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既晴朗又滋润的早晨,一夜潇潇春雨,洗去寒流带来的阴冷,显示出海滨城市的本色:湿润、洁净、生机勃勃。
杨晓斌开车去跟一位客户喝早茶。车上的音响放着肯尼基的萨克斯《望春风》,透过车窗,他欣赏着一排排含苞待发的玉兰树,一个个匆匆而过的路人,心旷神怡。
他本来不必跟人约这么早的。要不是他的大客户老魏跟其二奶闹茅盾,那位痴心二奶看出金主漂亮的法律顾问年轻且有同情心,从早到晚都在他住所附近围堵他,缠着他去帮忙解决纠纷,他决不会这么早就出门。
忽然,他的目光定住了——
前方人行道上,健步走来一位似曾相识的女孩:白蓝斑马纹毛衣,直筒牛仔裤,简单的装束,反更衬出主人的身段窈窕、杏眼桃腮;女孩双手抱着一个粉色的文件夹,双腿像装了弹簧,一跳一跳的,清新得好似玉兰树花蕾上的露珠。
杨晓斌猛地踩下刹车,目不转睛地盯着女郎:清风裹住她,吹动漆黑的披肩长发,小旗般舒卷。女孩仰着小巧的下巴颏,目不斜视,一脸神气地走进了《滨海晚报》大楼的玻璃门。
她竟然是跟他有过一面之缘的徐子嫣。
晓斌心头怦然乱跳,想起看到她主持的最新两期《情感故事》,其文字时而娓娓道来时而尖利嘲讽,嘻骂怒骂中皆见才情;又想起她初见他时的一见倾心,她拒绝他时的慌乱和羞涩,她临别时的依依不舍,明明是“再见”两个字,她的姿态却婉转低回,似有千言万语开不了口,真像一幅仕女图一样好看。
晓斌面颊绯红,一股曾刻意淡忘的柔情直透肺腑,袭向全身的每一个毛孔,他全身无力,将头伏在方向盘上:
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晓斌不知道他后来跟客户谈了什么,他一整天无心工作,魂不守舍,心盘算着一整套计划。好容易熬到了下班,他却又想,现在就去找老周是否显得太猴急了?可他马上又自己说服自己:
“可是,她肯定是愿意再次见到我的,就像我此刻想见她。何况,上次我的表现太次了,赶紧去补救,越早越好!”
那个周大雄在苏州干得有声有色,越发成了公司的英雄,现在回总公司处理一些事,仍住老宿舍。杨晓斌见这个家伙也不客套,劈头就说:“猜我今早看到了谁?”
“谁呀?”
“徐子嫣!她到城区工作了,她成《滨海晚报》的红人了!这是天意,我今早过晚报大楼时看到了她,快,带我去她那里,我请你俩吃晚饭。”
令他没想到的是,老周以手枕头,两眼望着天花板,坐在沙发上沉默了半天,居然不咸不淡地说:“你不是说,这样的女孩子街头一抓一大把么?还要见她做什么?”
“我看走眼了!你真是好哥们,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好事做到底,快,带我去见她。”
他越焦急,他越提不起劲:“呃,她才搬过来不久,呃,她那里乱得很,她现在不怎么欢迎外人。”
晓斌一把攥住他的手:“反正我要见她,你一定要帮我。”
周大雄静静地看着他,那眼神十分奇怪,似乎……饱含了怜惜、痛苦、惆怅,无奈……
怎么是这样的眼神?
有些东西就是一种直觉。杨晓斌的这种直觉缘于律师的职业病,缘于他对周大雄的了解,缘于热恋中人的第六感,这种第六感不需要语言,不需要逻辑,因为它直接就抵达了真理。
杨晓斌心中一个激灵:坏了,他和老周现在是为同一个女人疯狂的对手了!
他立即就知道此行不受欢迎,可又不舍就此离去,只得跟老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了苏州的风土人情。
他借口欣赏江南风光,要来大雄的像册,一页一页地翻看。
老周前N位女友依然在像册里巧笑嫣然,搔首弄姿。
谢天谢地,他没看到徐子嫣的像片,最最关健的是,他没看到那两人的合影!
他心中略感慰藉,对自己在这场战争中的胜利,多了几分把握。
杨小生离开不久,徐子嫣翩然而至。
大雄佯作不在意,淡淡地说:“杨晓斌刚才就在这里,缠着我要去找你玩,还说今晚请我们一起吃饭。”
突然听到这个名字,她心中那块已经愈合的伤疤又被揭开了,刹那间疼痛钻心,忙问:“他怎么突然要见我?”
“这小子今早路过你们报社,看到你了。”
她呆了一呆。
此一时彼一时。
兰姐奇怪她的勤奋与进步,同事们奇怪这么年轻的妞儿下班不去约会蹦迪泡吧,甘愿呆在那空无一人的办公室,不知疲倦为写啊写。大家问她为何这么拼命,她总是把话题岔开。就让别人把她当作工作狂好啦,如果有人知道她的真正原因,读者就会质疑新任“爱情顾问”的资质,因为她比他们更傻。
徐子嫣的奋斗动力很简单,她就是要杨晓斌看到真正的她。
当为版面上的主持人的头像挑照片时,她想象着那个混蛋打开报纸,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的样子;当她在写一个由轰轰烈烈至灰飞烟灭的情感故事时,她仿佛看见杨晓斌坐在他那间公寓的起居室里,正在看她打出来的每一个句子。她的工作使她经常想起他,想起周大雄,从而对笔下人物那种“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感觉几乎感同身受。
也许,也许一切都还来得及。
意识到周大雄正紧张地窥视她,她当即也戴上一副假面,漫不经心地说:“那你怎么不带他去我那里?”
这一对儿可真会演戏!周大雄顿感压力倍增。
事情好像在往复杂的方向发展,麻烦来了!现在人家是郎情妾意,大雄已经感受到了子嫣心灵深处的暗流。
难不成他这次回南滨,竟然阴差阳错成了他俩重新开始的媒介?
他薄薄的嘴唇紧抿,目光灼灼,如从乌云低压的眼皮下透出的闪电。在任何一个冒险与挑战面前,他的面部表情总会变成这样,犀利,却又可有可无,还带点淡漠的对于现状的蔑视,冷冷地说:
“你两个还没闹够?我看不出有什么必要再来一出。”
周大雄不会帮忙了,杨晓斌又没勇气直接到报社找徐记者,唯一能做的事只有一件,等。
他三天两头到欧阳家串门,在与大雄宿舍只隔一层楼板的地方守株待兔。
欧阳彬家那个俱乐部现在愈发红火。被抛出大学城的孩子们,各种打发时间的游戏层出不穷。明亮的吊灯照着欢声连天的麻将桌,晓斌随时可以去凑一只角,或是坐在某位“赌神”后边当替补……
那个倩影久没出现使他心猿意马,坐不了一会他就会忽兀地起身,走到外头走廊上看风景,说是看风景却是四处张望,渴望看到徐子嫣的身影。
一个多月来,杨晓斌一有闲就到欧阳彬家混,希望邂逅那个一面之缘的女孩
在他的幻想里,那蓝天碧水间迎风起舞的女孩亦在等候他。那女孩子身着粉蓝色的雪纺吊带长裙,一头如云的长发垂到腰际,她以手托腮,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那是她在倾听着他吹奏的萨克斯;她和他坐在花荫里,共同看着一本两人都喜欢的书,不时相视一笑;她依偎在他怀里,纤腰款摆走着眼花缭乱的舞步……想到他亲吻她那娇嫩的红唇时,她是那样娇羞,似一朵凉风中的水莲花,他的心都会颤粟起来。
她离别时那如怨如诉的目光,婉转低回的姿态,转身就走果决……一遍遍在他脑子里回放,每回放一回,他心中的悔恨和自责就深一层。
有这位温文尔雅的高帅富同乡在家中进出,欧阳夫妇甚是得意,每次他来,孙莉都会多做两个菜。然而,这一天黄昏似有不同,客厅里没有一个客人,地板上的瓜籽壳一个不见,原先麻将桌的位子换成了餐桌,摆满一盘盘鸡鱼时蔬,老火靓汤的香气令人垂涎三尺。
晓斌有些奇怪,问在餐桌旁摆酒杯的欧阳夫人:“嫂子辛苦了,这么多好菜,有客人么?”
孙莉笑了笑:“今儿叫了大雄和子嫣一起来吃饭。”
晓斌的心剧烈的跳了一下,说:“谁?你说谁来吃饭?”
“你不是老问起周大雄和他的女朋友么?等下他们就上来,你也可以认识一下晚报新秀,咱们一起热闹一下。”
啊,原来上苍是听得到凡人的祈祷的,杨晓斌似听见命运动人的笑声,不由心花怒放。
片刻,周大雄出现在门口,看到杨晓斌,并未吃惊,平静地笑笑:“嗨!”
杨晓斌报以同样镇定的笑容:“嗨!还有一位呢?”
“你说子嫣啊,她正在下面梳头呢,”大雄笑着接过晓斌递来的一支红塔山,就着他的打火机点燃,惬意地吸了一口:“女人出门,就这样麻烦”。
“大凡女主角,总是姗姗来迟的”,晓斌调侃了一句,看来老徐的态度没有啥敌视或警觉,一派老友相见的亲切。似乎同哥们在一起喝一杯,令大雄分外高兴。
显然地,徐子嫣没把她与他之间发生的那些事,全盘托出给这个“红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