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文学——长篇小说《记得说过我要你》——一女三男和一男三女的灵与肉。



  杨运开有点伤心。难怪母亲对自己总是很凶,不是亲生的,待见不一样是太自然的了。他怨自己的亲生的妈,要你就不生,生了你就别丢下我啊。
  去老外婆家还有条路。就是不走白龙寺,而是在闸口往南拐,到了姚家湾,从姚家湾背后到三岔河边,隔河喊老外婆家的人弄船来接。一次过年,杨运开与哥哥一起去老外婆家,走姚家湾近很多。但到了姚家湾,总叫不应人。哥哥说:“回家,不去了。”
  杨运开最听哥的话了。兄弟俩走至半路,哥哥说:“来,把饼吃了。”
  饼是一种自己家做的食品,拜年用的。
  “妈妈骂的。”杨运开不敢。
  “饿了,就得吃。”哥哥带头,也给弟弟。杨运开这才大些胆子吃了。
  到家,母亲果然没骂。祖母还怪娘家人怠慢了两个孙子。
  杨运开想,和哥哥一起走亲戚最好了。
  后来,他又和哥哥走了一回,那是去继外公家,继外公家住在一处小山坡上,住的屋是土砖。夏天凉快,冬天暖和。那天,继外公煨了好吃的藕汤,杨运开大吃起来。
  哥哥说:“慢点。吃相太难看。”
  不过,那个继外公极为温和地说:“小孩嘛,怎么吃都好的,只要能吃饱。”
  继外公一生只生了一个女儿,没有个儿子。他的女儿嫁到张家台,也生了个女儿,小杨运开一岁。在杨运开长成的年月,继外公曾几次想将他的外孙女给杨运开做老婆。母亲未同意,说那孩子眼下有一圈黑,是苦命的相。后来继外公再也没提起过。母亲是继外公的继女,虽则继女看得还是很重的。
  杨运开和哥哥一共走过两次亲戚。兄弟俩在一起的时间太短太短。
  白龙沟水不甚深,从底到岸不过人来深。只是一天暴雨过后,白龙沟便一片汪洋,不知深几许了。平日的白龙沟温柔可爱,杨运开下得去,水不过只到肚脐眼。
  白龙沟底没有淤泥,只有硬硬的黄泥,用铁锹插不进去的。打鼓泅最好了,洗完澡,出来干干净净。清清的水里长出的草,一种叫咱把草,长长细细的,中间长一些小枝,上长有一些小球。还有一种叫扁担草,偏扁的,海带一样,不过只有二指宽。春天里,草们就像徐志摩的康河里的青荇,亭亭袅袅,欲招欲摇,可爱而美丽。这时节,杨运开们便下得河沟,去搂抱它们。沟里的草嫩时,猪们特别爱吃。杨运开光着身子,把扁担草捋下来,不要弄断它的根,在流水中摆洗干净,便丢到岸上,让姐姐放到篮子里。担回去,切碎,不用煮熟,只须拌一点米糠,是猪的上等食物。



  家里养猪四个五个,泔水不够,粮食精贵,好在严伍台的草养猪,猪们照样肥肥胖胖,能卖个好价钱。猪是自家不吃的。父亲母亲舍不得吃,猪就卖,卖就得钱。母亲数钱时不叫杨运开看见,只有得钱时,他才看见母亲难得的笑容:“他大,又有好多天没给升发钱了。你明儿去一趟黄潭。”
  父亲总是点头。
  当然,春天喂白龙沟里的咱把草、扁担草。夏天不能喂了,白龙沟在夏天就让咱把草和扁担草老了,成了猪不啃的咱把草和扁担草。而构树叶来了。构树叶有乳一样的汁,就是树浆,也很养猪。只是构树叶,有一面白毛,杨运开又没穿衣服,但他要爬上树去,把那叶摘下来,或者把树枝搞断,让姐姐摘叶。无论抓树叶还是摘树枝,杨运开的肚皮上就有一条条的白色的痕,或者一条条血色的痕。有时候姐姐就吐口涎水到掌心后便抹在弟弟的肚皮上。还不时问:“疼不疼?疼姐姐再擦一点。”
  杨运开就躲开身子,姐姐越擦越疼。
  回家后,杨运开就会觉得浑身痒痒,姐姐一看:“杨运开身上好多的疙瘩。”
  “是风疹子,一会就好了。”
  秋天到了,构树叶都要发黄了。杨运开就去割红薯藤。自家的母亲不让割,就去割公社的。
  “喂!谁家小孩儿,公社的红薯不能挖的。”
  杨运开想跑,却被那人捉住。
  “你是谁家的娃儿。”
  杨运开就哇哇地叫。
  “是个哑巴?”那人走近,接过杨运开的镰刀,很快就砍了一满篮,“快回家,让人看了,要批斗你的。”
  杨运开识得这人,是大队的会计,薛李台的人,叫李某二。他感激地看他一眼,快速钻入了田边的林子里。
  冬天很快到了,猪们肥了,杨运开只盼着哥哥赶快买新的衣服,那么,他也就有衣服度过寒冷的冬天了。
  白龙沟当然不只有咱把草和扁担草。那硬硬的沟底还有一种蚌,15公分长,一指宽,严伍台人们叫它义河蚶。至于为什么叫义河蚶。杨运开不解的。但他吃过,好吃。后来多年后,据说县里的官还把它送到京城,去上贡了。
  义河蚶好捉。杨运开把个小木盆拴在腰间,以免沟水将它带走。他就一心一意在沟底摸动。有时候,脚也会踩到它。不过,杨运开不用脚踩。他工作时,是迎着水流的,这样他就可以看清水底有没有蚶。据说,这东西鬼精灵,他发现水浑了就溜掉,回到它的洞里去。进了洞,白龙沟的黄土泥,杨运开就无能为力了。


  白龙沟也有鱼的。鲤鱼是红尾巴的,鲫鱼是白肚皮黑尾巴,记花鱼身上是黄的,但有多的黑斑点,只有刁子鱼全身白,赶槽子也是全身白,还有种千年秧子也是全身白。千年秧子不能吃,太小了,长才2厘米,宽约2毫米,手都不好抓的。它长上一千年也只是那么大,是个鱼精。
  白鸟嘴也是白龙沟的一个有趣的种。嘴似鸟而非鸟,浑身雪白。跑起来比美国的小鹰号快多了。它专吃鱼,且不吃死鱼,肉爽爽滑滑,吃了不肯忘的。这东西一般在一斤多点,不好捉,用罾搬,你只要起罾稍慢八分之一拍,它就溜了或跳出去了。用罩也不行,它不趴水底,你落罩时,它就突围了。杨运开自童年与少年都在与它奋斗,只是捉住过一回。相比白鸟嘴,土黑巴就好捉多了。这种鱼长不大,长到半斤就不再长,它从不浮上水面,只是趴在泥面,不动,看到小鱼小虾,它就一窜而起,鳄鱼一样的。长得也有点像鳄鱼,大嘴巴,不过尾巴不长。这种鱼,不浮水面,你用罾搬不到它,少游动,用罩也难罩到它。杨运开的办法是,用手摸。手摸就是两手并在一起,十指张开一点,张得不能太开,太开了,鱼就会指缝中溜走。摸时站在沟的中间,向岸边的草丛里摸过去,你只要摸着了它,它也任你捉,不逃的,像个傻巴。杨运开捉得最多的是土黑巴,吃得最多的也是土黑巴。大人们不捉它,它不太好吃,皮糙糙的,鳞也不好剥。鲶鱼白龙沟也有,不多。黑鱼不喜流水,而白龙沟的水总流个不停。
  青山大湖里的鱼比白龙沟多多了。这里的人们常说,宁可靠大湖,不可靠大户。任某青的妈妈把她嫁到徐家大湾的徐某青,这是一大原因。青鱼草鱼是青山大湖最多的鱼类,十之有八九怕就是它们。其实,青鱼草鱼看似无多大区别,至少杨运开是分辨不出的。青鱼草鱼都有吃草,所以青山大湖里的草总长不起来,不像青山小湖,那漂草,也叫蓑衣草,长起来一人多高,每当暑假到了,哥哥就带上杨运开,有时也带上姐姐一起去湖滩上割漂草,一割就是一个茈。茈是严伍台人们的叫法,实际上就是一个草堆。青鱼草鱼不是那么好吃,吃草的鱼都没有吃鱼的鱼好吃。但有鱼吃就好。所以青鱼草鱼也有人捉的。鲤鱼吃草也吃小鱼和虾,还吃蚯蚓和螺蛳。鲤鱼和鲫鱼有点相像,脊都是黑的,肚皮就像天刚亮太阳还没出来的时候的那种色调。不过鲤鱼的尾巴是红的,而鲫鱼是青的。鲤鱼长到10斤20斤是不成问题的。鲫鱼最多长到1斤半,刚好一碗。
  半夜鲤鱼来上滩。这诗写得有点屁。鲤鱼并不见得只是半夜才上滩的。只要一下暴雨,平日躲在草丛里的小鱼小虾们急得四处逃窜。有了好吃的,鲤鱼便来了精神,冲上滩来抢吃的。平时它们在深水里,不轻易来到草丛中,怕有渔钩、渔网、罩、还有搬罾张大嘴巴等它,故尔不轻易上滩。可在深水里,鱼儿个个大,很难你吃我,我吃你。个个饿得肠肚瘪,一下暴雨,它们就迫不及待地冲。这时候,是人们罩鲤鱼的好时光。杨运开曾在有一天夜里与村里人去罩过,滩上水有点深,杨运开个子有点小,人家罩了多条,他是一个没罩到,陪太子读了一会书。
  不过有时杨运开也会来运气。他这人总体来说,运气还不错。


  斋公坡下面有一个土坑,不大,半亩地的样子,半人深,平时水不多,到小腿的,也没有鱼的。但有一条沟连着青山大湖,只要下瀑雨,就有鱼顺沟溜上来。杨运开常在湖边转悠,知道这个秘密,带罩去过几回,每次都有收获。有天中午,风雨大作,雨过后,天并未晴,杨运开带罩来到土坑,哇,他乐坏了,土坑里满是鲤鱼,水花一朵朵的。杨运开一罩下去,就捉了两条。他罩鱼从不带鱼篓,都只带一根带铁尖的绳子。他用铁尖穿过鱼的腮,而后将绳子系在腰间,鱼还可以在水中游动,不会死,不死就新鲜。不过绳子不能留得太长,太长,别的罩鱼人会罩着你的鱼,麻烦的。
  几乎每罩都有一条两条。杨运开乐坏了。可是好景未长,村里别的人也来了。真是热闹。杨运开又一罩下去,只感觉罩里动静好大,他用手捞鱼,一共捞了七条。两条大鲤鱼怕有20来斤。就这一罩,35斤怕不止。
  “杨运开,快上来,徐家大湾的人来了!”姐姐在天北长渠对岸,声音大得把鲤鱼都吓跑了。杨运开立马提上鱼,爬上坑沿,翻过渠堤,游过两人深的水,到了对岸。到了对岸,徐家大湾的人就只好瞪眼了。
  人们都溜得快,只有杨运开的父亲不会水,就蹲在堤上等人来捉。他本是从戴家嘴桥上过去的,他本是去帮儿子提鱼去的。他要逃就得从戴家咀桥返回,但那正好与徐家大湾来的人相遇。他就蹲在堤上。徐家大湾的人也识得他。
  杨运开本已叫姐姐和母亲把鱼提回家了,但他不肯离开,父亲还在对岸。他光光的身子,挺起小鸡鸡向着对岸大骂:“我日你妈!日你妈!日你妈的红纠纠。”
  他的秽词有限,大底就是这么两句。
  对岸的人们不恼,反倒觉得这小孩有趣,一个个哈哈大笑。
  杨运开觉得骂未有作用,有几分恼羞而怒。于是他拿出了自己最厉害的一招,摇起他的小鸡鸡,“我日你妈!日你妈!”
  对岸的人仍是哈哈大笑,也许觉得这并没有让他们的妈妈受到性伤害。不过他们还是很快放了杨运开的父亲。那老头确实没有捞到一条鱼。
  杨运开就去接父亲回家。
  到了家,父亲找来一杆秤,那鱼竟有70多斤。母亲留一条杀了吃,一条腌着。剩下的就先喂起来,等明天一早,由父亲挑上徐马湾去卖。
  这是杨运开一生抓鱼最多的一回。


  青山大湖里还有一种鱼是鲇鱼。这鱼不活跃,大头大嘴巴,嘴巴边两根很长的胡子,它一般长在湖的底部,很少露面,所以不容易捕到它。它是黑色的,与一种叫塘虼的鱼有点相似。它吃鱼特别凶,大条的鱼也会吃掉。小的鲇鱼在起大水时会到处跑,搬罾时可搬到,杨运开都搬到过多次。它刺少,肉嫩滑,小孩们喜欢吃。大的鲇鱼不好捉,就是人们捉住了也没法将它弄上岸。它摆动的力很大,会把人弄到水下去的。再大一点的,还会把人也吞下,好骇人的。杨运开儿时的一位朋友,叫伍某棠的,据说,就是行船在湖中,被鲇鱼弄翻了船,搞到湖里淹死了。
  王八也叫甲鱼,和乌龟都是青山大小湖里很丰富的鱼类。王八多在水里,不轻易上岸,而乌龟则一半时在水里一半时在岸上。它们生蛋孵小孩时都要上岸来。王八多趣,生小孩时,还要欣赏月亮,严伍台的人本无多少肚墨,却给它起个好名字:团鱼望月。有一天,杨运开放牛丢了赶牛的鞭,母亲责令他去寻找。他在饭后重返湖边,那时月亮又圆又大,杨运开就见两个王八在守着鱼蛋。喜出望外的他,就连忙脱了裤子把裤腿一绞,把两个王八装进了裤子,几个王八蛋他用手拿捏着回家。人们老是说憨人有些憨运气。杨运开就是个这样的伙计。牛鞭没有寻到,母亲也顾不上责骂了,她要忙开了。几个王八够她收拾好半天的。
  青山大湖的黄牯鱼很有名气。黄牯鱼与鲇鱼的外形相似。不过黄牯鱼永远也长不到鲇鱼那么大。黄牯鱼全身黄中带黑,大多长到40公分。它也是扁扁的嘴,两边条各有一根须,但它另有两根刺,也生在嘴边,特别尖利,有鱼来吃它时,那刺就张开,大鱼就赶快丢开它。黄牯鱼多是成群,不着单的。多的几十条一起,少的也有十几条。所以捞黄牯鱼就用捞兜子兜,捞兜子可捞多条。用手捉它时须在水中把它抓牢,而后慢慢拿出水面,这样它的刺就张不开。不然,待它张开了刺,你的手便鲜血直流了。杨运开被它刺过多回。黄牯鱼好吃,肉特嫩,刺也少,小孩很喜欢。严伍台还有一个秘方,谁家小孩得了腮腺炎,吃了黄牯鱼汤,很快就会好的。
  还有好多好多的虾和蟹。青山大湖的虾长不大,3公分长。虾不去湖的中间,那里大鱼太多。它只在湖岸边的草上,或岸的泥壁上,游走或爬动。虾被大鱼吃,它就吃末。所以严伍台的人有句口语: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虾吃末,末吃泥巴。末当然不吃泥巴,它吃微生物。捞虾要用虾搭子,人们用竹篾编一种类似撮箕的东西,在上面拴一根竹竿。捞虾时,不下水的,人们把虾搭子向离岸一竹竿子远的地方抛开,而用竹竿慢慢往怀里收虾搭子,捞上岸来,虾搭子里便有了不少的虾。间或也有小鱼,不过少,小鱼跑得比虾快。虾是爬动的,所以一次下去,也有不少的收获的。
  这小虾吃法是用油炸了吃,连肉带骨一起吃了,比吃钙铁锌强多了。




  蟹是不吃的。湖蟹比指甲大不了多少,就是一个壳,不好吃。
  青山大湖当然不只这么几种鱼。但要细细说来,写个博士论文是不成问题的。
  一条小沟将青山大湖与青山小湖连接。所以青山大湖有的,小湖自然也就有了。
  这条小沟没水时,就一米宽。深至小腿。杨运放牛时,牛常在里面喝水,热了,就身子一横,倒在沟里就打滚,弄得浑身都是泥。特别水牛,一天至少滚三次,不然它就上火。不过小沟里也很少有鱼。水太少了。可一下瀑雨,沟就变成300米宽了。水流哗哗,人畜都不敢过的,只有鱼们自由来而往之。人们要搬鱼也得等水回到沟里且又是满沟时才有鱼搬的。
  青山大湖和小湖虽然鱼多,杨运开弄得并不多。他弄鱼最多的地方是土坑。
  在严伍台,每家每户前都有一个土坑,任某堂家屋后还有一个土坑。土坑是人们填屋台时挖的,屋台有多高,土坑就有多深。土坑靠村这边多种芦苇。芦苇可泥成墙壁。严伍台早先的房子除开几户地主,大多数人都用芦苇做壁,而后糊上泥巴,挡风挡雨,就挡不了贼。
  土坑另一面种有杨树。
  土坑里的鱼有黑鱼、鲫鱼、黄牯鱼,还有乌龟王八,鲤鱼少。
  杨运开喜欢钓鲫鱼。他把母亲的针弄来,放在油灯上烤红,再用钳子弯成钩,就是鱼钩了。鱼竿自家有竹,很随便砍来一根就成。浮子树家家都有,人们叫它泡桐树,杨运开家就有一根。这种泡桐树,外皮硬,但心是松软的。折下它来时,只须用手剥开它的皮,那皮也好剥,用点力一撕就可以了。不过,它的皮有小小的刺,剥时得用点心。
  杨运开折得它来剥开皮,把内心切成一段段,穿在针线上。钓鱼的小蚯蚓要嫩,而且小,皮是红的,粗不过3毫米,长约4公分。不是那种长长的粗粗的一条,那是鲫鱼不吃的。嫩的小蚯蚓只有在陈年的草堆下才有。草堆烂了,肥,大蚯蚓就去那儿下崽,以为小蚯蚓提供吃的。杨运开带把小铲,轻轻一挖,就有几条在爬动。他就捉起它们,放入一个小瓶。
  钓鱼之前,要打窝子,窝子要选在树下,那儿阴,鲫鱼喜阴。也可选在荷叶丛里。打窝子时要把水草扒开,以免下钓时,鱼钩钩上水草。打窝子用的料是麦麸皮,用适量的水调好。打窝子时,杨运开把麦麸皮揉成小团,直接抛入窝子里,等待10分钟就可下钩了。鲫鱼很精,它最初只用尾巴甩一甩鱼钩,这时的浮子也晃动,其实并没有鱼儿上钩。它看到饵没有异样地变化,它就冲上来一口就咬上了。在它觉得不太对劲时,便想把钩吐出来,但晚了,那钩不太好吐出来。于是,它又沉下去,而后再吐。如此再三。所以当浮子上下翻动,杨运开就明白有鱼吐钩,就可起钓了。
  杨运开把钓的鱼放入小鱼篓,又把鱼篓半放在水中。待有十多条,他就可以回家了。


  钓黑鱼就不一样。钓黑鱼的钩不是针,要用粗的铁丝,一头磨尖,一头拴在线上。竿也要粗,黑鱼大多了。钓黑鱼不用蚯蚓而用小青蛙。把小晴蛙捉来,用细绳拴住它的腿,细绳的另一头拴在渔竿上,渔钩钩住小青蛙的屁股。看到有黑鱼浮在水面,就把小青蛙一下一上地在黑鱼头上晃动,黑鱼以为是青蛙跳过,它就一冲而起咬住小青蛙不放,这时候莫迟疑,猛地起竿,一条大黑鱼就上来了。这家伙力大,得把它甩得离岸远一点,不然它会跳回水里去的。
  黑鱼刺少,肉也嫩,很补人的。
  严伍台的人们爱抓鳝鱼。鳝鱼好吃又补人。杨运开也喜欢抓鳝鱼。土坑里的鳝鱼多,坑边的小洞除了蛇洞外,多是鳝鱼洞。蛇的洞是水蛇的窝。它的窝不会在水里。水蛇会游水,但不会长时间没在水中。只有鳝鳝鱼的洞是没在水中的,约离水面5~10公分的样子。太浅不行的,那样,水蛇会爬到洞里抓鳝鱼吃。
  抓鳝鱼有两种方法。一种很简单的。把竹子劈成蔑,编一个圆柱形的笼子,笼子长约50公分,直径约20公分。笼子有许多的六角形的孔,蜂的巢一样的,孔的直径大约有1公分,别小看这1公分的用处。太大了,进去的鳝鱼会从孔里钻出来,太小了,把还要长大的鳝鱼也给抓起来了。小鳝鱼多刺,不好吃,而且它还要长大了给人们抓。严伍台的人们早就明白了要保护人类的朋友比现时个那些砖家们早就砖家了。洞的作用还有一个,那就是鳝鱼们可以从笼子外面看到里面的饵,就是几条蚯蚓。蚯蚓是活的,用一根极细的绳子把它们拴在笼子里,放笼子的时候,蚯蚓要吊在笼子中间,不能贴着笼子的,贴着笼子,鳝鱼就可在外面吃蚯蚓了,那你就白白地忙活了。笼子的两端有入口,入口处有倒货须,可进去,不能出来。
  放笼子的时间多是在傍晚,人们在坑边鳝鱼洞多的地方挖一个切口。怎么知道鳝鱼洞多,白天就要踩好点,和小偷一样。挖好切口后,人们就把笼子横放在切口,两端的入口要留在外面,让鳝鱼能够进来。笼子要没入水10~20公分。不然你就会收获蛇们。
  收笼子时间多在早晨5点钟左右。只须提出笼子,一般一个笼子有一条两条的,不会太多,鳝鱼也不傻,看到别的伙伴们入了出不来,它就会躲得远远的。
  一般人们一晚上放上30个到50个笼子,一晚上可收获10来斤。杨运开水平低,一晚上也收获有5斤左右。他收了笼子不直接回家,而是提着鳝鱼上徐马湾,那里的人们刚赶街,鳝鱼新鲜好卖,杨运开便有钱交给母亲。小小的杨运开在没有商品经济的年代里,他也有了做生意的头脑。于是他一直怀念那个有鳝鱼的岁月。
  各位:这些日子总停电,弄得我总是不能及时去看大伙。可别误会啊!


  土坑当然不会总在村子的前面。村子后面也有。不过极少,只有任某堂和罗某牛两家屋后才有。那坑是自觉屋台不够高,村前取土不够,才在屋后取土的,从而形成了一个土坑。土坑是黄泥底,不长草,不长草也就不长鱼。不过那里面总有鱼。下暴雨时,青山小湖里的鱼,顺着田沟游上来直达土坑,它们以为龙门在此,以为得了一方净土,是个极乐世界。可是当它们发现土坑里连草也没有,后悔得想逃回去。可是,雨一住点,它们就回不去了。它们只得无可奈何地在土坑里安家,等待下一次的暴雨。由于没有草,活命很不易,它们就吃泥巴。泥巴当然不好吃。于是,它们后悔极了。村里人们不喜欢吃土坑里的鱼,一股土腥味,吃惯了白龙沟和青山大湖里的鱼,谁还愿吃这里的鱼。不过也有人捉它们。如果有几天不下雨,土坑里的水渐渐没了,那鱼儿只好等人去捉,捉回去喂猫也可以的。只有李某青等少数家的人才去吃它。青山大湖的鱼很大,他们捉不住啊!杨运开曾弄了几株藕放到土坑里,等待了许多时日,硬是没有长出一片荷叶。土坑的命太硬了。土坑是任某堂家的,他们在土坑边也种得几棵杨树,只是几棵而已,成不了荫,杨运开连知了也不去那儿捉的。树不能种得太多。周边都是农田,遮住了别人的庄稼,人家就要砍你的树了。只有当任某青去土坑边捉螳螂时,杨运开才去那儿,他最会捉螳螂,送给小青时,小青才会让他摸一下胸脯。罗某牛家的土坑是连鱼也没一条的,只有青蛙和水蛇,还有几只癞蛤蟆,在草丛中等待蚊子。那水特阴,侵人的骨头。杨运开和小青从来不去那里。
  所以那里算不得物产丰富。
  严伍台的鱼啊,是黄家咀,薛李台的人们都羡慕死的。
  羡慕当不得饭吃,只好把女儿们嫁过来。家里的人们吃不完了,让老婆带几条走娘家去。
  另叫人羡慕的还多了。严伍台动物们也上得台面的。
  老鹰是在天上飞的,它们定定地在天上,有时转几个圈儿,书面语叫盘旋,有时就歇在云端。当兔子或者鸡们在田里嬉闹时,它们就一冲而下,抓住猎物就走,让人的眼睛都来不及眨一下。它们算不得严伍台的动物。
  大雁们一会儿一个人字,一会儿一个一字,晃了几下就没了,自然也算不得严伍台的动物了。
  刺猬当然是。前面已经说过了。
  猪獾、狗獾、羊獾,其实就是野的猪,野的狗,野的羊。它们跑得快,杨运开一次也没捉住过它们。倒是姚某喜的父亲会打铳,收工后,他就背只篓子,在林子里转几下,回家来时便收获不少了。他是杨运开佩服的一个人物。




  野的鸡飞得很快,不比抓鱼,杨运开也奈何不了它们,也是姚某喜的父亲用铳打。铳是一根铁管嵌在一根树棍上,铁管的尾端有一孔小眼,管中放下炸药,还放下许多铁砂子,扣动扳机,砂子们就冲出去,往野鸡的身体里钻去。野鸡的肉不是很好吃,非得年轻的人,牙口好才能咬得动。所以小孩子们唱歌时就说:三岁的娃,会打铳,一打打只野鸡公,拿回去敬祖宗,祖宗咬不动,丢到茅厕里蹦几蹦。老人们不吃。杨运开也不吃,他就去找姚某喜弄几根野鸡毛,像戏台上的武生那般,插在自己的草帽上,大声吓唬任某青:常山赵子龙在此,快快下马受死。任某青就只好让他摸一下。
  严伍台家家户户都有竹林和树林。竹林多是靠近屋台,树林在竹林后面。小鸟多在竹林里,竹鸡子,白头翁、小黄鸟、麻姑嫩、夜壶鸟等都在竹林里。竹鸡子大一点,有点肉,别的就一个嘴巴,没什么好的。杨运开打竹鸡子用弹弓,找根有叉的枝,一般是桑树的枝,再找一块自行车内胎皮,就成了弹弓。找一块小石子,麻雀蛋大小,包在胎皮里,用足劲拉开胎皮,石子弹出去,竹鸡子就落下来。有十来个,就可做一碗菜。它们的巢都在竹枝上,它们找来麻类的东西,用泥巴和口水糊成巢,一个小口只能容它们钻进去。即使下雨,那水也进不了巢的。巢都设在竹枝的尖端,老鼠和蛇都去不了的。夜壶鸟的巢和夜壶相似,不过它的巢很低,人们举手就可碰到它。当然,只有杨运开和吴某天这样的小孩子们才去掏它的蛋,用火烤了吃。
  麻雀不好吃。但好玩。下雪的时候,弄一个大的簸箕,用一根小树枝撑着,簸箕下放好多谷粒,雪天的麻雀饿坏了,就一古脑儿来抢吃食,只要把小树枝上的细绳一拉,麻雀们便都盖在簸箕下了。鲁迅精通此道。不过祖母不让这么弄,她怕菩萨骂她。只有哥哥弄过几回,杨动开是看客,未曾动手的。
  大点的鸟多在大树上。白鹄子最多了。严某林家后有根皂荚树,一到傍晚,去湖边的白鹄子们全回来了,都歇在皂荚树上,第二天一大早,它们又飞回湖边去了。皂荚树上有很多的刺,一根根大而坚硬,可以刺破人的肚皮。晚上没人敢去。
  喜鹊是吉鸟,人们不吃。乌鸦是怨鸟,报丧的,人们怕吃。
  严伍台的人们吃鸟不及吃鱼。
  蛇、青蛙、癞蛤蟆,这里的人们不兴吃。
  不过蛇,人们都恨它。它不但咬人,还吃鸡。一回,人们正在禾场打谷,一根青蛇爬上大柳树,要吃喜鹊蛋。刘某发果断决策,让姚某林一铳打了去,当即把蛇打死。青蛇无毒,但人们不吃它,只是埋了了事。
  瓜果在严伍台并非特色。油瓜居多,生吃不好吃,不是很甜,只能用来腌吃。
  南瓜冬瓜只能喂猪。不过,1960年,人们也吃得多。香瓜最好吃,但人们又舍不得用好田好肥种它,只有少数人家给孩子种一些,但没等长大,就被杨运开、吴某天等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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