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嫣跳槽攀上晚报高枝的消息是高田中学开学初的最大新闻。
说是报社老总也是中文系毕业的,徐子嫣见工那天偏又打扮得像个林黛玉,同专业的人见了同专业的人落难,少不了怜香惜玉,男人嘛你懂的;
说徐子嫣应聘时带去的作品全是发表在镇报上那些豆腐块,——有什么了不起,全是无心教学把心思花在歪道道上写的,我们要是也不专注正业整天在文化站、镇报混,肯定比她干得更好。
说是徐子嫣完全是交了狗屎运,《情感故事》的周小兰是何等精明厉害的女人,可惜就要休产假,急于找个软脚蟹来顶替,所以挑了那个一团云似的徐子嫣作跟班;
说是徐子嫣一到报社就成了报花,现在打扮得像个妖精,整天出入西餐厅高级会所,喝喝茶喝喝咖啡就把文章写了,跟在我们这里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说是徐子嫣这种心比天高的外地老师,一开始就把我们这里当临时跳板,别看她平日里沉默寡语,其实根本就是瞧不起人,存心不与大伙打成一片……
开学第二天,当徐子嫣回到高田镇中办辞职手续时,人们虽觉得她身上那件喜气洋洋的玫红色粗呢直筒裙俗艳得扎眼,可不得不承认她那容光焕发步履轻捷的样子确是漂亮。
这个粤语只会说几个单词的外来妹,居然在这个竞争激烈的陌生城市给自己找到一片天空,一片任自己自由飞翔的天空。
校长已在报上读过子嫣的文章,说了些“池水难留蛟龙”之类客套话,同时亦高兴摆脱了这种“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外地老师,立即接受了她辞呈。
倒是级长有些忿忿然,说子嫣单方面撕毁合同,一走了之极不负责。子嫣也不搭话,回他以灿烂笑容。
今后桥归桥,路归路,各行其道。她令一直视她为可怜虫的人失望了,他们所紧张所孜孜以求的,她居然毫不稀罕。
到镇上的银行领取存款时,她的笑靥开始凝固。她在银行的柜员机上打出存折的帐号,屏幕上却出现一行字:帐号已冻结。
她只好排队到柜台前查原因,营业员接过她的银行卡刷了一遍又一遍,刷不了!他沉思有倾,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盯着她,说:“你是镇中的老师吧?”
“是啊。”她有点焦急,不明白为何银行系统在这节骨眼上坏了。
“你们学校通知我们,你的工资卡冻结。”
“怎么会这样?我不违法不犯法,学校有什么权利冻结我的银行卡?”
“这你要问学校。”
“可是我就要离开这儿了,我本来是想把钱全部取出来的。”
“对不起,我帮不了你,没有你们学校的指令我们不能帮你解冻。”
找到学校人事科,子嫣面对的是一张高深莫测的脸。
校务主任,一个干瘦的当地老头儿,拖腔拖调地说:
“徐老师,寒假期间的工资已经划进了你的工资卡,但是你寒假没有上课,一开学就辞职,所以这笔钱不能算你的,应该归校方,或者至少校方应该有一半。待领导开会研究如何分成后,再给你工资卡解冻。”
“可是这是不合法的。”她气得不行。
“你单方面撕毁合同,好像也不合法。”
子嫣叹口气,区区数千元,何必如此刁难?就因为她是孤立无援的外来妹?
她不想让这个意外事件影响自己的好心情,懒得多说,便回级部办公室将自己的东西收了,抱着大袋物品,在同事们突然爆发的热情祝福声中,离开了教学楼。
@我的淘宝创业记 2015-05-11 21:27:34
一天来看五六次,以后怎么也得保证回复一次,要不和厚道的楼主相比较,我也太不厚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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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关照!晚安!
“你竟这么算了?”
苏荻用挟着香烟的手指点着她,气愤地从那张准备留给下一任房主的旧沙发上起身,诧异地打量她的面孔,嚷道:“跟他们打官司!什么玩意儿,连女孩子那点工资也要贪。”
?徐子嫣深感惭愧。特别是看到宿舍已经收拾得七七八八,地上摆着打好包的被褥,装衣服的大包小包,装瓶瓶罐罐的水桶等,唯有书架上的书依然原封未动地排列着,等候着主人来收。
显然筹备新店练就了她的身手,苏已能将事情做得又快又好,像现在,边帮子嫣收拾,还不耽搁收听股市行情。
她不以为然地说:“算了罢,卡里没多少钱,何况银行卡和密码在我手上,他们同样取不出钱。”
说罢不再看苏的脸色,动手整理书架。她将有用的书、资料、发表的文章分门别类,装进不同的袋子里,那些闲书和杂志便不要了。
苏荻索性关了收音机,往窗外喷出一串烟圈,回过头,冷笑说:“反正要走了,为什么不跟那些人撕破脸大闹一场?你的行为,说好听点是豁达,说不好听点是懦弱。”
她淡然一笑,摇摇头。
她比苏更理解这个由失落彷徨组成的孤岛,那些被经济大潮抛弃的当地人,这些为梦想离乡背井流落到这南方角落的外地人。她看着那些日渐麻木的苍白面孔在晨羲和暮色中怆惶地忙碌。他们之间的亲与疏,他们的真实感受很少能从表面上看出来。她记得自己怎样在街上走,咬着牙,绝望地看着每一样东西,憎恨所见到每一样东西,心灵接近崩溃。
现在她已飞到新天地,为着命运女神的眷顾,她原谅一切,无论是喜欢她的人,还是不喜欢她的人。
似乎就是要跟她的行为形成反差,苏荻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摁灭香烟,接听手机。
忽地,苏枊眉倒竖,厉声喝道:"王老板,你别忽悠我!看看你们在我卫生间搞的破装修!开业才几天啊?我也没时间跟你打官司,影响我生意,我带伙计每天到你公司吃饭去!”
凭对苏荻的了解,徐子嫣估计这妞是讲得到做得到。她要真带人到那位王老板公司里,接下来的戏码绝不亚于王熙凤带丫头们大闹宁国府。
那头好像也感到事态严重,一直在小心翼翼地解释什么。
但是苏荻这一回的嫉言厉色并没有继续下去,那对深陷的眼睛忽然浮起笑意,骂道:“少废话!给你下最后通碟:明天一早没弄好,看姑奶奶敢不敢带伙计住你公司去!?到时候,我们的吃和住都要你负责!”
虽在下最后通碟,声音却一下子低了八度,变得嗲嗲的,柔软如动物的毛皮:
子嫣取笑她:“你这叫又打又拉吧。”
她向闺密半炫技半揭密地传授机宜:“没办法,启动资金不够,给的薪水少了点,工人就马马虎虎,我只好擒贼先擒王,搞惦老板再说。”
她双手抱臂,踌躇满志地咬着嘴唇,全然忘了唇上正涂着桃红的炫彩唇膏
苏唇形饱满,素喜用各种唇膏突出其性感。高中时校规那么严厉,她依然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在校内涂淡淡的肉色唇膏,在校外涂艳丽的大红唇膏,搞得一张嘴肿了似的。
成功的人总有些逆经叛道,个性鲜明,也许从一开始就显露出来。
子嫣认识苏荻那一年,大家刚刚考进那所著名的重点高中。教室里,新生们正在乱哄哄地自由组合,寻找位子坐下来。
子嫣知道同桌很重要,好的同桌既是红尘知已,闺阁秘友,又能在学习取长补短,上相互促进。她紧张地在那一张张兴奋而陌生的面孔中细细搜索时,忽然遇到一对同样充满期待的紧张搜寻的眼睛,眼睛的主人是位高个儿的明朗少女。
没任何语言,两个少女相视一笑,便走向对方,一起坐在一张课桌后。
新班主任在讲台上发表就职演说时,子嫣和新同桌在台下利用一本书作掩护,正忙碌地传递着一张纸条。利用这张纸条,她们询问彼此的姓名、生日、父母职业,询问最爱的书和最喜欢的歌曲。
两人目光闪亮,嘴角笑意渐浓,因为一个又一个惊喜等着她们:
两人都出身知识分子家庭,都喜欢听音乐、看小说、跳舞和旅行。
她们看过的书中有八成是对方看过的!
苏荻只比子嫣大一个半月!
……
遂成无话不谈、形影相随的朋友。
再后来,她们走出校园,闯荡社会,两人仍是一路相随,相互扶持,说她俩情同姐妹,其实姐妹哪有这般亲密。
"你越来越能干!"子嫣钦佩地看着苏荻,“当女强人好威风,既可以向伙计发号施令,又可以痛骂无良奸商。"
"威风是假的,"她伸个懒腰,毫不掩饰地诉起了苦:
"做餐饮最累!每天起早贪黑,还要受工商税务的气。顾客全是衣食父母,半点得罪不起。”
“可我瞧你骂人的时候,啧啧,分明是刚喝罢三碗‘透瓶香’武二,几乎可以上景阳岗打虎!”
“才当几天记者嘴就这么刁!你就瞧着吧,我正一天天往黄脸婆那条不归路走,迟早变成个母大虫,成天叉着腰亮着一把大嗓门说话,没法子,形势比人强。”
她边说边蹙眉叉腰,仰首挺胸,子嫣给逗得格格直乐:
"瞧瞧这风骚无比的姿式,堪比《武林外传》里的闫妮。"
苏荻啐她。
两人边收拾最后的物品边胡说八道,转眼就到中午。
她们不想浪费时间到外头下馆子了,便检查厨房,每一个边边角角都没放过,最后总算搜罗到两包方便面、一袋榨菜、三只鸡蛋、一袋麻辣小酥鱼。
两人再次合作,不一会,两碗喷香的鸡蛋辣鱼面便诞生了。
两人各抱一碗面,在一地狼籍中随便坐下了。一尝她们的劳动成果,真是惊喜交加:这随意煮出的方便面,居然鲜得几乎连眉毛也掉到地上。
她们没想到那种香菇排骨方便面撒上麻辣鱼干,会变得如此鲜美;她们更没意识到,希望在前头,友人在身伴,不停地劳作以及饥饿,这些都是最好的调味品。
吃饱喝足之后,苏荻忽然既满意又愁怅地叹息一声:“我们既能干又不丑,怎么没个比较像样的男人来追?"
又来了!
子嫣垂下睫毛,无言以对。
曾一度极力淡忘的往事,更加噬人而来。
苏荻打量她一会,狐疑道:“你又有啥心事?”
“没,头有点痛,这阵太累了,睡不好。”她吱唔。
“不是心痛就好。你这傻妞,每次恋爱都折腾得死去活来,遍体鳞伤。那么投入有什么好?正经事全荒废!我今后决不为不值得的人浪费青春了。”
“你那位交谊舞王子呢?”
“断了。”说得面不改色心不跳,看来果然是玩伴而已。
“祝贺你,苏老板,你终于将对肉欲的追求转向了事业。”
“以后嘛,我要当个大俗人,好好做生意,感情么——不见兔子不撒鹰。”
子嫣恨她站着说话不腰疼,再加上思绪纷乱,遂把两袋杂物塞给苏荻,自己拎着起两大袋书,领头下了楼。
经过楼前那棵紫荆树时,子嫣在新旧参半的枝叶间发现了一朵小小的紫荆花,她放下手中的袋子,摘下这春日里第一朵紫荆,簪在鬓旁,美滋滋地坐进了苏荻她爸那辆福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