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走进废弃的水泥房屋,来到房间中间,那口水井前。
我蹲下身查看,光斑落在井盖上。井盖非常特殊,生满了斑斑铁锈,不知封在这里多少年了。最为古怪的是,井盖上镂空雕刻着诸多纹理,繁复多变,如云如雾又如花,看上去没有什么特定的涵义。
我伸手摸摸井盖,触手阴凉,就像冬天摸到了一块户外的铁皮。我把手缩回来,吸了口气。
尤素和鸟爷也摸了摸,鸟爷惊疑:“怎么会这么凉?”
尤素干脆趴在地上,侧着脸把耳朵贴在井盖上,示意我们不要出声,他闭目凝神听了一会儿,恢复蹲姿说:“这股凉气应该是从下面散发出来的。”
“怎么讲?”我问。
尤素道:“下面水流声特别湍急,应该不是井水,给我感觉好像一条河在奔流。地下河常年不见阳光,水质阴冷,散发出寒气,也不算什么稀奇事。”
“要不,"我试探着说:"井盖掀开看看下面的情况。"
他们两个人没说话。
尤素略一沉吟:“鸟爷你什么意见。”
“看看吧。”鸟爷说:“好不容易来一趟,说实话,我也有种感觉,井里应该有什么不寻常的东西。”
我把手电别在腰上,尤素把战术手电放在旁边的高处,光亮正射到井盖。我们三人站起来,一起把住井盖上的纹理开始往外拽。这块井盖没有把手,唯一的着力点就是镂空的纹路,我们把手指头扣在里面,只觉得指节生疼。
本来还以为这口井盖估计是焊死在井口上,没报太大的希望,谁知道这一拽之下,井盖竟然松动,裂开了一条缝隙。
一股肉眼可见的寒气从缝里冒出来,我离的最近,这股气扑在手背上,一片刺骨的冰凉。
我下意识猛地一缩手,三个人少了一个力点,他们两人顿时拽不住,一起松手,井盖“咣当”一声落回原处。
“怎么了?”鸟爷问我。
我甩甩手,凑到手电光亮中看,手背上竟然隐隐出现了一层白霜。我把手给他们看:“刚才井里一股气扑到手背,就变成这样。”
鸟爷脸色变了:“我靠,难道井里直通北极?”
我忽然想到了什么,刚要说,尤素突然对着我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指指外面。
外面响起了脚步声,有人说话:“你刚才听到里面有声音?”
另一个迟疑不敢肯定:“好……好像吧,好像有声,没听仔细。”
“算了,算了,既然不能肯定,咱们就回去吧,这地方太吓人。听老安说,这是山庄禁区,谁也不准靠近。”这个说。
另一个道:“既然来了,就瞄一眼,也算对得起那老头子了。”
尤素轻轻做了手势,示意我们藏到房屋深处的角落。我和鸟爷猫着腰一路小跑,蹲在墙角,除非他们走进来,要不然根本不会发现我们。
这两个巡逻的保安,脚步声到废屋前不远就停了。
我们看到两束橙红的手电光从外面照过来,晃动着,赶紧低头猫腰,怕被照到。
“走吧,走吧。”其中一个说:“我怎么感觉阴森森的,浑身不舒服。”
“也是。可能是我听错了,根本没声音。你看,那蜘蛛网还好好的封着门,不可能有人来。”另一个道。
两个人互相安慰着,脚步渐渐远去。
尤素猫腰来到门口,伸出头看,回头对我们说:“走远了。”
我和鸟爷从角落里出来,鸟爷道:“他们刚才说的话,你们都听见了。那老安想必就是门岗老头,他说这里是山庄的禁区,看来我们找的没错。”
“井盖打开。”尤素招呼我们。
我们一起来到井盖前,这次做好准备,找手套戴上。手指头扣在缝隙里,一起往外使劲,只听“嘎吱吱”一阵摩擦的怪响,刺耳到汗毛都竖起来了。
井盖拖开一道大缝子,冒出寒气滚滚,消散在空气里。
我们都傻了眼,实在搞不清为什么下面这么冷。我说:“刚才我想到了,来了外人一打岔差点忘说了,你们没觉得这股寒气有些眼熟吗?”
他们看我。
“我们来时经过一个防空洞,那里寒气特别重,冷得打哆嗦。那个防空洞和眼前的井有没有什么联系?”我说。
“说不定啊。”尤素趴在地上,从斜45度用手电往井里照,不敢直对寒气,战术手电的束光射进白色的寒雾中。
他脸色凝重,似乎看到了什么。又看了一会儿,表情居然难以置信起来。
“怎么了?”鸟爷凑过去:“我看看。”
尤素让开位置,让鸟爷蹲下,把手电交给他,说:“往那儿看。”
鸟爷用手电照着,一开始没明白怎么回事,等看明白了,他也傻了,张着大嘴看我们。
我心痒难耐,忙问怎么了。
尤素坐在地上:“你知道我们看到什么了?”
“什么?”我问。
“咱们三个人的名字刻在井盖后面。”尤素一字一顿道。
“什么?!”我大吃一惊,一把推开鸟爷,拿着手电照过去。
井盖已经掀开一个角度,从我这里能勉强看到朝下的背面,刻着很多繁复的花纹,乍一看没什么。可经过尤素的提醒,我重点注意到这块区域,勉强看清上面题着隶书古字。
这应该是一首诗的其中两句,有些字不清楚,勉强连成句是:若上天堂开月彩,马尤坡前赤猴圆。
我顿时明白了,尤素之所以能联想到我们,是因为我们三人的姓氏在里面都被提到。我叫马连科,姓马。尤素姓尤。鸟爷姓侯。怎么就这么巧,最后一句话,"马尤坡前赤猴圆“,正好涵盖了我们三人。
“天意啊,天意!”鸟爷喃喃:“就活该由我们来揭盖子。帮忙,都过来帮忙,把井盖掀开。”
我还是觉得有些牵强,最关键的是,哪有如此巧合的事情?这个水泥房不知建了多少年,可能比我们的岁数都大,难道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有人预测到了今天发生的事情?这个预言甚至比我们的出生还早?
如果真有这样的邪门事发生,我想到了一个问题,我未生前谁是我。
但不管怎么样,这个盖子还是要掀开的,可以知道更多的秘密。
我们三个一起用力,吃奶的劲头都用上了,使劲把盖子往外拖,终于一点点拖开了井口。寒气散发,我们没管这个,先把井盖翻过来,查看后面的诗,看看到底是啥意思。
盖子背面常年受寒受潮,蒙了一层白色的霜。用手套擦拭,上面还有锈斑,很多纹理已经剥落,令人惊奇的是,那一首诗倒是保持得非常完整。
牵扯到我们的名字,所以我看得特别仔细。
这首诗上面有个题头,上面写着一行小字:此乃先师口口相传之秘,宝之宝之。
再往下看,这首诗非常诡异,全篇竟然全是数目字,最后是有关我们名字的偈语。细细一看,觉得此诗晦涩难通,现在也不是静心琢磨的时候,鸟爷把手机翻出来,对着这首诗翻拍了几张照片,等出去再说。
干完这个,我们用手电照着这口井。井口都是寒气白雾,隐约能感觉到下面极深。
尤素和鸟爷小心翼翼凑到井口,借手电光往里看。下面似乎闪着绿色的光芒,随着寒气,映得他们脸色发绿,看起来特别诡异。
我对着井盖的诗有点发懵,还在琢磨着。
尤素从兜里把战术口罩拿出来,戴在脸上,跪在井前,使劲把头往下低,想凑得更近。
就在这时,忽然井里像是开了锅,水流声暴响,湍急不息。一股绿色的气体突然从下面翻腾而出,鸟爷和尤素头挨头正看着,绿气喷出来,正散在他们脸上。
两人同时往后倒,毫无征兆中,“噗通”摔在地上。
突然的变故把我吓住,赶紧过去,扶起这个,这个昏迷,扶起那个,那个失去知觉。
这一瞬间,我有点蒙了,他们不会死了吧?
这可麻烦了,我头上浸出冷汗,看着外面黑漆漆的草丛,一股冷气从心底升出来。
突然一种不好的感觉冒出来,我看向井口,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井下蠢蠢欲动,要爬上来。
井口向外散发着深绿色的冷气,现在当务之急不是照顾鸟爷和尤素,而是赶紧把井盖合上。
我拖着井盖,费劲全力拉到井口,使劲往里推,用了很大的力气,终于把井盖合回原位。井里的寒气被遮住,这里的气温回升一些。
我从包里把水拿出来,对着鸟爷和尤素的脸浇下去,没有反应。我心怦怦跳,觉得这事要坏。
我学着电视里的样子,掐着两人的人中,好半天,两人慢慢苏醒过来,眼神还有些迷糊。
我扶着鸟爷的身体问怎么样。
鸟爷一脸苦楚:“别晃,晕,像晕船一样,迷糊。”
尤素脸色蜡黄,靠墙坐着,看样子极为痛苦,咬着牙强忍。看着他们的样子,我忧心忡忡,没有和他们再交流。
我们三个人谁也没说话,就在这里坐着,大概坐了能有二十多分钟,尤素和鸟爷似乎缓过来,两人扶着墙站起来,勉强走了两步,动是能动了,可脸色还是难看。
“先离开这里再说,我撑不住了。”尤素咳嗽了几声。
我想问问他们在井里看到了什么,可现在时机不对,只好扶着他们出了屋。我们三个跌跌撞撞一路向前,好几次尤素和鸟爷要晕过去,都是咬牙硬挺住。
回去的路上,倒是没被保安们发现,我们避开了几路人马,只是在穿过防空洞的时候出了状况。
防空洞里奇寒无比,哈气成冰,我们一进去,尤素和鸟爷的反应极大,全身颤栗,扶着肩膀不住喊冷,鸟爷的脸煞白煞白的,摇摇欲坠,如果没有我扶着,他能一头栽地上起不来。
穿过防空洞的时候,鸟爷的皮肤上居然渗满血珠,表皮皲裂,手背上形成非常恐怖复杂的纹理。
尤素的状况也好不到哪,实在走不动,扶着树“哇哇”直吐,从胃里吐出来的水都是鲜红色的,地上一滩,像是血。
鸟爷靠着树,喘着气说:“我们不会是中毒了吧?”
“回去再说。”尤素疲乏不堪:“再坚持一会儿。我要睡过去了,太困,迷糊,就想睡觉。”
我扶着他们两个,来到栅栏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两个摇摇欲坠的人鼓捣出栅栏。我们三个人脚下踉跄,跌撞前行,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反而是疲惫空虚和担忧。
现在把他们送回家已经不可能了,我带着他们两个回到我的住所。进屋后,两个人再也坚持不住,一个躺在沙发上,一个趴在床上,我刚想提醒他们把鞋脱了,俩人已经睡过去。
说睡有点不准确,我观察他们两个,更像是昏迷,没有打鼾没有动作,脸上只有僵硬和痛苦。
我呆坐了一会儿,把发生的事在脑子里过了遍电影,想的脑袋疼还是不得其所。我从衣柜里翻出毯子,给两人盖上。我和衣而卧,躺在床的另一边睡了过去。
第二天起来后我头疼欲裂,看到两个人居然还保持着昨晚的姿势一动不动。
我吓了一大跳,不会是死了吧?仔细观察,能看出都在呼吸,我用手测了测他们的鼻息,还好,都在喘气。
回想起昨晚发生的事,简直恍若隔世,就像是上辈子发生的。正回忆着,我忽然想起一件事,马上翻开自己手机。
手机里有一些昨天晚上探险时拍摄的照片,我一张张划动,看着那一个个凝固的瞬间,这时停在一张照片上,不动了。
照片上显示的正是从井盖背面拍摄的那首全是数目字和涵盖我们三人偈语的怪诗。我读了两遍,愈发感觉到背后似乎隐藏着什么,可又抓挠不着,想了半天想不明白,看看表该去上班了。
我没有打扰他们两个,悄悄洗漱,换了身衣服到公司去了。
一到单位,就感觉气氛不对,同事叽叽喳喳,围着电脑看。我虽然不舒服,可好奇心重,强忍着凑过去,不看还好,这一看顿时吓了一跳。
他们居然在看昨晚我们三人到那地方探险的视频,不知道被谁录下来,还发到视频网站上。下面是海量的评论和转发。
同事们在纷纷议论:什么恐怖电影都弱爆了,不如这种现实中的探险效果来得好,看着真过瘾。
我坐在原位上,心怦怦跳,真是玩大了。不过有些小庆幸,幸亏昨晚我戴着口罩,要不然今天非让这帮人给扒光了不可。
我点开鸟爷的直播网站看,他现在没在线,房间是黑的,居然还有十几万人在,这些人在不停地刷屏,讨论着昨晚我们的探险。
鸟爷有专门的贴吧,以前成员只有我,吧主就是他自己。我为了支持他,曾经在上面发过一个帖子,这个帖子孤零零在贴吧里呆了很长一段时间,这个惨淡啊。
而现在我一到他的贴吧,吓了一跳,眼珠子都直了。
满屏都是帖子,而且不是水贴,切切实实真金白银的帖子。居然还有网友在写同人故事,一写一大篇,为昨晚我们的探险编后续,观者如云,留言就翻了好几页。
我这汗一滴滴往下淌,心里念叨着玩大玩大了。
这时,我看到一个帖子,题目有点让人不爽。发的是:鸟爷和他的朋友这次玩大了,肯定要倒霉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顺手点开,里面就一句话,佛曰不可说。
下面回帖的都是鸟爷的粉丝,把这个发帖人喷得狗血淋头,说你在这装什么13,有本事你去……后面的话不堪入耳。
本来这样的帖子很多,一笑就过去了,可当我看到发帖人的ID时,顿时如雷轰顶。
这个发帖人叫乾途。
看名字正是昨晚直播房间里那个高人,发帖的口吻和风格也像,当时我们在很危险很急迫的环境中,无法和网友互动交流,只好暂时把他加成房管。没想到,现在他居然在贴吧出现了。
我慎重考虑了考虑,换了个小号,隐藏所有个人信息,字斟酌句地给他发了一封私信。
对这样的明白人,我决定不兜圈子,上来直接就说,我是昨晚探险三人组的其中一个,是鸟爷的朋友,希望和你进一步沟通。
发过去之后,石沉大海。
我不报什么希望,关网页,开始处理手头的工作。
中午时,我给尤素打了电话,尤素已经和鸟爷离开了我的住所,回自己家了。他在电话里情绪不高,简单说了两句,就挂了。完全没有以前的那股劲头。
我用手指敲了敲桌子,心里纳闷不已,总觉得哪哪不对劲,像是罩了一层阴霾。
情绪一激动,喉咙发甜,我赶忙冲到卫生间,对着马桶一阵干呕,又喷出一股血来。
把血冲走,我走到盥洗台洗了把脸,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眼圈深黑,脸色苍白,跟大烟鬼似的。
我垂头丧气地回到原位,信手打开网页,突然看到信箱里有一封信。点开之后,居然是那个乾途发来的。
他在信里很客气,说自己也是略懂,不过他愿意尽微薄之力帮助我们。让我有好感的是,我对他这么提防,人家倒是大大方方,直接告诉我他的联系方式。
这个人和我们在一个城市,身份很不简单,居然是师范大学的老师。下面还列出了自己的真实姓名和联系电话。
乾途叫丁文同,他说自己对于民俗的东西颇有研究,而且认识很多奇人异士。昨晚看我们的直播,进了那座庙后,他就感觉不对,想提醒我们出来,可刷屏的人太多,当时我们那种情况也不可能半途而废,他就没有再多说。
我赶忙回信问他那座庙到底是怎么回事?丁文同很快发来信息,意思是一言难尽,最好能当面交流。
我想了想,没急着做出回应,先到师范大学的网站查了查,别说,还真有这么个老师。是教汉语言文学的专业教师。听名头,还挺牛。
我打电话约了尤素和鸟爷,把情况简单说了一遍。
尤素和鸟爷意见一致,赶紧约,遇到这样的高人不容易,把事情搞明白再说。
我和丁文同约好了时间。丁文同这个人还真不错,可能考虑到我们有顾虑,居然把约会的地点就约到了他们学校,他所住的教师公寓。这一下彻底打消了我们的犹豫。
明天是周末,丁老师没课,我们约到了早上十点见面。
第二天我早早赶到了大学门口,等了片刻,尤素和鸟爷开着车来了。一下车,我吓了一大跳,短短两天的时间,两个人居然变了样。
尤素和鸟爷脸颊深陷,脸色蜡黄,动不动就咳嗽,尤其两只眼睛,布满了血丝。
我忧愁地看着他们:“你们两个没事吧?”
鸟爷勉强挤出一丝笑,想说没事,字还没吐出来,突然一阵眩晕,扶着墙就是干呕,吐出一地的鲜红色唾液。
尤素苦笑:“完了,咱们三个都中标了,谁也没逃出去。”
气氛沉闷,我想轻松一些,对鸟爷说:“看这两天网站新闻了吗,你丫现在是名人了,占据话题热榜了现在。”
鸟爷吐完之后,用纸巾擦擦嘴,一身无力地蹲在墙角,阳光很足,照在他苍白的脸上。他疲倦地说:“人都快死了,还说那些干什么。昨天直播网站的大老总亲自给我打电话,要和我重新签合约,待遇正式成为一线主播。我当时就笑了,真是黑色幽默,我用命拼来了这些,现在该把命交出去了。”
“别说丧气话。”我皱眉。
鸟爷摆摆手:“人啊,对自己的身体是有感觉的,我感觉自己已病入膏肓,没几天蹦达喽。”
“最为闹心的是,”尤素说:“我们连自己中的什么毒,怎么解都不知道,只能干瞪眼等死。”
我告诉他们,今天要拜访的丁文同老师应该就是个高人,我和他有过交流,感觉这个人是有道行的,或许能解开一些谜团帮助到我们。
鸟爷吐了口痰说了句,死马当活马医吧。
我们进到学校,在路上找同学打听路,他们指明了教师公寓的方向。这里还发生了个小插曲,有几个女孩盯着鸟爷猛看,其中还有人还问他,你是鸟爷吗?鸟爷赶紧摇头,说自己姓侯。女孩们狐疑地走开,议论纷纷,说这个人看起来确实不太像鸟爷,跟个病鬼似的。
我们互相看看,皆苦笑不已。
大学这种地方,是网络的先锋地,鸟爷作为有一定影响力的公众人物,说不定就能碰到粉丝。他把口罩拿出来,把自己挡的严严实实。
我们来到教师公寓,门口保安拦住。我只好给丁文同打电话,时间不长,从里面楼的拐角走出来一个人,冲我们招手。
他慢慢走过来,我愣住了。
先前网上联系的时候,我感觉这个人可能岁数相当大,现在一看,不过三十出头,大概也就是尤素这样的年纪。他很瘦削,脸颊消瘦,头上都是青茬,头发贴着头皮,走路一步三摇,感觉有点阴。如果不知道他是大学老师,还以为这个人是个难缠的青皮混混。
丁文同过来和保安说明情况,我们三个登了记被他领进去。
我们互相握手,寒暄一下,算是认识了。
丁文同打量我们三个,脸上是忧愁之色,挺担心我们的。这个人看样子有些圆融世故,并没有多说什么,邀请我们到他家去。
他住在三楼,一室一厅,地方不大,收拾得古香古色,最显著的特点就是书多,大书架一直顶到了天花板。
丁文同让我们到客厅,他来回忙活,摆茶具烧热水泡香茶。
我本来想劝他不要忙,鸟爷拉住我的手,轻轻摇摇头,示意我不要乱说话。
时间不长,这些都搞定了,丁文同拉了把椅子坐在我们对面,小火炉上坐着水,“嗤嗤”烧着,我们谁也没说话。尤素翘着二郎腿打量客厅的装饰,鸟爷摆弄着茶碗,我和丁文同互相看看,有些尴尬。
我知道他们两个还不是很信任这位丁老师。丁文同说:“鸟爷,你们的直播我看了。”
鸟爷放下茶碗,这才道:“那天晚上我看到你的留言,你告诉我们那里是鬼殿。能不能说说是怎么回事。”
“你们稍等。”丁文同站起来,到里面书房,时间不长拿出了一本大概16开本的画册。
这本画册真是有年头,页面泛黄,上面尽是繁体字。他把画册递给我们:“这是我爷爷临终前遗留给我的。”
我们狐疑地接过来,看着画册封面上的标题,是四个繁体楷书,写着“钟馗神威”。
尤素和鸟爷的态度有了些许变化,把画册打开。
画册很薄,大概只有二十来页,里面的内容却让我们大吃一惊。画满了各朝各代大画家笔下的钟馗,形形色色,场景各异。最让我们吃惊的是有一幅画居然是唐朝吴道子所画,关于这个人我多少知道一些,号称画圣,至今流传下来的作品极少。
丁文同指着这幅画说:“吴道子的这幅钟馗图,是清中期道光年间在终南山出土了一批道家石碑,在一幅碑面上画的就是这张画。”
画上的钟馗水墨淋漓,黑色大胡子,一身飘逸白衣,骑着黑马,犹如一团黑白相见的利影,有一种呼之欲出的情绪和感觉,语言无法形容。
“你爷爷为什么要把这个东西留给你?”尤素问道。
这时水开了,丁文同没有答话,把小水壶拿起来,为我们泡茶,然后规规矩矩把三碗茶放到我们面前。
做完这些事,他沉默一下,才道:“我说的话,可能你们不会相信。”
鸟爷说:“但讲无妨,在座的我们几位都是经历过一些匪夷所思的事,不要把我们当俗人。”
尤素也点头:“只要符合逻辑有凿实的证据,经得起推敲,再匪夷所思的结论我也能接受。”
丁文同站起身踱步,说道:“我能感觉到咱们都是一路人,我希望和你们交成朋友。我就直说了吧,事情是这样的,我爷爷以前死过……”
“等等。”鸟爷道:“能不能解释一下,什么叫‘以前死过’?”
丁文同道:“我爷爷是93岁寿终,在他三十岁那年,曾经死过三天。然后死而复生。”
我们面面相觑,我疑惑道:“丁老师,不好意思问一句,你爷爷是不是医学上说的假死症状?”
丁文同摇摇头:“我不知道怎么定义爷爷的这次死亡,我咨询过很多医学专家,自己也查过相关资料,可都不得其所。我爷爷是1910年生人,卒于2003年,他三十岁那年是1943年,当时正是国内最艰苦的时刻。”
听丁文同说,他的爷爷当时避祸战火,跑到四川居住,住在乡下。有一天突发急症,找来乡下的郎中瞧病,没瞧出个所以然,就这么过世了。按当地的规矩,尸体要在家停放三天,然后下葬。
到了第三天,出殡的人来了,正要抬尸入棺,他爷爷突然把眼睁开,起死回生,当时那个场面混乱到无法想像。
后来这个事还被当地的记者报道刊发。为了让我们相信,丁文同到书房里拿出一个文件夹,翻开里面的一页,那是一张细心保存的剪报。这张报纸有年头了,上面是豆腐块的新闻,左边是一张印刷照片,勉强能看到是个人,当时的印刷水平造成模糊不清。右边是正文,大概意思写着,省内鄂北县区,今有奇事,某丁氏者亡故三日,死而又生,然具述阴间之死后世界,栩栩如生,如历历在目,闻者无不称奇。
丁文同道:“你们相信了吧,这是有历史记载的。”
“相信我们是相信。”尤素感觉不可思议:“你爷爷到过阴间?”
“是啊。”丁文同说:“他不但到过阴间,还见到了钟馗爷。他后来跟我讲了很多关于钟馗的事情,所以我才知道你们的事。你们去的那间稀奇寺,简单来说就是驱魔大神钟馗在阳间的道场。这种道场在咱们大陆极为少见,而在东南亚港澳台就有很多了,我还专门拜访过。一般有这种道场在,只有两种可能。”
“什么?”我问。
“一个是这个地方鬼气太重,需要钟馗爷驱魔。还有一个可能是,当地有钟馗爷的乩身。”丁文同推推眼镜,认真地说。
乩身?我们三个面面相觑,这是什么意思,从来没听过。
丁文同搔着头皮,想了想说:“乩童你们知道吧?”鸟爷笑:“乩童?封建迷信吗?我知道,邪门歪道里找一些妇女和孩子,装模作样扶乩,骗老百姓钱。”
丁文同脸上有些愠色:“如果你们给这件事这么定性,我们就不要谈了!”
鸟爷是无心之说,没想到丁文同反应会这么强烈,我们凭直觉感觉到,这种事对于丁文同来说,肯定有着很特殊的意义,让他非常上心,很可能就是他的逆鳞。
鸟爷马上道:“不好意思啊,我不太懂,都是小时候老师教的。”
丁文同比较满意鸟爷的态度,他想了想说:“简单来解释,乩童就是能够通灵的人,他可能会通乱七八糟一堆灵。而乩身,也算乩童的一种,不过他只能通特定的灵。”
丁文同看我们还是不明白,他解释:“比如说吧,我就认识一些奇人,他们有的是三太子的乩身,有的是济公的乩身……”
“三太子,济公?”我们互相看看,觉得啼笑皆非。
丁文同道:“三太子就是哪咤,济公就是传说里那个鞋儿破帽儿破的济公活佛。”
“真的假的?”鸟爷眼珠子瞪圆:“真有这些神?他们算是神吧?”
丁文同笑:“这算什么,我还认识黑无常的徒弟呢。此人更奇,曾经在阴间修行过,拜黑无常为师。”
我都听傻了,难道在我们这个三次元世界之外,还真的存在一个神与仙的世界?如果不是早知道丁文同是大学老师,我们肯定认为这人是个疯子,在胡说八道。
丁文同看我们质疑的眼神,他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道:“在咱们市就有这么一个圈子,里面都是有神通的奇人。日后若有机会,我引荐你们认识认识。不说这些了,说说鬼殿的事。我虽然不知道你们后续又经历了什么,单从这一处鬼殿来看,很可能当地有钟馗的乩身。”
其实我早就想到了,听到他这么一说,更加确凿。那片山里确实有钟馗的乩身,应该就是门岗老头。他扮成钟馗,又对着鬼殿下跪,这一系列匪夷所思的行为,现在都浮出了水面。
照丁文同的意思,门岗老头应该是一个具备通灵能力的人,可以和钟馗通灵,是钟馗的阳间代言人。
尤素道:“老马,你把咱们经历的事跟丁老师都说了吧,他是高人,或许能帮助到我们。”
丁文同赶紧摆手:“咱们岁数差不多,现在是朋友了,谢谢你们能信任我。咱们就别老师老师的,管我叫老丁,或直接喊文同这个名字就行。”
我看看鸟爷,鸟爷轻轻点头,示意可以说。
我整理一下思路,从我一开始私自偷进那片山区,丢失项链,中邪吐血讲起,然后我们三个人又到楼里探险,后来进入山区,发现鬼殿,找到废屋老井等等,事无巨细,我能想到的都跟丁文同说了。
整个过程中,丁文同没说话,听得非常认真,不时拈动着下巴零星几根胡子。
等我说完之后,他像是从大梦中醒来,长叹一声,感慨很多。他问我们,在鬼殿里拿来的那本古书是否还在,能不能给他看看?
这本书鸟爷随身收藏,他犹豫一下,从包里小心翼翼拿出真空袋,里面存着那本钟馗书写的古书。
丁文同特别讲究,看到这本书没急着拿,而是到厨房洗了手,擦拭干净,然后戴上一副白手套,这才小心翼翼接过来。他这个举动,赢得了我们进一步的好感。
丁文同把书从真空袋抽出来,看着封面的字说:“这字体还真像钟馗他老人家写的。”
他把那个16开本的画册拿过来,翻开后面的一页,指给我们:“这是民国时期出土的一块碑文,你们看上面的字体风格。”
我们凑过去看,发现画册里碑文上的字,和古书上的风格高度吻合,应该都是钟馗写的。钟馗的风格非常鲜明,就算不懂书法也能看出来,写的淋漓尽致,泼墨挥洒,如横空万里,大气张扬。别看特点突出,真要说模仿也挺难,字里渗透出的壮烈情怀,如仙飘渺如鬼无形的那种感觉,一般人只能临摹大概形状根本无法写出其中的意境。
丁文同说:“这块终南山碑文经高人鉴定,就是出自钟馗之手。而你们拿到的古书,上面的字体和碑文非常相似,可以肯定,确实是钟馗所写。”
他看看古书封面,轻轻念:“济世,悟真,成化辛丑正南题于文华庄赠予潜虚子老友共勉……嗯,有点意思。”
尤素道:“我们查过,正南就是钟馗的字,据我们初步推测是1481年的时候,钟馗在文华庄写了这本小册子赠予潜虚子。”
丁文同点头:“差不多,就这个意思。钟馗据考证是唐朝德宗时期的人,传说金殿御试,皇上嫌他丑,他愤而自杀。皇上后来回过味,觉得有愧,特封他驱魔大神。钟馗非人非鬼非仙,行走阴阳两间,具体是什么状态,就不是咱们这些常人能够想象的。可有一点可以肯定,他有大神通的,最起码能长生不死。”他斟酌一下说:“钟馗的状态,很难和我们人一样用‘死’来形容,应该是不灭,对,他能常生不灭。所以他从唐朝活到了明朝,然后又写了这本书,一切都在情理之中。”
我忽然突发奇想:“照你的意思,钟馗现在也可能活着?”
这句话说完,丁文同愣住了,气氛居然有些凝重。他把古书放下,在地上来回踱步,我们知道他肯定知道一些什么事。我们没有催他。
丁文同坐回椅子,看着我们,犹豫好半天才说道:“据我所知,现在的钟馗应该是出事了。”
我们面面相觑。
丁文同道:“你们想想那个门岗老头的所作所为,他扮演钟馗,这还不算什么,他居然把一个无辜的女人扔进鬼殿,出来就变成白痴。这说明什么?这个女人的灵被某种力量给吸走了。钟馗是驱魔大神,和关老爷一样,是正能量的代表,他能干出这等邪淫之事?!”
他这么一说,我们三个都恍然,确实如此。
那天晚上,我亲眼目睹整个仪式的全过程,女人进了鬼殿,出来后就变成痴呆。鬼殿里还飞出无数的黑乌鸦,当时阴森的气氛摄人心魄。这些所作所为真的不像一个驱魔大神所为。
“而且,”丁文同说:“我爷爷死去的那三天,他到了阴间,见到过钟馗大神。咱们先不讨论他的这种状态用科学怎么定义,就当是真的发生,钟馗在我爷爷的死亡世界里,处于一种很离奇的状态。”
“怎么了?”尤素问。
丁文同看着手里的古书,一语未出,眼圈竟然红了。
丁文同没有细说,他叹口气:“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看,能得出一个结论。钟馗的正神出了很大的麻烦,现在的这些乩身已经被邪法所迷。”
他把古书翻到一页,亮给我们看,上面正是那首指示我们找到废屋古井的诗:东三南二同成五,北一西方共四之。戊已本居生数五,三家相见结婴儿。
“据你们说,当时发现这首诗的情景很是离奇,庙里香案倒塌,书页恰好翻到这一页,扣在地上。”丁文同说:“后来你们来到废屋,发现古井的井盖反面还有一首诗,恰好写了你们三个人的名字。这说明什么?你们没感觉这里一环套一环吗?”
不知为什么,我后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丁文同说:“钟馗在几百年前的一首诗,把你们引到了一个特定的地点,而在封存这个地点的盖子上,又印合了你们的姓名。我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你们今日的所作所为,其实在很早以前已经有了定论?”
“有这个可能。”尤素慎重地说:“可是钟馗的书是写给潜虚子看的,又不是给我们看的。对了,潜虚子是谁?”
丁文同到书房里拿出一本厚书,看名字竟然是《历史道家名人考》。这本书跟百科全书似的,至少有六百页。他把书打开,按照名录查询,然后翻开其中一页给我们看,查询的词条名称正是潜虚子。
历史上,有据可查的潜虚子,有两个人。一个叫陆西星,一个叫黄九婴。
关于陆西星,词条很长,关于他的讲解很多。这人是个道家集大成者,有过很多著作,在道家历史上占据很高的地位,关于他还有个很著名的传说,说此人曾经在二十多岁时候偶遇过道家吕祖,就是八仙之一的吕洞宾,是为修道机缘。
最为关键的信息是此人生活的年代恰好正是明朝。
难道钟馗的这本书是写给他的?
不过细细一看,问题来了。
陆西星生于1520年,而钟馗古书封面上清清楚楚写着,这本书成形于1481年。早在此人出生前四十年,这本书已经写成了,可见并不是他。
我们的目光就落在那个名叫黄九婴的人身上。
关于黄九婴的记载很少,陆西星占了一页,而他仅仅几行。黄九婴生于明朝天顺五年,根据时间计算,是1461年。也就是说,在1481年他二十岁。虽然年轻一些,但好赖能和钟馗成书的时间吻合上。
尤素发现不对劲的地方:“这个黄九婴怎么只有生年没有卒年?”
果然,在黄九婴名字的后面,生卒年一栏写着(1461—)。后面卒年是空的。
丁文同说:“这种情况有两种解释,第一种比较常规,就是说此人卒年不详。那个年代到现在已经好几百年,文献经过数次浩劫,缺失散落,这也正常。”
“还有一种解释呢?”我问。
丁文同迟疑一下,一语惊人:“表示这个人还没死。”
我们面面相觑,丁文同补充说:“至少在这本书成书的时候,还没有找到此人死亡的相关证据,只能做争议性搁置。”
鸟爷翻看这本厚书的前页,那里有出版说明,这本书出版于1983年。也就是说,这位黄九婴在1983年的时候,写这本书的编者至少没有考证到他死亡的确凿证据。
尤素摸着下巴,喃喃说有点意思。
我们再看关于他的词条,黄九婴生于1461年,明朝天顺五年,师从道家南宗的杨海幽,根据南宗辈分九字排序:西道通,大江东,海九空。他排“九”字辈。黄九婴年少多智,聪慧无比,十几岁的时候就开始炼金烧黄,最后有据可查的记载,他在三十三岁那年飘渺而去,“隐然不知其终”。
尤素看着丁文同手里的古书说:“如果这本书是钟馗写给黄九婴的,这里面就有玄机了。”
我们看他,等他解释。
“钟馗写这本书的本意,咱们猜测过,带有奉劝之意。”尤素说:“钟馗劝潜虚子堪破世事,洞察无常。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估计潜虚子做了什么或是说了什么出格的话,两人是好朋友,钟馗觉得他要这么继续下去,很可能走火入魔,便不惜把自己知道的绝密写成小册子给了潜虚子,让他归入正途。”
“牵强,牵强太牵强。”鸟爷摇头。
尤素说:“我这么推测不是没有道理,假如说潜虚子就是黄九婴,这个人从记载来看非常聪明,十几岁就能炼丹。当然,咱没炼过,不知道里面的玄机,但我想传承肯定特别隐晦复杂,比高数还难懂。所以说,黄九婴应该是个少年奇才。这样的人,学东西快,脑子活,可又缺少红尘历练,必然持才孤傲,年轻人不可一世。钟馗一定是发现了苗头,规劝他沉下心。”
我听得津津有味,觉得就算牵强,可也符合大逻辑。
“然后呢?”我问。
尤素说:“我在想一个问题,这本写给黄九婴的书,为什么会落在君天房地产的山里?这几百年,看样子发生了很多的动荡和波折啊。老丁刚才说钟馗正神出了问题,那么和这本书的主人更迭有没有关系呢?”
“越想越复杂,头疼。”鸟爷摆手,靠着沙发说:“我现在就想知道,我们的事怎么办。”
丁文同想想说:“各位这样吧,今天我们算是简单接触一下,信息交流汇总,你们如果信得过我,就把东西放在我这,我研究研究。再一个,我在社会上认识一些奇人,可以拜托他们给点建议。”
我们把资料都放在丁文同这里。多大的信任谈不上,毕竟这些东西放在我们这里一分钱不值,我们也看不懂,莫不如交给他研究,说不定能有个结果。
过了几天,我正在家郁郁想着心事,尤素打来电话。
他的口气很严肃,在电话里说:“老马,今天我和鸟爷去医院检查身体。”
我心一揪,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结果?”
好半天,电话里没有声音,尤素叹了口气:“我和鸟爷被发现……患了白血病。”
“什么?!”我愣了,这个消息简直像晴空霹雳一样,震得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的眼泪唰一下流出来,说不出什么滋味,难受得要命。
尤素沉默了很长时间,这才说道:“老马,我给你打电话的意思是让你也到医院检查一下。我和鸟爷都认为,我们身上的病应该是突发症,和那片山区的经历有很大的关系。”
我说道:“医院我就不去了,如果也是检查出绝症,查不查都没有用。如果不是绝症,不查也罢。就算我日后死了,也比提心吊胆强。”
“你不能讳疾忌医。”尤素沉静地说。
我苦笑一下:“与其去医院,还不如找出那片山区的秘密,咱们身上病的根子就在那。”
我们约定了时间,到尤素的家里集合,商量下一步事情怎么办。
到了尤素家,气氛很沉闷,鸟爷戴着口罩,在电脑前玩扫雷,眼神不在屏幕上,不知飞哪去了。尤素盘膝坐在沙发上看书,看我来了,把茶几上的烟扔给我:“来一根。”
“这都什么时候还抽烟?”我气着说。
“还没死呢。”尤素从烟盒里抽出一根:“死到临头再说。”
鸟爷忽然哈哈笑了一声,我转头看他,鸟爷走过来,也抽出一根烟:“白血病,哈哈,有意思。”
“你不会是吓傻了吧?”我说。
鸟爷坐在沙发上:“我想过会死,但没想到死来得这么快。细想想,我这一生,啧啧,活得真他妈叫个窝囊。重新洗牌也好,下辈子托生到富二代家。你怕死吗?”他问尤素。
尤素笑:“不怕。你呢?”
鸟爷哈哈大笑,看我:“你怕死吗?”
我正要说什么,门忽然敲响了,我过去打开门,居然是华玉。
我看着华玉,突然发现她那么陌生。华玉已经洗净铅华,穿了一件工工整整的T恤,耳朵上的耳钉,手指上的指甲油都洗掉了,不施粉黛,简单扎了个马尾巴,清纯得不像话。
我一闪身让她进来,走进客厅,我对尤素说:“华玉来了。”
“是我让她来的。”尤素道。
华玉走进客厅的时候,尤素和鸟爷眼睛都为之一亮。
我拍拍鸟爷,示意我们到里屋去回避。
华玉说:“不用走,我来就说一句话,你们都是我的朋友,不要回避,大家都听听。尤素你不找我,我也得来找你。”
“怎么了,你说吧。”尤素道。
“我有男朋友了,”华玉小声说着,她低头蹭着鞋:“以后你们这里我就不过来了,你自己多保重吧。”
我们吃惊地看着她。
尤素笑笑:“巧了,我要和你说的也是这个,你以后……也不要来找我了。既然你有主了,好好处着吧,以后我等着吃喜糖。”
华玉猛地抬起头,紧紧盯着他:“你可真是个混蛋。”
我刚要说什么,尤素用极为严厉的眼神制止住我,让我和鸟爷不要说话。
尤素咳嗽了一声,脸色有些郁红,他从沙发下掏出一个琴盒,从里面取出一把黑色的吉他。调了调铉,什么也没说,一边咳嗽着一边弹吉他,他弹奏的是《天空之城》。
华玉再也坚持不住,捂着脸转身就跑,重重地一关门。
看到她走了,尤素再也坚持不住,嘴张开,一口血喷出来,正吐在茶几上。他脸色惨白,身子一歪。
我和鸟爷赶紧过去扶住他。
尤素把吉他放在一边,自言自语说:“我和她合作的第一首曲子就是《天空之城》。”
“你这是何苦来的。”鸟爷扼腕叹息。
尤素看看我们,说:“你们看到的东西不一定是个东西,她走了对她对我都好。就算我没病,和她也不合适。我三十多岁,开一家死不死活不活的小店,有个破房子,连车都没有,能给她什么呢?华玉还年轻还是那么漂亮,她有资本去追求更好的生活。”
我们三个人一时沉闷,谁也没说话,屋子里死气沉沉。
电话突然响了,鸟爷接通后说了两句,他放下电话:“老丁那里有眉目了,他请来一个高人,让我们过去。”
我们收拾收拾出门,外面天气很好,阳光灿烂。
不知怎么,我忽然对那片山区的探索欲望没那么强烈了。可能是死到临头的解脱吧。我现在只想着,把父亲留下来的项链找回来。
丁文同把我们约到了一家茶馆,到了约定的包间,他正在和一个年轻人喝茶聊天。
看到我们来了,他赶忙站起介绍那位年轻人:“这是我的好朋友。”他对我们眨眨眼,低声说:“他可是高人。”
我们上下打量这个年轻人,不到三十的年纪,长得白白净净,穿着规整的职业装,戴着金丝眼镜,温文尔雅。只是气质有些冷,让人产生拒之门外的错觉。
这人行吗?像个小白脸。我们心里狐疑。
“我介绍一下。”丁文同说:“这位叫解南华,是我请来的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