-20 10:23:06
  精彩!推荐给身边好几个朋友,楼主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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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这本书多是历史性纪实,希望更多的朋友喜欢。
  电梯停,龚剑诚暗吸气,抬起头,逼视林湘,将积郁的怒气传达给她。这无关信仰,只想让对方知道我瞧不起你,龚剑诚不想做美国人的狗。可是,犀利的目光却“孤掌难鸣”,林湘完全忽视了他的存在,仿佛身边仅是毫不相干的人犯。
  几秒钟后,咄咄逼人的架势脱胎换骨,瞬间软化成温存的面孔。可惜这副嫣然不是对龚剑诚,而是给了电梯口高大的美军少尉。“谢谢!”她优雅地客套。少尉微微点头,开电梯门对林湘敬军礼。林湘带龚剑诚朝里走。她的脚步很快,一直没回头,龚剑诚在宪兵的“陪护”下默默跟着。美妙的身体散发出苹果香,蓬松的头发随脚步起伏微微颤动,龚剑诚不由得涌起感慨,记忆在幽深可怕的走廊复苏。漫长的地下室,他居然回想起上海重逢那天的伞中拥抱。

  
  美军CIC汉城的牢房
  “咣当”一声,狭长幽深的第二道铁门打开,龚剑诚旧梦破碎。宪兵对林湘敬军礼按下电钮。两人走进去,高跟鞋的声音清晰稳健,与昏暗灯光配合,震慑人心。龚剑诚的神经绷紧到顶点。他们下了地下室二层。不详的预感迫近,龚剑诚心跳加速。因为血迹斑斑的电梯里,已飘过腥臭气味,这是釜山战俘营每天都可闻到的气味,是人肉烧焦腐烂后的气味。电梯“嘭”地一声停在地下室二层,瞬间飘出刺鼻的臭味。
  空气中弥漫蓝烟,龚剑诚听到了撕裂人心的惨叫声,是女人们同时发出的。龚剑诚微微闭上眼睛,那是烧红的烙铁捅进女人下体……这是残暴的美军刑讯人员惯用的酷刑。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手摸枪,鬼门关已到,他须准备赴死。
  当到达一个略微宽敞的拐角,林湘侧身站定,故意停留半秒,等待龚剑诚跟上脚步。其实,她在聆听刑讯室另一声凄厉的嚎叫,那嗓音嘶哑,声音却很洪亮,是男囚犯在受刑。龚剑诚的冷汗冒出来了,因为这个人爆出一句中国话:“杀老子吧!法西斯!啊!……”随后惨叫声就没了。

  
  CIC韩国雇员折磨北方劳动党犯人
  惨叫声不绝于耳,大多是朝鲜话“妈呀”之类的哭叫声,有男也有女,夹杂其间的,是美国大兵狞笑和谩骂。几步之后,林湘又带他上了电梯,来到地上二层。看来,刚才这一圈是给龚剑诚下马威。两人走到一个大房间门口站定,那儿站着几个身材高大、面无表情的美国军官,其中一位有点熟。只因其走廊灯下脸孔黯淡,故没认出。
  “少校!”这人对林湘稍微立正。恭敬不单因官阶,客气里有几分服从,他是林湘部下。这人是上尉,很年轻,不到三十岁。林湘轻微点头,“托德上尉,那几个审出结果了吗?”
  “快招供了。”
  “要他们开口!”林湘语气强硬,目无旁视走过,对托德的几个部下的惶恐并不理睬,回身看眼龚剑诚,对托德介绍道,“这位是联合国军特工处的主任龚少校!”
  “哦,龚!”托德夸张地抬起毛茸茸、静脉血管迸出的手臂,紧握龚剑诚递过来的手,“我们在大邱合作过!”龚剑诚这才看清,确实是熟人。托德个头一米八三左右,没戴军帽,淡棕色头发,有点自来卷,让人想到拉伸过度的大卫石膏像。此人说话嘴唇圆润,显得机智老练,高鼻梁,鼻毛翻卷,脸部横纹毕现,凶中带有匪气。最富特征的是他的右嘴角,说话时朝上微翘,使得三角肌很不对称,足以让人感觉他的顽固和残暴。
  “史密斯上尉,你好吗?”龚剑诚微笑寒暄。
  “我很好,叫我托德!”托德挑一下眉毛,笑笑,似乎想说什么,止住了,挤眉弄眼瞥下林湘,心说,这不,让她训斥了。托德追上林湘,“少校,安德斯上校等你们多时了!”
  “知道了。”林湘鼻孔里哼出一句迈步往里走。龚剑诚勉强侧身,朝托德点点头,脑海浮现出此人的资料。
  托德·史密斯,未婚。生于达拉斯托克镇。毕业于华盛顿海军情报学校。一九三九年服役。二战期间,在太平洋舰队情报处担任少尉,负责电讯侦听、破译、分析等工作。一九四四年调往欧洲,服务于美国战略服务局。四八年调到日本,加入美军远东情报界任刑讯组组长。专长是跟踪与刑讯。此人性情残暴,极为反共。托德上尉将林湘和龚剑诚请到里屋,对守卫宪兵使眼色,宪兵警惕地立正。
  龚剑诚踏入明亮的房间,忽有种耳目一新之感。几盏吊灯风格古典,墙壁两侧悬挂美国国旗和一面神秘的军旗,旗帜中央是CIC圆形红白相间徽章——振翅的白头鹰,脚踏铁十字白色人骨,徽章内嵌英文,空白处为红色背景。CIC特工军服的臂章上,那白色铁十字骷髅骨便是简略版。房间陈设明快,不落俗套,与地下室走廊随处碰之叮当响的吊钩刑具对比鲜明,西洋挂毯、真皮沙发和仿莫奈、伦勃朗的油画,将神秘的血腥一笔勾销,反惹人感到舒适,杀人魔窟充满人文情调,这倒很稀奇。不过,龚剑诚觉得,这些洋玩意都是血和人皮做的。
  空气中弥漫一股呛人的烟草味,蓝色烟雾犹如一条条缠绕着的毒蛇,在一张皮椅子顶端爬过,潜伏进四周黑暗的光线里。至少五秒钟,龚剑诚茫然环顾,没见人影。忽然,一个声音从对面沙发后面传出,接着庞然大物出现。
  “龚少校,老朋友!”瘦削高大的影子从真皮沙发后跃起,像万圣节从南瓜灯里探出头的魔鬼,安德斯的出现让龚剑诚冷不丁吓一跳。他优雅中带有冷酷的军人气质,也许刚才面壁沉思,故而脸上残留着思考的痕迹。安德斯步伐敏捷,硬朗稳健,从皮椅后绕过来,伸出大手,胳膊在空中划个括弧。这位有络腮胡子,宽额骨,深眼窝,长着一双灰色眼睛的标准军人,在东京逮捕罗森上校时就见过,只是今天面对面。
  龚剑诚赶紧和安德斯握,立刻,扎彻骨髓的冰冷,从手心传导过来,瞬间打透周身,有一秒钟他都怀疑,是自己手心的冷汗所致还是对方冷酷到掌心如铁。安德斯收回手的刹那,龚剑诚愕然发现,那寒冷源自于对方的手指。安德斯的尾指和无名指伤残,大概为美观,套上了两枚紫铜的假指,假指都有尖头,看起来很阴森。
  因料到早晚和这老狐狸过招。故而对其简历了然于胸。
  比尔·安德斯,四十四岁,生于美国伊利诺斯州斯普林菲尔德,二十五岁入马里兰州安纳波利斯海军学校,毕业后服役。二战期间,担任著名101空降团的情报上尉,后任太平洋战区,曾经是中国战区情报顾问,这就可以理解为什么林湘成为其部下,那时他就是林湘顶头上司。二战后,他在日本担任美国陆军远东情报局的情报上校,后升任反间谍部主任,曾获“服役优异”十字勋章,国会还授予其荣誉勋章。
  他曾与军统合作,炸毁开封黄河大桥。此人智力超群,干情报得心应手,如不因性格孤僻不善交际,军衔会至少将。安德斯最富盛名的手段,就是杀人不见血,李承晚的将军们畏之如虎,常有人被CIC请去喝茶,从此便莫名失踪。
  安德斯面壁,其实也是看龚剑诚简历。职业敏感所致,他别有意味地分析军统出身的台湾上校,似在回忆他在中国的岁月。当然,他对龚剑诚的名号早有耳闻,而且,邀请龚剑诚入朝,也是安德斯本人的建议。这一点,龚剑诚并不知情。他欣赏龚剑诚,抗战时期搞电讯情报声名卓著。别人不解龚的军衔何以升到国军上校,安德斯却很理解。
  “林少校!”安德斯对林湘点下头。林湘转身,从身后卷柜里拿出一个蓝色文件盒。林取出一叠文件,交给上司。
  “龚少校,对这个怎么看?”将文件打开,推到龚剑诚右手桌面。安德斯脸上失去笑意,那双深陷的眼窝,鹰隼般的眼睛像壁虎的吸盘一样,死死抓住龚剑诚。房间的气氛顿时紧张,托德和林湘凝神静气。龚剑诚不慌不忙,将文件纸摊开。这是一份完整审讯记录。记录从里到外散发一股恶心的气味,纸张下角有干涸的血迹,足见被审问的人受过何其悲惨的酷刑。往下翻看,居然看到了紫绿色的东西……那是胆汁,说明此人已被开膛破肚。
  仅扫一眼,龚剑诚就暗自震惊!快速下移,目光触到照片,突然眼前发黑。非比寻常的危险袭来,他须做出正确反应。然而,身体动不了,眼皮眨动费力,仿佛身体和头焊接在一块了。他尽了努力才感知手指撞到的东西,不是纸,而是一块头皮。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聚焦龚剑诚,只要他出现过激反应,托德持枪的手就会转为饿虎扑食,瞬间将龚剑诚逮捕。龚剑诚移动手指,捻到最后一页——被血浆粘连的备忘录。还未看,就感觉有人在身边,那是安德斯高大身材投下的阴影。他正背着手凶狠逼视。幽幽的死光投射在他脸上,安德斯的表情收敛,足以将胆怯者逼入绝境。
  但是,龚剑诚毕竟是“寒风”,刀尖上行走的王牌,不会自露马脚。他坚韧地控制情绪,抬起手,前后翻页,给人略微的吃惊感,但说得过去。龚剑诚冷静扫描记录,别有深意地拿起嫌疑人照片,审视片刻,表现出欣赏。其实,那是沈智豪!
  “死硬分子,”龚剑诚将撩动记录的手缩回,拄桌微微皱眉说,“看样子是共产党。”
  “觉得怎样?”安德斯咄咄逼人地讯问。
  “阁下,我在釜山战俘营,这种人见的不少。”
  “血腥,不是吗?”安德斯上校狡猾地看看记录,随手将龚剑诚没能翻开的那页打开,似要给这位敷衍了事的军统修正疏忽的机会。“看这儿,龚少校,”安德斯将恐吓拿捏的恰到好处,如欣赏摄影展,摊开两张被胶水粘牢的相片和人皮,翘起嘴角。龚剑诚不得不顺着安德斯铜手指往下看,那是血淋淋的照片。
  照片上那个能称为“沈智豪”的人已不完整,皮开肉绽的躯体像煮熟的肉块拼接而成,血腥已不能形容。这样的场面,他在驻缅日军的细菌部队试验台见过。龚剑诚极力忍住剧烈痛苦,“欣赏”肢解前的战友:腹部直到喉咙被刀子剖开,双眼挖出,四肢被剁掉;第二张相片更为恐怖,一双毛茸茸的大手正撕扯老沈的肠子……从那双骨节大、且戴着一只别致戒指的手断定,是托德上尉。
  “这个人被开膛破肚那会儿,人还活着,”安德斯对龚剑诚隐忍很吃惊,他没见到想象中的惊惧,反而是法医才有的镇定。他还要加大分量,迫使龚剑诚露出破绽。“他开始胡言乱语了。”
  “一个钢铁制造的人,后悔我没亲眼所见。”龚剑诚微微一笑,用赞赏“敌人”的语言,挽救被动。安德斯转过身去,说,“确实很坚强,这种情形还能对托德破口大骂……只有共产党才有的疯狂。”
  龚剑诚恢复了一些自信,脱离安德斯鹰眼注视圈。拿起审讯记录,托着下巴沉思。安德斯说:“不一般的对手,为这事,我整整想了两个小时,肉体和思想分离,那么,是什么力量支撑他的意志?”安德斯发出疑问。“少校,你应该认识这个人吧。”
  上校像发现鼹鼠的老鹰,刚才的随意只是铺垫,目的是让对方麻痹,然后猛然增大音量恫吓对手,这是审讯者常用的招数,只是对龚剑诚,那种口气不那么露骨罢了,安德斯适当地改用鼻音。
  “我不认识。”龚剑诚回答。
  “没一点印象。”
  “没有。”龚剑诚摇头,但不敢将问题咬死,他清楚,既然安德斯让他看老沈的照片,就必有证据把他和沈智豪联系起来。
  “那么,你到底认识不认识?”安德斯加重语气。手里掂了下打火机,另外一只手两根指头夹根雪茄出来,似乎胸有成竹,只待回答,才会点燃。
  “准确地说,我不认识。”
  “这么说,有点模糊印象?”安德斯诡异地笑笑,铜手指敲下桌面。“也许这两张太残忍了,林小姐,换张清晰的。”
  上校像发现鼹鼠的老鹰,刚才的随意只是铺垫,目的是让对方麻痹,然后猛然增大音量恫吓对手,这是审讯者常用的招数,只是对龚剑诚,那种口气不那么露骨罢了,安德斯适当地改用鼻音。
  “我不认识。”龚剑诚回答。
  “没一点印象。”
  “没有。”龚剑诚摇头,但不敢将问题咬死,他清楚,既然安德斯让他看老沈的照片,就必有证据把他和沈智豪联系起来。
  “那么,你到底认识不认识?”安德斯加重语气。手里掂了下打火机,另外一只手两根指头夹根雪茄出来,似乎胸有成竹,只待回答,才会点燃。
  “准确地说,我不认识。”
  “这么说,有点模糊印象?”安德斯诡异地笑笑,铜手指敲下桌面。“也许这两张太残忍了,林小姐,换张清晰的。”
  “是!”林湘早有准备,利索地从抽屉里拿出档案,抽出一张黑白照片,直接展示到龚剑诚面前。“龚少校,好好看看。”林的目光含有揶揄,语气平缓,似乎告诫龚剑诚,说不认识你真太幼稚了。龚剑诚捏到眼前,对台灯瞅瞅。照片上的人穿南朝鲜陆军军服,仪表威严,浓眉大眼,龚剑诚心底暗叹,照的不错。
  “好像见过,只是没多大印象。”龚剑诚策略地为尴尬解围,若一口咬定没见过,正如林湘的嘲笑,是不理智的狡辩。安德斯将雪茄含在毫无血色、薄如手术刀片的嘴唇里,点燃打火机。一缕浓烟飘散开来,场面变得诡异。
  他将打火机在桌子上敲打,似要提醒,说话要诚实。见龚剑诚还是没反应,就看着烟雾,踱步过来。安德斯懂行为科学,更懂读心术,对手间距离若在一米之内,强大的一方会给弱势一方造成精神压迫。
  “不知道阁下有何用意。”龚剑诚坦诚地抬头,转守为攻。
  “你会明白的。”安德斯没单刀直入,考虑如何开始,用吸烟的手指点点龚剑诚,“这个人和你一起开过会。”安德斯有意拖延,想引诱龚剑诚发表意见。
  “您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龚剑诚有些顿悟,抬起眼皮,“上次大邱在第八集团军会议上,这人曾陪同宪兵副司令李德武准将到过场。”
  安德斯微微点头,“他叫尹泽,是北方的王牌探子,代号‘黑狼’,我盯他很久了。”说完,眼睛直视龚剑诚。不过,龚剑诚既不坦然,也没憎恨,而是皱眉。他不解地问:“上校阁下,共产军有王牌吗?”
  “天真!”安德斯突然拊掌大笑,对这句话颇为欣赏。“干情报用的是大脑,不是飞机大炮,与国籍肤色无关。”安德斯放松了,室内气氛也轻松起来,托德将握枪的手掣下。安德斯像个教官似的,解释王牌的含义。“有这么一种人。不管窃取了什么情报,暗杀、绑架、策反了什么人,上司和同事都对屋檐下的行为丝毫无察,反而怀疑那些任劳任怨的傻瓜。他能轻易过关,会得到升迁。这样的人,就是王牌。”
  龚剑诚暗想这家伙果然厉害,不由得让他想起“中情局之父”诺多万,难怪传闻安德斯也曾对诺多万的能力发出挑战。
  “‘黑狼’是金日成的眼睛,潜伏李承晚军很久了,”安德斯就事论事,但没有偏见地说,“他一直不被怀疑,是军官中的楷模!那个自诩精明过人的李德武竟然在‘黑狼’被捕后,过来说情,甚至还告到韩国总参谋部,说CIC拆他的台,抓走他的左膀右臂,这不是天大的讽刺吗?”
  龚剑诚略微低头不语。
  “你不要紧张,”安德斯说,“我不是漫天抓蛾子的蝙蝠,你是我选的人,从东京开始,你就在我的下属名单上了。”龚剑诚也感到吃惊,原来来南朝鲜,还是安德斯的赏识。
  就恭维地说:“剑诚眼光愚钝,绝看不穿这样隐藏够深的间谍。听说李德武骄横,能成为其心腹的人,一定了不起……”
  “所以,我才说他是王牌。”安德斯忽然不高兴,“抓他的时候,我甚至不忍动手,因为他自己送上门,我在二十多年的情报生涯中很少见过这么勇于献身的特工。”
  “您的意思——?”
  “被捕前,他做了死的准备!”安德斯冷眼看了下林湘和托德。“他们都被耍了。”
  “主动送死?”龚剑诚故作稚嫩。
  “我忘了一条,王牌,必须对使命肯于牺牲,不会因为金钱利诱失去信仰。这一点,‘黑狼’让我钦佩,不由得想起我的马尼拉部下。汉尼特中尉被日本宪兵抓住,灌辣椒水,折磨到死,也没出卖我的人,战后我亲自为他申请勋章,帮他妻子在菲律宾买了块上等墓地。”
  安德斯吸了一口雪茄,眼眸涂上一层敬佩。“抓捕前,他不停发报,想挽救南方被围的几万共产军,这不是他的无能,这么好的间谍白瞎了,是金日成的短视。”安德斯重重吸了一口哈瓦那雪茄,背过手,看着袅袅升腾的烟雾。
  “我很欣赏这个人,为了残兵败将免遭覆没,做了他该做的事,死对他是一种境界,牺牲自我完成使命,用中国佛教的话说,这是涅槃。”安德斯的评语超过了薄薄审讯记录的文字总和。从欣赏角度,他没蔑视敌人。
  但是,这场戏也许刚刚开始,龚剑诚清楚,安德斯找他来,可不是让他竖耳朵听课的。果然,安德斯忽然说:“这个‘黑狼’,在国民党担任过要职。”安德斯转向龚剑诚,幽暗的眼睛闪着寒光。突然之间,他变了脸,带有审讯口吻道:“龚少校,你们都在中国的希姆莱——戴笠先生手下做事。这人在中国叫沈智豪。”
  “沈智豪?哦,这名字熟啊!”龚剑诚把话拉回来,同在军统,不可能连沈智豪的名都不曾听说。安德斯对此不再感兴趣,而继续施压。“他干的很出色。戴将军很器重他,才派他到日本东京。可惜戴老板坠机遇难了,尹泽回到了韩国。后来,他加入了劳动党。”
  安德斯没继续说,沉默看了看林湘。林湘就走过来,代替上司说:“戴笠和郑介民都向海外派遣过有侨民身份的特工,至于派出了多少,可能永久是谜,我们找你来,也想了解这方面的情况。”
  龚剑诚“哦”了一声,“这些都是保密的,我不知道。”林湘看都没看龚剑诚,仰脸十五度,显然对龚剑诚的敷衍很不满意,“不要跟我装聋作哑。”林湘抬高声调,直逼对手心理,“‘黑狼小组’情报员安在焕供述了。他妻子叫朱小慧。”
  “这我怎么知道?”龚剑诚豁出去了,硬着头皮抵抗。

  
  军统派遣证
  “不要紧张,我不是问你和他们的关系。”林湘围着桌子走了两步,光润的手指在档案上滑来滑去,一丝古怪的笑容浮在脸上。那是一种复杂的表情,既不是取悦上司,也非自鸣得意,似乎更像找到了线索的侦探,要对嫌疑犯致命一击。
  “CIC,美国陆军庞大的反情报机器,只要运转,没有挖不出的信息,虽然有些人很狡猾!”林湘转过身去,看着龚剑诚,从另外一份档案里拿出一张合影照。林湘陡然变色,厉声喊道:“龚少校,看吧!”龚剑诚一愣,斜视递过来的照片,那是一张众人合影。
  “要我辨认什么?”
  “要辨认的,应该是我。”林湘贴近龚剑诚,香水味弥漫,可闻到的却是一股血腥,这女人要揭他的老底。“这是一张拍摄于一九四二年的照片,也就是军统‘四、一大会’,本来是不允许公开的,照片里的一部分人,都成了可耻的汉奸和叛徒。”林湘说完,看了一眼安德斯。
  “四、一”大会是军统励志誓师会,每年一次。重庆观音岩下的罗家湾,中央警校训练所礼堂,那时他刚从军统调往新三十八师,赶赴前线。一切都仿佛在昨天。龚剑诚机械点头。前排是军统要员,镜头对着戴笠、郑介民、唐纵、康泽、贺衷寒和毛人凤等情报巨擘,而第三排右边数第七个,一个聚精会神的人就是他,容貌没多大改变;他右侧后第一排左数第四就是沈智豪。他清楚记得,两人会后小聚,老沈为他送行。

  
  戴笠与派遣出去的军统之花合影
  “看到什么了?”林湘鹰戏老鼠地冷笑问。
  “我在这儿。”他指示给对方。
  “变化不大,沈智豪也是。”林湘尖锐的红指甲从龚剑诚滑移,戳了下他身后的老沈,“是沈智豪吧,可你刚才说,是在韩国才认识的他,自相矛盾。”林湘没停顿,突然嗓音提高。“龚少校,仅仅八年,你就忘了老同事吗?”
  @栖阳逐剑 149楼 2014-03-10 15:54:22
  一九五零年七月十八日。龚剑诚和廖凯来到东京美国最大军营Camp Drake。体格后,领取了美军军服、军帽、军靴、毛袜,以至内衣裤和生活用具等,并由威洛比将军派来的G1人事官员颁发美国陆军部身份证,和军官身份号码。美国军方对台湾人员参加“韩战”一事不愿曝光,因而龚剑诚两人身份极为保密。
  轻装简从,登上一架美军C-46运输机,降落到战云密布的南朝鲜釜山机场。飞机刚刚落地,就遭朝鲜人民军螺旋桨飞机偷袭,两人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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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文澜 271楼 2014-03-21 11:38:44
  “体格后,”应为体检后。兄弟是否也用五笔。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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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错别字实在伤不起……谢谢!我还真没用五笔。以后一定注意
  @红酥手2011 272楼 2014-03-21 14:00:33
  等更,楼主更新有比较固定的时间吗?随时刷屏伤不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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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今天起,一定加紧更新。
  这句话深深刺中龚剑诚,想蒙混过关,看来是徒劳的,这该死的照片!龚剑诚撑不住了,谎言不攻自破,他进退两难,额头渗出虚汗。此刻,安德斯屏住呼吸,老狐狸身子探前,刚吸进去的一口烟噙在嘴里,烟雾像青面獠牙的鬼,从微微翘起的左嘴角缓缓漏出。气氛再度阴森,龚剑诚陷入鬼门关。不记得同僚,对于老军统来说,简直荒唐。
  只能最后一搏了。他须另辟蹊径。
  “林少校,”龚剑诚坦率地说,“你应该知道军统是一个多么庞大的体系,我不知道CIA前身战略情报局有多少雇员,但我要告诉你,军统在一九四二年,就有二十万之众的雇员。”
  龚剑诚的话起到让安德斯倾听的作用,龚剑诚提高音调。“军统控制水警、税警和交通警察,加上忠义救国军和文职人员,远不止这个数。”龚剑诚大无畏起来,目光高挑,越过林湘的渔父,直逼CIC徽章。“非要找出我与‘黑狼’的关系,就靠照片?”龚剑诚嘲讽地一乐,脸孔夸张地歪曲,“因为集体照,就必须说我和照片上的人相熟,真是荒唐逻辑。况且军统的家法极严,部门之间不许交往,也不能乱说话。我想,美国情治单位的规矩,也是大同小异吧。”
  林湘脸色煞白,安德斯也觉得照片的事未免离谱,因而目光低垂。龚剑诚继续说:“中国有句古话: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林少校的暗示未免过分,如果这么扯,照片上的毛人凤岂不离沈智豪更近,他也该是共产党吧。”
  龚剑诚以攻代守,积蓄的怒气瞬时喷发。“你们让我心寒!若不是威洛比将军所邀,我吃饱了撑的才会到南朝鲜遭洋罪。战争还没胜利,就对盟友卸磨杀驴?是不是我龚剑诚随美军情报机构跑的龙套多了,知道的也多,干脆找个由头,用对付朝鲜人的低劣办法把我弄死?如果觉得我会泄露机密,别整没用的,找个人打我一黑枪,就说是劳动党游击队干的,岂不更简单!”
  “上校,”龚剑诚倔劲儿上来,撕掉扣子,要脱制服,“杀我无所谓,可最好别给我换顶帽子!我不姓共!您给孙立人将军打个电报,就说我开小差、违纪,强奸,让美国执法队杀了,这样的罪行我都能认可,就是不接受我‘通共’,那是对我参加国民革命、信仰三民主义十五年的侮辱!”
  安德斯听得懂汉语,知道龚剑诚气急无奈。就拿起桌上“柯尔特1911”手枪,略有歉意地将武器放回枪套,给龚剑诚重新配好。“不要误会,我不是这意思,”见龚剑诚很诧异地看他,安德斯解释说,“对您的怀疑,是出于CIC职业程序。”
  “可是,林少校的质问我接受不了。”
  “会习惯的。尹泽死了,我们毫无头绪。”
  “阁下,恕我直言。”
  “请讲。”
  “‘黑狼’如此重要,为何开膛挖心?”
  “这都怪托德上尉,被尹泽骗了!”安德斯此话一出,陡然变色,对托德狠瞪一眼,不悦地训斥。“他以为拿手术刀在胸口划上一刀,威胁一下尹泽,就能让他招供,可那个人不是能拉链的泰德熊!”
  托德被训,一脸无辜,忙申诉。“我没看住,‘黑狼’突然挣脱出手来,用我的刀子往自己身上切,妈的,自己开的膛,直插心脏!这个人简直是魔鬼。”
  “蠢话!”安德斯因为激动,显得脸红脖子粗,“你是干什么的?为什么不捆个结实?这个人很顽固,是王牌你可以不清楚,但你要知道,许多劳动党都宁死不屈!你当时难道没动脑子,发现他的企图?你以为捆的是一只死羊?”
  “我失误了,真该死!”托德脑门子见汗。安德斯气恼地指他,透露出“黑狼”的死造成损失有多大。“‘黑狼’的秘密电报关系朝鲜战争进程,如果共产军的残余逃过三八线,就会给金日成一点喘息资本,麦将军的仁川成就就扣掉三分,朝鲜和平就可能延迟。”
  屋子里一阵沉默。托德脑门子泛光汗水。安德斯叹了口气,悻悻然用铜手指戳下桌角,敲打着边说:“‘黑狼’死了,余党还未肃清,就在凌晨,‘黑狼’同伙潜入汉城军方医院,拔掉另外一个重伤同伙的输氧管,让那个代号‘老妖’的女报务员郑小贞见了上帝!”
  “不还有安在焕吗?”托德狡辩。
  “那个叛徒?记住,便宜没好货。他是交通员,根本没资格和平壤的人联系,你懂个屁!”由于恼怒,安德斯不耐烦地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像丢了猎物的老狼,想想就后悔,眼睛不看托德,声音尖利地对着空屋子喊。“那个‘老妖’,嘴再硬,可你忘了她是女的,肾脏和脾脏给打破了,怎可能再说话……”
  安德斯后悔不迭,双手握成拳,像找不到对手的拳击手,“她有失眠症,这种人可能会说梦话。多好的病,完全可以不用刑,可——让你这蠢货给毁了!”安德斯愤愤怒视托德,胳膊在空中轮成大的弧度,无奈落下。托德上尉咕哝说:“对不起,上校阁下,我——没有对付朝鲜女人的经验!”
  “可你谈论东京的妓女时,可是眉飞色舞!”安德斯一摆手,自己却苦笑。“算了,谁让你是条光棍儿呢。对成熟女人太缺乏了解了。”林湘始终难堪地低头,这事她有责任,于是上前道:“阁下,我也请求处分!”
  安德斯摇头,晃晃手,“是我的过失,我比你长十几岁,该提醒你。”安德斯就事论事,不侮辱部下的能力。“总部对我很不满意。‘黑狼’小组是追踪金日成的麝香,闻着味儿就能把他消灭。可现在,第十军不得不暂停原计划和第八军的拉网行动。”由于激动,安德斯不小心露出军部的作战计划,龚剑诚警觉地查明真相,美军受到了干扰,大概原计划是两个集团军联合对“铁三角”地区拉网,现在想去太白山东线了。
  看来,沈智豪等同志的血不算白流,第二军团突围有一线希望。龚剑诚得到喘息,态度拉回,自我检讨道:“上校,我态度不好,请您……”
  “不要往心里去!”龚剑诚立正。安德斯做个无所谓的手势,不接受虚伪的恭维。安德斯余怒未消,转向托德,“那几个招供没有?”
  “快了,比不上‘老妖’顽固,就是价值不大。”托德挠挠脸,亡羊虽补牢,可圈里已没肥羊。
  “别审了,放掉吧。”安德斯是做大手笔的人,“几个小特工即使开口,价值也不大。反而让他们出去没法活。”
  “可是,跑回去……”
  “你不了解劳动党内部清洗的严酷,被俘特工,没营救就自由地出去,金日成会让他们活的成吗?”安德斯紧绷的嘴角略微松动,“但要保证他们相互不知,秘密放出去,没有小鱼,鲨鱼是不会再上钩的,放了这几个鱼饵。”
  “跟踪他们?”
  “不用,中国有句话,水至清则无鱼。”安德斯看了看托德,想进一步解释这句话。不过托德赶紧立正:“我明白了!”托德喜滋滋的样子,安德斯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知道他并不懂。
  “跟我做事,光服从还不行,需要头脑。”他看着托德说。
  “我会的。”托德回答。
  “还有你,龚少校,”安德斯将桌面上档案扣翻,表明盘问告一段落。“我接触过很多中国优秀的人,他们大都有一个弱点,太高看自己的过去,而小瞧自身的未来。”
  龚剑诚脸一红,其实这句话很切中要害,他或多或少也是这种人。安德斯深切地看着龚剑诚说,“我很欣赏那句话:九层之塔起于累土。你的精明和勤奋精神,应该成为奋斗的基础、信心的本钱,既然选择一个目标,就别轻易放弃它,好好干吧。”
  “谢谢阁下,愿听吩咐。”龚剑诚近一步。安德斯看了一眼林湘,林明白,从密码柜里拿出一叠材料。“龚少校,只许看,不能带走。”林湘说完,将材料铺开,桌子上立刻出现了一排各色人有照片的档案,龚剑诚认识,都是自己的那些大杂烩。
  安德斯说:“有个任务。”说着顿一下,扫视材料,“我怀疑这群人里,有红色间谍。”
  龚剑诚理解他的话,本来十六国联军就是荒唐的组合。“您有目标?”
  “算不上。但肯定有苏联格鲁乌(苏联参谋部情报局)的间谍。”
  “哦,这事是棘手。”龚剑诚明白,要监视联合情报处,难上加难。“上校,这些人都是本国政府派来的,忠于联合国军的利益,是最基本的吧。”
  “不,不,不!”安德斯连说三个“不”字,然后解释,“所谓联合国军,用中国话说,就是杂牌军,墙头草,东方吹紧,就向东,风向不对,就离心离德,甚至会成为敌人。”安德斯背着手离开桌子,进一步说,“我选择你当主任,是因为台湾没参战,你防谍经验丰富,适合监督。”说完,安德斯拍拍龚剑诚肩膀,亲密一笑,作为受屈的补偿。“我信任你。”
  “谢谢阁下!”龚剑诚感激地看着安德斯,稍微立正。
  “CIC人手不足,你暂时借调给我用。”
  “愿听从调遣。”

  
  来朝鲜战场“淘金”的埃塞俄比亚军队

  
  澳大利亚皇家第三团士兵挺进三八线

  
  菲律宾军队在朝鲜前线接受联军司令部检阅

  
  挺进三八线的泰国皇家陆军

  
  朝鲜三八线,接受联合国军长官检阅的比利时军队
  日后和志愿军战斗的南非军队
  

  
  三哥印度也来朝鲜,只是没机会和志愿军交手
  “不过,我不会给你增人手。”安德斯翻阅档案,从中掂起一份,“盯紧这个人。”龚剑诚一见乐了,是米勒。
  “笑什么?”
  “上校,我在朝战开始的时候,就认识他,那时候我被困釜山,他说过要到北方。他在北方苏联顾问团有熟人。”
  “但他并不是共产主义者。”安德斯纠正说,“这个人背景复杂,远没有看起来那么滑稽。”
  “哦,是这样。”龚剑诚首肯。
  “他是伪装出色的特工,一九三二年他毕业于牛津大学,二战时期服役,在土耳其、希腊、中东和印度,乃至东南亚都担任过特工,后在英国的军情六处任少校。他是条黑鱼,不但去过莫斯科,还到过纽约,骗了个美国国籍。这小子至少有三个国籍。在东京,他也有人。”
  “不简单。”龚剑诚说。
  “是十足的坏种,他是个情报贩子,专门和苏联人做情报生意!”安德斯鄙夷地撇撇嘴,这种神态在西方人表情里,还不多见。“还有这人,凯文斯。他在香港有秘密电台,我怀疑他背后是格别乌。”
  安德斯踱步窗前,对伦勃朗的油画吹口烤烟,望着烟雾被风扇吹得无踪,微微蹙眉。“这些难对付的角色,就像一缕烟雾,有点风吹草动,就难抓住尾巴。”安德斯说完,命令林湘收起档案。走过来对龚剑诚说道:“我们的真正对手是红色苏维埃,这一点务必清楚。”他道出心迹,“我考察你,是要确信你精明可靠。至于和尹泽有无关系,我不过是借题发挥罢了。”
  龚剑诚立正屏息,认真地说:“我一定严密监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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