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当我和林文坐上去临市的汽车时，我才感到时间过得这么快，一转眼，三年又过去了，我还清楚地记得我们初中毕业的那一天，我们一起吃饭，一起照了一张相，从此我再也没有见过林小伟了，只是通电话。
对于去看林小伟，我在脑子中想象出了这样一副画面，由于受恶俗电视剧的毒害，我总是想着当我走进探监的地方时，林小伟会从里面出来，我们几乎同时拿起电话，中间照例会隔着一块玻璃，然后我们双方都会无比忧郁地说着些什么。
林小伟犯案的时候尚未成年，照例应该关在少管所才是，可是他却被关在成人监狱里，这让我很惊讶。我和林文说明来意，然后是登记、看身份证。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十分钟后，我们被安排在一间没有窗户的小房子里与林小伟见面。我们只有三十分钟的时间。按照规定，必须有一人看着我们，但那个伙计显然觉得我们没有越狱的可能，自己就躲在外面抽烟去了。
林小伟见到我们的时候，没有丝毫的尴尬与羞愧，他长高了许多，也比我们更沧桑，脸还是那个脸，反倒是我浑身不自在。我貌似很深沉很忧郁地说了一句：你该涅槃了。
林文说，涅槃啥意思？
林小伟笑了，说凤凰涅槃，就是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意思。
操，你他娘的真不会说话。林小伟你听着，你牛逼，在学校里当老大，拿刀子捅官二代，为民除害，现在又吃上了国家饭，从此衣食无忧，牛逼啊！
林小伟很谦虚地说，要说牛逼还是林白牛逼，考上了重点大学，我们村的骄傲，将来前途无量。
气氛跟我想象得完全不一样，我也放开了，叼起一根香烟，说，我告诉你，我就是普通人，而你，林小伟，干了一件惊人动地的大事，这是一辈子的荣耀，你的功绩将永垂不朽，不对，叫彪炳史册，你就是现代罗宾汉啦！
罗宾汉是谁？
我跟林小伟几乎同时说：没有文化真可怕！
你们就嘲笑我吧！等我哪天也砍个官二代给你们看看，我也能吃上国家饭了。
你们怎么样？过得好吗？
林文说，我现在是工人了，无产阶级，这可是统治阶级，所以我的工资2000元不到。
我是臭老九！
都很好，就我差点，让父母抬不起头来，林小伟脸色突然变得沉重起来，我得好好表现，争取减刑，我一出来就要娶林芳。
不会吧？她来看过你了？
你们什么时候又勾搭上了？她不是在江苏打工吗？
会不会用词，什么叫勾搭？我告诉你们，她已经是我的人了，她上个月还来看过我，还哭了，我说哭个屁啊！我好着呢！
我们就不应该来看你，你小子现在春风得意，失落的是我们。
现在我唯一觉得对不起的是我妈，她一下子老了许多，估计在村里再也抬不起头来了。说着说着，林小伟有哭的迹象。
林文忙说，哎呀！多大个事，六年后照样是一条好汉，好好混，争取当个王百万，你妈就又抬起头来了。现在这个社会，已经不是从前了，有钱都是爷，谁还管你有没有坐过牢。
林文说得对，你出来找份工作，好好干，说不定比我和林文混得都好，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嘛！
林小伟眼含泪花，说，谢谢你们来看我，我那些个所谓小弟一个都没来，都他娘的是混蛋。
他们能跟我们比吗？我们是穿一个裤衩长大的，一起泡妞，一起骑自行车撞林芳。
是我撞得她好不好？林小伟又恢复了笑容，你们俩可记好了，不要学我，监狱里可不是人待的地方，菊花便葵花啊！
什么意思？这次林文也不知道了。
我告诉你们，我们这里有个老大，真正的黑社会老大，第一天就想暴我菊花，你们懂什么叫菊花吗？
我懂了，嗨，不就是屁眼吗！林文说。
后来他得知我捅了公安局局长的儿子，你们猜怎么样？对我是大为敬佩啊！从此以后便与我兄弟相称，哈哈！不过这种人，我得敬而远之。
我和林文都说，操，下次不来看他了，过得比我们都好，还看个屁。
直到很多年之后，我才终于明白，林小伟确实比我牛逼，考个大学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人人都可以做到，但拿刀子捅公安局局长的儿子则非常人所为了，实在是很牛逼的壮举。
九月份的时候，我的录取通知书寄来了。对于这张破纸，我父母研究了好半天，从设计到字体，越看越兴奋。我似乎也对大学生活充满了向往，我想我的牛逼岁月也即将来临。
一个星期后，我背起行囊，去了省城，从此远离了生我养我的农村。我知道，我再也回不来了，只能迎头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