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北堂】大宗师(宜昌鬼事终结篇)

  周四更新内容:
  “好,”张天然说,“那么我问你一件事情。”
  “你问。”
  “谁告诉你过,”张天然一个字一个字的慢慢问道,“这个事情就是一定是朝着这个方向发展的?”
  “当然是孙拂尘。”
  “你相信孙拂尘的原因是什么?”
  “因为他是梵天的维护者。”
  “你相信他,仅仅是他到了这个位置上,而并不是他讲出了真正的道理。你相信的是他的地位和能力,还有其他的理由吗?”
  徐云风开始冒冷汗。
  张天然说:“给你一个假设,如果孙拂尘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坚守的事情是错的呢?”
  “我们的世界没有假设,我只相信我看到的一切,和经历的一切。”
  “你刚刚对我说过。”张天然说出了让徐云风彻底绝望的一句话:
  “都是空无一片,那里来的你看到的一切,和你经历的一切。”

  王鲲鹏不能去理解张天然和徐云风的对话,但是他从交谈的气势上,已经完全看到了徐云风已经从心灵上被彻底摧毁。王鲲鹏焦急起来,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功亏一篑。

  “韩信!”张天然怒喝一声,手向着长江的江面一挥,“就是看到了这一点,才铸造了这一块棋盘!”
  所有人都被张天然的气势征服,连王鲲鹏都不例外,都把头看向了棋盘,铁板上的纵横十九道,血迹斑斑,黑气在铁板蔓延,杀意源源不绝。这是韩信坚守的强大的信念,超出了他对性命的认知的信念,在涌动。

  “八思巴!”张天然再一次大声怒喝,“在洛阳和天下道士论道,我们今天的对话,曾经出现过一次,八思巴带领三十六名喇嘛与天下道士论道,将道士们驳斥得体无完肤,但是当时一个道士挺身而出。跟八思巴进行了一场论道,而论道的内容,就是我和你刚才所对话,除了当事人不同,全部别无二致。而那个道士,籍籍无名,我只知道,他也是你们诡道中人。旋即被八思巴杀害。从此天下术士,无人敢质疑梵天。”


  老严已经无法说出任何话来了,他输的彻彻底底,过了这么久,他还是输了。
  张天然能走到今天,并非仅仅靠着天下无双的法术,和势力庞大的一贯道势力,而是他认为自己是能够看明白一切的那个人,就跟韩信一样的人。

  长江南北两岸所有的道士和术士,仿佛都感受到了张天然和徐云风之间的气氛,与牛扎坪山顶上的四个人一样,都悄无声息,天空连一只飞鸟都没有掠过,虫豸都没有发出声音,长江的流水也静寂无声。

  “我在这里,站在你面前,我也付出无数的代价,”张天然说,“当年的信众,一贯道的点传师,各方的术士豪杰,他们都是天下一等一的人物,但是都折损在了七星阵法。是的,你们认为七星阵法冥战,是你们要跟我直接对话的途径。而于我来看,这一场冥战,何尝又不是我要面对你们,跟你们交谈的努力。没有这些惨痛的代价,你们会相信我现在说的一个字吗?”

  徐云风和王鲲鹏都冷汗淋漓,身体瑟瑟发抖。壮士屠龙,在他人看来,何尝不是自己化身为孽龙。

  “我被自己的兄弟陷害,”张天然把头转向老严,又看向徐云风,“我若杀他,易如反掌,我现在若要杀王鲲鹏,易如反掌,你徐云风仅能自保,能保护他们的周全?”


  “不能。”徐云风诚实的回答,“你有方浊的能力,加上你的修为,我打不过你,你说我能自保,也是在抬举我。”

  “那你为什么还要阻拦我?”张天然对着老严和王鲲鹏说,“他们不明白,是他们的天赋有限,而你为什么还不相信我。”
  “我相信孙拂尘是错的,”徐云风说,“相信你,也不见得就是对的,你也无法证明你的正确。”
  “为什么不试试,”张天然大声说,“为什么不试试,已经到了绝境了,道家和术士,都撑不过百年,百年之后,就真的一切太平,我看不是。”
  “是的。”徐云风说,“即便是没有术士,极度黑暗和寒冷也会侵蚀一切。”

  “我就等你这句话。”张天然说,“我无肉身几十年,现在我放过方浊,你也知道我回不去了,但是只要你答应我的事情,我立即如你们所愿,彻底消失。”

  老严和王鲲鹏同时对着徐云风说:“不能答应。”
  徐云风看着王鲲鹏,“你们知道他要我答应什么吗?”
  “无论什么,都不能相信。”老严在恳求徐云风。

  徐云风冷漠的看了看老严,王鲲鹏把眼睛闭上,他现在也什么都做不了。
  “我不答应。”徐云风轻声说,“我做不到。”
  “因为孙六壬?”
  “是的。”徐云风说,“也许你觉得这个理由很可笑,但是,对不起,我这人就这样了。因为我有点想法和你不同,我认为即便所有一切都归于虚无,但是人和人之间的情谊是不该被抹杀的。”
  “什么都没了,情谊有什么用。”

  “你错了,”徐云风说,“我的兄弟,王鲲鹏。”
  徐云风说道这里,拍了拍王鲲鹏的肩膀,“他让我明白了这个道理,即便是什么都是假的,什么都会消失,一片黑暗,但是人之间的情感只要曾经存在过,就应该去尊重。这是唯一不同于八寒地狱的异数,我宁愿为了这个异数,去坚守我们的信念。”

  “看来我刚才所说,都是白费唇舌。”张天然虚弱的说,“棋盘已经出现,我进入古道已经是势在必得。你们拦不住我。”
  “到了这个地步,也只能靠能力说话了。”徐云风说,“如你所愿,你进入古道。”
  王鲲鹏大惊,看着徐云风,“疯子,你什么意思?”

  徐云风没有理会王鲲鹏,继续对着张天然说:“我,和你一起进去。在古道里,谁赢了,谁去见孙六壬。如果我猜的没错,她就在古道尽头等着我们。至于谁见到了她,要做什么事情,谁也没法再干涉了。”


  “好。”张天然说,“我这一生,不亏欠任何人的恩惠,你们本来有机会击败我,但是你们放过了这个机会。现在我就把这个恩惠还给你们。我答应你了。”

  “你先,”徐云风说,“我后。”
  “你真的放心我?”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徐云风回答,“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再说,你进去了,又关不上。”

  张天然点头,“我等着你。”
  ……
  方浊茫然的看着徐云风和王鲲鹏。

  长江的铁板瞬间竖立起来,赑屃离开了,棋盘慢慢的朝着江底沉没。

  徐云风看着王鲲鹏,“我没什么好说的了,跟上一次在七眼泉一样,回去找董玲吧,好好过日子。别他妈的再折腾了,你还没折腾够吗。”

  王鲲鹏嘴巴颤抖,眼睛不停的眨动,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徐云风把身体转向方浊,用下巴挑向了长江上的棋盘,“帮我一个忙。这个忙只有你能帮了。”

  方浊瞬间明白发生的一切,毕竟刚才,就是她的身体在跟王鲲鹏和徐云风对话。方浊不断地摇头,徐云风看着棋盘已经慢慢的没入江面,焦急起来,但是说话的声音仍旧平静,“我本来就是不该存在的人,这段日子,我已经赚了。”

  方浊哭起来,王鲲鹏对着方浊点头,“让他去吧。我们努力了这么久。不就是等着今天。”

  方浊把徐云风的肩膀抓住,狠狠的抓住,“你答应过我的。”
  “没有这个机会了。”徐云风说,“我说的时候,心里可没骗你,只是,你和我的命,都不太好。”

  老严爬到了悬崖边,看着江心的棋盘,他并没有催促徐云风,只是看着江面。他经营了一生的事情,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毫无意义了。

  当老严把头转过来的时候,牛扎坪的山顶上,只剩下了方浊和王鲲鹏。

  王鲲鹏和方浊搀扶着,慢慢的走向山下,邓瞳和黄坤迎接过来,分别把两人扶住。王鲲鹏把邓瞳推开,对着黄坤说:“你师父没了。”
  黄坤和邓瞳都不说话。
  王鲲鹏对着方浊说:“我兄弟没了。”
  王鲲鹏双膝软到,两手撑在地上,眼泪滴落在泥土上,“我兄弟没了。”

  大地开始发出剧烈的震动。
  所有的道士都被连续不断的震动所惊动。

  1(笔者:韩信暗中谋划棋盘,对抗什利方的秘密,不被诡道门人知晓,因此方浊所书写的《大宗师》水分部里,无法记录。)
  2(数据:公元二零零八年五月十二日,星期一,下午两点二十八分零四秒,中华人民共和国四川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汶川县映秀镇与漩口镇交界处。发生里氏8.0级地震,地震烈度达到9度。地震波及大半个中国及亚洲多个国家和地区。北至辽宁,东至上海,南至香港、澳门、泰国、越南,西至巴基斯坦均有震感。湖北省宜昌市地震强度达里氏5.2级。三峡地区震感强烈,有部分房屋倒塌,无人员伤亡,长江三峡西陵峡航道12公里+,河床部分塌陷。)
  周一更新内容:
  老严趴在悬崖边,呆若木鸡了很久,张家岭走到了他的身边,把老严往安全得地方拉动,地面还在震动,老严很可能被抖到悬崖下。
  “你信吗?”老严看着张家岭,“古道堵上了。他们两人被堵在了古道里。”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张家岭唏嘘的说,“我也不相信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我们还有机会。”老严看着张家岭。
  张家岭说:“是的。”
  “王鲲鹏也无法拒绝。”
  “是的。”张家岭说,“他不会拒绝。”
  “到头来,没想到让你的计划走到了最后。”
  张家岭哼了一声,“我从来就没有认为我做错了什么。”

  地面的震动还在持续,山峦在晃动,地面在翻腾。
  张家岭走到了王鲲鹏面前,“还有机会。”
  王鲲鹏抬起头,“三铜?”
  “是的。”张家岭说,“三铜。”

  邓瞳和黄坤,站立在不断摇晃的地面上,勉强保持平衡。邓瞳问黄坤:“地震了?”
  “地震了。”黄坤回答,“这种事情都赶上了,你能说是巧合吗?”
  “巧合什么?”
  “古道塌了。”黄坤说,“我师父和张天然走不到尽头,被堵在了地下。”
  “好事还是坏事?”
  “不知道。”黄坤说,“但是还有点回旋的余地。”

  “三铜。”张家岭看着王鲲鹏和方浊,“三铜。我只能提醒你们这个事情了。”
  王鲲鹏和方浊相互对视了一眼。

  张家岭对着王鲲鹏说:“除了张红玉,从研究所成立至今,历任的所在都到齐了。”
  的确是的,老严,张家岭,王鲲鹏,方浊都在这里。

  “当年我和老严之间有分歧,”张家岭说,“他认为最大的威胁来自于张天然,而我认为解决这个困局的最终手段是三铜。现在只有我的计划才是唯一的途径了。”

  “我累了。”王鲲鹏说,“我不想再参与了。”
  “你不想把你的兄弟从古道里解救出来?”张家岭好奇的问。
  “他本来就是一个不该存在的人,”王鲲鹏说,“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我得认可。”
  “那以后的事情怎么办?”张家岭问,“你就这样不管了?”
  “不管了,”王鲲鹏说,“该我做的一切,我都已经做过了,我也做到了。我不想再成为你们的棋子,我有我自己的生活,疯子不会怪我的。”

  “你真的这么认为?”张家岭问。
  “我很确定,”王鲲鹏看着长江,“我和他十几年的交情,我知道他想的是什么。”

  张家岭没有想到王鲲鹏竟然说出这样的话出来。愣在原地。
  老严嘿嘿的笑起来,“我就知道会这样,这种结局,有什么不好的。”

  余震结束了。
  王鲲鹏看见地面不再抖动,向张家岭拱拱手,然后看着方浊说:“我得走了,以后来宜昌,我们在江边喝喝酒,陪一陪疯子……别的,我……就到此为止了。”
  王鲲鹏说完,就慢慢的走下山去。他没有看老严一眼。

  邓瞳和黄坤看着王鲲鹏走下山,刚才王鲲鹏的话,他们都听见了。现在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方浊看着张家岭,“前辈刚才说,还有转机?”
  “是的,”张家岭回答,“三铜齐聚,能解决这个困局。”

  “好,”方浊回答,“这个事情,就放在我身上了。”
  “可是王抱阳不做,”张家岭沮丧的说,“这事还是渺茫。”
  “我不行吗,”方浊问,“为什么?”

  “需要王鲲鹏或者徐云风来操纵三铜。”张家岭说,“天下只有他们两人了,徐云风已经被困在古道里,王鲲鹏却又不答应,这事成不了。”

  “你只管告诉我这事该怎么办?”方浊说,“其他的事情我来解决。”
  “你能说服王鲲鹏?”张家岭突然看见了希望,“对对,王鲲鹏和徐云风为了你,宁愿不对张天然下黑手。”

  方浊看着黄坤,“铜镜在你这里吧。”
  黄坤不做声,把铜镜递给方浊。
  “铜炉在哪里?”方浊又问。
  “在我师父手里。”邓瞳刚刚说完话,却发现,铜炉就在自己的脚边,原来刚才王鲲鹏离开的时候,就把铜炉无声无息的留给了邓瞳。

  方浊把铜炉也收起来,看着张家岭,“你告诉我,这事该怎么做?”
  老严突然插嘴,“方浊这事,就这样了,不要再节外生枝。”
  “严师叔,”方浊对着老严说,“你对我有恩情,我心里一直没有忘记,不过你把我收留,从开始就要把我作为张天然的附身的替死鬼,这事,你也做到了。”
  老严默不作声。
  “严师叔,两件事情相抵,我不再欠你一分一毫了。”方浊的声音十分淡然。但是语气不容置疑。

  王鲲鹏铁钉要退出了,徐云风不再了,寻蝉出卖了自己,方浊没有了任何可以依靠的人。也许只有到了这个地步,方浊才真正的长大。

  方浊对着老严说:“我送你回崂山养老,研究所从今日起,跟你不再有任何关系。”
  老严无法面对已经冷若冰霜的方浊,只是低声说:“好吧,我也老了,就过几天不操心的日子吧。”

  方浊对黄坤说:“黄坤,你过来。”
  黄坤走到方浊面前,“方师叔。”
  “你送他回崂山,”方浊吩咐,“然后回秀山。”
  “也好。”黄坤看着方浊,“就这些?”
  “就这些。”

  “邓瞳。”方浊又对邓瞳说,“你回你们荆州春茂恒吧。”
  “这事还没完呢。”邓瞳睁大双眼,“怎么说走就走,何重黎跟宋银花还没有出阵?”
  “不用你操心,”方浊说,“我来解决。我答应过宋银花,我得接手她们苗家的蛊术,这事我比你急。”

  邓瞳满腹狐疑的看了看方浊,方浊挥手,“走吧。”然后又对黄坤说,“还有你。”

  邓瞳不甘心的走了,黄坤背着老严也走了。
  山顶上只剩下了方浊和张家岭。
  方浊对张家岭说:“你来告诉我,这事该怎么办?”

  张家岭想了很久才开口,“第一,你得劝说诡道的王鲲鹏参与,这事必须要有一个诡道的门人带头,黄坤和邓瞳现在还做不到,他们的能力和天赋没有到这一步。”
  “然后呢。”
  “第二,”张家岭看着方浊,
  “你得把正统龙虎张天师的接班人请回来。”

  “这两件事情,我一定想办法做到。”方浊回答,“我一定要把徐大哥带出来。”

  算沙部完

  ——后续故事由黑暗传续上。

  兑篇完
  十二 未济篇

  黑暗传

  手里拿着一本《黑暗传》。坐在电脑跟前,电脑旁边放着《青冥志》和《大宗师》。
  我已经把《黑暗传》里的唱词看了很多遍,这本书里面的唱词,跟我在葬礼上听见的不太一样。但是已经无所谓了。我不在乎里面唱词的内容,我所有的关注都放在这两本书的读书笔记上。
  大家也已经知道了,我已经把《青冥志》和《黑暗传》里面笔记内容,写成了故事。发表在网络上。
  我在巴基斯坦的时候,就根据《黑暗传》里的笔记写成了一个故事。笔记本本身就一个故事,我没有费太大的精力,就写成了《宜昌鬼事》,并且发表在网络上。而且这个故事出版了成了《异事录》,销量还不错。
  我也因此莫名其妙的成为了一个灵异小说的写手,进而成为了作家。

  我叫徐玉峰,今年三十七岁。我已经过了三十六岁的年龄,按照我们老家的说法,我可以把一些禁忌的事情都说出来了。

  我的命运因为当年在机场一个女道士给我的三本书发生了改变。从一个工地上的材料控制工程师变成了一个作家。人生的奇妙,本来就是这么无法预测。

  三本书里的内容,就到此为止了。
  里面的人物和事件,我都已经了解的清清楚楚。我现在唯一困扰的问题是,这三本书里描写的事情,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我作为一个无神论者,理所应当认为这仅仅是三个故事而已。只是三个故事,分别由三个人写出来。这三个人分别就是小说里的王鲲鹏——徐云风——方浊。
  《宜昌鬼事》的原始内容来自于王鲲鹏在《黑暗传》里的笔记。
  而徐云风在《青冥志》里混乱不堪的内容也被我写成了一个晦涩的哲学小说《八寒地狱》。
  现在方浊留给我的《大宗师》,我也把里面的内容都写出来了。
  看来故事就这么结束了,难道这真的这么结束了吗,还有那么多的事情,方浊都没有写出来。
  只是我不知道的是,这三本书是一个黑洞,会张开狰狞的血口,把我也卷入进去。

  方浊没有把这个故事写完的原因,只有一个,因为后面的事情,于我有摆脱不了的关系。

  我已经从建筑公司辞职,准备去北京转行做编剧。但是我的人生要进入到一个我打内心里从来没有认同的事情,即便这个世界已经给了我很多无法解释的现象,我仍旧还坚持着自己的世界观。
  只是这个世界观到了现在,发生了改变。

  晚上八点左右的时候,我家里来客人了。
  来人是郑刚。我曾经拜访过的那个阴差。

  阴差在我们家乡是一种不受欢迎的职业。所以郑刚在我家门口,讪讪的站着。我邀请他进坐坐,喝口水。也被郑刚拒绝。
  郑刚告诉我,他要带我去见几个人。
  我收拾了一下,就跟他出门了。出门之后,走到大街上,发现潮湿闷热的天气里,冒着一点点的雨丝。
  然后街边的人行道上,有人在烧着纸钱。我立即意识到,今天是什么日子。
  ——七月半。
  在七月半的夜晚,的确是不太适合出门,这个是我们家乡的风俗,虽然我现在还不在意这个世界的诡异,但是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惴惴不安。

  我已经见过郑刚一次,无论传说中的真假,他就是阴差,这个不由我的辨别而转移。而现在,我跟着一个阴差,在七月半的夜晚,行走在恍惚的沿江大道上,想起我写出的故事里,专门提起过,今天的这个夜晚,街上的鬼,比人多,要说不害怕,这肯定是假的。

  我不禁去留意沿江大道上的行人,每一个行人我看起来都那么的不自然,他们行走的姿势,他们面无表情的脸色,我甚至发现,其中一半的人都打着雨伞,而雨伞全部都是黑色的。
  我心里更加的不安。我不知道郑刚要带我去见什么人,我能够确认的是,我将要见到的人,一定不是普通的老同学。

  这事是我自己找上的,所以我没有理由去拒绝,去抽身而退。
  郑刚走路姿势仍旧是一瘸一拐,他应该走得不快,可是我跟着他,却要不停的加快脚步,小跑起来。他把我带到了沿江大道的河边,河边的江堤上,也有三三两两的人在烧纸,间杂着沙哑的哭声。

  我看着郑刚的背影,不止一次的要告诉他,我想回去了,不想去跟着他见什么人。但是我当我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郑刚回头朝着我笑了笑,黑夜里,路灯下,他的牙齿焦黄,面目可憎。

  我们走了一个多小时,天色已经彻底的黑了。
  空气中的雨丝把我的衣服全部浸透,我的身体开始瑟瑟的发抖,却不是因为我觉得寒冷,我极力想控制自己不要发抖,却抖动得更加厉害。

  终于和郑刚走到了镇江阁的江边,对面是江心西坝的庙嘴,长江大江的对面,是点军区的朱市街,城市里永远是不会沉默在黑暗里的,但是这种影影绰绰的光线,只能让我更加的觉得心慌。

  突然就没来由的,我听见了打笳乐的声音,这个声音可能是一直在延续,而我却猛然见刚刚听见。
  我顺着笳乐的声音看过去,江边一个花花绿绿的船停泊着。上面有人,笳乐声就是从那艘花花绿绿的船上传过来。

  我最不愿意的事情发生了,郑刚牵起了我的手,把我一步步的带向那艘船。我心里的反感到了极点。但是我的脚,却不听从我的指挥,我一步步的走向花船,脚下湿漉漉的。

  一个老头的声音在夜空里传来:“小伙子,你在做什么呐。”
  我被老头的声音惊醒,这才看到自己已经走到了江水里,水面已经淹到了我的大腿。我茫然的看着老头。
  这个老头应该是河边的一个渔夫,但是随即我看到这个老头朝我走了几步之后,然后面对着我,一步步的后退,退到了他刚才所在的位置,收拾了渔网,拿起了鱼篓,飞快的离开。
  我顺着老头离开的方向,看向长江的大堤,大堤上一个人都没有了,而我明明记得,我来的时候,江堤上是有人在烧纸的,难道在片刻间,这些烧纸的人,都立即消失不见?只剩下了还在燃烧的火堆,在证明我刚才看到的并非幻觉。

  郑刚看到我在踌躇。他慢慢的走到了我身前,躬下身体。我知道我今天是不可能全身而退,没有任何的选择了,我只能伏在郑刚的背上。
  距离江岸已经好几米了,但是郑刚在水中仍旧是一瘸一拐的走着,丝毫没有淹没的迹象。

  我心里空荡荡的,让郑刚一直把我送到了花船的旁边,毫不费力的,我爬上了花船。花船上一个笳乐班子正在奏乐。
  我茫然的看着这些人,听着耳边嘈杂的乐声,我看到了李小福李小禄两兄弟,还有几个我不认识的人,都是老年人居多,有两个中年人。分别敲着平鼓,小锣,吹着唢呐。
  我想起了我写的故事里的疯子第一次见到望老太爷的时候的场景,不也是看见一群人在打笳乐吗。
  我笔下的人物和场景,真实的出现在了我的面前,这种发自内心深处的恐惧感,让我无法摆脱。

  我在努力的镇定,我还在寻求一个可能,那就是我意识是否真实。我仔细的回想,在郑刚来找我的时候,天色已经开始黑了,我坐在电脑前面,家里就我一个人,我在发呆。但是没来由的,郑刚就来了。
  那么是不是有一个可能,我根本就是在思考整个故事的时候,自己睡着了。如果是这样,那么我就一定是在做梦。

  就在我杂乱的笳乐声中胡思乱想的时候,笳乐声嘎然而止。
  所有人都放下了手中的乐器。都死死的盯着我。
  周四更新内容:
  李小福和李小禄我认识,他们是我的小学同学,但是他们已经长大了,看起来比我还老一点。我之所以能认识他们,是因为他们身上穿的衣服,他们的衣服都是寿衣。黑色的棉袄——是的,就是在这么热的夏天,他们也穿着棉袄,但是一点都不觉得突兀,仿佛这一身寿衣,就是天生长在他们身上似的。

  一个刚才没有参与打笳乐的老太太,死死的盯着我看。我被看得发毛,这个老太太应该有八十多岁了,但是身上穿着大红的呢子上衣,裤子是军绿色的肥大军裤。
  “这个是秦大妈。”不知道什么时候郑刚站在了我身后。
  我想跟秦大妈打招呼,可是喉咙仿佛堵住了,无法说出声音来。

  “这个是吴幺爹。”郑刚指着吹唢呐的那个老头,老头身上湿淋淋的,我斜眼看去,我看见了吴幺爹身后的船舷边,挂着一个僵硬的胳膊。
  只有在长江溺毙的尸体,胳膊才是这种姿势。
  我的牙齿在开始不争气的相互碰撞。

  打平鼓的是王母狗子,郑刚继续给我介绍。王母狗子眯着眼睛看着我,嘴角裂开,露出了诡异的笑容。敲钹的一定是向豁子,吹另一个唢呐的一定是朱三憨子,我都记起来了。
  这些人都是我笔下的任务。不对,这些人都是《黑暗传》里出现过的阴差。

  这些人都活生生的站在我的面前,我突然有一种想跳入江水中的冲动,可是我看了一下船边的江水,江水里黑色的江水在翻滚,我似乎看见江水下有无数的人体……

  我很想问郑刚,他们把我叫过来干嘛。可是郑刚已经走到了这些人的中间,一起冷冷的看着我。
  我茫然的看着这艘船,发现这艘船竟然是一个长方形的样子,方方正正的,一头宽,一头窄,这不就是一个棺材吗。

  里面年纪最长的朱三憨子,对着其他人说:“我们来吧。”
  来什么?做什么?
  我心里焦虑到了极点,他们把我叫过来干嘛,这些本应该出现在小说里的人物,为什么都活生生的站在我的面前,我是不是在做梦?我一定是在做梦。

  但是这个梦境也太真实,太漫长了。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够醒过来。

  我茫然的看着江面,然后又看着江岸,于是看到了让我彻骨心寒的场景,无数残缺不全的人,茫然从江水中冒出来,低着头,一个一个,一个一个的走上岸,成群结队,无边无际的队伍在行走。

  七月半,阴关开。
  这是我自己写的东西,是的,这是我的小说。可是真的出现在了我眼睛里。

  我面前的这些人,全部走到了我的对面,然后全部把身体转过去,背对着我。他们在我面前站立成了一个半圆的圈子。
  这时候,站在最左边的郑刚把身体转过来,面对着我。然后张开嘴巴,嘴巴张开了很久,我才听见了一个声音,只有三个字,放佛是从远处的江心传来一样的遥远。
  “徐云风——”
  我听到了这三个字,傻了。

  没有人教我该怎么办,但是我非常的明确我该怎么做。
  我无法控制的自己的身体,虚弱的回答:“我在。”

  我不是徐云风,我是徐玉峰,可是我为什么要这么爽快的回答呢。
  站在郑刚身边的吴幺爹,把身体转过来了,对着我喊:“回来吧。”
  仍旧是没人告诉我该怎么回答。
  但是我还是忍不住说:“我——回来了。”

  “徐云风——”这次是李小福。
  “我在。”
  “你回来吧。”李小禄对着我张开了嘴巴,我甚至能闻他嘴巴里的腐臭。
  “我、我回来了……”

  接下来是秦大妈,然后是朱三憨子,然后是王母狗子……
  我都一一的作答了。

  我以为结束了,可是没有。
  他们是阴差无疑了,就是我描写的阴差。
  现在他们同时把身体转向了江心这边的船舷,一起撕心裂肺的喊起来:“徐云风——”
  他们在做什么,我已经非常的清楚了。
  他们在喊魂!


  如果我是一个从来没有写过小说,没有看过这三本书的人,我处在这样的环境下,可能也会被吓尿吧。即便我是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可我毕竟是在这个环境下长大,从小听说过灵异的故事无数。即便是内心里从来不相信,但真的到了这个地步,不害怕肯定是在吹牛皮。
  更何况,我写了这几个故事,并且故事里的人物都出现了。
  我无端的想起来了斯蒂芬金写的一个小说——《黑暗的另一半》,说的就是灵异小说作家,自己笔下的连环杀手复活了,并且要杀掉作者自己。
  我现在也懵逼了,我根据莫名其妙的三本书上夹杂的笔记,虚构出来的小说里的人物,现在就活生生的站在我的面前。并且他们做的事情,就是我认为最可怕的桥段。

  我坚定的唯物主义世界观,在这一刻被击溃。我被这种恐怖的场景感染了,我相信他们做的事情——喊魂!至少在现在,是绝对客观真实的存在。
  我看着江面,江面上什么都没有。
  “各位,”我鼓起了勇气,对着这些走阴的阴差问:“我知道徐云风是谁,你们真的是要把他给喊回来吗?”

  这些异人听我说了这句话,终于不在凄惨的喊着徐云风的名字了,而是转过身,又重新把我看着。
  看得我毛骨悚然。

  “我带你回去。”郑刚面无表情的对我说。
  “完啦?”我甚至觉得这个过程结束的非常无稽。

  “结束了。”郑刚向我点头。李小禄和李小福也对我示意。

  花船被他们划到了江边,我跳入江水,走到了岸上。而这些阴差都继续站在船上,没有下来的意思。我向这些人摆摆手。他们也都木然的把手举起来,慢慢的摇晃。

  江面上起雾了,花船回到了江心,隐没在浓雾里。

  我在七月半的夜晚,经历了这么一个恐怖的事情,心情当然好不到那里去。当我走到了沿江大道上,我想打一个出租车回家的时候,我发现我迷路了。
  街道不再是我平日里记忆中的模样,变得非常的陌生。

  路上别说出租车,连一辆普通的车辆都没有经过。
  我茫然的走在大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着,突然前方的头顶发出了沉闷的钟声,这是电力大厦的大钟在报时。我慢慢的数着钟声,果然听见了十一声钟鸣。
  我的心神立即被惊醒,电力大厦的钟声是不可能在夜晚敲响十一下的,除了一种场合——在我写的小说里。
  当我意识到这点的时候,我的眼睛突然变得清晰了起来,四周的环境在我的眼前瞬间展现。
  一条长长的队伍在沿江大道上拖曳行走,每个人都没有面孔,身体僵硬,双腿看不到移动,都在木然的前行。
  而我,就在这个长长的队伍之中,我是其中的一员。我身体的前后左右,都是把头低垂的人,他们都默不作声。
  我被包围这个长长的队伍的中央。前后都看不到队伍的尽头,左边是黑暗的深渊,黑沉沉的看不到有多深。而右边却是滚滚的长江。
  我低头看着脚下,脚踏之处,是凹凸不平的岩石。队伍行走的虽然缓慢,两边还是不断的有人跌落,这些跌落的人,都没有发出声音,就悄然的消失在深渊里,或者被长江的江水吞噬。

  我只能顺着队伍慢慢的行走,我内心里极端的害怕。可是也只能随波逐流。
  我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看到了队伍前方,有一个人安静的站立,队伍里所有的人都从她的身边掠过,我知道这个人在等我。我心里也明白这个人是谁。

  终于,我走到了这个人的面前,站定之后,我对着这人说:“把我带出去。”
  那人转过来,对着我慢慢的点头,我看见她泪流满面。是的这个人必定是我在二零零九年,在成都双流机场见过的那个女道士,而现在我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和名字,她就是小说里那个神秘的部门,研究所所长——方浊。
  清静派,开山派,苗家的传人方浊。
  “我知道了,”我对着方浊说,“你留给我的书,我都看了。”
  “我知道。”方浊在鬼魂的洪流里轻声的对我说,“我一直在等你。”

  “我不是徐云风。”我还是把这句话说出来,“对不起。”
  “能不能帮帮我,”方浊在恳求,“你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了。”

  “我不想进入到我笔下的世界里。”我对着这个可怜的女道士说,“我想这是一个梦吧,梦总是要醒的。”
  “那么你能把这个梦做的长一点吗?”方浊的声音,让我无法拒绝。我看到身边所有人的人都把身体转向我,现在我看清楚了他们的面孔,他们每个人都长着一张蛇头的脸。我内心的震赫,让我无法动弹。
  我慢慢的把手举起来,一点点的抬起,摸到了自己的头顶。
  是的,我的头顶上有一顶草帽,我知道这顶草帽意味着什么。然后我把手慢慢下滑,摸到自己的脸部,我手指触碰到我的脸颊,指尖感受到的是坚硬且滑腻的皮肤。除了蛇,还有什么皮肤是这么冰凉。

  “蛇属?”我看着方浊。
  方浊点头,“他们喊回来了。”
  那些阴差把徐云风的蛇属喊回来了,并且依附到了我的身上。但是我明白,方浊要做的事情,最终的目的,是把徐云风从古道里捞出来。
  能够帮助她的人,只有我是唯一的人选。

  我的人生,在今年的七月半,进入到了怪力乱神的世界里。而且无法逃避。
  “再带你去见一个人。”方浊轻声说,“你认识。”
  方浊说完这句话,突然轻松的笑了一声,“看我说的多荒谬,那一个人你不会认识呢。”

  方浊说完,然后走在了前面,在无数的鬼影中穿行,我默默的跟着她。我们走到了一个路口,我看见所有的鬼影在这个路口没入了黑暗之中。
  一个少年站在路岔口,稳稳的站着,所有鬼影都在他的指引下行走。
  这个少年虽然长着一副年轻人的容貌,但是他的神态,远远超出了他的年龄。沉着又冷静,毫不慌乱。

  我知道这个少年是谁。他守阴关的诡道门人金离。
  不,现在他叫楚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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