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一千遍设想过与杨晓斌的重逢,然而当子嫣一进门,看到沙发上坐着的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时,一颗心咚咚咚地,几乎没自嘴巴跳出来。
而晓斌是听着高跟鞋敲击地板的声音由远至近,至门口戛然而止了五秒钟后,这才转过头,看向她。
她比他上次遇见时更美。新的环境和新的身份,犹如肥料、雨水、阳光之于花木,使她天然的气质逐步展露,花儿怒放般彻底地展开了:
弯弯的柳叶眉,目光似怨似喜,星眸隐隐沉在长长的睫毛下,神秘而自信;粉色的真丝衬衫,苹果绿的短裙裤,展露出她的纤腰长腿,有种少女般的青春活力;甚至于她那绿色细带高跟鞋里趾甲涂成粉红色的双足,也流露出无穷的风韵。
这才是他等了半辈子的女人,她的温婉矜持自空气野传过来,直抵心灵深处,那是种原始的、不带矫情的女性味道。
杨晓斌不喜事事争先的女强人,为着些微利益,为着子虚乌有的名气,与男人争锋头抢地盘;他也不喜欢毫无主见的温室里的花朵,只会躲在男人怀里小鸟依人,杨三少爷可没兴趣弄个公主来伺候。杨公子所钟情的女性是朝气逢勃,有柔有刚的,既能在这功利社会立足,又能超脱俗世俗情,至情至圣。
杨晓斌了解自己,他不喜欢过于劳心劳力,出人头地,他只想每日做罢该做的工夫,然后与意中人沉醉在他们的小天地里。春日早起摘花戴,寒夜挑灯把谜猜,添香并立观书画,步月随影踏苍苔……
晓斌的脸上腾起血色,热情洋溢地说:“嗨,徐子嫣!你真是越来越漂亮了!!——还记得我吗?”
一想到那天晚上的事,她立刻怒火中烧,她对那番侮辱真真恨到了骨子里
他说:明天你自己安排,你有那么多朋友。
他说:好走,我还有事,不送了。
他说,这样的女孩子街头一抓一大把。
他说,是,我强奸她了,怎么样……
这个混蛋给了她那么多羞辱,她要他一样样还回来。
子嫣牵牵嘴角,权作打招呼,然后走到周大雄旁边,挨着他亲亲热热地坐下了,这才把脸转向他:
“杨律师,你好。”
饭局热闹融洽,唯有杨公子渐渐如坐针毡。因为他对面的女记者言辞风度都无懈可击,看起来巧笑嫣然,实则所有话中都有骨头,是个极其不好对付的妞。
晓斌丝毫没意识到,她对他的敌意如同酵素在慢慢起沫,他极力给她强烈印象,说起他经手过的最最惊心动魄的案子,听欧阳夫妇张口结舌,叹息不已。
周大雄只是微笑不语。这人坐在晓斌和子嫣中间,时而给女友挟菜,时而跟大伙儿干杯,一副胜券在握的自得。
而徐子嫣呢?她等的就是这个机会。一俟杨律师的英勇事迹演讲罢,她立即咽下嘴里的牛肉,热烈鼓掌:
“了不起了不起,杨大律师的勇敢、才华和风度,在下可是领教了的,那才叫天下无双呢、五百年也难得出一个!”
这话外人听来是由衷赞美,可晓斌知道它的意思完全相反,一急,连脖子都涨红了,他看着她,说:“徐子嫣,你不能误会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睨着他:“对不起,我笨,‘不是那个意思’是什么意思?”
他结结巴巴地说:“我其实,我根本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
她笑里藏刀地看着他:“哦,那么你是哪种人呢?”
大雄见势不妙,急忙给子嫣夹了一大块糖醋排骨,试图打岔:“吃饭就要好好吃饭,说话多影响消化。”
女主人也觉得这氛围不对,试图转移话题,问起苏荻辞职后的新境况,大雄趁机表示关切。
一提起死党徐子嫣便兴致勃勃,说苏荻为学做西餐专门到广州拜师学艺,现在她店里的西餐既正宗又漂亮,赢得回头客无数。
说苏荻店里的咖啡是现磨的,虽然价格比同行贵些,但识货的人仍是闻风而至,好吃的来品味,好色的来看人。热热闹闹,各取所需。
说苏当初在你们公司实在大材用,人家不知几长袖善舞。不久前香港著名的美食大王蔡老带着栏目组去玉溪拍美食,苏设法搞掂了玉溪镇电视站的人,让他们带着蔡生一行到她那里吃午餐,苏那天打扮得齐齐整整,穿着长裙,用船形水晶盘子给每人端来一客亲手做的木瓜芒果甜品,蔡生对美人美食都给予了高度评价,这评价相当于给苏的店做了一个权威广告,不由那些听风就是雨的客人不慕名而来。
……
徐子嫣越是谈笑风生,杨晓斌的难堪就越是厉害。他见惯了父母兄嫂姐姐姐夫商场上的纵横捭合,明争暗斗,对这种商场上的女人一点也不感冒。
他既委曲又落寞,满桌佳肴完全引不起食欲。
这个叫徐子嫣的女生是怎样闯进自己的生活中来的呢?仅仅是因为周大雄的心血来潮吗?晓斌觉得不是这样,那是一种无法解释的命运。他似乎了解她的一切,可是她似乎一点不了解他。她傲气凌人的姿态,她那视他透明的谈笑,他看起来就是阵阵冰雨,全落进了自己的心田。
他终于寻到一个空档,当即红着面孔,试图继续被中断的谈话:“徐子嫣,你误会了,我真的不是那种人。”
“那你是哪种人?”她的思绪从苏荻的创业史上转回。
“请容我向你解释。”
“我只相信一句话:事实胜于雄辩。”
“不,不,你一定要听我的解释。”
一件看似简单的事,综错复杂起来。
最后,杨律师简直蠢了,辞不达意,语无伦次;而徐记者一直气度雍容,言笑宴宴,处处占据上风。
晓斌渐渐成了身陷绝境的困兽,再也没有获救的指望,他被深深地嘲弄了!
原来,她是那么地恨他,她绝对不肯原谅他,他居然处心积虑了一个多月,编织了种种跟她从头开始的绮梦呢,现在送上门来自讨其辱了吧。
他的目光一点点地僵冷下去,他直直地瞪着她,象看一个仇人。
他脸色铁青,眼睛湿润,说:“徐记者,我没有您这样的幽默感,希望您不要再三再四地讽刺我,我这个人其实脸皮是很薄的,说到底,我们根本不认识!”
她蓦地住嘴,看着他的脸,那张胡碴刮得光光的脸上,只剩她再也看不明白的冷漠表情。
只顾着争强好胜打嘴仗,一不小心,事情又坠回了谷底!这是第二次,她又失去了他。
@handsometyw 2015-05-18 17:43:14
什么时候出书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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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快了
@coffeekjiji 2015-05-18 18:09:32
等一天,来了两段,不过瘾。晚上还有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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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关注,我一般早上更新
@Q孤月 2015-05-19 01:45:34
楼主,责编路过,问问楼主找到出版社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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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关注!已签约。
忽然之间,一阵酸楚从心灵深处涌向她的喉咙和眼眶,她嘴唇颤抖着,眼泪也差点跑了出来。
可她尚存的理智醒在她,她绝不能当着一桌子的人掉眼泪,特别是杨晓斌和周大雄双双都在这里。于是,她不置一语地把筷子一搁,站起身,径直往外走。
她摇摇晃晃地走下楼梯,进了楼下的大雄宿舍,一头倒在卧室的床上,身上似乎从没这么滚烫痛楚过。
更令她羞愤难当的是,周大雄几乎立刻从楼上追了下来,他在她身边一屁股坐下,干巴巴地说:
“我一直在暗示,叫你不要跟他较劲,总不听;告诉你,女人跟男人斗嘴,最后吃亏的总是女人!”
这话令她倍感屈辱、憎恨和愤怒,她再也忍不住,先是饮泣,然后号啕大哭。
她一声比一声高地尖叫起来:“杨晓斌,你混蛋!杨晓斌,你混蛋!!”
她盼了许久的重逢,竟然是如此的剜心刺骨。
周大雄看着她那疯婆子般的模样,不由火遮了眼,痰迷了心窍,竟不解劝,返身便上了楼。
楼下的哭叫沸反盈天,楼上却静寂一片。鉴于大家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他们把流露某类情绪,比如幸灾乐祸啦、好事多嘴啦,都视作不体面及欠教养。故而剩下的人都在沉默中,继续着那顿盛宴。
杨晓斌见周大雄怒冲冲地推门进来,知道来者不善,忙挤出一个笑容,小心地说:
“大雄,快来吃饭吧,菜要凉了,啊?”
周大雄紧抿嘴唇,一把抢过杨晓斌手中的酒怀。他明白这种场合任何争吵和打斗都是无风度的,是邀请所有人欣赏两男争风。然而他若不有所行动,女朋友这口恶气如何能出?
他将酒杯使劲往地下一掷,“啪哒”一声巨响,高脚玻璃杯在白瓷地砖上跌成无数碎片,葡萄酒在地上漫延开来,殷红,粘绸,好象一个巨大的伤口。
他红着眼说:“杨晓斌,我们的交情就是这只杯,从此完蛋!你小子不要整天再来我们公司串门,不要再来跟我纠缠不休!”
一刹那间,众人在这护花使者身上看到了尊贵,看到一个忠于爱情不惜与玩世不恭旧形象告别的情种。
老周一眼不瞧呆若木鸡的杨三公子,只对主人夫妇说了声:“对不起,等会我来收拾”,扭头出门。
楼上的巨响令徐子嫣吓了一大跳,她的哭声停了下来。
天哪!莫不是这两人打起来了?
怎么办?
前一刻,她还想给姓杨的两记耳光,当她独自走出他的寓所时,她还没有这样恨他。现在她更恨他。然而,听到楼上的大乱时,她却不知如何是好。
大雄回到宿舍,看到子嫣的模样,大吃一惊:她整个人簌簌地抖,而此时室内温度计指向二十三度半,显然不是因为冷。
她看到他,如遇溺的人见到救生圈,抓住他双臂急煎煎地问:
“怎么啦?刚才是怎么回事?”
他搂着她坐下,面有得色地说:
“别怕,我没揍他,我只是摔了一只酒杯,跟他割袍断义而已。呸,他再也没借口来纠缠你了,这样也好,从此了结!”
她心中一片茫然,舌头似被拌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从此了结?他跟他割袍断义了,她跟他从此形同陌路了。怎么会是这个结局?
这一场争吵,弄得徐子嫣和杨晓斌都元气大伤,杨晓斌一连数天绝迹大雄他们公司,而徐子嫣呢?一直都很沉默,除了写稿、改稿之外,便沉浸在无边无际的沮丧中。
自杨晓斌老在楼上转悠以来,周大雄对徐子嫣一直警觉得很,现在见这两人自己闹翻,女友心里不自在,意气消沉,也懒得开解,索性回苏州了。
这时兰姐已回家安胎,子嫣接手《情感故事》版面。只要不约见采访对象,她就埋首坐在办公桌前,或是阅读同类型报道,或是整理笔记,希望借发表在报上的一篇篇文章淡忘伤痛。
只是,每采写一个多情女子薄幸郎的故事,她就增加一分沮丧。她对那些为一时冲动付出大把时间精力来忏悔的采访对象越来越不耐烦,她的点评文字日趋刻薄。
许总已经警告过她两次了,要她别偏离栏目定位。
老爸对于徐子嫣嫣凭一已之力跳到报社,十分激动。
“真是个能干的好孩子,我为你感到自豪!对了,我现在也送你小孃(他替子嫣给几乎同龄的未来继母弄了个这样的称呼)去学美容呢,将来她可以开个美容院。”
子嫣温柔地说:“您觉得怎么好就怎么好吧”,对自己的困境什么也没有说。
那天吃罢晚饭,子嫣拉开窗帘,天仍下着微雨,玻璃上点点珠光……她突然觉得,这冷清清的小屋再也呆不住了。
一有这种感觉,她就想去找苏荻,在这灯红酒绿的不夜城,她只有跟苏坦陈她的心曲。苏多半是骂她没用,可她还真有几分受虐狂情结,有时就需要这种发自肺腑的当头棒喝。
“午夜精灵”咖啡屋灯光迷离,音乐柔曼。侍应们穿着制服,有条不紊地工作着;几对情侣在卡位对坐,或在含情脉脉地互喂食物,或各咬着一根吸管分享一杯饮料……在情人眼里,世间再无他物,也无需其它。
老板娘在一角同两个嘻皮斗酒,她扑闪着小扇子般的睫毛,描成猫眼的大眼睛滴溜溜地乱转,嘴里嘻笑怒骂,没半刻斯文,把两个浪客逼得欲近不得,欲离不舍,正玩得热闹时,徐子嫣走了进来。
苏见这妞帽兜下面的刘海半湿,搭拉在前额上,愈显得面无血色,一脸落寞地站在吧台旁,跟环境极不协调。
她急忙走了过来:“你总算有空过来了!你看你这个样子,吃过饭了吗?”
“吃过了,生意好吗?”她似遇溺的人找到了浮泡。
“还过得去。快坐下喝杯热的,还是要‘拿铁’吗?”
子嫣见她身着紫罗兰西服套裙,戴着细细的镶钻项链,耳垂塞着一粒钻的小耳钉,素面,唇上只涂着淡红唇彩,偏偏眼部却化了浓妆,顾盼间说不出的魅惑。
“不了,我想到外面走走。”这里的热闹和欢乐让她倍感寂寞。
苏荻体贴地笑笑,打了个榧子,身着白衬衫红白格子背心的女领班应声而至。
她吩咐:“阿艳,我有点事出去一下,这里你负责。”
她也套上件风衣,拉上帽兜,挽着子嫣的手,一起走出去。
不必带伞,她俩从高中开始就喜欢这种细雨中漫步的调调儿。
午夜精灵”咖啡屋位于玉溪镇最繁华的骑楼街,骑楼是南粤特有的建筑,街边建筑仿哥特式,楼层不高,上面住人,下设店铺,楼上人家的地板直伸出去,支撑着它下部的柱子并排立在街边,形成柱廊式的人行通道。
两个女生挽着手臂,沿着宽而幽长的走廊往前走,一边喁喁私语着。四周甚是热闹,两旁的店铺灯火通明,顾客三三两两。偶有小贩推着流动牛杂摊档经过,悠悠吆喝着“青麻茶!阿东……青麻茶!”,汽车隆隆驰过,往来车灯交织。
骑楼街尽头是个小花园,花园里有个小小的凉亭。这是供逛街累了的人们歇息的地方,这时在雨中却寂寂无人。
两人信步走到凉亭里,见石凳上留有白日人们留下的报纸,遂坐下了。
“子嫣,现在你想说什么尽管说,你要是想哭,那就哭出来吧。”
夜幕张开了大网,绕亭而栽的九里香的叶子全湿了,反映着路灯光,闪闪发亮,好像一群群萤火虫绕亭飞舞。
这温暖濡湿的仲春之夜,最适合女孩子倾吐心声。
在苏面前,子嫣卸去了白天的所有伪装。既然不必佯作坚强,倦意便袭上心头,她打了个呵欠,觉得一阵虚空,不知何从说起。
苏仔细看了看她那双空洞的眼睛,然后在她耳边低声说:
“傻妞,你这副样子真叫人难受。说吧,是谁偷走了你的心?”
时穷节乃见!在这个万念俱灰的时候,还有个人儿陪着,听你倾诉,看你流泪,那是比任何语言更让人宽慰的。
子嫣开始讲述她跟周大雄和杨晓斌的纠葛。
当然,她尚没彻底丧失理智,她用的仍是春秋笔法,对于一些难以启齿的节点,她便含混带过。
最后,她长叹一声:
“我不知怎么会把自己弄到这个境地,在一个男人怀里,心里却想着另一个。”
“这不怪你,是姓杨的一错再错。至于周大雄,他倒没做错什么,窕窈淑女,君子好逑嘛。可是,你打算怎么办?”
子嫣直视着紫蓝色的天空,呆滞地低下了头: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走到无路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