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解密的“余则成”档案:《祖国,请别叫我间谍》

  安德斯摘下铜手指,在桌面上当陀螺,脸色轻松不少,陀螺停了,他抄起来简洁命令:“可以回去了,给我盯紧。遇到什么事,不要急于报告,要观察。懂吗?”
  “明白!”龚剑诚到此恢复精明之色,安德斯嘴角浮上一层浅笑。
  第十三章


  离开CIC大楼,已是后半夜,龚剑诚方觉腋下出了冷汗,如释重负般开车离去。但一回到驻地,就抑制不住心头悲伤,将脸浸到卫生间的盥洗槽里,拧开水龙头,让脸埋进冰冷的水中,直到窒息呛水,浑然不觉。
  仅仅几个月时间,他就经历两次摧折骨髓的悲痛,失去了朝鲜唯一的亲密战友。他默默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想着老沈悲惨的死,艰难抑制住淌出眼眶的泪。他必须想到今后的生存。表面看,安德斯信任自己,但他一箭双雕,既利用自己监视联合国军,又让自己在尹泽这件事上露出点马脚,好为安德斯卖力服务。他不会轻易放过自己,甚至可能在下榻的房间安窃听器。
  头上淋水,镜子里的自己狼狈不堪,他暗暗告诫:沉住气。目前看来,CIC并没抓到与沈智豪接头的把柄,乃是不幸中的万幸。可是,他茫然了。沈智豪同志牺牲,“黑狼”小组全军覆没,他又将一个人战斗下去。
  凌晨两点,按惯例收听香港广播电台午夜要闻,听到了“珠江”的呼叫。老胡同志通过一则广告通知,明天晚上十点,将有重要使命,要他收听。

  龚剑诚平静上班,哈里等人刨根问底,龚剑诚淡淡一笑,说安德斯先生交待任务,要求今后出行务必请假,严防被北方游击队俘虏。情报官们表情轻松,不过也着急,眼看战争结束,都还在后方寸功未得。
  挨到晚上十点,他在宾馆房间打开收音机,被女播音员昂扬悦耳的朗读声吸引,有一分钟他还愣着,心情十分激动。昏暗的灯光映红他苍白的脸,痴迷的样子就像警惕的松鼠听到松塔裂开的声音,他将耳机贴近头皮,双脚从地板上抬起,双膝抵胸,蹲在椅子上。播音员动听的声音让人怀想,犹如回到了故乡。
  操起笔和纸,结束了半梦半醒的思维漂移。他不用像台湾时那样谨慎,在韩国,汉语是他的乡音,听了不犯忌。广播内容很长,虽然播音员不知道那是中央某位首长紧急呼叫“寒风”的暗语,但朗读起来却非常豪情满怀。
  “下面播报毛泽东主席诗词:《念奴娇·昆仑》,这首词是毛泽东主席在1935年红军长征时所创……横空出世,莽昆仑,阅尽人间春色。飞起玉龙三百万,搅得周天寒彻……安得倚天抽宝剑,把汝裁为三截?一截遗欧,一截赠美,一截还东国。
  今天,我新疆军分区剿匪部队平息了乌斯满、贾尼木汗、尧乐博斯发动武装叛乱,使哈密、伊吾、镇西、木垒河、奇台、孚远、阜康等地社会秩序获得安定。下面播送新疆气象数据,请迪化南山地区地质队注意‘寒风’中辨清方向,测量平安。天山山风口气象指数:82334 34448 34340 81291……请特别注意祁连山到天山沙漠腹地温度指数:45593 93782 90902 64789 26328……再播送一遍……
  龚剑诚迅速而准确将明码抄录,然后打开伪装成东亚地图册的“地图密码本”,用尺规和缩聚指数幂读取密码,解密“测量数据”。
  寒风,
  速将美韩军各战线向北推进情报汇报,要详细位置和番号、预计占领地区,交给“飞虎山”,此同志与你在仁川机场联系。十月七日下午十三时,“飞虎山”随记者团到达,第七码头,手拿香港画报《美媛》,戴墨镜。接头语是:我能给您照张相吗?回答:让我入选香港花花公子吗?对方问:我拿的是泰国普吉岛观光手册。回答:那麻烦您到对面第七码头,给我拍一张吧。
  龚剑诚反复看几遍,默记下来接头密语,随后将密码情报点燃烧毁。
  “祖国要援助朝鲜了!”龚剑诚握拳冥思。后来按捺不住激动,那种久违的正义战争的情绪又盈满胸怀。毫无疑问,总部询问美韩军推进情报,要准确数据,分明告诉他党中央毛主席将决定出兵!
  可是,激动过后,不禁捏把汗,美国有用之不竭的飞机大炮和坦克,还有原子弹和那些帮凶,装备简陋的解放军能解朝鲜之围吗?时间紧迫,指示明确,要取得各个战线进展情报,首先须从中央情报局《每日电讯》简报里探取。从战报分析看,美第十军仁川两栖登陆后行动反常。龚剑诚打开近期简报,洞悉美军正动用大量舰艇集结仁川,麦克阿瑟要干什么呢?
  “再演两栖登陆?”他这样判断。现在第八集团军只要扼守汉城门户水原和金化的铁三角地带,就会将金日成逼入绝境,失去了那三万主力,劳动党打游击都没了本钱,美军可稳执战争牛耳。可麦克阿瑟并未下达快刀乱麻的命令。真相信“黑狼”电报了吗?
  第二天,龚剑诚打听到麦克阿瑟“麦金利号”旗舰已重新出现在釜山港,这是美军大规模运兵的风向标。情报逐渐明朗,美军确要搞一次登陆。既然“麦金利号”不去大同江入海口,那只有一个目的地——元山港,想截断三万人民军经由太白山的退路。而那么做,就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了。
  果然,从中情局的情报中,龚剑诚得到了一份代号为“尾板行动”的元山登陆行动简要计划。元山是朝鲜东海岸战略要点,拥有大型海港、飞机场及石油炼油厂,是兵家必争之地。这次行动是美国第十军的一次秘密行动。
  为保证登陆安全,麦克阿瑟要求日本首相吉田茂批准日军加入元山和永兴港扫雷任务。1950年10月2日,美远东海军司令部副参谋长伯克少将向日本海上保安厅长官大久保武雄提出日本扫雷艇到元山配合作战的要求。大久保得到吉田茂首相的批准后,秘密派出扫雷艇。分散在各地的日军扫雷艇集结下关,组建了25艘舰艇的四队“特别扫雷队”。
  几天后,特别扫雷队到达元山帮助美军扫雷。但出师不利,由于该地区海况极其复杂,第二扫雷队发生触雷事故,MS14号艇触雷后沉没,艇上队员1人死亡,18人受伤。加之此前美军两艘扫雷艇相继触礁,扫雷日军士气低落。第二扫雷队在没有得到美军司令部批准的情况下擅自返回日本。美军司令部大为光火,要求日本严惩。大久保无奈,拟派第三扫雷队继续实施扫雷,也有伤亡。

  
  麦克阿瑟“登陆秀”——元山登陆,历史证明就是一次长途军事游行。因为到了那里,朝鲜人民军已经被旱路到达的韩国军队击退。留给美军海军陆战队的,是数不清的水雷。

  
  加入朝鲜战争的日本扫雷艇
  美军实在没想到元山港会有那么多的水雷,所以庞大的舰队不敢登陆,只好在海中宣誓武威,麦克阿瑟的第二次“仁川登陆”壮举成了一次长途观光的玩笑,在可以横扫北朝鲜全境的有利情况下,搞元山登陆,把战斗力很强的美陆战一师滞留在海上,削弱了美军正面的进攻兵力。
  日本人偷偷参战的情报,让龚剑诚十分愤懑。日本军人和情报人员向来行事诡秘,这个狡猾偏执的民族正在利用战争,复苏自己的军事力量和经济潜力。麦克阿瑟把其列岛变成了大兵站,而日本是最大的受益国。没有日本,朝鲜战争根本打不下去。无论参战与否,日本对美国的大力支援,都会在战后得到丰厚的回报。

  一个星期后,龚剑诚接到威洛比将军副官的指示,迎接英国MI6处两特工,顺便驾车去仁川港接头。英国谍报专家此次来,将带来声讯窃听仪,因而去仁川公私兼顾。烟尘四起的仁川至汉城公路,美军汽车蜗牛般前行,场面混乱不堪。望着港外几十艘战舰,仿佛仁川登陆壮观场面重现,龚剑诚假意吸烟,暗地观察。军舰布局是朝南向,表明要南下。巨舰上,坦克与炮车辎重排列,整营、整连的美军士兵争先恐后上船,看来,元山登陆战开始了,这样就验证了“尾板行动”的错误,美军将第十军派到元山,的确是受到了“黑狼”情报的一定影响。
  下午十三时,一艘挂美军旗帜的轻型巡洋舰抵达七号码头。军舰卸下一堆旅客,然后才开赴港口外接纳士兵。旅客们手拿肩扛旅行包,很多人拿着相机的三脚架。旅客多穿风衣,背柯达、格莱弗莱克斯等式样35毫米相机。龚剑诚断定,是记者团。
  走在前面的领队活跃年轻,金发碧眼,晃动联合国小旗,招呼三十几名各种肤色的记者成员遵守规定,接受宪兵检查。码头外,接旅客的美军和韩国人挥舞手臂,打出标语牌。迎接这艘“圣殿山”号轻型巡洋舰。龚剑诚捏了捏干瘪的烟盒,抽出最后一支,叼在嘴上,若无其事看风景。其实,他在寻找“飞虎山”同志。
  盯了半天,没见一个亚裔黄种男乘客,颇为失望。难道“飞虎山”没上船?取消接头是有可能的。他有些不耐烦,扶着铁链徘徊,心灰意冷地看海。记者和乘客陆续走出,龚剑诚漠然扫视,没见有人拿画报。正要离去,忽见记者领队,即那位金发美女似乎鞋子出了什么问题,她招呼同伴先行,在后摆弄鞋子。鞋跟坏了,美女干脆洒脱地拎起鞋子,光着脚走。
  这女子约二十八到三十岁左右,戴浅色墨镜,穿浅黄色毛领毛衫,衬咖啡色长风衣,很有记者风范,尤其闪闪发亮的金发从两边脸颊向下飘动,有动态的美感。女士赤脚走在码头坎坷不平的路上,看起来很无助。龚剑诚挠挠头,决计帮她。
  “能帮你吗!”龚剑诚开口,迎女子走去。
  “谢谢!下船时碰到钢钉,倒霉死了。”女人竟说标准的汉语。龚剑诚一惊,马上微笑说,“如果可以,我帮你拔出来。”女子妩媚一笑,墨镜后那双美丽的眼睛充满信任。“太好了!”女子拿起鞋子,将提包放在地上,指给龚剑诚钉子在哪儿。就在龚剑诚蹲下,准备用军刀取出钉子的刹那,皮包里一卷杂志倏尔展开。
  《香港选美画报》。龚剑诚迟疑了片刻,帮女人抠出鞋钉。然后直起身,将鞋子交给女人,她穿上后莞尔一笑,提起相机问:“先生,能给您照张相吗?”
  “哦?”龚剑诚激动不已,“让我也入选香港花花公子吗?”女人忍俊不禁:“我拿的是泰国普吉岛的观光手册。”龚剑诚立刻回答:“麻烦您到对面第七号码头,给我拍一张吧。”
  女人摘下墨镜,亲切地看着他:“寒风同志,我是飞虎山。”
  “同志?”龚剑诚震惊又诧异,仔细打量面前这位女子。她个头高挑,长得十分匀称。有点犹太血统,棕黑色的眼睛端详对方时,透出一股热诚和精明,耳边垂下的头发让脸颊显得活泼,脑后是微微卷发,扎成两绺,轻巧垂挂。两颊因激动显出玫瑰色的光晕,还有两点浅浅酒窝。这张微笑的面孔很熟悉,龚剑诚几乎不用回忆,就双眼放光,认出了她。“您——是安娜小姐!”
  “安娜·斯特琳!我一眼就认出了你。”安娜腮边两点酒窝在扩张。

  
  “安娜!”龚剑诚惊喜异常,她是林湘在金陵大学的同学——当年在南京安全区保护过数万同胞的美国教授明妮·魏特琳女士的学生。他们在南京沦陷前曾经一起度过两个不眠之夜。
  “剑诚,见到你真激动!”安娜本想伸出手,但接头场合,提防密探,两人只好将激动的心情隐藏在心底,彼此对视。
  “你好吧?”龚剑诚眼睛笑成一条弧线。
  “很好,去年从昆明回到美国,一直与我的老师和李克风保持关系,虽然我不是共产党员,但我乐于为伟大的新中国承担风险。”安娜直接说出了自己是“飞虎山”的理由。
  “真想不到,你会是我要见的人!”龚剑诚感到振奋和幸福,见了她犹如见到了祖国亲人。安娜认真地说:“我的老师明妮·魏特琳女士逝世前告诉我,一定要为中国做点什么!所以,我在朝鲜战争的危急时刻就来了,不光为朝鲜,更多是为了我第二个祖国中国。”
  安娜望着龚剑诚的眼睛,情意深深地说,“就这么简单。”
  “谢谢你,安娜小姐!不,飞虎山同志!”
  “看你,是不是对我感到意外的同时,还觉得我是女人,不称职?”
  “有点,但因为是你,我更踏实。”龚剑诚喜悦地看着安娜,说不出有多高兴。但担心附近说话不安全,就看了看表,“咱们车上说,我要接的英国人还没到达,我们有一个小时的时间。走,我带你到仁川港兜兜风,然后送你去汉城。”
  “来得及回来吗?”
  “没事,接人是安德斯上校安排我的,早晚都没关系。”
  “太好了!”安娜高兴地跑过去安排了一番记者团,他们有美军司令部宣传处的敞篷车来接,安娜就放心上了龚剑诚的吉普车。她拢了下逸飞的秀发,笑眯眯说,“正好我也熟悉一下这个闻名世界的登陆点,回去好写报道。”
  车启动,龚剑诚带着她离开码头,穿过一排排美军军车,往相对僻静的地方驶去。两人都很感慨。他们在风雨飘摇的南京相识,龚剑诚、林湘和安娜,那时还是血性青年,岁月沧桑,龚剑诚眼角多了细微的鱼尾纹,而安娜也三十岁的人了。
  “安娜,知道林湘吗?”龚剑诚突然问。
  “知道,”安娜叹了口气,“她早就牺牲了。”
  “不,她没死,加入美军了。”龚剑诚没看安娜的脸,用“死”代替崇高的“牺牲”二字,安娜一怔,没听清。
  “林湘就在汉城,是美军司令部反谍处CIC少校。”龚剑诚想鄙夷地大声说她是刽子手,想在她的老朋友面前诋毁她,诋毁她曾经的天真和善良。可是,他没有那么说,尽管那不堪的憎恶是在心底完成的,可诋毁之后,依然感受到林湘还有美丽的色彩。车速似乎过快,安娜飘逸的头发简直飞了起来,她的脸色很难看,甚至有些夸张地扭曲。“怎么会这样?”安娜蹙眉摇头,但没有发表任何看法。
  “这就是岁月!”龚剑诚不愿提起林湘。他将车停在路边,这时没有人经过。龚剑诚就将装有情报胶卷的“好彩(Lucky Strike)”香烟盒递给安娜。
  “美军及南朝鲜军北进态势图,还有各师配备武器情况,里面还有三张美军在朝鲜半岛使用的军用地图。克风同志想要的,都在里面。”安娜假意抽出一支烟,放在嘴边,龚剑诚帮助点燃。安娜已将那包有胶卷的烟装入口袋。
  “我现在是美联社记者,明天回东京,会把情报给‘昆仑’东京特派员。”
  龚剑诚低低声音说:“另外,‘黑狼’小组已将情报发出去,但全部被捕。老沈和小组报务员‘老妖’牺牲,交通员安在焕叛变,剩下的几个被放了,CIC想钓大鱼。必须切断‘黑狼’这条线,给我派个报务员来,我需要一部更轻便的移动电台。”

  

  1950年的Lucky Strike香烟美女广告,

  
  “好的,我向总部汇报一下。看能不能协调朝鲜情报部门,派个朝鲜同志到汉城。”
  “另外,”龚剑诚说,“中央情报局在台湾建立一个叫‘西方企业公司’的掩护组织,指导武装和训练国民党大陆游击队。我已把详细登陆点,人员构成,电台配置,呼号都标记在一个图上。”龚剑诚扫了下烟盒。安娜领会。“我会转达!”
  “明天怎么回东京?海上都戒严了。”龚剑诚关切地问。
  “我坐军方的飞机走,会方便些,以后,我可能经常来这儿采访。”
  “太好了,只是,这儿很危险。”
  “没事。麦克阿瑟将军不是说,要在圣诞节前结束战争吗?我们拭目以待。”
  “注意安全,这儿到处是探子。”龚剑诚再次叮嘱。龚剑诚将安娜送到汉城一个美军宣传机构的联络处后,与安娜告别。两人惜别时,拥抱在一起。
  “当心自己,剑诚。”
  “保重,安娜!”依依不舍离开。安娜一边走,一边回头,强作欢颜,如果不是特殊场合需要控制,安娜会流泪。这位出生在上海,长在南京的美国姑娘对中国怀有深厚感情,她的少女时代和青年时代的黄金时间都在饱受磨难的土地度过。今天见到阔别十几年的龚剑诚,仿佛又见到活跃在姑娘心中的这位果敢正直的青年当年的影子。
  龚剑诚心潮起伏,安娜身影消失在接待大楼的门廊时,他还凝望。不久,他驱车返回了仁川港。两名英国特工终于在斜阳夕照时分到埠。随船运来两个集装箱,就是安德斯说的超大窃听终端设备。
  两特工是即将成立的英国汉城情报机构的先驱,为即将参战的英军二十七、二十八旅做情报搜集。高个子、胡子修剪整齐的特工叫切利·凯特,英国男爵,约三十七、八岁,在香港久居,肤色保养的好;他的助手中等身材,膀阔腰圆,年纪不大头发却油光可鉴,举止颇有些男爵家公子的傲慢。
  “朝鲜人民军能穿上鞋子战斗吗?”凯特鄙夷地发问,傲慢和无知几乎告诉对方,刚刚踏上南朝鲜的是外星人。龚剑诚觉得好笑,看了一眼后视镜,用标准英语说道:“不仅能穿上,还跑得过汽车轮子。
  凯特很吃惊,撇嘴说:“印象里,北朝鲜人和中国人一样穷,我想象不出土包子拿锄头的手怎样扣动扳机,竟然打到了洛东江。”稍带侮辱中国人,龚剑诚想动怒,但觉得对付这号人,现实是最好的教训。他的眼眸深处还流连着安娜的倩影,所以,忍着没说话。
  “泥腿子会打仗吗?”凯特助手汤姆逊中尉更气盛,问了句愚蠢到顶的话。龚剑诚很反感这俩家伙,回头一笑说:“想见识一下泥腿子端转盘枪的疯狂吗?说来正巧,联合国军准备派遣几位情报员越过三八线,你们可以亲眼目睹泥腿子们在战壕里,怎么光着脚打仗。”
  “不是说不越那条线吗?”闻听战争要扩大,凯特的神气劲儿没了。龚剑诚一只手点燃凯特递过来的Lucky Strike香烟,心说,这家伙大概是来战场镀金的。“越不越线,麦帅和上帝都知道。不过,既然来了,我会带二位参观一下被泥腿子碾成肉酱的中情局特工尸体,对阁下汇报朝鲜战局有益无害。”
  “我可不想看!”凯特眨巴一下眼珠胆怯了,拽下领带,“我可不想死在这兔子不拉屎的鬼地方。”
  龚剑诚淡笑,“这么说,二位对前线没兴趣?如果独辟蹊径,我可以不经请示直接送你们到三八线以北美军军营,他们会给你们充分保障。”
  “不不,龚先生,我不想去前线!”
  “那你们的情报,就有水分了。”
  “管他呢,反正战争结束了。等英军到达该是喝香槟庆胜利的时刻了吧,您说不是吗?龚先生!”
  “希望如此,不过苏联乔大叔也可能送来炸弹和伏特加来庆祝。”
  “不会吧?”凯特爵士严肃起来,“根据我们的情报,苏联不会参战,否则安理会通过决议组建联合国军时,苏联代表马利克就不会缺席,放弃否决票了。”
  “但组建一支志愿空军总可以吧,就像西班牙内战。所以,二位最好严肃看待三八线以北的战争。”两特工明白这话的含义,再没一丝挖苦对手之意,面面相觑后,都谨慎起来。龚剑诚摘下墨镜,从车内皮夹子里拿出一叠内部资料。
  “这是被人民军俘虏的美军情报人员名单,威洛比将军想全力营救,你们来的是时候,说不准会摊在阁下头上。”
  “这么多人被俘?怎么可能!”两特工更震惊了,端详名单目瞪口呆,好久没说话。
  “我喜欢英国电影《秘密间谍》,贵国特工冒险精神令人钦佩,不知二位可否愿意为联合国事业英勇献身。”
  “去他的联合国吧,战争留给英国人无尽的痛苦。我推荐您看《他们在黑暗中相会》,那会更有情调。”凯特嘴巴向上扬起,总算挤出一点笑。不过那份货真价实的名单刺激了毛囊。爵士的头上虚汗涟涟,再不敢以MI6老大自居了。


  
  英国爱情影片,他们在黑暗中相会
  安顿好凯特两人,已近傍晚。龚剑诚回到“汉城通讯社”时饥肠辘辘,打算吃点东西,突见通讯处二楼门外走过来一个穿黑皮衣的矮个子,龚剑诚就皱眉。自打安德斯吩咐关照这位老兄,他就暗中观察过他。不过,米勒是汉城的鱼,狡猾的泥鳅,常常神龙见首不见尾,他也无能为力。
  米勒今天情形很糟。眼窝深陷,皱纹丛生,或许熬夜过度,深眸浑浊无光。这些天,龚剑诚对米勒又有了新发现:他钻了不止一个通讯社韩国女雇员的被窝。
  “米勒先生,怎么没下班?”

  
  英国特工米勒
  “主任,忙啊!”龚剑诚无奈挥手,示意文件要处理。米勒耸了下肩膀,端咖啡杯走到前面沙发上,心不在焉地坐下。虽说两人很不错,但龚剑诚并未仔细看过他。今天静下心来端详,才觉得米勒除了喜欢跟人打哈哈,还很有城府。
  他个头不高,有着白种人特有的轮廓,身体结实、皮肤紧绷,从哪个角度,都能看见暗藏的肌肉块。米勒处事狡黠,但不苛刻,讲究但不摆架子,说话时嘴角总是揶揄翘起,浓重的英国殖民地方言给他带点老土的气质。说实话,若非安德斯上校专门吩咐,龚剑诚倒很愿意和他做朋友,因为没什么负担。
  米勒喝口咖啡,看龚剑诚忙碌,脸上悬着的神秘变成诡笑,操起份报纸,斜眼扫读。龚剑诚偶尔抬头瞄瞄,暗笑。“老兄,该不是找女人睡过度了吧。”
  米勒嘿嘿一笑,翘起二郎腿,一副被言中的舒服姿态。“她们的需求过分。”
  龚剑诚笑了,“找我有事吧,”将文件交给进来的南朝鲜女秘书姜智媛,待其离开,米勒眼珠子一直跟随姑娘臀部,直到出了门。
  “不许打我秘书的主意,”龚剑诚笑眯眯看他,“对了,我接来两位MI6的人,你的同行,凯特爵士,认识吧?”
  “那家伙,怎么会到这儿,嫌香港总督给的油水不够?”米勒反感撇撇嘴。一条胳膊搭在沙发靠背,把杯子里最后一滴咖啡倒进嘴里,仿佛凯特在其眼里,仅是报纸的副标题。
  “龚少校,怎么看那三个科学家?”米勒突然提到了毫不相干的事上。
  “哪三个?”
  “就是三个美国武器专家。”
  “哦,约翰博士?”米勒挑眉,点了点头。龚剑诚觉得奇怪,他为什么提到这件事。想想说:“也许为改进型巴祖卡火箭弹来的吧。大田一战,美军新式巴祖卡反坦克火箭筒完败,美军遭受苏制T34坦克大屠杀,许是来调研的吧。”
  “我不这么看。”米勒显出精明神态,灰蓝色的眸子充满狡黠的智慧。“是对付苏联人的。”
  “乔大叔要出兵?”龚剑诚摇摇头,不太相信。
  “未雨绸缪吧。”米勒说,“美国人要在朝鲜半岛建核武基地,这是应付朝鲜全境统一后的必要步骤,根据二战停战协定,三八线以北是苏联利益,朝鲜半岛就是第二个阿拉斯加,直接威胁斯大林远东军事防御。”米勒很认真地考量龚剑诚的反应,然后把报纸像羽毛一样飘飞。
  “可战争结束了,苏联人出兵干涉最佳时机已过。”
  “结束?鬼才知道。”米勒两手在胸前向外分开,拿出印度人常用的手势。
  “但愿早点结束,只是——汉城的姑娘孤苦伶仃。”龚剑诚挑下眉毛,淫邪一笑。米勒哈哈大笑,接话茬说:“真可惜了!”
  “不是吗?”龚剑诚打趣。
  “汉城美女如云啊!”米勒鼻子下短须蠕动,精神焕发,仿佛一杆老枪上的枪栓在滑膛。
  “可惜,要往北走喽!”龚剑诚叉开腿,隔着皮面桌子扔过一支希尔顿烟,米勒轻巧接住,顺便接过火柴。两个人喷云吐雾,感情拉近,米勒满嘴跑女人了。
  “比东印度姑娘有味儿多了,羞涩神韵,白嫩的皮肤,抱在怀里软绵绵,像发情的绵羊!简直他妈妙极了,主任。”
  “你这头公羊怕是为母羊们入不敷出了吧?”龚剑诚站起来,绕过桌子,来到米勒面前坐下,看一眼他空空咖啡杯,“能把咖啡喝到这份儿,也就你。”龚剑诚奚落他一句,米勒抽声笑了,尴尬但未掩饰囊中羞涩。
  “走,我请客,陪我喝一杯。”龚剑诚说完,要穿大衣。
  “谢谢,哎,主任……”米勒感激地站起来,凑到跟前,低低声音道,“今晚我带您去个地方?”
  “我可不去那种下三滥的妓院。”
  “哪儿的话,我还能去妓院?”米勒眼毛晃动,活灵活现了。
  “难道把生意做到家?寡妇吧!”龚剑诚没好气地反问。
  “不是,我说的地方你不知道。”
  “哦?靓吗?”龚剑诚笑眯眯地瞅他。
  “保证绝色,都是雏儿!”米勒喜形于色,嘴巴撅起,仿佛就能亲到姑娘的美腮。
  “你这家伙,如果安德斯知道了,会把你我请上法庭。”
  “安德斯?那老狐狸!”提起这个人,米勒的反应与常人不同,不是害怕,而是鄙夷和生气,“我花自己钱,打自己的手枪,关他屁事。”
  “麦帅明令禁止军人去那种场所。”
  “老麦?”米勒哼了一声,手掌成刀状,夸张地下切,一直到肚皮下鼓胀的部位,“他干不动了,老朽了,不是吗?”
  “或许宝刀还不老!”龚剑诚说完,米勒哈哈一乐,“老家伙当年在马尼拉的情人多得用汽车装。我看他是驾驭不动美人大腿了。”
  米勒对麦克阿瑟很不敬。突然神秘兮兮地说,“不骗你,我带您去的地方,绝对都是姿色女人,保证不被人抓辫子。”
  “为什么?”
  “不瞒你说,是军人后台。姑娘都是被迫的,据说是放下武器的人民军女兵。军队歌舞团的明星,那身段——”米勒咂咂嘴,越形容脑门子越发亮,他有些迫不及待。“去晚了,可就都被人玩烂了!”
  “军妓?”龚剑诚感觉听错了,“这光天化日之下,美军竟然开战俘妓院?”
  “小点声,主任,这可是机密。”
  “狗屁机密!”龚剑诚虽未义愤填膺,可他无论如何想不到会有这种罪恶,“按照规定,战俘必须关在战俘营,把女人拉出去做慰安妇,这不是授人以柄吗?”
  “外人怎么知道!其实也没那么严重,是一个韩国商人经营的,后台是美国人,日本人建的场子,专为孝敬美军,但去了得掏钱。”
  “这违犯日内瓦公约!”
  “女人,脱了军装就是婊子,有啥犯罪的,这些丫头都不是在战场上俘虏的。”说完,米勒从衣袋里拿出两张大票,在手里掂了掂,塞给龚剑诚,“该享乐就得享乐,今晚吃饭你请,找小妞我请!”
  龚剑诚想进一步证实这事。把钱塞给米勒,“带我去,我请客。”
  “哈哈!我就说嘛,世界上男人都一样,龚主任为联军辛苦那么多,就要去前线了,谁知道会不会挨冷枪,及时行乐才对!”米勒感激地装起钞票,恭维地说。“听老板娘说,有个人民军的美女,是个军队的文职参谋,那身段,那胸脯,唉,就是没人捞到!”
  呵呵,没那么神,过去有个草稿,但基本都是现改,读者群变了,社会都在变化。期待也不一样。听说美国已经拍摄了《长津湖》,我们不能对朝鲜战争一个字都不写。出版不出版无所谓了,目前这题材不是主旋律。只求能祭奠一下我尊敬的人。
  “没被人上?”龚剑诚质疑。
  “没有,那丫头软硬都不行。”
  “是嘛,比东京浅草神社的艺妓还靓?”
  “京都艺妓?那是混凝土!”米勒素来不喜欢日本女人,语气嘲弄,“镜子里的花瓶,没滋味!这小妞不一般,细皮嫩肉,丰满胸脯,瓜子脸,大眼睛,真是妙极了!几个美国人想开苞,可小妞死不接客,还下了他们的枪,差点闹出人命。”
  “哦?有性格,我倒要见识。”
  “看你的了。要是能把这丫头上了,我赌三千韩元!”米勒说完,有点疲软,他确实入不敷出了。
  “这钱你掏定了。”龚剑诚心里疑惑,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烈女呢。想到悲惨的人民军女战士如今生不如死,假如能救她出来,对她的命运也是种救赎吧。龚剑诚不是好色,也非惜香怜玉,他忽然想到一个主意,米勒说这个不幸的女兵是文职参谋,眼下人民军很难派出一个合适的报务员到汉城来,如果能救出这个姑娘,培养一下,未尝不是近水楼台的办法。
  餐馆里,两人喝点小酒,吃一盘花生米。和联军情报主任关系默契,米勒很得意,色胆就更大,老酒下肚,话匣子关不上,满嘴都是东印度美女和南朝鲜女人的床上功夫。不过,龚剑诚且听且察,不免警惕,这家伙虽说的是酒话,可眼里总有不透明的一点光,让人觉察到一丝隐约的阴险存在。
  “司令部已经下了命令,现在前线部队已经越过三八线,联合国军情报人员也要去,加入一线美军,你在名单上,我去东线阿尔蒙德将军的第十军情报处,向北开进,到时候你跟我吧。”
  “我?”米勒不情愿地耸耸肩,“为什么不让凯特爵士去?”
  “他也在列,英军入朝参战,他责无旁贷。”
  “哦,那……看来泡小妞是最后一次喽?”
  “麦帅说,要在感恩节前结束战争,汉城我们还可以呆一周。”

  “战争不是要结束了吗?要我们情报人员干嘛?”
  “提防苏联人吧。”龚剑诚吸了口烟,拍拍米勒的肩,以示安慰。
  去军妓营的路上,米勒起初很沮丧,他显然不愿意去前线。不久就眉飞色舞,描述玩女人的花招,龚剑诚不想听。他开始判断米勒的居心。车过光化门,往东南穿过钟路大街,再过明洞商业区,就直奔汉江美军服务区。在江北岸缓坡林子里,见到一大片无标志的简易房,很像营房。外面能听到音乐声,拱门上书“俱乐部”。
  出示联军特别通行证,把门儿的韩国人恭敬让行。米勒轻车熟路,径直来到戒严区。被装饰得如同百老汇的秘密妓院外表难见里面的端倪。偌大的连体房间铺着廉价地毯,不时传出女人的哀号,也能听到美国大兵淫笑和打骂声。龚剑诚不忍听,心冰冷到了极点。
  “先生,今晚这么得闲啊”老板娘对米勒寒暄。她浓妆艳抹,一副典型韩国妇人的面孔,三十多岁,因胭脂涂抹太多,说话便有轻薄粉末从颧骨飘落。她的打扮很俏丽,轻薄内衣,将丰腴的乳房衬托得浑圆。不过咋一看就知是有后台的人,不仅英语流利,还瞪着一双警惕的眼睛,势力地看着来者。
  The Kim sisters performing at an army base in Taegu,译:在美军大邱原第八集团军军部附近俱乐部卖唱的“金姐妹组合”

  

  
  这是朝鲜战争期间,联合国军代理人招募南朝鲜慰安女的广告的历史图片
  当龚剑诚走近,她毫无表情打量几眼。指尖夹着七星烟,唇边喷出一股浓雾。“这位是谁?”
  米勒挤挤眼睛,说:“我上司,龚少校。”
  “噢,是少校阁下,见到您很高兴!”老板娘闻听是米勒上司,顿时掐灭烟卷,面如大丽花,细长眼睛乍起春光。“哟!帅气的军爷,我叫金彩华!”
  “这里的女人都是战俘吗?”龚剑诚没给她好脸色。
  “少校真会开玩笑,哪有什么战俘啊!不过嘛,有几个姑娘是北边的,这还不假。”金彩华妖媚地挽下头发,把龚剑诚的眼睛当镜,脸颊绯红一笑,“今非昔比喽,汉城可是天堂,每个姑娘都活得像个女人,是不是,米勒先生?”
  “是,当然是,自由世界的花,好男人应该让她们激情怒放才是!”米勒还蛮有诗意地嘟哝。话毕,米勒淫邪地摸了把金彩华的乳房,金老板也是情场老手,抛个媚眼,眼睛却没离开龚剑诚。看得出,她只对军衔感兴趣。
  “龚少校,俊妞身段好,都是大家闺秀,保证和上等人的口味啊。”米勒嬉皮笑脸,自来熟说道:“给主任找个够味的,千万别找那死硬的,啊,对了,就前天差点把上尉‘家伙’给咬掉的那个——叫什么来着?”
  米勒故意提到烈性姑娘。金老板顿时气恼,撇嘴说:“那丧门星啊!早晚要被人干了,就是一根筋!”
  “那事怎么处理了?”米勒瞅着龚剑诚,眼睛眨巴地问。
  “还怎么处理?老板给客人陪了一百美元才安抚了上尉的宝贝儿。”金彩华撇着嘴说。
  “主任,咱别捅马蜂窝了。”米勒警告。金彩华低低声音说:“姐给你找个身段好,性情温顺的,怎么摆弄就怎么服从,别跟那种烈性丫头一般见识。”老板娘会说中国话,汉语很生硬。
  “不,那是真正的处女。”
  “要出了事,老板会要我的命呦!”金彩华有点为难。
  “我有办法。”
  “真的?看不出来,少校还是御女高手!”
  “岂止?我们主任是房中凯撒!”米勒烘托气氛。龚剑诚捏了把金彩华的脸蛋一笑,“我喜欢挑战。”
  “哎呦!少校喜欢辣味,那敢情好啊!不过呢,我有言在先,美国人都不能奈何,这俊妞死都不脱裤子。老板打算过几天她若不从,就埋了算了呢。”
  “埋了可惜。美国人人高马大,可也是花拳绣腿,不一定管用。”龚剑诚掏出钱包。见钱包鼓胀,金彩华眼珠子放光,“姐二十的时候,最喜欢花样男人,如果您驯服了那小野马,也要教教大姐,您用了什么招数!”
  “你会尖叫吗?”龚剑诚鼻孔哼出一丝淫邪的重音,金彩华手捂嘴唇,吃惊地看着少校。龚剑诚甩出十元美钞,“折合韩元,差不多五万吧,”他说,“我包她一个月。不许别人动她。另外,这钱有剩余,够米勒先生一个星期消费了。”龚剑诚说完,拍拍惊愕的米勒,“找你相好的去吧。”
  受人恩惠,米勒伸出大拇指,“龚少校,您够意思。”
  “人呢?”龚剑诚冲老板娘问。金彩华目光游离在龚剑诚身上,或许怀疑。这面孔清瘦、个子高高的中国人,真能降伏一个死都不怕的烈女?
  “悠着点,那可是烈马。”米勒临走激动地叮嘱。
  “别顾玩花样,看住你的手枪!”龚剑诚头没回,给米勒留个自信的背影,就跟老板娘走进黑暗的走廊。阴冷潮湿的简易房,白炽灯照在走廊地毯上,颜色诡异。房间都是用木板间壁的,隔间约六平米,仅够一张地铺式双人床。在挂着023号牌子的门外,有个垃圾桶,与其他房间容器里满是血迹的手纸和避孕套不同,这空桶和房屋一样冷清,空无一物。
  金彩华把门帘掀开。一个窈窕女孩子正在靠墙站,见来人,惊惧抬头,胆怯地后退,蹲在地铺的一角。龚剑诚朝金彩华扬下手,老板娘狐疑的目光剜了一眼墙角的黑影,骂骂咧咧,满心狐疑地离去。
  龚剑诚看了看简易房结构,木架外接双层帐篷,谈不上保暖,又冷又潮,只是相对隔音。空气中传来廉价香水味,忍不住令人呕吐。年轻的人民军女俘蜷缩墙角,目光呆滞,一脸悲伤。犹如陷阱里的幼兽,显得彷徨无助。见来人撂下帘子,知道即将发生什么,机敏地扶墙角半蹲,那是随时自卫拼命的幼兽反击姿势。龚剑诚脱了鞋子,半蹲半坐。由于视线降低,能看清女孩的脸孔。米勒绝没撒谎,这女孩非常漂亮。
  一头漂亮长发覆盖脸颊,虽因蹂躏而凌乱,但黑如丝缎,美妙如纱。姑娘白皙的瓜子脸挂着泪痕,苍白的唇角下弯,稍微浓重的娥眉皱紧,水晶般的大眼睛闪着纯洁而警觉的光,脸颊虽因寒冷和营养不良苍白无色,但纯真、烈性的气质并未从腮边消散。
  龚剑诚感叹,大同江水孕育天成的美貌,即使衣不遮体,她几乎完美无缺。不过,龚剑诚花钱不是来欣赏的,也不是来蹂躏无辜的。他尤其注意她的手指,纤细灵巧,判断被俘前应是师团参谋部的参谋,或许是电报员,当下就有了拯救她的决心。
  女兵用一种永不妥协的绝望眼神盯着来者。见又是军官,虽没洋人那样的魁梧粗壮,可也像一堵山墙,在眼眸深处汇成恐惧的黑影。死角无路可退,她绝望地捂着胸。见她不再后退,龚剑诚礼貌一笑,身体没动,也没说话,而是慢慢俯下身,扫视周围物品,蹙眉陷入沉思。
  嫖客怪异的举动让姑娘诧异,她相对安静。龚剑诚的制服确实是美军,姑娘认识,但这男人却有一副中国人的面孔,让她动了判断的心思。漫长的一分钟里,两人无言对视。姑娘胸脯高耸起伏,看得出她的决心。准备一旦对方扑来,毫不犹豫用生命抵抗。
  “你好!”龚剑诚说了中国话,试图改变对美军憎恶的印象。这句话很奏效,女子不再紧张,呆呆侧身,稍微正脸,望着龚剑诚不说话。龚剑诚判断她听得懂。表情变得无奈,似乎觉得对方故意拖延,仅是麻痹她。渐渐,脸色现出阴冷的嘲笑,野性的杀气并非因礼遇而迟钝,她握紧拳头,待猎手进攻。
  龚剑诚紧了紧鼻子,皱皱眉。隔板另一侧传出女人哀求和惨叫,清晰听到洋大兵的谩骂和殴打声。这里每个房间都有罪恶。龚剑诚在釜山和济州岛战俘营见过这样的场面,她们彼此靠肩,蹲在水泥地板,凄惶凝望,等待悲惨命运的降临。
  “你是人民军的军官?”龚剑诚善意地改用朝语。姑娘嘴唇动了下,毫无血色的眼睛现出“母兽”绝命前所能表现所有凶恶,但因营养不良,发威耗费了体力,反而一怒之后,就颤抖起来。
  “我是中国人,暂时给美军服役。”说完,他坐下。姑娘没眨眼,判断他的真实来意。龚剑诚从手提包里拿出纸包,里面是蛋糕、两盒铁皮肉罐头,还有两个西红柿。龚剑诚将姑娘床前的发霉米饭和一块干芥菜收起。姑娘有了反应,似感谢、似害怕地动了下头。龚剑诚微笑,解开扣子,从内衣袋拿出钱包,取出一张小相片。
  “这是我一位刚牺牲的朋友女儿的照片。”龚剑诚特别用“牺牲”两个字,递给女战士,女孩眉头皱一下,对这个词非常敏感。她看一眼,小照上,一个小女孩与一个大姐姐合影。可爱极了,不禁嘴角动了一下,也许她想到了自己幸福的童年,抑制不住情感,顿时泪雨。
  “小姑娘的爸爸妈妈都在这场战争中遇难了,她的妈妈是中国人。”温存话语起了安慰剂作用,姑娘不再流泪,怯生生地望着奇怪的“嫖客”。时机差不多成熟,龚剑诚往外看看,怀有戒心地听一会儿,回头悄悄说:“你叫什么名字?”
  看来舞文弄墨里看书的多是我们这些作者……真诚希望能有读书的读者看到此文。
  姑娘长久地审视对方,因听的是汉语,故放弃了先前敌意,至少说明,这个男人不是南朝鲜人。渐渐,一丝平静浮在脸上,她道出真名。
  “李真娴。”
  “做过参谋?”
  “是的,我在第十三师团参谋部,可惜……在洛东江被美国人打散,我掉队被南朝鲜人抓住了,送到这里来。”姑娘流利的汉语,让龚剑诚吃惊。
  “你家人呢?”
  “我爸爸牺牲了。以前父亲是解放军,他是第五师团副参谋长。”
  “家里还有什么人?”龚剑诚关切地问。
  “妈妈早年在抗联被日本人杀害了,我有个姐姐,抗战后失去联系,听说在东京。”龚剑诚一皱眉,眼前掠过东京“樱之介”那位勇敢的女间谍,低声问:“你认识——李真玉吗?”
  听到这话,姑娘吃惊地望着,没有回答。
  “不认识?”李真娴突然用恳切的目光看着他,许久才点头:“我姐姐就叫李真玉!”
  “是这样……我想告诉你,真玉是我见过的最坚强,最值得尊敬的人,我永生难忘。”
  龚剑诚真诚表白。李真娴表情充满疑问,大概怀疑他是特务,要在她身上榨取什么,但转念就被她眨眼的动作否定。人民军兵败如山倒,许多师团长都牺牲了,要亡国的时候,能有什么秘密可言。
  “您见过她?”她终于主动。
  “见过,在东京一家叫‘樱之介’的高级餐厅。你姐姐,遇难了!”
  “我姐姐死了?”李真娴张大嘴巴,不敢相信这陌生男人的话,“你是不是南朝鲜的密探?”她不相信地冷漠扭头。
  “看我像南朝鲜人吗?”
  “我不知道,也许您是装的。您来是要强暴我,还想套情报。想让我放松警惕,请收起您虚情假意吧。”姑娘不示弱地怒视。
  “真娴,听我把话说完。”龚剑诚到此意志坚定,表情严肃多了。他震惊世间真小,悲惨的女人民军战俘竟和千里之外的东京舞女是姐妹。他的镇定让对方感到茫然,龚剑诚叹息一声,简单描述“樱之介”餐厅发生惨案的过程。评价道:“你姐姐有一手好枪法,牺牲前,枪杀了两个美军,一个是出卖情报给北朝鲜的上校罗森,另外一个是少校。都打中了要害。”
  姑娘听的真真切切,无法不相信了。顿时泪如雨下。龚剑诚没动,还是坐在那儿。“别难过了,朝鲜有句老话:有志的人,能让石头长出青草。”
  姑娘肩膀微抖,全身都在晃动,发出悲怆呜咽声。龚剑诚没再说什么,站起来,小心将右手放在她摇晃的肩上。龚剑诚也不自然,窘迫感从心底泉涌而出,抚摸时忘记了姑娘肩部是裸露的,轻触到肌肤,几年来禁锢在内心深处的冲动获得释放,甚至连自己都不清楚,他这么暴露身份的做法,是因姑娘太美,还是冥冥中有人呼唤自己,要他救救这个可怜的女人。
  姑娘没有躲。龚剑诚轻声说道:“我想救你出去。”
  “为什么?”李真娴猛地闪开被抚慰的肩,直视他的脸,判断这话竟出自陌生军人的嘴,用意不浅。
  “确切地说,我是台湾来的军官,我手下缺少一个译电员。”龚剑诚站起来,同情地看她。好像黑夜点燃的干柴,真娴从失去亲人的痛苦中觉醒,敌意倏然消失,目光满是哀求。“真的吗?那为什么找我?”她喃喃问。
  “因为你坚强。”龚剑诚加强语气,希望这难得的融洽能形成信任。
  “坚强就要救我?”姑娘还是摇头。
  “也许你太美了,或者你是李真玉的妹妹。”龚剑诚轻轻一笑,但表情很正经。
  “你到底是什么人?”姑娘缩回身子凝视对方。
  “这不重要,但我不会让你再受这种非人的凌辱。”
  “不,你是想到我姐姐那儿得不到的东西!”李真娴很聪明,她不会轻易上套。龚剑诚吸了一口气,正颜厉色道:“人民军的失败不是秘密了,我干嘛要用这种卑劣的手段榨取一个可怜女兵的信任?再说,你姐姐牺牲的时候,战争刚刚开始,现在就要结束了。”
  “我……”姑娘不知所云,抽泣起来,也许更不相信他有这能力。“我是战俘,除了被他们折磨死,再没自由的机会了。军队败了,长官阵亡了,我不相信您能从虎口把我救出去,除非你是特务……”
  “我还真是特务。”到此,龚剑诚看到她真实一面,哭起来和普通少女没两样。“姑娘,我确实是做秘密工作的。但今天的话你要保密,我不是韩国人,我在美军中服役,我是少校。我一定能想办法救你。”
  “恩人,救救我吧!”姑娘给龚剑诚跪下了。简易房里的温度骤然升高,龚剑诚可不想成为买人家身子的人贩子,他对自己刚才的角色生厌。扶起姑娘,他情真意切:“我把你包了下来,老娘就不会难为你了,我会想办法。”
  就在这时,走廊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有木屐踢踏砖石路。不用猜,就知是好奇好色的金彩华,她怀疑龚剑诚能否降服李真娴,故而过来偷窥。必须真格了。两人同时警觉,龚剑诚使眼色,然后将灯关了,抱住她说:“有人,你哼几句,要像周围的女人那样。”
  李真娴果然懂事,故意装作疼痛,大声呼叫,还破口大骂,然后就是享受般地呻吟,到此龚剑诚断然相信,这女孩必当过军艺演员,演技可不一般……两人穿衣服在地板床上做点活塞运动,激昂的峰值免不了打滚吼叫。就这样,折腾几分钟,直到门外传来短促的难以自制的呼吸声,接着是女人喉咙发干的遗憾低叹:“真是好男人,要是常来,也让姐姐享受享受多好……”
  龚剑诚吓出一身汗。源于戏演太像,潜意识里真把柔软的美女当女友了。两人倒真真拥抱。也许戏演的逼真,姑娘反而心甘情愿,相信抱着的定是好人。真娴再度呻吟,想必已“梅开二度”,金彩华控制不住淫荡的刺激,扑哧一声笑,和一个女人各自捅下胳肢窝,抱团安慰后,唉声叹气走开。
  “对不起!”龚剑诚赶紧摸下被震开的皮带,还好,没太狼狈。
  “别这么说!”在这凄惨的地方,李真娴第一次感觉到人间有温暖,虽然不知道龚剑诚名字,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但从他动作谨慎和真心爱抚的举止来看,是正派人。龚剑诚离开姑娘,不好意思整理裤子,但姑娘突然抱住他,浑身颤抖。
  “先生,我早晚是要接客的,您就要了我吧!”姑娘说完,把滚烫的脸颊埋进龚剑诚还未来得及合上的裸胸,“把最珍贵的给恩人,我不指望能出去,有您的这句话就行了。”说完,真娴主动脱去上衣。
  龚剑诚的目光凝固了,黑暗中,美丽女人柔软颤抖的肌肤光芒四射,知道她是认真的,这样刚烈性格的女子一旦选择,会义无反顾。他浑身冒汗,喘着粗气,久违的拥抱刚结束,就要烈火炼真金,龚剑诚深深吸了口气,控制住卑鄙的念头。面对饱受摧残的女战士爱的奉献,他选择了冷静。
  “真娴,我不是那种人,救你,是因为你那么美,不该死在这儿……”
  “我相信你!”姑娘几天都没吃东西,说话时嗓音沙哑,身子无力下坠。龚剑诚抱住她,将她的头埋进胸里,让姑娘感受热量,驱散恐惧与自卑。按说,龚剑诚是谨小慎微的人,这么大胆暴露身份,确实因老板娘说姑娘连死都不怕,他相信如此坚强的战士,就是把她剁了,也不会出卖一个她相信的人,这就是谍报员的眼光和境界。

  月光透过巴掌大的窗户,流泻在少女的面颊上,姑娘冰清玉洁的肌肤在微微抖着,寒冷让她难以裸身露在空气中。仅望一眼光泽挺拔的乳峰,大理石雕琢般的明月,龚剑诚就赶紧擦去她的泪,快速为她穿衣。“记住,不要做傻事。”
  “我知道。”李真娴仍不离他的身体。
  “吃饭,保持体力,懂吗?”龚剑诚严肃地命令。
  “懂!”
  “发电报怎么样?”这一点,龚剑诚是看准了她的手指才追问。姑娘使劲点头,生怕恩人怀疑,“我就是电报兵呀。”
  “好。记住,从今天开始,你对外就叫申智慧。”
  “她是谁?”
  “我的部下,你们很像。”
  “哦,我明白。”
  “哦,我明白。”
  “尽量说中国话,如果有人问,你就说是中国籍朝鲜人,祖籍吉林敦化,原名申智慧,出生于民国十七年八月三日。”
  “可我实际才十九岁,这——行吗?”
  “不怕,坚称二十三,美丽能遮掩一切!”
  “可是,部队里都叫我李真娴呀?申智慧变成了李真娴,是要有档案证明的。”
  “说的对,这件事我来做。你不用担心。只是,有件事是冒险。”
  “是什么?”
  “你父亲是师团副参谋长,或许知道你的人更多一些。”
  “这倒不用担心,我在部队,从不对任何人说我父亲的官职,这是党的纪律,也是父亲的要求。连我的首长都以为我是普通姑娘,没有背景的。”
  “那就好。”龚剑诚想了想,期待地看着姑娘,“能记住吗?”李真娴非常感激地昂起头,很坚定地说,“我记忆力好,战争的时候,我每天守听16小时以上,传达报量近一万余组没有差错呢!”
  “好。我下面说的话,要一字不差,懂吗?”
  “懂!”

  
  战争前,在人民军参谋部门服役的美丽的女军官李真娴
  “你出生在平壤平安南道西德兴里,小学读的是日本人沧田小学校,后随父到奉天。入同泽女校读高小,后父亲病故,就去南方投亲。”
  “我确实在奉天读过书!”
  “那就更好,”龚剑诚笑着说,“记住中国的简历:抗战后期,你参加息烽军统训练班是第三期,班主任叫徐文彬,你一九四四年五月毕业。同学有乔楚宇,张昊,顾艳生,梅清等,记住这四个就行了。”
  “嗯,我记住了。”李真娴眨眨眼,保证地握拳说。
  “你毕业了就待业,那时候光复了。我到学校挑人,就选了你,你给我当译电员,记住了吗?”
  “嗯!我知道。”
  “好,一九四五年十二月,你跟龚剑诚去东北行辕通讯处第二科,一直是他手下,先在秦皇岛,山海关,然后到锦州和沈阳。后来他去二处,你一直留在通讯科。四八年初,东北行辕改为东北剿总,通讯科改为二处电讯支台,你协助他做防谍保密工作。你军衔是中尉。他后来调到徐州,你去了锦州,锦州战役前,成为第十二谍报组的机要员,组长叫李仲辅,是保密局的中校。”
  “龚剑诚是谁?”
  “我。”
  “哦,那后来呢?”
  “李被解放军击毙,是个十恶不赦的家伙。你逃出锦州,无处投奔,此时沈阳已被共军占领,你逃到安东,从那儿回到朝鲜。从此改名叫李真娴,加入了人民军。”
  李真娴不停地眨眼,努力将这些拗口、虚无的“历史”记牢。后来她问:“我那几个同学,都做什么呢?”
  “班长乔楚宇,去了徐州绥靖公署,不幸在徐蚌会战中被自己人的坦克碾死,当然,这件事你不知道;张昊去昆明,后来是保密局在云南的电台负责人之一,跟国民党残部打游击去了,没去台湾,特务联系到他很难;顾艳生在上党战役中被八路军打死,梅清是你好伙伴,老家苏州,因为恋爱受挫,一九四八年在上海浦东殉情自杀了,这件事你应该知道,大概是四八年初。你和他们一样,都是保密局培训处有档案的人员。”姑娘深深地皱着眉,背诵一遍,点头表示记住了。“战前我确实在奉天上学。不过,息烽我没去过呀!”
  “没关系,这里是南朝鲜,知道息烽的人几乎没有。”

  
  “哦,好吧,可我是李英谪的女儿,他们会不会查啊?”
  “你只要没对任何长官说过,就查不到,我想人民军高级干部档案不会落到敌人手吧。”
  “我确实没对任何人说起过,我的首长牺牲了,战友也都不知下落,但他们也不知道。”
  “很好,真娴,这样看,他们查不出来。”
  “申智慧是什么样的人,她活着,我不就露馅了吗?”
  “她是我的学生,我亲自带出来的特工。很漂亮也很正直。死在辽宁锦州了,当时是东北剿总副司令廖耀湘第六兵团中尉机要译电员,锦州城破,被她的上司李仲辅枪杀,没人知道她下落。”
  “我像她吗?”
  “有点像。但都很漂亮,我觉着基本差不多,申智慧留在锦州的档案照,被解放军缴获了。台湾保密局充其量有她入学档案和派遣证,但那时候她才十七。这么多年了,人是要变的。”
  李真娴很聪明,琢磨一会儿,默默点头。“您现在做什么?”
  “我是国民党台湾观察员,原是上校军衔,现在被聘少校,为美军情报局和CIC工作。”
  “CIC?”提起CIC反情报处,姑娘胆怯,“那是杀人机构,去魔窟的人没活着回去的。”
  “别怕,我身份特殊,不会害你,也不想利用你。”
  “我懂,我的身子连命都属于您,您要我死,提前告诉我好了。”
  “别说傻话。”龚剑诚一笑,“我还要嘱咐一件事,今后遇到我,不要叫名字,要称呼代号。”
  “哦,这我懂,人民军内部也是。”
  “嗯,记住,东北剿总情报单位都这样,要称呼长官代号。我是303。”
  李真娴偏着脸,反复叨咕几遍,然后仰起头自信地一笑说:“记住了!”两人在黑暗中沉默,直到龚剑诚看一下夜光手表才分离。“无论什么情况,都不能说走样,不然连我都受连累!”
  “我明白,303长官!”
  龚剑诚系上衣服扣,待真娴整理好内衣,他忽然抱住她。“恩人,您是想要我吗……”
  “不,给你拍个照,既然是申智慧了,就要像。我把能见到的申智慧档案照片换下来,防止不测。”龚剑诚并未说是大陆的,还是台湾的。时机还不成熟,不能说的太多。
  “您怎么能做到呢?”姑娘突然喜出望外。
  “你不用问。”
  “明白!”李真娴摸摸内衣,不安起来,衬衫都是血迹,还很脏,不由得抱紧双肩。龚剑诚将自己白衬衫脱下来,给姑娘穿上,虽不合身,可调整好之后,也算合体。他将门帘遮蔽好,从皮包拿出闪光灯,托起微型相机,这些东西都是随身携带的。
  给姑娘照了张穿白衬衫半身像。姑娘将白衬衫还给他,“我不能留您的东西,会惹麻烦的。”
  “也好,”龚剑诚感叹姑娘睿智,说明她是一个极为谨慎的人。
  “真娴——”龚剑诚看着姑娘,很难为情,真娴渴求的目光包容他,等待恩人吩咐,她会立即躺下。“您是不是想……”
  “不,”龚剑诚用手指抵住她的红唇,暗示说,“咬破手指。”
  “做什么?”
  “你可是处女,刚才我们不是……”龚剑诚脸红了,可必须交代清楚,“既然做了,就必然会在床单有血。”姑娘却用微笑制止他的难堪,面颊掠过一丝羞惭的坚定,“我明白。”
  @风俗画 394楼 2014-03-27 11:59:20
  此等文字,不是一般人写得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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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奖了兄弟,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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