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妇夏姬——中国史上最致命的祸水

  姬萦退至青庐之中,姚子指挥着侍女们,急忙为她卸下簪环,拆掉发髻,洗去了一脸浓妆,又重新梳头插戴,描上淡淡的薄妆,换上了礼服。之后,在一群侍女的簇拥下,姬萦又步入会场之中,向贵族们正式行礼。诸国贵族这才知道,这个如天人一般美丽的少女,原来并非郑伯宠婢,而是他的爱女,纷纷还礼不迭。
  一阵阵谀颂艳羡之声,接连不断地闯进了郑兰的耳朵里。郑兰得意万分,把姬萦叫至自己的身边坐下,又把她揽在臂弯里,一面还在谦逊着:“小女质陋性率,向少教训。寡人惴惴以奉宾客,惟求诸公一笑耳!”
  姬萦陪坐在父亲的身侧,含着满脸笑容,迎接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偶尔出言应对一下。没多久,她便觉得自己的脸都笑得酸了,笑不动了。贵族们不论老少,此时都在看着她,她一下子也分不清楚这些人都是谁,又是什么身份。耳中纷纷扰扰,不绝不尽,也尽是对她的夸说赞美之词。刚开始,她还觉得得意,觉得有趣,听了一会,便大觉不耐烦起来了。
  “父亲,女儿想去更衣。”姬萦说道。
  “去吧!”郑兰含笑说道:“好好歇一歇。不愿意来的话,你就不用再来了!”
  姬萦又向贵族们环环行了一礼,展颜一笑,留下了满场灿然光色,之后告退,翩翩离去。
  申宇站了起来,瞠目矫舌,两只眼睛追随姬萦的背影而去。他的双脚也很想跟着她去,可是一回头,却接到了身边的姬欹幽幽传来的目光。他微微叹了口气,又坐了下来。
  屈巫急忙甩开了熊吕,向姬萦退去的方向走去。刚看到姬萦的背影,他又悲哀地发现,已经有人赶在他之前,向姬萦套近乎了。那是一个二十五六岁,相貌十分俊逸的青年,他通身上下的高贵之态,不下于任何一个诸侯的太子公子。
  姬萦正向青庐走着,忽然一个青年贵族走了出来,拦住了她的去路。何人如此无礼?姬萦有些奇怪,抬头看了一眼。那青年忙向她行了一礼,含笑说道:“萦公子,幸会!”
  “你是谁?”姬萦眨了眨眼睛,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在下如何不知?”那青年笑道:“自今日之后,只怕公子的芳名,就会传诵于列国诸侯之间了!”
  姬萦微微一笑。那青年又施了一礼,说道:“在下陈国夏氏,名御叔!”
  “原来是夏大夫!”姬萦屈身还了个礼。
  “正是在下。”夏御叔喜道:“原来公子也知道在下微名!”
  “大夫是陈国的公孙,执掌庙堂之上,天下又有谁人不知?”姬萦含笑说道。这些恭维话,还有各国主要贵族们的出身细节,都是母亲教了她好几天才记住的。
  “萦公子谬誉,御叔愧不敢当!”夏御叔说道:“今日得见公子芳姿,御叔三生之幸事也。”
  “今日得见大夫尊范,得蒙赐训,亦是小女无上之福。”姬萦很流利地背诵着母亲教给她的场面话。
  “御叔愚陋,愧不敢当。”夏御叔说道。
  “夏大夫谦逊了!”姬萦笑道。
  “岂敢,岂敢!”夏御叔说道。
  姬萦眨了眨眼睛,又笑道:“大夫,小女要去更衣了!”
  “哦!”夏御叔赶忙让开了路,说道:“是御叔唐突,公子请便!”
  姬萦甩脱了夏御叔,舒了一口气。刚走近青庐,耳边忽然传来一阵低低的叫声:“萦儿!”
  姬萦急忙转过头,四下里却看不到什么熟人。正在疑惑之间,那叫声又轻轻响了一下。姬萦急忙遣散侍女,自己提着裙子,快步走到一个僻静无人之处,四下张望着。屈巫脸上不知是喜是悲,赫然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屈……”姬萦四下看了看,轻声说道:“你怎么敢来这里?”
  “你能来,我为何不能?”屈巫笑道。
  “你,快走吧!”姬萦说道:“我告诉你,晋国的赵盾也在这里呢!”
  “赵盾又能如何?”屈巫笑问道。
  姬萦急急说道:“赵盾可厉害呢,比国君们都厉害!若是被他发现你,你可就没命了!”
  “我若是没了命,你会不会哭?”屈巫笑问。
  “你……”姬萦跺脚说道:“你就会欺负我!”
  屈巫一笑,走近了两步,站在姬萦的身前,伸手摸了一下她的头发,又摸了摸她的脸。“你今天真美,难怪有那么多人讨好你!”屈巫说道。他脸上带着笑容,嘴角却又夹杂着几许苦涩,似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
  “萦儿?”一个声音从青庐中传了出来:“萦儿,你去了哪里?”
  那声音渐渐接近,好像要从青庐中走了出来。屈巫立刻缩回了抚摸姬萦的手,身子一跳,后退了两步,离开了姬萦的身侧。
  “是母亲在叫我!”姬萦压低着嗓子,说道:“我得过去了。你快走,快走吧,可别叫赵盾给瞧见了!”
  姬萦向屈巫使劲甩了几下手,见屈巫终于拔了脚离开,这才提着裙子,一溜烟跑回了青庐。
  “母亲!一点也不好玩!”进了青庐,姬萦一屁股坐在毡毯上面,接着四仰八叉躺了下来。可是玉簪横在发髻上,压着她的头皮十分不舒服。姬萦一把抽掉了玉簪,哼哼道:“可累死我了!”
  第十八章 喜怒岂关情
  女儿在诸侯贵族之中,已经造成了轰动,姚子听到先回来的侍女们绘声绘色的描述,心中得意欣喜之情,不可言状。姚子坐到姬萦的身旁,抚着她的头发,微微感喟着。女儿一天天在长大,自己总盼着她嫁个好夫君,可是女儿大了,姚子又怕等到她出嫁的那一天。她这样身份的女公子,是不可能嫁在国内的,出嫁之后,那将是永生不能相见。除非父母亡故,她才可以归国奔丧,再见面,却是天人永隔了。
  “看看你,头发又弄乱了。”姚子笑道:“一会还怎样见人?”
  “不见了!”姬萦笑嘻嘻地说道:“父亲说了,我若是不想去,就可以不用再去了。”
  姚子含笑点了点头。以女儿天人之美,这一面足以倾动诸侯,够了。见多了的话,也许他们的念想就不会那么浓烈了。贵族们应该看得出,萦儿在父亲心中的分量有多重,年长的国君们自然不会贸然开口,求娶萦儿为后宫妾室的,他们看见了萦儿,自会为他们的儿子做打算。可是,各国多半都有基本固定下来的婚姻盟国,女儿若想嫁给诸侯太子为正妻,日后成为国君夫人,这个希望很是渺茫。退而求其次,嫁给有身份权势的公子或者贵族,日后被夫君爱护尊重,平平安安地过完一世,也是不错的选择。姚子又叹了口气。自己生出来的女儿,样样都比姬欹强过百倍,唯一的缺陷,只是她并非嫡女。姬欹可以嫁回母舅之国,做日后的国君夫人,自己的女儿为何就不能?
  “萦儿,”姚子抚着姬萦的头发,问道:“你今日,都见了谁?”
  “都是一群糟老头子!”姬萦笑道:“晋国的赵盾倒不算太老,才三十多岁,只是模样很威严,有些怕人!”
  “还有呢?”姚子笑问:“有没有年轻些的?”
  “还有?”姬萦想了想,说道:“申国的太子很年轻,相貌也不错,看上去人也挺好的。”
  “哦……”姚子漫不经心地回应了一下。
  “还有陈国的大夫!”姬萦又说道。
  “陈国哪一位大夫?”姚子问道。
  “夏大夫,夏御叔!”姬萦说道。
  “哦,”姚子忙问道:“他人怎样?”
  “挺好的。”姬萦点了点头,说道:“长得比申国太子好看,年纪也大一些。刚才,他还跟我说话了呢。”
  “在哪里说的,都跟你说了什么?”姚子笑问。
  “在会场外面,我回来的路上说的。”姬萦说道:“他也没说别的什么,就是告诉我他叫夏御叔。”
  姚子笑着点了点头。他这是在跟女儿套近乎呢,倒是个有心计的人。夏御叔之父,是陈宣公之子,名夏,御叔便以夏为氏。御叔是一位公孙,身为嫡子,又继承了公子夏的爵位,身份固然高贵,却也并非闲散公室,而是陈国庙堂重要的大臣。他身负上大夫之位,封地采邑亦十分优渥。他,应该是萦儿夫婿的人选之一,女儿看来对他并无恶感,倒是一个不错的信号。姚子又暗暗点了点头。不过,这种身份的贵族各国都有很多,还会有人向女儿求婚的,眼下不急着定夺。
  姬萦翻了个身,在软毯上趴着,像一只小狗。时已夏至,白日天气炎热,姬萦满头都是汗水。姚子给她的礼服脱了下来,摘掉身上的金玉配饰,换上一身浅淡轻薄的家居衣裙,又拆散她的发髻,把头发梳理整齐了,在脑后用彩带系住。
  这时,一个在场中服侍的寺人走到青庐门口,慌里慌张说道:“娘娘,夫人请娘娘过去呢!”
  “叫我过去?”姚子诧异地问道:“她怎么想起叫我了呢?”
  “奴婢也不大清楚。”寺人愁眉苦脸地说道。
  这事可透着古怪,姚子暗道,可到底是为了什么?她想不明白,只是淡淡地吩咐一声:“回报夫人,贱妾即刻就来。”
  “诺。”寺人答应着走了。
  姚子想了想,把身边一个身材与她差不多的侍女的衣服脱了下来,自己穿上,然后卸掉钗环饰物,走出了青庐,来到会场。姬萦因见母亲行动古怪,好奇心大起,也跟在了母亲的后面。
  申姜一脸怒容,所有的贵族们脸上都是一片迷茫。郑兰则张大嘴巴看着妻子,惊愕不已,子蛮和子坚兄弟却侍立在父亲身旁,一脸慌张。申姜的兄长申侯的表情则是十分尴尬。
  姚子抬头瞄了几眼,依旧不明所以,只是低着头,快步走到申姜的身侧,伏身在地,说道:“贱妾前来侍奉夫人!”
  “你还知我是夫人!”申姜怒道:“你看看,你看看你做的好事!”
  姚子没有抬头,依旧触首在地,说道:“贱妾有罪,请夫人责罚!”
  “我叫你看看!”申姜厉声叫道。
  “夫人,你何故如此?”郑兰脸上更挂不住了,开口问道。
  “君上!”申姜叫道:“你宠爱贱婢,妾身管不着。可是,你也不能纵容贱婢如此欺辱妾身!”
  “她怎么欺辱你啦?”郑兰看了一眼伏在地上的姚子,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令夫人如此发怒?”
  申侯也开口说道:“贵宾在前,夫人有话为何不能好好说?”
  “妾身一向都是好好说来着,可是结果,贱婢都爬到妾身的头顶来欺凌!”申姜已是打定了主意,要趁着这次诸侯会盟之机,好好羞辱一番姚子,出一出自己这些年来积存的怨怒之气。申姜怒道:“君上把后宫诸务都交给了她,可是她都怎么做的?你看看,她为妾身准备的玉饰,这么快就散了结子!”
  “嗐!”郑兰跺跺脚,说道:“夫人,你再给系上不就完了吗?”
  “妾身为什么要自己系上?”申姜怒道:“如此,岂不是更加纵容了贱婢,以后事事都漫不经心?”
  申宇已经站起身来,吃惊地看着他的姑母。姬欹也走到了她母亲身边,轻轻拉了拉母亲的衣袖,两眼哀哀地望着母亲。申姜一把甩开女儿的手,一脸仍是怒气冲冲。
  姚子听闻,膝行爬了两步近前,微微抬起了头,伸手去为申姜穿系玉饰的结子。申姜却一翻手掌,重重打了姚子一记耳光,将她打得又跌倒在地。姬萦本来是跟在母亲身边,想要上前扶起她的,姚子这一跌倒,却又把姬萦也带翻在地上。姬萦刚换上的这身素淡衣妆,使得她的人更显得清丽脱俗,楚楚动人,比起方才的礼服俨然更令申宇心动。见她跌倒在泥地里,申宇更是痛心不已。他想去扶起姬萦,抬脚走了两步,又记起自己的身份,呆立在当地,犹豫不决。
  “贱婢!我此时不用你来讨好!”申姜叫道:“平日里你欺辱我也就罢了,今日为何又要叫我出丑?你给我的女儿做的衣服,不是肥了就是瘦了,还要临时现改!再看看你的女儿,什么都是精心准备的,怎没弄到如此不堪?”
  姚子爬起身,又伏在了地上,颤声说道:“贱妾死罪!”
  申宇看了一眼脸上仓皇不已的姬萦,心中恼怒上来,又向前走了两步。只因申姜是他姑母,又有父亲在旁,他还没有资格说话。他低头想了片刻,又走回了自己的席位,只是坐着干生气,脸色越发阴沉难看了起来。姬欹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申宇,眼泪只在眼眶里打着转,强忍着没有掉下来。
  申姜之兄申侯的脸,此时却比郑兰更加挂不住了。他看了一眼伏身在地,战栗不已的姚子,见她穿着一身粗绨袍服,颜色暗素,花纹浅淡,身上的饰物也是极少,分明是一个饱受蛮横正室欺凌的妾婢的可怜模样。申侯心中不免生起气来,对妹妹说道:“夫人,你就适可而止吧,不要再丢人现眼了!”
  “兄长,我怎么就丢人现眼了?”申姜叫道。
  郑兰叹了口气,默然不语。
  列国贵族当前,申侯无法申斥妹妹,只得走到郑兰面前,施了一礼,说道:“郑伯息怒!舍妹自幼失怙,缺少教训,寡人之罪!”
  “申侯说哪里话!”郑兰叹道:“寡人无德,乃至宫室不宁,罪在寡人啊!”
  两个国君正在互相施礼道歉,申姜的怒气也出得差不多了,又坐在了席上,对仍然趴在地上的姚子不理不睬。姬欹默默地走回了自己的座位,又看了一眼脸色阴沉,心里不知在想着什么的申宇。
  郑兰又叹了口气,用手指了指申姜姚子两人,说道:“你们,都下去吧!”
  “君上!”申姜叫道:“你说什么呢,凭什么叫妾身离席?”
  “都给我下去!”郑兰跺着脚,甩着袍袖怒道。若不是申侯还在面前看着,他真想一脚把申姜远远踢开。
  申姜满脸委屈愤怒,见兄长申侯也不替她出头说话,只得悻悻站起了身,甩手离席,向青庐走去。直到申姜起身,被一群侍女簇拥着走了,姚子这才从地上爬了起来,在姬萦的搀扶下离开了。
  第十九章 夜深情亦深
  申宇却再也无法按捺下去,在姬欹凝视的泪光中站起身来,跟在了姚子母女的身后,离席而去。
  母女俩将要走至青庐,忽听身后一人叫道:“如夫人,萦公子,请留步!”
  二人回过头来,身后说话的却是申国的太子宇。
  “太子有何赐教?”姚子屈身行礼,微微笑答。
  “如夫人……”申宇看了一眼姚子身旁的姬萦,她的小脸早已洗去了彩妆,此时因为替母亲悲伤而显得一片惨淡,比起盛妆严饰的姬欹,可不知动人多少倍。姬萦却恨恨地盯了申宇一眼,仿佛这些罪过都是他干的,然后把脸转向一旁,对他不理不睬。申宇只得说道:“姑母无状,惊扰了如夫人与萦公子,小子谢罪!”
  “太子何罪之有?”姚子含笑说道:“都是贱妾之罪,未能好好侍奉夫人,才令夫人如此震怒。”
  申宇沉吟了一下,终于又开了口:“小子婚姻之说,尚且未成定论。萦公子……”
  “太子!”姚子打断了他的话:“婚姻关乎国事,岂同儿戏?太子今日所言,贱妾从未听见过,也望太子不必再次提及!”
  申宇怔怔地看着这对母女,无言以对。
  “母亲,我们走吧!”姬萦再未向申宇看一眼,只扶着姚子走进了青庐。
  今日无缘无故地,当着许多贵族的面,受了夫人一场这么大的羞辱。姚子坐在那里,一时气闷噎胸,流下了眼泪。
  “母亲!”姬萦拉住姚子的手,气愤愤地说道:“你为何要这样害怕夫人,被她欺负成了这样?”
  “母亲不是害怕夫人。”姚子拍了拍姬萦的手,强笑道:“母亲是怕你父亲在诸侯面前失了颜面,所以才让着她的。你呀,等日后出了嫁,也要事事以夫君为先,时刻保全夫君体面。”
  “我为什么要保全夫君体面?”姬萦嘟着嘴巴说道。
  姚子笑道:“保全夫君,其实就是在保全你自己呀,知道了吗?”
  姬萦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么,夫君是不是也应该保全我的颜面呢?”
  姚子呆了一下,又苦笑了几声。
  姚子又愁闷了半日,暗道:若是留在此处,不定还会发生什么难堪的事情,或许连萦儿也会跟着自己受辱,在诸侯面前失去体面,被人耻笑,还是带着她先走为好。萦儿已经见过了诸侯贵族,已经造成了轰动,此时离去,也并无什么不妥。姚子叫了一个寺人回席,悄悄向郑兰禀明了,自己便命侍女收拾东西,准备动身回宫。
  这次姬萦却是与母亲分乘两辆车。牛车行次之间,姬萦只听嗖的一声,她的车帘忽然被刺穿了一个破洞,接着一个东西飞进了车里,“啪”的一声落在她的脚下。姬萦弯下身子,捡起了那东西,却是一个小小竹片,竹片上用小刀刻着几个字:将归,城北面别。屈巫?姬萦急忙掀开车帘,四下一望,哪里又有他的影子?
  父兄都不在宫中住宿,姬萦的约束很少,溜出去不难。可是,姚子白日着了些气恼,身体觉得不适,躺在榻上反复折腾,姬萦只得陪伴照料着母亲。直熬到半夜,姚子这才睡着。姬萦赶忙溜出了宫门,向城北门处跑去,黑夜里孤身一人,就算害怕也顾不得了。
  时间已经太晚,城门早就关闭了。姬萦站在城墙的内侧,呆呆地望着紧闭的高大的城门,怅然若失。一阵风拂过,姬萦身上微微有些凉意,和心里的凉连成了一体。一条强壮的臂膀,从身后悄无声息地伸了出来,搭在了她的肩头。
  “屈巫?”姬萦猛一回头,屈巫果然站在她的身后,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你怎么留在了城里?你不知道有多危险?”姬萦叫道:“被人看到了,你就会没命的!”
  “我若没了命,你会哭吗?”屈巫笑着又问。
  “你,你又来欺负我!”姬萦跺脚说道。
  “我等了你整整一天!”屈巫双臂轻轻环抱住了姬萦,把下颌抵到她的头顶:“总算没有叫我白等!”
  “母亲身体不适,我出不来啊!”姬萦轻声说道。她挪出了自己的头,仰头望了他一眼,他的脸带着笑意,神色却有些憔悴。
  “你没吃饭吗?”姬萦问道。
  “一整天都没有吃!”屈巫笑着点了点头。
  姬萦伸手向自己的怀里一摸,摸出来一个绢绸小包,小包里还放着几颗点心。姬萦用手拈出来一块,屈巫张开嘴,姬萦便把点心放进了他的嘴里。
  点心两口吞落屈巫的肚中。姬萦歪着头,笑嘻嘻地问道:“你就不怕,这点心里有毒?”
  “有毒也要吃!”屈巫哈哈大笑着,又把姬萦手中的小包抢了过来,把里面的点心一起丢进了嘴里。
  “你这强盗!”姬萦捶着屈巫的肩,又跳又叫。
  “强盗不光会抢点心,还会抢人的!”屈巫面目狰狞扭曲,狞笑着说道。这次姬萦却再没被他吓住,笑得前仰后合。
  “现在,我们去哪里?”笑够了,姬萦仰头问道。
  “跟我来!”屈巫拉住姬萦,离开了大道,拐入城中的一条小巷子里。
  七拐八拐,屈巫拉着姬萦的手,把她带到了西城墙附近的一带民居之间,在一个小小的茅舍前面停了下来。姬萦环顾了一下,茅舍周围是一片不大的竹林,竹林中还有一个小小的水塘,水塘上紫叶浮荡,却都是菱角藤叶。
  “好好好!”姬萦拍手笑道:“我喜欢这里!”
  她并不知道屈巫是怎样弄到这个去处的,她只觉得很喜欢。见惯了宽大轩峻的郑国宫室,姬萦更加喜爱乡间田园,也常常拉着她的哥哥们,到乡间去玩耍淘气。这茅舍小而粗陋,水塘竹叶映着月光,却极清美,姬萦赞叹不已。
  屈巫点起了一堆篝火,又拉过来一小张半旧的蒲草席,与姬萦并肩坐在上面。月光倾泻而下,映着她长长的睫毛微微眨动着。她的黑眼睛盯着水面,神色很是认真。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菱角!”姬萦忽然指了指水面上的菱叶,转过脸来,挤出一脸谄媚的笑容,眼睛望向屈巫。
  屈巫心里暗笑,原来,她想的大事竟是这个!小脸娇艳动人,目光明澈如水,谁又能忍心拒绝她的要求呢?更何况,这处有菱叶的水塘,本就是他为了她,满城奔走,好不容易才寻觅到的。屈巫起了身,走到水塘旁边,脱下鞋子,趟着水走了几步,拽起一大把菱叶,又把菱叶拖了回来。
  姬萦很认真地摘着菱角。她拿起一个菱角放进嘴里,很快啃掉了皮,却把菱肉放进了屈巫的口中。屈巫嚼了几下吞了,又抱头平躺了下来。身旁的姬萦还在努力地啃着菱皮,那声音依旧像足了老鼠窃物。
  “你就这么喜欢吃菱角?”屈巫翻了个身,面向姬萦侧躺着,笑着问道。
  姬萦点了点头,说道:“我就喜欢坐在水边吃,菱角拿到宫里之后,我就不喜欢了。莲蓬也是这样。”
  屈巫一笑,又问道:“你这么啃,会不会把你的老鼠牙啃掉了?”
  “才不会呢!”姬萦向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我还饿!”屈巫懒懒地说道,又张开了他的嘴。
  “给!”姬萦又把一只菱肉放进了他的口中。
  衣香又扑了过来,这次却带起一阵莫名的情绪,久久挥之不去。自己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屈巫暗觉好笑起来。前几日,他只是想着陪她玩一会,自己也寻一寻开心,之后便撒开各自的手,大家各走各的的路。又有谁能知道,在今日诸侯会盟的会场上,她的舞姿倾倒了诸侯,贵族们对她惊艳的目光,也吊起了他的紧张和不安。于是他约了她出来,并在城门口苦苦等了她一整天。等到了,他却又什么都不做,只是陪着她躺在这里,吃着沾满了她的口水的菱角。他从前可不是这样的人,任何令他心动的女子,他都要想方设法,哪怕强行抢夺,也要弄到手里,压在身下。今天却是怎么回事?
  “躺下来!”屈巫拍了拍自己身旁的空处,展开一条臂弯,向姬萦示意。
  姬萦毫无犹豫地躺了下来,头枕着屈巫的胳膊,嘴里继续啃着菱角。渐渐的,她感觉累了。她忙碌兴奋了一整天,一直没有休息。屈巫的臂弯很温暖,很踏实,此时倦意上来,她渐渐迷糊了过去,口里还含着一枚啃好了皮的菱肉。
  屈巫又伸出另一条臂膀,把姬萦抱紧在怀里。温热柔嫩的肉体蜷缩着,靠着他的胸膛沉睡,毫无戒备。小小的椒乳微微隆起,透过薄薄的夏衣,呈现在屈巫的眼底,另一个则紧贴着他的胸膛。屈巫的身体忽然发生了变化,他第一次对她动起了欲念,而且十分强烈。她就在自己的怀里,就算想跑也跑不掉的。自己不论是用强,还是温言软语哄着骗着,求得片刻之欢都不是什么难事。
  第二十章 无语别青春
  屈巫喘了一口粗气,一把抱起姬萦,站了起来。口中的菱角掉在地上,姬萦兀自沉睡不醒。屈巫走向茅舍,又一脚踢开了门。
  夜色中,他很快寻到了木榻,把姬萦放了下来,三下两下脱去了她的外衣,在她唇上亲了一下,又开始解自己的衣服。衣服刚解了一半,姬萦醒了,睁开一双乌溜闪亮的眼珠,诧异地看着他,不知他想要做什么。屈巫的心又是一抽,忽然疼痛了起来。他停下了解衣的动作,颓然坐到榻边。欲火未熄,口中发出一阵野兽般的低低怒吼。片刻之欢,只是片刻之欢。明日,自己就要动身回楚国了,与她再无相见之期,丢下了她,她该怎么办?即便还能够相见,到那时彼此也已经是仇敌了,她小小的心灵,又如何能够承受这些变故?与自己面面相对时,她该如何自处?
  “你怎么了?”姬萦侧过身来,望着他痛苦纠结着的脸,问道:“你生病了吗?
  屈巫蜷缩在榻边,腰背弓着,不敢被她看见自己膨胀着肉欲的身体,只是呼呼喘着粗气。
  姬萦坐了起来,抓住屈巫撑着木榻的手臂,眼神里的关切更是明白无误。
  屈巫好不容易压下了情欲,喘着气,说道:“我告诉你,楚人都不是好人!以后见到楚人,你要远远躲开!”
  “你又来吓唬我了!”姬萦嘻嘻一笑,却又问道:“我怎么又来到了这里?”
  “这是屋子里面,我怕你冷了。”屈巫强笑着说道。
  她身上只有薄薄的一层里衣,屈巫不敢再看了,只是扯过一条薄被,把她严严实实盖了起来。
  姬萦却是睡意全无了,她裹着被子,只露出一张脸来。她看着屈巫,说道:“你怎么不躺着了?”
  屈巫叹了口气,在姬萦身边躺了下来,却是眼望棚顶。
  姬萦拉了拉他的胳膊,说道:“屈……大夫,你什么时候回楚国?”
  “明日,”屈巫说道:“一早就走!”
  “哦……”姬萦闭了嘴巴,神情中却是依恋不舍。
  屈巫心中大动,暗道,难道真的就没有什么法子,叫她一世跟着我吗?他第一次产生这个想法,而且十分急切,他开始认真地考虑这个问题了。他的脑中又过了一遍目下的列国关系,以及楚国将来的发展,楚王吕的远大抱负。楚国本被中原诸国所轻视,而日后之路却是强兵壮武,未来,永无可能与中原诸国交好,通婚之路遥遥无期。他情知无计可施,暗暗叹了口气。她为何是国君之女,自己为何又是屈氏领袖?若是没有这些光环缠身,他与她,就容易得多了。
  姬萦完全不解他这些日后的打算,只是问道:“那你,什么时候再来?”
  “我也不知道!”屈巫苦笑了一下。再来,自己就会驾着战车,兵临城下了。
  “萦儿!”屈巫轻轻叫道。
  “嗯?”姬萦投过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日后,”屈巫沉吟着说道:“若是我做了坏事,令你伤心难过,你会不会恨我?”
  “你怎么会?”姬萦眨着眼睛望着他,嘴唇嘟了起来:“你又来吓唬我,我就知道,哼!”
  屈巫笑着,伸手拍了拍姬萦。姬萦拉过屈巫的一条胳膊,枕在自己的头下,很自然地,而且理所当然。屈巫伸出了另一条臂膀,把姬萦轻轻抱在怀中。这一次,他却是心如止水,再无杂念。
  天又要亮了,怀抱中的姬萦睡得很是香甜。漆黑的睫毛伏在眼睑上,一动不动,脸却有两抹淡淡的晕红。小巧的嘴唇半张着,均匀的呼吸,温热而绵长,喷在屈巫的脸上,又荡起了他膨胀起来的邪恶烦恼。未妆未抹,她的嘴唇为何这样红艳?屈巫很想去亲吻这嘴唇,不再是玩笑式挑衅式的,而是认认真真,用力用心去亲吻。可是,他没有动,他怕惊醒了姬萦,破坏了这份美好的宁静。该叫她醒了,她该回宫了,他也该归国了。屈巫没有叫,他不舍,不忍。他将手指放在那娇艳欲滴的唇上,轻轻一抹,留下他最后的印记。
  姬萦的睫毛动了动,接着胳膊伸了起来,伸了个懒腰,打在屈巫的身上。她又打了个哈欠,这才把眼睛睁开来。屈巫睁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她有些羞涩,转过头,避开了他的目光。她的脸又红了,红成一片朝霞。
  屈巫又抱紧了她,把手指插进她浓密如云的头发中,摩挲着。“会想我吗?”他问。
  她轻轻点了点头。
  屈巫长嘘了一口气:“起来吧,你该回宫了。”
  姬萦坐了起来。轻薄的里衣贴体而挂,胴体几乎一览无余。屈巫轻轻闭上了眼睛。
  “我什么时候脱掉衣服的?”姬萦把衣服穿上,还傻傻地问他。
  屈巫又叹了口气。
  清晨的薄雾中,屈巫又把姬萦送到了郑宫不远处。姬萦走到了宫门口,回头看了一眼,他还站在那里遥遥望着自己。
  却说昨日城外的会盟现场,筵席间隙之时,郑兰怒气冲冲,拔脚走向夫人申姜更衣歇息的青庐,准备爆发一通雷霆之怒。刚走到青庐之外,他忽然听见申侯的愤怒斥责之声从里面传了出来:
  “你今日,丢的不仅是郑国的脸面!你把我申国的脸面也全都丢尽了!”申侯向妹妹申姜发泄着怒气。
  郑兰驻足听了一会,心里暗道:她有兄长教训正好,免得这些话由我说出口,传了出去,却被外人落下口实,以为我只宠幸妾室,冷落怠慢了夫人。他听了片刻,无非都是申侯在数落,申姜在为自己辩解而已,便转身离开了。还未走到席间,忽见申太子宇又向他举手行礼,把他拦在了路上。
  “太子,”郑兰笑道:“莫非酒宴多疵,致令太子逃席至此?”
  “非也。”申宇说道:“小子心有所求,特来恳请郑伯!”
  “太子有何赐教?”郑兰忙说道:“但请吩咐,寡人无有不从!”
  申宇此时再不犹豫,直抒胸臆,说道:“小子无礼,还请郑伯勿罪。小子倾慕萦公子,恳请郑伯遣其下嫁!”
  “这个……”郑兰捋了捋胡须,说道:“小女蒲柳之质,不堪执箕帚,又怎配侍奉太子?”
  “小子并非此意!”申宇忙说道:“萦公子天人之姿,且为天子同姓之胄,郑伯爱女,小子岂敢以妾媵待之?愿纳为室,以奉宗庙!”
  “哦……”郑兰又看了看申宇,沉吟着说道:“婚姻之事,岂可李代桃僵,等同儿戏?何况,申侯也必不会允准的。”
  申宇又说道:“家父那里,小子自会求说。小子迎娶萦公子,一样可以承两国婚姻之好,只请郑伯恩准!”
  “寡人之前从未想过此等之事,太子如此仓促为命,令寡人大觉意外,又从何处说起?”郑兰沉吟着,又说道:“太子且勿着急,容寡人深思。”
  “小子惟郑伯之命是听!”申宇又行了一礼,方才作辞归位。
  青庐之中,申姜说道:“我被妾室所欺,受了这些年委屈,为何就不能说一说了?”
  “被妾室所欺?”申侯怒道:“寡人看来,分明是你蛮横无理,欺凌妾室!”
  “她都是装的!”申姜哭道:“她惯会装作可怜相!当初,君上就是被她这副可怜相所蒙蔽,宠幸于她,疏离于我!”
  “她会装,你为何就不能装一装?”申侯手指着妹妹,气道:“看看你的泼妇样子,与菜妇村妪有何区别,哪里还像个申国公子,郑国夫人?大庭广众,列国之前,两国的颜面,全被你给败光了!你再看看人家子氏,她能忍气吞声,做小伏低,维护国君体统,比起你这个夫人,实在强了不止百倍!”
  申姜又哭了起来,说道:“兄长为何只管数落小妹,帮着外人说话?子氏有什么好了,君上宠爱她不算,连兄长也这么为她说话!”
  “帮着外人说话?”申侯跺着脚,说道:“我倒是很想帮你说话来着,可是你一点道理没有,却叫我从哪里帮起呀!”
  “我明明有理的,怎么一点道理没有?”申姜放声大哭。
  申侯叹道:“也怪你肚子不争气。你若是能生下嫡子,即便无理一些,又何至于如此?”
  申姜哭道:“这么多年了,君上从来不进我的房门,我又如何生得出来?”
  “嗐!就你那样子,”申侯又点点申姜,说道:“若我是郑伯,我也不进你的门!”
  “兄长!”申姜说道:“难道,你就这样放任不管,任我失宠,被妾婢欺辱,丢尽申国颜面吗?”
  “颜面是你自己给弄丢的,你就忍耐吧!”申侯叹道:“母国给了你夫人的地位,给了你妆奁,给了你奴仆,该做的都做了,难道还要管你帘帷内的事情?”
  “兄长!”申姜含泪叫道。
  申侯不为所动,又说道:“还有,管好你的女儿,别把她也给带坏了。要不然,她与宇儿的婚事,寡人会另加斟酌的!”
  第二十一章 青春心欲裂
  “你!”申姜叫道:“兄长为何薄情至此?”
  “不是为兄薄情,是宇儿他无意这桩婚事!”申侯说道:“你知道,宇儿跟寡人说了什么话吗?”
  “什么话?”申姜含着两泡眼泪,呆呆地望着申侯。
  申侯说道:“宇儿说,姑母不贤,定不会好好教养女儿。表妹嫁过来之后,一定也会宫室不宁的!”
  “他胡说!”申姜怒道。
  “他是不是胡说,为兄自有分寸。”申侯说道:“宇儿有意改娶萦公子呢,我特来和你说知一下!”
  “啊!”申姜呆了一下,颤声说道:“太子怎能如此好色?”
  “好色之心,其谁不有?”申侯冷冷说道:“你看看萦公子,容貌出众,落落大方,连寡人见了都爱,何况年纪轻轻的太子!”
  @青眯与着迷i 2015-11-08 10:41:02
  楼主继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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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兄长……”申姜含泪问道:“兄长答应他了?”
  “寡人很想答应他!”申侯说道:“萦公子之母是姚国公子,身份并不比你低。你能为正室夫人,全赖申郑两国的婚姻之盟。这萦公子容貌出众之余,其母又以贤能声闻,定然善于教养。她为太子妇,也并不辱没了宇儿!”
  “兄长!”申姜无力地叫道。
  “你看看人家生的女儿,再看看你生的女儿!同是一个父亲,女儿怎么如此天差地别?”申侯又重重叹了口气。
  “欹儿生得像她的父亲,我有什么法子?”申姜哭道。
  “人家子氏生的女儿,怎么就不像父亲了?”申侯怒道:“还是你无用!”
  申姜被兄长打击得体无完肤,只是目光呆滞,喃喃问道:“兄长就真的答应太子了?我最后的一点寄托,对女儿的希望,你们也要给夺走吗?”
  “寡人暂时还没答应他!”申侯叹了口气,说道:“郑伯当着诸侯的面,隆重捧出爱女,其对萦公子的期许,必然是极高的。寡人若是贸然开这个口,以次换好,说不定会挫了一鼻子的灰呢。不过,若是寡人听闻外甥女也如你这般,那可要另说了!”
  申姜颓然坐了下来,两眼含泪,哀伤不已。申侯又看了一眼妹妹,叹了口气,拂袖而出。刚走至青庐之外,忽见姬欹手扶着门框,目中泪光泫然,呆呆地看着她的舅舅。申侯又叹了口气,无言而去。
  且说郑兰刚送走了申宇,忽然夏御叔又走到近前,向他施礼。郑兰急忙还礼,笑道:“大夫,有何赐教于寡人?”
  夏御叔笑道:“御叔愚陋,尚无妻室。愿求郑伯掌中之玉,以附骥尾,幸得郑伯闻之!”
  郑兰笑道:“寡人无德,暗昧潦草。惟有弱息牵念于心,只是陋质率性,何敢以托青松?”
  夏御叔见郑伯并无坚拒之意,口风甚松,忙又说道:“御叔不才,欲以一身所有,以奉郑伯爱女。愿郑伯熟计之!”
  “大夫错爱,寡人之幸也。”郑兰笑道:“只是小女年齿尚幼,又乏教训,寡人尚未计及于此。大夫美意,寡人已知,寡人定会深思,敬以为答。如今筵席歌舞重开,不可错过,大夫请!”
  “郑伯请!”夏御叔含笑应对,心里却道:这老狐狸,难道要把女儿捧为香饵,吊足贵族们的胃口不成?可是姬萦颦笑宛然,历历俱在脑海之中,夏御叔挥也挥不掉,抹也抹不去,一念之心,俱都跟着她去了。他明知姬萦自此露面,必能惊艳于诸国,自己求娶之路,必定甚为艰难。心中无奈,他也只得苦等,盼着郑伯心系于己,更盼着自己给姬萦留下的印象不差,不至于因她的反感而使婚事受阻。
  三天后,闹哄哄的会盟终于到了尾声,诸国歃血为盟,共誓盟约。盟约中最重要的一点,也是牢牢束缚了姚子的手脚、使她永远无法再进一步的一点,便是:不以妾为妻。妾再怎样好,生再多的孩子,再怎样受宠,都不能扶立为正室,其目的是保护婚姻盟国双方共同的利益。正室所生的嫡子,则有婚姻两国共同的血脉,继承君位是最合适的人选。不以妾为妻,在每次诸国的会盟中,尽管霸主和参与国不断变化,这条约定永不改变,反复宣誓。此外,另有不得将水灾引往下游他国,不得趁同盟国水旱灾祸而关闭仓储,不售粮米,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又忙乱了七八天,送走了各国国君与权臣,郑兰这才带着妻女和两个儿子,回到了宫中。姚子在宫中早备好了酒宴,迎接别后多日的丈夫和儿子。
  “那日,叫你受委屈了!”郑兰把姚子的手放在手掌中,轻轻拍着,叹息着说道:“寡人心里一直不安,可又没有工夫回来安慰你!”
  姚子眼圈一红,落下泪来,说道:“有君上这句话,妾身便不觉得委屈了。”
  “你能识大体,处处让着她,寡人于欣慰之余,也更觉得亏欠了你!”郑兰说道。
  姚子擦了擦眼泪,笑道:“那么多国君贵族们都在看着呢,妾身难道要与夫人争闹长短,叫君上颜面扫地,被人笑话不成?”
  郑兰又叹了口气,说道:“她若能有你一半善解人意,也不至于如此!”
  姬萦却抱住郑兰的脖子,赖在郑兰身上,笑道:“父亲,你有没有想我?”
  郑兰哈哈大笑,一手揽住了女儿,说道:“父亲天天都在惦记着你呢!除了你,父亲还能想谁?”
  “萦儿这次可算大出风头了!”子坚叹着气,说道:“她露了一面就跑了,无影无踪,害得我和大哥整日被人围着追问!”
  “都追问你们什么了?”姚子忙问道。
  “还不是萦儿的婚姻之事!”子坚说道:“贵族们都在问,父亲到底想择一个什么样的女婿!”
  姚子闻言一笑。郑兰笑道:“今后,你可有的忙了。整日坐在这宫里,只管翻检挑选你的女婿吧!”
  姬萦翻了个大白眼,说道:“我才不要嫁人呢!”
  “又胡说了!”姚子笑着瞪了女儿一眼。
  “不嫁才好呢!”子坚说道:“最好,你一辈子都嫁不出去,留在郑国做个疯婆子也罢!
  姬萦大怒,走过来踢了子坚一脚。
  “去去去,别来烦我!”子坚说道:“我累着呢,可没力气陪你玩!”
  姬萦又跑到子蛮跟前,说道:“还是蛮哥哥好!”
  子蛮却因这次会盟,父亲因为各种杂七杂八的事情缠身,并未与申侯计议他的婚事,心中大为轻松,笑道:“我当然好了!等吃完了饭,晚上我们爬墙掏麻雀去!”
  “好!”姬萦拍手大笑。
  “哥哥刚回来,也没歇口气,你就缠着疯!”姚子笑道。
  “叫他们疯去吧。”郑兰说道:“女儿一天天的大了,出嫁之时不远,也疯不了多少时候了!”
  这时,去疾子羽也说道:“我也去,我也去!”
  姬萦敲了一下去疾的头,说道:“不许你们去!”
  “我就去!”去疾怒道。
  “你俩不能去!”姚子忙说道:“黑夜里爬梯子,当心跌破了头!”
  “姐姐怎么不怕跌破头?”子羽问道。
  “你姐姐是疯子!”姚子笑道。
  饭后,诸子女都各自玩各自的了,郑兰则陪着姚子,在宫苑中散步,一面闲聊着会盟时的见闻。
  “我与你说一件事。”郑兰忽然面色有些严肃,说道。
  “什么事?”姚子忙问。
  “申国太子宇,他有意改聘萦儿,已向寡人说明了。”郑兰说道。
  “君上可允了他吗?”姚子忙问道。
  “暂时还没有,寡人也并未十分拒绝。”郑兰摇摇头,说道:“一则,他这提议太过突然了,令寡人颇为措手不及。二则,寡人只怕申侯也未必会允许,故而先迁延着。”
  姚子垂头沉思着,慢慢说道:“申太子也曾与妾身相见,提及此事,妾身没叫他把话说完,便告退了。”
  “那么,你心里是何想法?”郑兰说道:“若萦儿能嫁为申国太子妇,可不是很好?”
  姚子摇了摇头,说道:“即便申侯允了,妾身也以为万万不可!”
  “这是为何?”郑兰说道:“申太子也说了,改娶萦儿,一样可以承两国婚姻之好的。”
  姚子叹道:“君上为萦儿打算之心,妾身怎能不知道?只是这事行不得的。欹公子是申侯外甥,嫁回母舅之国,是理所当然的事。君上贸然改弦更张,申侯这个舅舅即便碍于面子答应了,只怕心里也会不高兴。如此,只怕两国关系也会有所龃龉,彼此伤了和气。另外,原本与申国太子议婚的是欹公子,君上言而无信,以宠女代嫁,传了出去,诸侯也会以为君上不讲信义,以私心为国的。而欹公子婚姻受挫,日后在贵族们中的声望自然下降,也再难得有好婚事提起了,这岂不是害了她?”
  “偏你考虑得这样多!”郑兰叹道:“为寡人想,为欹儿想,偏偏不为你自己的女儿着想!”
  姚子笑道:“其实,妾身也是为自己的女儿想来着,也有私心。”
  第二十二章 葕叶渺无痕
  “你有什么私心?”郑兰笑问。
  姚子说道:“妾身想着,那申国是欹公子的母舅之国,申国后宫之中的孩子,都是欹公子的亲眷。萦儿若是嫁过去了,那些表兄弟姐妹们说不定会替欹公子抱不平,不肯善待萦儿的。如此下去,长辈们怕也会对她另眼相看。这种处境,我这做母亲的岂能不担心?”
  郑兰默然点了点头。
  姚子叹道:“这国君夫人的光环虽好,到底也不是人人都能戴得的。譬如咱们宫里这位,”她向夫人申姜的宫室望了一眼,说道:“说起来,她也可怜。因此,不论她做出什么事,妾身都不会去记恨。”
  “也难为你这么想了!”郑兰揽住姚子的腰,微微喟叹。
  “话又说回来了,”姚子又笑道:“萦儿又不是愁着嫁不出去,何苦去抢欹公子的夫婿?叫别人听了,反倒会笑话我们的。”
  “你说得甚为有理。”郑兰笑道,却又沉吟了起来。
  “君上还有什么心事?”姚子笑问。
  “是有这么一件事。”郑兰沉吟着说道:“在会盟期间,宋公与寡人提起,欲以一宗女赠与寡人为妾。”
  “君上答应了?”姚子急忙问道。
  “唉!”郑兰叹道:“这种事,诸侯之间常常有的,寡人又如何能推拒,拂了他的好意?”
  姚子默然不语。
  郑兰又揽住了她的肩臂,说道:“你侍奉寡人,也有二十年了,寡人之心,你如何能不知道?这宗女是再嫁之妇,不过是诸侯间的往来礼物而已,寡人又怎会为了她,冷落于你?寡人接纳了她,不过是多养个闲人罢了,你不必担心!”
  姚子苦笑了一下,说道:“妾身何德,敢阻挠君上的好事?但不知这位宗女何时嫁来呢?”
  郑兰说道:“宋公归国,再筹备些妆奁之类的,怎么也得两三个月吧。你呢,先为她准备一下住处,添置些用具和侍女。宋国与你同姓,日后,她也会与你好生相处的。”
  “妾身遵命便是。”姚子淡淡说着,又暗暗叹了口气。
  姚子承宠二十年,郑伯除了偶尔放纵取乐一下,大部分时间都守着她,在她宫室里吃饭,在她宫室里睡觉,没身份的庶子也都给她抚养,抬高庶子身份的同时,也以此更巩固了她的权势和地位。君上的宠爱与信任奠定了她的地位,她实在不该有什么不满足的。周礼中诸侯后宫,礼制一夫人九嫔,郑兰后宫的妾室远远少于这个数,而且自从有了她,他再未正式纳妾。有时候她还半开玩笑,提议他再娶几个回来,郑兰总是笑笑不语。这个不知底细的宋国宗女,如此意外地从天而降,对自己又会产生何种影响?
  姚子正在沉思着,忽然,姬欹从不远处跑过,跑向宫苑里的莲花塘,似乎还在掩面而泣。她身后还有一个侍女跑着追着喊着,呼呼喘着粗气。
  “都疯了都疯了!”郑兰怒道:“母亲是这么个样子,教出来的女儿也如此疯疯颠颠,不成体统!”
  姬欹一路跑了过去,全不理会父亲的生气。姚子见她举止大失所常,忙叫过了跟在后面的侍女,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侍女站住了脚,垂头答道:“是夫人,方才责打了欹公子。”
  “夫人责打欹公子?”姚子诧异地问道:“却是为了何事?”
  侍女嗫嚅了一下,说道:“奴婢听说,是为了欹公子生得像君上!”
  “女儿生得像父亲,这也有错?”姚子问道。
  “奴婢不知道。”侍女答道。
  郑兰只气得吹胡子瞪眼,不住跺脚甩袖,怒道:“她一向就是这么不可理喻!”
  “妾身去看看欹公子吧,别叫她受了委屈。”姚子说道。
  “随她去吧,别管她!”郑兰怒道:“寡人累了,你陪寡人回房歇息去!”
  姚子终究不放心,又嘱咐那侍女说道:“你好生跟着欹公子,宽解着些,可别叫她做傻事!”叮嘱完了,这才伴着郑兰走向宫室。
  “诺。”侍女答应了一声,跑到了在莲花池边啜泣不已的姬欹身旁。
  却说姬欹积攒了满腹的伤心委屈,却无人可以诉说,只坐在莲花池边吞声饮泣。侍女不痛不痒地劝说了几句,她也听不进去,只觉得这世界灰暗无比,自己了无生趣。
  恰在此时,姬萦蹦蹦跳跳跑了过来,看到姬欹坐在那里哭泣,不免诧异,于是走到近前,双手扶膝,弯下身子看着姐姐,问道:“姐姐,你怎么啦?”
  “我没什么。”姬欹强笑了一下,擦了擦眼泪。
  “我看到你哭了。”姬萦侧着脑袋,眨着眼睛望着姐姐。
  “我没有哭,是风吹迷了眼睛!”姬欹笑道。她的小脸还是那样美,面上的表情纯净无邪,可是姬欹看了,却觉得如吞了一百只苍蝇一般,恶心无比。
  姬欹是面向莲花池坐着的,姬萦却蹲在她的对面,正在莲花池的边缘。她若是失足掉下去,纵然水浅,淹不死她,可这满池生长的荷叶荷茎,或许会把她的脸划破,留下几处伤疤,从此变成个不能见人的丑八怪,也未可知!只可惜,身边还有一个侍女在看着她们。
  姬欹正在胡思乱想,忽然,子蛮的声音从身后响了起来:“萦儿!你跑哪里去了?”
  “哥哥,我在这里!”姬萦直起身子,向子蛮招着手。
  子蛮跑了过来,说道:“麻雀窝都寻到了,你却到处乱跑,叫我好找!这里有什么好玩的?”
  “麻雀窝,在哪在哪?”姬萦忙问道。
  “跟我来!”子蛮拉着姬萦的手很快跑了,看都没看姬欹一眼。
  哼!不过是因为母亲得宠,兄弟们都赶着巴结她,讨她母亲的好罢了!她还以为,自己真的有那么了不得,任是谁都爱她?
  诸侯会盟结束后,又过了半个来月,郑国迎来了今年麦收后的第一次郊祭。因为国内大面积水灾,麦收减产,好在治水及时,总算保住了七成收成。为了讨好水神,对于这次郊祭,郑兰格外看重。
  作为宗室之女,姬欹和姬萦姐妹都要参与祭礼的筹备。姬欹的任务还是采桑。虽然夏日炎炎,桑叶早已经老了,也开始生虫子了,但是东西还是得准备的。这活儿比较辛苦,老桑叶会刺激皮肤,潜藏在叶子背部的小虫子,也会把手臂蛰红了皮,又痛又痒。但是,这事总得有人去做。
  姬萦则向父亲讨了去郊野水边,采摘荇菜的差事。她对荇菜当然没什么兴趣,但是水边有很多好玩的事情,还可以捡螺蛳,用手指抠小河蚌,然后用石头砸碎。当然,水边也经常会窜出一条蛇来,把她吓一大跳。去年就有那么一条水蛇窜了出来,然后贴着水面游走。当时,姬萦捡起一块干透的泥巴,向水面用力扔去。无巧不成书,这干泥巴恰好打在了水蛇的腰部。可怜的水蛇措不及防,一下子被打昏了过去,沉入水底,半日才又浮上来,仓皇逃命。
  子蛮子坚兄弟也都被安排了任务,姬萦此次出外,只能由一群侍女陪伴着。到了河边支流,侍女们都撩起了裙子,下到浅水中捞取荇菜,姬萦则脱了鞋子,在小水洼中摸螺蛳。摸了一会,手中堆的螺蛳越来越多,却没有哥哥可以当做靶子给她打,姬萦便觉得老大无趣起来,于是坐在河边发起了呆。
  这处浅水,与那日屈巫带她放河灯采菱角的地方距离不远。那些河灯早已不知去向了,可是屈巫呢?他有没有平安回到楚国?回到了楚国,他又会做些什么?他有没有想起自己?她抱了抱自己的肩,仿佛是被屈巫那双强壮的手臂所环抱着。忽然,姬萦父母那日的交欢场景,又浮现在了她的脑海中,她霎时又脸热心跳了起来。屈巫抱过自己无数次,自己还在他的怀中安睡过,可是他,为何没有对自己做那样的事?姬萦并不知道那样的事到底是什么滋味,只觉得不太好,是不能对别人启齿的,她的脸更热了起来。
  河岸的远处深处,青茂的芦苇丛中,水禽的鸣叫声悠悠传来,间关啁哳,十分悦耳。一个侍女清了清喉咙,曼声唱了起来: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一个侍女笑道:“听见水禽求偶,你这丫头也思春了不成?也不知有谁家的君子,肯抚着琴瑟,奏鸣钟鼓,跑过来迎娶你呢。”
  那唱歌的侍女笑道:“我们奴婢怎会有这样的福气?与君子琴瑟为友,将来步入夫家庙堂告拜,钟鼓齐奏,自然只是萦公子了。”
  “我才不想呢!”姬萦嘟哝着说道:“钟鼓之声吵死人了,我可不爱听!”
  第二十三章 多情仲夏祭
  “不想也得听!”一个老侍女笑道:“只有妾媵,夫家才不会以钟鼓之礼迎接的。”
  这时,侍女们七手八脚,采好了许多荇菜,装进带来的竹篮子里面。姬萦伸了个懒腰,说道:“差不多够了,咱们回去吧!”
  众人收拾好了物品,正准备登上停在路边的牛车,忽然一个侍女说道:“那边乌泱泱围了一群人,是在做什么?”
  众人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那边果然围了许多乡民,里三层外三层的水泄不通,却不知是做什么的。
  一个年老些的侍女看了看,说道:“仿佛是正式郊祭之前的筹备祭祀吧?”
  “筹备祭祀又是什么?”姬萦问道。
  “奴婢没有见过,也不知道。”那老侍女说道。
  “走,我们去看看!”姬萦拔脚就跑。
  “公子!”老侍女在身后喊道:“还是早些回宫吧,娘娘要担心了!”
  姬萦一面跑,一面回头笑道:“时间还早着呢,不怕!”
  等年轻些的侍女们拔足去追时,姬萦早就跑得远了,不一会便混入围观的人群之中。众侍女见了,只是徒唤奈何。
  姬萦兴冲冲地钻进了围观的人群,又奋力挤到了最前面,搭眼向场中一看,却大吃一惊,一颗心惊得怦怦跳个不停,两条腿也软了下来,险些坐到地上。
  围场正中,青天白日之下,五六对青年男女,正两两一组,赤身露体,互相缠抱着,做那日她父母所做之事!场地边缘的正北方,两个浓妆艳饰的巫女正在跳舞,一个穿着古怪的祭司手举着一件器物,脚步挪动着,嘴里不知在念叨些什么。
  那日父母交欢之时,姬萦虽看到了听到了,却因隔着一层薄薄的纱幔,看得并不确切。时隔多日,这场景也渐渐模糊了起来,又加入了姬萦的许多幻想,回想起来越发光怪陆离,遥不可及。可是今日这场景重现,却是赤白白的无遮无拦,清清楚楚尽现她的眼底。几对男女姿势不同,却都在喘息着大动,喘息的声音肆无忌惮,令人血脉喷张。外围观看的乡间男妇,一个个看得张口结舌,兴奋不已。一个青年农夫拉了拉身旁的一个女子的衣袖,递了一个眼神过去。那女子的脸微微一红,跟着男子退出人群,两人不知去向了。
  姬萦的眼睛,是看不到这些的。她脸色赤紫成酡,呆呆地后退了两步,竟撞到一个人的身上,险些跌倒在地。那人赶忙伸手相扶,姬萦却双手捂着脸,钻出了人群,仓皇逃离。
  又跑了几步,终于冲出了密集的人群,姬萦脚下忽然一软,眼看着又要跌倒。那人又伸出手来,轻轻扶住了她,接着一个温煦的声音传入了耳中:“公子,你还好吗?”
  姬萦两眼直直地瞪着这个人,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什么都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那人看了看姬萦的神色,便从腰间取下一个青铜水壶,递在姬萦的手中,声音依旧不温不火,说道:“公子,请喝些水吧!”
  姬萦茫然地接过了水壶,又稀里糊涂喝了水。淡水落入肚中,一丝清凉从五脏升起,带走了纠结于心的燥热与不安。姬萦终于清醒了过来,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人。天哪,这人,竟然是夏御叔!自己无意中看到了这种事情,竟然被他给知道了!母亲没有教过她,在这种尴尬的情形下,自己应该如何应对,才能不丢脸面。她依旧张口结舌,目瞪口呆。
  “公子不必害怕!”夏御叔温言笑道:“你看到了本不该你看的事情,受到惊吓,却也不必惶惑。日后,这种东西你还会再看到的,只是提前了一些时日而已。”
  “你说什么?”姬萦听不懂他的话,手里抓着铜壶,迷迷糊糊地问道。
  “祭祀之礼,各国都是大同小异,差不多的。”夏御叔笑道:“日后等你出了嫁,也会主持这种祭祀的,岂能不看?”
  “为什么?这种……”姬萦喃喃问道。
  夏御叔淡淡说道:“男女欢好,可以生儿育女,繁衍后嗣,自然也可以催生万物的。祭祀上有这些内容,目的是为了祈求五谷丰登。”
  夏御叔所说的话,在我们今人看来,当然是匪疑所思,荒谬绝伦的。但是在当时,在两千五百多年前的春秋中期,我们的祖先并没有太多的科学知识,他们的心里就是这样理解的。出于对自然界的敬畏,他们举行各种祭祀,生殖图腾与崇拜则被注入了另外的含义。在祈求耕种丰年,祈求国运,祈求子女,祈求牲畜繁殖等等这些仪式中,常常会有男女交媾的内容。
  姬萦看了夏御叔一眼,努力地理解着他的话。
  夏御叔又笑道:“这不是什么肮脏的事,公子不必害怕,面对在下,也不必觉得愧恼不安!”
  听了他的话,姬萦的心里果然觉得轻松了很多。这夏御叔还真是个好人,善解人意,也能解除别人的尴尬。她轻轻点了点头,忽然问道:“大夫,你如何又来了郑国?”
  “怎么?”夏御叔笑道:“公子不愿意看到我?”
  “不是……”姬萦又有些慌乱,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夏御叔又说道:“我并未离开郑国。”
  “哦?”姬萦投过来一个疑问的眼神。
  夏御叔说道:“我陈国今年水灾严重。”
  姬萦点了点头,说道:“郑国也是,我两个兄长整日为此奔波。”
  夏御叔颔首说道:“正因为如此,郑国的灾荒才不至于饥馑。在下留驻于此,是得到郑伯允准的,为的是想看一看郑国如何治水。”
  “哦。”姬萦又点了点头。如何治水,她可不懂,也没有兴趣去懂。这个夏御叔,模样虽生得好看,却一本正经,就像学堂里的夫子一般,半点淘气俏皮的闲趣都没有,根本比不上自己的两个哥哥好玩,更不用说屈巫了。想到屈巫,她又想起那双坚实的臂膀,那对狡猾促狭的眼睛,还有他的不知会从什么地方伸过来、捉弄地亲一下她的脸的嘴唇,姬萦脸不由得又红了起来。
  夏御叔却会错了意。心念中的女子就在身边,含羞脉脉,双脸销红。他以为是少女情窦初开,属意与他了,心中狂喜万分。他想说几句关心的话,说出口的话却变成这样:“公子,你怎么单身出门,一个扈从也没有?”
  他原意是想借此巧遇,送她进城回宫,也多一些说话的时间与机会。谁知姬萦听了,连忙到处转头。侍女们张张惶惶,在人流中到处找她,呼唤她。姬萦忙招手叫道:“我在这里!”
  武士们把牛车也赶了过来,夏御叔再也无法可想。姬萦上了车,向他摆了摆手,笑道:“大夫,再会!”
  夏御叔只得说了一声“公子再会”,然后看着武士们护送着几辆牛车,驶向城门的方向。
  姬萦作别夏御叔,坐在车里,脑子里还在想着方才看到的那些可怕的,令人震惊却又兴奋莫名的画面。她呆呆想了一会,忽觉手中有些沉重,低头一看,却是夏御叔给她喝水的铜壶还抓在手里。她掀开车帘,向车后望去。车已经走得很远了,哪里还看得到他的身影?
  郊祭当日,郑兰带着妻妾,还有所有能跑能跳的子女,和贵族大臣们,一起来到郊野祭祀之地,举行夏季郊祭。祭祀过程繁琐,祭礼纷繁复杂,不一而足,在此也不一一赘述。
  郊祭次日,姬萦与侍女们在花园里玩了一会捉蝴蝶,玩得无趣,又回了屋子。屋子里弥漫着一种诱人且不常见的香味,姬萦用力抽了抽鼻子,然后说道:“母亲,我饿了!”
  姚子笑着,用手拈起一块牛肉,放进姬萦的嘴里。
  姬萦嚼了几下,很快吞了下去,说道:“好香!哪里来的牛肉?”
  “还能哪里来的?”姚子笑道:“自然是祭礼上的胙肉。平日怎么可能宰杀耕牛呢?”
  “我还要。”姬萦又张开了嘴。
  “自己吃去!”姚子笑道:“母亲这还忙着呢,许多祭祀之物需要收拾整理,留着下次再用。”
  案上摆着一只食鼎,里面满满的都是切成大块的熟牛肉。姬萦用手抓起了一块,放进了自己的嘴里,嚼得汁水淋漓。
  这时,姬欹走了进来,向姚子交办她的祭祀差事。姬萦看见姐姐来了,赶忙向她招了招手,叫道:“姐姐,你快过来,一起吃牛肉!”
  除了四季郊祭和祭祀宗庙的时候,宫中是见不到牛肉的,而且这味道也确实很香。姬欹便向侍女要了一个碟子,又拿起一副食箸,夹了一块牛肉出来,放在碟子里,坐下来斯斯文文地吃着。
  “你们可别都吃光了!”姚子笑道:“你们父亲和哥哥弟弟们,都还没吃呢!”
  姬萦一面据鼎大嚼,一面看着母亲,口齿不清地说道:“还有这么多呢,就算把我们都撑死,也是吃不完的!”
  第二十四章 苦恨为斯人
  姚子一笑。姬欹只吃了一块肉,便放下碟箸,向姚子交代了她经办的过程,然后退了出去。姬萦却满不在乎地大吃大嚼,那牛肉原本就容易饱胀,姬萦吃得又太快,感觉却来得慢了一些,果然把自己撑了个半死,然后躺在席上哼哼。中午,郑兰和诸子们纷纷回来,见了牛肉都很高兴,一起吃了起来,又倒了些酒助兴。可是姬萦却脾胃酸胀,半口也吃不下去了。
  饭后,姬萦拉着两个哥哥,到花园中跑跑跳跳,消化积食。跑了一会,她忽然看见母亲一个人也走过来了。姬萦蹲到一丛宽大的花树之后,准备等母亲路过时跳出来,吓她一下。
  子坚敲了敲姬萦的脑袋,说道:“你一点好事不干,当心把母亲吓坏了。”
  “吓不坏的!”姬萦笑道。
  子蛮却悄悄跟了过来,说道:“别动,夫人在那里呢。”
  “夫人?”姬萦问道:“她来做什么?”
  子坚说道:“宫苑花园,难道还不许她来了?”
  子蛮说道:“咱们还是走吧,她来了,准没好事!”
  “别走!”姬萦说道:“万一她欺负了母亲,那可怎么办?”
  “你还怕母亲被欺负了?”子坚笑道:“你放心,母亲不欺负她就算不错了。”
  “你胡说!”姬萦怒道:“那天,她就欺负母亲了!”
  在姬萦的坚持下,三兄妹都蹲在了矮树后面,探头探脑张望着接下来发生的故事。
  “贱婢!”申姜叫道。
  姬萦豁地一下就要冲出来,却被两个哥哥同时给按住了。
  “别走!”姬萦说道:“万一她欺负了母亲,那可怎么办?”
  “你还怕母亲被欺负了?”子坚笑道:“你放心,母亲不欺负她就算不错了。”
  “你胡说!”姬萦怒道:“那天,她就欺负母亲了!”
  在姬萦的坚持下,三兄妹都蹲在了矮树后面,探头探脑张望着接下来发生的故事。
  “贱婢!”申姜叫道。
  姬萦豁地一下就要冲出来,却被两个哥哥同时给按住了。
  姚子慢慢地回了身,气定神闲地望着申姜,口角含着笑意,一言不发,只是等着申姜继续开口。
  申姜被姚子的气势震了一下,又觉得不甘心,又开了口,怒道:“牛肉呢?”
  “什么牛肉?”姚子问道。
  “祭祀的胙肉!”申姜叫道:“你别又给我装蒜!”
  “没了。”姚子笑道:“早都吃完了。”
  “你!”申姜怒道:“祭祀胙肉,你凭什么自己都吃了,不分给我?”
  “夫人息怒!”姚子淡淡笑道:“祭祀的胙肉,大部分是要分给大臣和宗室们的,留下的并不多。贱妾宫里,可是有君上和六个孩子在吃饭。难道,夫人竟要与君上和孩子们争东西吃不成?夫人还嫌自己不贤的名声不够响吗?”
  “我也有孩子!”申姜怒道。
  姚子笑道:“欹公子已经在贱妾的宫里吃过了,不信你问问,贱妾可并未薄待于她。”
  申姜哑口无言,气得呼呼作喘。
  姚子又笑道:“夫人如今学聪明了,有了什么不满,就跑到这里来与贱妾理论,不曾叫君上看见,躲过了一场震怒。”
  “你……”申姜气道:“你狐媚君上,仗势欺我!你想抢走我的女婿还不算,连这一点胙肉都不肯给我,实在欺人太甚!”
  “我抢你的女婿?”姚子问道:“夫人这话是从何说起的?”
  “你别再跟我装模作样了!”申姜叫道:“你用狐媚女儿去勾引申国太子,想令他改变心意,抛弃欹儿,改娶你的女儿!你的这点小心机,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夫人说笑了。”姚子冷笑道:“贱妾并无此意。即便申太子向萦儿求婚,贱妾也绝不会答应的!”
  “你几时这么好心了?”申姜哼道。
  “倒不是贱妾好心!”姚子微微一笑,说道:“只是,我萦儿可没有看上申太子,而且看见他就觉得腻烦,只想着赶紧躲开。我这做母亲的,怎么会把宝贝女儿嫁给她讨厌之人呢?”
  蹲在矮树丛后面偷听的三兄妹,此时都捂着嘴,偷偷笑了起来。
  申姜却气得脸色发白,手脚颤抖。良久,她才说道:“你女儿再怎样宝贝,终究不过是个卑微庶女,就算她想嫁给申国太子,也是绝无可能的!日后,你只管在诸国里选挑个破落大夫,去做她的夫婿吧!”
  “大夫又能怎样?”姚子笑道:“大夫能宝贝我的女儿,把她捧在手心里供奉着,贱妾纵然看不到,心里也是欢喜。国君夫人又能如何了?守着夫人之位,年复一年独守空房,其中说不尽的乐趣,夫人想是知道得最清楚的吧?贱妾可不希望女儿也这样,那时候看不着摸不着,帮不了女儿,只能令她自己偷偷伤心流泪,又是何苦呢!”
  “你……”申姜的脸又一次苍白了起来。每每她自觉有了几分道理,来与姚子争辩理论时,却每每都是她大落下风,受尽姚子的羞辱嘲讽,这一次也不例外。
  “夫人只管放一百个心,守好你的太子女婿,好好教养女儿就是了。”姚子说道:“贱妾可没有夫人这般清闲,这几日忙得很,很多事情还没料理清楚呢,就不奉陪夫人闲聊了。”说完,她负起一手,洋洋洒洒地离开了花园。
  姬萦甩下哥哥,从矮树后蹦了出来,追上母亲,挽住了母亲的胳膊,一起走着。
  “夫人真是讨厌!”姬萦说道。
  姚子只是微微一笑,没有回答女儿的话。
  姬萦又说道:“若是有个什么法子,把夫人赶走就好了!”
  姚子笑道:“赶走了夫人,你父亲还会从申国娶一位夫人回来的。”
  “再娶一个回来,那也比她好!”姬萦说道。
  姚子摸了摸姬萦的头发,说道:“事情可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怎么不简单啊?”姬萦说道:“新来的夫人脾气不那么坏,大家就都有好日子过了!”
  姚子摇了摇头,又说道:“萦儿,你也大了,日后出嫁,说不定也会碰到这些事的,母亲告诉你也无妨。”她沉吟了一会,拣了一些能对女儿说的话,对她说道:“夫人愚蠢,性格鲁莽,这对母亲来说是件好事。你父亲早已厌弃了她,任她再怎样闹,也闹不翻天的,依旧还是在母亲的手心里攥着。可是再换一位夫人来的话,那可就不好说了。万一新夫人温婉贤良,又或者年轻貌美,善于讨好,得到你父亲的欢心,到了那时,母亲的日子才不好过呢。”
  “原来还有这么多讲究啊?”姬萦叹了口气。
  “萦儿,”姚子又说道:“把夫人给扳倒或者干脆弄死,这对母亲来说,都不是什么很难的事情。可是一时之愤泄了之后,接下来可能就要自己遭殃了。做女人,就要牢牢把握住丈夫的心,把他的女人也都控制在自己手里。任何可能的强敌,都万万不可叫她出现,这才是女人生存的道理。你懂了吗?”
  姬萦似懂非懂,只是点了点头。而姚子的念头,此时却又转向了别处,她在想那个即将到来的宋国宗女。她没有任何理由拒绝这位宗女的到来。只是,她隐隐觉得,这位宗女的到来,将会对她现有的生活产生改变。尽管郑兰无数次安慰过她,也做了无数次保证,可是姚子仍然感觉不安。
  申郑两国的国君彼此心照不宣,谁都没有主动提及婚事女主角的变更,原定的婚姻也走向了正轨。婚期定在次年的六月,时间还很富裕,姚子已经开始着手为姬欹准备妆奁,挑选为她陪嫁的宗女和侍女了。申宇则接受了命运的安排,带着对姬萦美好的爱恋,带着对他不能自主的婚姻的憎恨,准备接受这个表妹,他的新娘。姬欹那颗始终悬吊着的心也安了下来,脸上常常能见到笑容。
  姬萦好像长大了很多,有时候喜欢沉思,但还是爱玩爱闹。玩闹之余,另有不少烦恼困扰着她。夏天的那次郊祭,关于男女欢爱的场景,还有屈巫的身影,时不时闯入她的脑中和梦中,有时还会交错在了一起。
  这年的秋粟收割完毕,热闹的秋祭过后,宋国宗女宋子的车驾终于来到了郑国。这女子年约二十五六岁,相貌并不算极美的,但是身段饱满诱人,另外,她比年近四十、已经生过好几个孩子的姚子年轻多了。因为曾经嫁过一次,她身上又带着许多说不出来的风情,常常令人怦然心动。
  姚子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起先,郑兰只是偶尔去一下宋子的宫室,大部分时间还守在姚子这里。过了一段时日,他去宋子的宫室越来越是频繁,再过一段时间,连他的饭都在宋子的宫室里吃了,夜里也多半不在姚子的房间里睡觉。姚子一手抚养的一群孩子,此时都发出了许多抱怨之声,替他们的母亲和养母抱不平,也因为父亲冷落了他们而不满。然而,他们都无力左右父亲的行为。
  深秋的一天,郑兰去上朝了。姬萦则在花园里,和两个没有课业的弟弟一起掏蛐蛐。秋色已深,蛐蛐也不多了,他们每人手持一根小草棍,趴在地上,认认真真的,在石头缝隙里,树根草丛中搜索着。
  “累死我啦!”去疾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忽然叫道:“姐姐你快看,妖精来了!”
  第二十五章 恩仇相与替
  姬萦抬起了头,顺着去疾手指的方向看去。远远的,宋子向这边款款走了过来。她有纤细的腰身,浑圆的臀部,鼓胀的胸脯,走起路来一摇一摆,就像一条……一条烂泥地里扭曲蠕动的黄鳝!姬萦厌恶地想到。昨晚,父亲是不是也趴在这具肉体上,喘息大动了?父亲的双手,是不是也揉搓过她的胸脯?愠恼在心中油然而生,姬萦站了起来,冷冷地看着这具妖娆的,赤裸裸写满了情欲的肉体,从远走到近。
  “萦公子,两位小公子,你们也在这玩呢?”肉体含笑说道。她的嘴唇向前隆起,显得肉嘟嘟的,若是在别人身上,这可是个不小的缺陷。可是这样的嘴唇长在这张脸上,却只能引起亲吻,并且搜寻下一步动作的欲望。
  姬萦却是翻了翻白眼,没有吭声,扭头就走。两个弟弟依样画葫芦,也不声不响地跟在姐姐的屁股后面走了。走了几步,子羽还回过头来,向宋子吐了吐舌头,做了个恶毒的鬼脸。姬萦在这个年纪,还想不出别的什么办法,去应对这个女人,为母亲讨点公道回来。她能做的,只是依仗自己对这宫廷的熟悉,和她能团结的力量,用孩子式的冷暴力去对待她,虐待她,让她感受孤独和被排斥的苦恼。
  宋子被噎了一肚皮的火气,她站在那里,看着姐弟三人渐渐离去的背影,冷冷“哼”了一声。忽然,宋子看见,姬萦的母亲姚子从另一个方向走了过来。
  “妹妹,你也在这里赏玩秋色呢?”姚子含笑说道:“天渐渐凉了,妹妹衣裳如此单薄,还该注意自己的身体才是!”
  “多谢姐姐关心!”宋子哼道:“妹妹没有姐姐的好福气,有那么多孩子,关心自己又有何用?”
  “妹妹这么年轻,以后也会有很多孩子的。”姚子笑道。
  “那倒是!”宋子说道:“妹妹生的孩子,自然会好好教养,举止符合身份,不会做无礼之事的!”
  姚子见宋子口气不善,又望了望女儿已经走远的身影,心里差不多猜出了几分原委。她笑道:“可是萦儿今日冲撞了妹妹吗?”
  宋子哼道:“冲撞不冲撞,也就那么回事罢了。想来因我身份寒微,不值得公子们礼遇,我也不敢抱怨什么。”
  “我这做母亲的,向妹妹赔个不是吧。”姚子笑道:“妹妹是宋国的宗女,又是君上之宠嫔,谁敢说妹妹寒微?萦儿逾矩无礼,在这宫中都是习以为常的事,还望妹妹担待她年幼无知。”
  宋子的脸色和缓了些,说道:“这些话讲来,妹妹已知姐姐是个明道理懂分寸的人,只是如何教养出这样的女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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