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一说我在偏远山区当老师的八年经历

  我突然想起那走失的新娘与女人的破裤子,当时几乎就要“妈呀”叫出来。但理智告诉我,不能慌乱。我得立刻上岸,否则别说那种东西,就是冻,也得把我冻死。我拼命游向岸边。这鱼塘不大,村里人叫它水库,其实我觉得叫水槽还差不多。像我这种手长脚长的人,游几下便到头了。我爬上了岸。老实说,上岸的那一刻,我感觉抢回了一条命。因为刚才在游的时候,脑中总在乱想,以为可能会看到岸就在眼前,但游半天又游不到。现在我的手就抓在岸边的水草上,并且很快就脚踏实地了,才感觉自己刚才确实想多了。我顾不得把手上身上的脏土和杂草拍掉,只想马上离开这里。好在,接下来的路太熟了,我便不再停留,飞也似的跑下山去,一身湿透,在风中奔跑,那个冷啊!当时要是有一堆火,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整个人跳进火堆里取暖的。
  我火速跑回宿舍,也就是厨房二楼,把身上的湿衣服全部换下,丢在地上,宿舍门也顾不得关,又跑出来。找到那修摩托的大叔。他已经睡了,然而我还是硬着头皮拍开他的家门,向他说了摩托的症状。那大叔也是个热心肠,二话不说,带上工具箱,拉出摩托,说道:“上来。”
  虽然离风老师摩托坏掉的地点还有些远,但一切总算还顺利,并没有什么不吉利的东西来妨碍我们,我想,我们心底里的担忧是多余的了。修好了摩托,我和风老师与修摩托的大叔一起回了梧桐。风老师当然是去他那个叔叔的家里睡的。有个亲戚总是不错。后来才知道,他那个叔叔和他父亲是结拜的兄弟,听说以前还是许世友的卫戍兵。但我总认为他在吹牛。这且不说。
  那天晚上,我睡得很香,许是太累了。不过还好,竟然没有感冒。第二天醒来时,看着地上一堆乱七八糟的衣服,心想总得去洗一洗的。我把脏衣服一件一件地丢进桶里,却很惊奇地发现多了一条腰带,是女人的腰带。款式还并不太落伍,当然,看得出,还是地摊货。我又惊又怒,隐隐觉得那水库里的东西又缠上了我。可是,我他妈和你无怨无仇啊!我越想越窝火,拿着那腰带走到楼下,找到打火机,到操场前的祠堂边,我想烧了它。然而它现在又还是湿的,根本点不着。正没奈何哩。
  旁边水叔看到了我,当然,也一定看到了我手中的腰带,他走过来问道:“小郭,你……”我说道:“水叔,我……”水叔突然忙说道:“把那东西收起来。跟我来。”我忙把那腰带收进了裤子口袋里,和他一起进了他家。他家里此时没人。他关了门,对我说:“那腰带,哪来的?”我忙说道:“不知道。昨天……”我把昨晚的事说了一通。水叔突然说道:“你别骗我。这是后村那个姓何的鸡(鸡就是妓女,不用我解释了吧)的。附近几村的人,不少人认得。当然,你别和你婶儿说我也认得。你把她东西大摇大摆地拿出来,想让人笑你啊?”
  我一听,懵了,这怎么就和妓女扯上关系了?急忙想要分辩,但水叔摆手让我别说,他笑着说:“年轻人,可以理解。我也是过来人。毕竟这里是挺磨人的。以后别再去了,影响不好。”我不再说话了,只是心中隐隐觉得那个所谓的妓女一定出事了。我确认了这事和那种东西无关,便也壮起了胆,那腰带,也没有烧掉。我放在了宿舍里办公桌的抽屉内。说是办公桌,其实就是一张漏了一边底的学生桌(学生桌是两个座,相信大家应该有印象。)
  我想,那条腰带,等风老师来了,一定要给他看,他是半个梧桐人,也许,他对那个妓女会有所了解。但我想错了,风老师也并不知情。他还说,要是他认识哪个妓女,就一定会先让他叔给拆了骨头。他劝我把那腰带烧了或是扔了,我想了想,既然帮不上忙,留着也没用。说不定反而会给自己惹麻烦。于是便等它干了就一把火烧了。
  我不敢去查那妓女的下落。生活不是电视剧。我承认我勇气不够,也承认正义感不足,更承认我主要是怕人对我有所误会。我想,我只要好好教书就行了。这件事,就让它烂在肚子里吧。当然,我有时也会自我安慰,也许那个妓女并没有遇上什么麻烦,而仅仅只是在山中做她的生意,而把那腰带落下了,或者是她送给了某个男人,但那男人在路上不慎给丢了之后又很凑巧地被急于赶路的我不小心给捡到了,而当时黑灯瞎火的,我并不知情。
  清明节到了,满山遍野的白啊!山上的酒香都能飘进教室了。当时清明节可是没放假的,所以我们还得上课。不过,那几天中,总有学生请假去扫墓。我们也不能拦着。所以那几天的功课,都只是在做练习。女罗老师家也要扫墓,因此她老公也回来了。那几天,她走路的姿势总是有些怪异。罗校长便笑话她,一定是做多了。(别以为老师讲话有多斯文,那只是在课堂上。一离开课堂,老师也是凡夫俗子,有可能讲出来话会比常人更加不堪入耳。我也一样。)于是女罗老师便反击:“哪像你,永远不会做。你看看你,竖直了头发也不满一米七,你的儿子却有一米八,你就从来不怀疑吗?”
  我不敢乱走,尤其天黑以后。听说这几天中,某些东西因为吃不到祭品,所以会出来觅食,顺带找个替死的。这只是长辈们的传说,可是我现在已经对它们的存在深信不疑了。子曾经曰过,信神如神在。虽然子不说“信神则神在”。但我已经不信子那一套了。我只知道,人想成为圣人,是很难的。我们只要做好本分就行。偏偏这本分就是最难做的。而这最难做的原因,就是“做好”两个字。做也还罢了,然而还要“好”。它的范围与尺度就像女人的内裤,你永远不知道它有多短,更永远不会知道它什么时候会掉下来。
  所以每天晚上,我都会很自觉地改作业,备课。仿佛不做那些事,便总觉得良心极度不安。并不是我有多么高尚。恰恰只是因为我知道了世间存在着那种东西,我怕。我怕它们莫名地来找我,罪名便是“渎职”。更怕将来死后见了阎王,而让哪个学生当面指控我教不严之惰,因此而进了十八层地狱。
  清明前后的那段日子,总是阴雨不断,内山尤其如此。远路的学生时常有不来上课的。我们也无法知道到底是学生没来呢还是来了但是路上出了事。因为当时学生家里普通没有电话。什么?手机?开什么玩笑!那是大大大大老板们才有的好吧?
  中心校传来一个消息,一个同事骑摩托来上班,因为没料到路况有变(一直下雨,虽然不大,但下了很多天,导致山体滑坡,把路弄得泥啊水啊横流,而且路基很是松动。),结果速度没控制好,滑了,幸好戴了帽子,但也摔在路边晕了好久。后来被另一个后到的同事发现,送圩里的卫生所。再后来,接到了县医院。然后……他的课就由他的那些可怜的同事们代了。而他所在的学校,又是六个班级,连他在内,只有六个老师。中心校也抽不出人手代课。于是,五人六个班,呵呵……左右互搏术并非周伯通的专利啊!
  更让人又好气又好笑的是,听去看望的同事回来说,那小子躺床上,还备课呢!
  雨一直下,或停或止,其实天根本就没晴过。我们晾的衣服也干不了,只好挂在宿舍里,后来,我基本是三天才换一次衣服。宿舍里始终有一股霉湿的味道。而我也因为得了皮肤病,痒,痒,痒。
  有人给我出了个主意,得锻炼,得游泳,这样身体才能棒,身体棒了便可以百毒不侵了。游泳?算了吧,学校离大水库很远好不?村民们告诉我,可以去半山腰罗塘主的池塘里游。他不禁的。啥?那里?我一听就脊梁骨发麻。说真的,给我一万块我也未必肯去。还是一个人。
  不过,那几天,因为几个年轻人回村了。扫墓嘛。他们便邀我一起上那水塘。其中一个是水叔的大儿子,还有一个是水叔的侄子,水叔平时对我不错的,我想推辞似乎不大好。我想吧,三个年轻人,总归是不怕的,而且他们也都盛意拳拳。便准备了内裤和毛巾一同前往。但水叔的侄子看到我的内裤就笑了:“郭老师,都什么年代了,你还用这种老土的六角大内裤啊?这个,送你的。”他把一件精致的密封的小内裤给我,那图案上的大帅哥是个外国人,穿着那种内裤,那地方显得好大。我马上就觉得脸上发烫,但仍然装作很不在乎且一副见过世面的样子说道:“太小了,我的大,装不下。”便不去接。其实我是不好意思。——想不到,我已经被社会拉开一条内裤的距离了。
  雨还一直在下,不大,像牛毛,也像细丝儿,我们用毛巾包着干净衣服,也够了。天当然是清冷的。不过,这算什么呢?——现在你能理解我有多无聊了吧?这种天气还愿意去游泳。水库的水真绿啊,绿得仿佛那是一块无瑕的翡翠。(此句引用《桂林山水》,职业病啊,写东西都忘不了课文内容。)
  三个年轻人,把衣服用树叶儿盖着,防被微雨打湿,然后石头剪子布,谁输了先下水。为啥?冷啊!
  刚下水的时候几乎要被冻死,于是拼命地游,咬着牙撑过最初几分钟,后来就不冷了,反而觉得水里头暖和,会舍不得起来。
  上天很眷顾我们,雨并没有变大,依旧是牛毛一般地飘着,水里的鱼有时会跳出水面,然后我们便立泳着高呼着拍起手来。我潜入水底,那水底比我想象的还要深,越深越是刺骨。我的手向底下摸索,竟似看到了一丝儿光亮。——我知道不好。你知道被水淹死的人临死之前看到的是什么吗?曾有村里的老人告诉我,就是眼前一片光亮,然后会朝那光亮拼命游去,孰不知,那其实是缺氧后的错觉,真实情况是此时已然在朝着水底越深处前行了。但我依然觉得,自己憋的这口气够长。便就又朝下面探去。我发现我憋的氧气越来越长,仿佛几乎可以不用呼吸而在水中很随意地畅游。啊!想不到我竟然还有当潜水员的资质!
  突然间,我看到一只手从水底下伸了出来,修长,清瘦,五指尖尖,伸得慢,朝我直来,那是女人的手,我蓦然惊觉。一瞬间想起了这里头并不干净。也就在此时,我觉得氧气突然耗尽,憋得十分难受。我得上去!但我竟然不知道哪边才是水面的方向。
  此时,突然想起少儿自救手册(我们还有教过学生)中说过:“在水中时抱成团一动不动,人会往上浮。”我马上抱成了团。果然,我能感觉到自己离那只手越来越远。而自己飘离的方向,竟是向左边。我当机立断,往左边拼命游去。我这是在拼死一搏。如果方向错误,我一定会被淹死。因为我已经难受到几乎就想张开嘴巴拼命喝水了。
  谢谢各位朋友的光临与鼓励。内山八年的回忆一定会写完的。只是近来工作太忙,一天无法更新太多。且是随手写随手发,病句错词矛盾之处谅来不少。再次谢谢各位朋友的热情与宽容。诚祝各位朋友工作学业顺利,诸事如意,幸福安康,生活美满。
  我感受到水越来越暖,方向没错。我急忙使劲往那左边游去。猛然间,两只强有力的手抓住我的左右臂,把我拎了起来。我瞬间回复了方向感,没错,向上。离水的那一刻,我迫不及待地将脑袋冲出水面,“哈——呼——哈呼……”拼命呼吸了起来。
  水叔的儿子和侄子一起努力,把我丢上了岸。我趴在岸边拼命喘着气,只觉四肢乏力,几乎虚脱。可以想象,当时我一定是双唇发白、面无人色了。
  水叔做豆腐饭给我压惊。他告诉我,他一个亲戚去圩里头学的,回来做着卖,现在村里开始有卖豆腐啦!哈哈哈……我们的菜谱又丰富了呢。但你知道豆腐饭怎么做吗?我说一下步骤。看过之后,你也可以做给家人吃,绝对好吃。料:豆腐两大个,做盐卤的,就是粗皮的,不要光滑的,那不行。蒜头,芹菜,盐和味精不用说了吧?
  先把蒜头在油里弄出香味来,再放豆腐炸到澄黄澄黄的,接着把米放进去炒。小心火候,自己控制别太大了。因为豆腐炸过,所以轻轻翻个是不会散的。把米也炒到有些香味了,再放进高压锅。水嘛,你看着经验放,盐啊味精啊该放了。。到喷气了小火压五分钟,灭火。别急着开锅。等气散了自然开就行。再拌上芹菜。哈,人间美味啊。其实高压锅是不推荐的。我们当时都用的是烧柴的大鼎。等到放水和佐料之后,烧开,再文火。我发现煮咸饭用烧柴的大鼎比高压锅好控制,也不会轻易粘锅底。吃的时候你会发现豆腐不好吃,但饭特好吃,因为豆腐的香全在饭里头了。——事先声明,如果烧糊了我不负责。大抵步骤如此,有兴趣的朋友摸索一下就行。我当时可是学做了两次才成功的。
  我不敢向水叔他们说起看到一只女人的手,因为事后回想,那极有可能是自己的幻觉。但既然是幻觉,为什么不是男人的手呢?去年年底罗塘主捉鱼时可是没有什么异常的。要知道,想把水库里的鱼全捉完,是得把水都放光的,然后才捉鱼和清理塘底的。因此可以说,那里头是没有别的活物的。难道是说,尸体没了但鬼魂儿还在?这种想法太过匪夷所思,再说了,我要是这么一说出去,以后谁还敢向罗塘主买鱼?不仅如此,我极有可能被他一刀子给捅死,而后沉尸水库……
  我只是向他们说起,我在水底时感觉气特别长。好像可以不用氧气。水叔笑了,他说,那可能是因为肺部开始失调了,反正不正常的现象一出现,只能说明身体出了问题。他让我以后别冒险,游游也就得了,别往水底下去。我当时是连连点头。
  过了几天,水叔的儿子和侄子又出门去了,而程老师是绝不会陪我去游泳的。但看着他嘲讽而不屑的眼神,哥怒了,傍晚放学后,单独一个人,也抄起内裤和毛巾,迎着湿冷的凉风,气宇轩昂地前往山上水库。身后的夕阳逐渐隐没,曲折的山道泥泞孤寂。山林中偶尔有一两声凄凉的鸟叫突然响起,那情景绝对能让人膀胱一紧。但!男人嘛,怎么能随便被人说没种?
  我凭着一口气,到了水库边,脱衣,下水,扑通扑通地游。那一刻,我不让脑袋去想任何事,也不敢想任何事。一圈,两圈,三圈……越游心越慌,越游越觉得身下可能就有一只修长而纤细的手徐徐伸上来……可是,现在绝不能上岸。不为别的,就为了不被嘲笑胆小。
  八九圈过后,夜色有些上来了,但我还能看到一条蛇昂昂然从我身边游过。我吓了一跳,不敢乱动,只静静地游着远离它。好在,那蛇似乎也对我没啥兴趣。我能看得出,它也想避开我。万幸,这只不过是一条普通的菜蛇,要是凶蛇,诸如饭勺头或是笛节(一种很毒的蛇)之类的,估计我当场就得去见马克思了。
  我想时间差不多了,这个点儿回去,已经不会被笑了。于是我很似慢实快地上岸,换裤子,穿衣服,总隐隐觉得背后有一双眼睛在冷冷地盯着我,而只要那人愿意,随时能把我重新拖入水中……
  从山上下来时,月亮已经上来了。我实在很佩服我自己。那一刻,我昂首挺胸地回到厨房,烧火,做稀粥,而后再大摇大摆地从程老师门口走过,我要去买榨菜。但程老师竟然不在。那一刻,我只觉得自己像个傻逼!
  天气渐渐变得暖了,日照时间也更长了。我身上的痒也渐渐好了。(我以为就此万事大吉。哪知后来到了冬天,又开始痒了。每年如此。夏天就好,冬天就痒。唉……现在我敲着键盘,两只手背还是抓花的。抹啥药也不见效。)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我的堂姐和未来的堂姐夫来看我了。我堂姐也是老师,早我两年毕业,在我们本地工作。她给我带来了她在师范里用过的电子琴,有五组,用来演奏那些常见的儿童歌曲,音域完全够宽的了。这可真是太好了。她怎么知道我一直在觊觎着她的琴呢?
  未来的姐夫身材高大,浓眉大眼的,看上去很是英俊威猛,听说是在县城里当英语老师。他第一次来到我们这穷乡僻壤。我很有些尴尬,因为没能为他们准备一桌可口的饭菜,但也尽力做了干饭。炒了一盘青菜,不多,羞羞涩涩地勉强凑了一盘;炸了一盘豆腐,金黄金黄的,闻着香,吃起来,也还凑合。还有……对,猪肉和着清水煮榨菜。汤是蛋汤,两个鸡蛋,打成花,稀稀的让人不忍直视。不过总体看上去,也还算是一桌饭。他们不知道,这些东西我可以吃好几天,但现在一顿就吃光了。不过,看到电子琴的份上,也便觉得自己还占了莫大的便宜。并不是我舍不得花钱买好吃的招待他们,而是他们来也不事先通知我,两年轻人,谈着恋爱,一时心血来潮,自己摸索着就来了,我完全是措手不及的。再说了,这里你根本没地方买好的食材。像那两个鸡蛋,去小店里买的时候就剩那两个了,估计也不新鲜。店主说,明天就去进货。
  有了电子琴之后,我上音乐课便有声有色多了。孩子们看着这长长的、黑白相间的大家伙,一个个兴奋得又是叫又是笑的。女罗老师就曾经好几次来给我们班上语文课,然后,让我去他们班给上一堂音乐课。这种事,当然是义不容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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