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仙侠传

  一百七十六节 清蒸肥鹅

  自京口一别后,阳大牛便踪信全无,高恩华时常也想起他,但自已离开建康“济世堂”,带着司马雪东躲西藏,居无定所,神州浩瀚,想要重逢确不是那么容易。

  “刚做好的菜,别烫着嘴,阳道友日后自会重逢,贫道与公主说个王右军与鹅的故事吧。”

  司马雪用手指碰了碰盛菜的瓷盆,迅速收起手指吹了吹,戏笑道:

  “果然好烫,要不要用‘冰雪之怒’冷上一冷。王右军与鹅故事我知道很多呢,我先讲个和道士有关的;会稽郡北山有个道士,养了一只威武的大鹅,王右军慕名想收购,道士便说,鹅不卖,你替我抄写一遍《道德经》,鹅便是你的,王右军欣然抄完书,赶着鹅回府了。”

  高恩华笑道:

  “竟有这般聪明的道士,贫道也听过一个故事,一名老妇家,有一只特别会鸣叫的大鹅,王右军羡名前去观赏。老妇人也特别仰慕王右军的大名,便早早起床,收拾卫生,因家中贫苦,只得将鹅杀了蒸熟,款待王右军,结果王右军为这只蒸伤心了数天......”

  正说着间,耳中忽然传来一声异样的“咔嚓”声,不仅心中一惊,连忙凝神侧耳倾听。高恩华此时太玄诀已在明之境界后期盘恒数月,若有意倾听,地洞中的老鼠咳嗽声,也能清楚的分辨出来。

  “有人来与公主抢肥鹅吃了,公主张嘴。”

  高恩华淡淡的笑道,一边伸手撒下一块鹅脯肉,塞进司马雪嘴中。

  “道长大叔,你说什么?谁来和我抢肥鹅吃......”

  鹅肉有些烫,司马雪一边呵气一边问话,嘴中顿时又被塞进一大块肥鹅肉。

  “哎哟,淫道好本事,还记得老夫么?”

  高恩华依声看去,只见二楼上,露出一张满脸酒气的老脸,目中一片得意神气,身后还涌来一伙或胖或瘦的男子,从服饰上看,应当全是丹阳君捕快差役。其中一名贼眉鼠眼,身材削瘦的男子竟然凌空跃了下来,站在大堂中,盯着司马雪看个不停。

  “燕老四,快回来,危险!”

  燕老四傲然道:

  “别叫唤了,燕老四想逃遁时,天下没人抓得住,我只想看看公主长什么模样。”

  司马雪将口中两块肥鹅肉,用力的咽了下去,正暗怨高恩华损伤公主应有的矜持高贵。确见燕老四贼眉鼠眼,正在打量自已,顿时怒道:

  “天下没人抓得住你,你知道道长大叔最厉害的法术是什么吗?贺老大,带上你的兔儿、燕儿,翻着滚儿的,给本公主滚开!”

  贺老大叫道:

  “公主还是乖乖的随我等回建康交差,我们在外面布下重重包围,这下你们绝对无地可逃。”

  司马雪侧目看了看高恩华,确见其正在不停的向嘴中塞着肥鹅肉,转头嚷道:

  “就凭你们几个烂捕快,也想拿得下本公主吗?”

  醉江楼外,暮色四沉,黑暗轻轻在四处弥漫,堂中更是晦暗不明,其余两伙食堂,见众人持刀拿剑,大声争吵,均吓得站起身来,悄悄从一边向堂外溜去。

  高恩华扬声道:

  “几位不要出醉江楼,快回来!”

  两伙食客不叫还好,一叫之下,撒腿便跑,瞬间跨出堂门去。“噗、噗”一阵如急雨拍打窗户的声音,在堂外诡异响起,随既一阵大声的惨嚎声,传了堂来,跑出堂外的数名食客,只有一人挣扎着爬了回来,全身插满羽箭,鲜血直流,在地上惨叫片刻,便蹬腿咽气。
  司马雪大怒:

  “不长眼么,为什么胡乱杀不相干的人?”

  燕老四盯着司马雪双手与脖颈的皮肤,眼冒淫光,嘴角延下一抹口水,呓道:

  “公主,跟燕老四走吧,以后保你荣华富贵,欲仙欲死......”

  “燕老四,你昏了头吗,岂能冒犯公主!”

  “燕老四,快跑,那是只小母老虎!”

  二楼上的差役修士纷纷叫了起来。“铮”的一声脆响,一道璀璨的光华,在昏暗的堂中傲然绽放,艳丽而高贵,一层层缤纷凤羽,如莲花般重叠,幻化成金色铠甲,赫然在司马雪身上乍现,铠甲上寒意弥漫,光彩缤纷,将堂中的黑暗驱逐,威不可侵。

  “你去死!”

  司马雪虽然对男女之事朦朦胧胧,但仅凭燕老四猥琐的目光,已知绝非好意,“嗖”的一声,拔出玄冥剑,凝神快速颂咒,“冰雪之怒”如早春寒流,瞬间流溢堂内,玄冥剑咆哮一声,一缕幽芒疾闪,向面前燕老四急速斩去。

  玄冥剑刚出鞘之时,燕老四便已从淫念中惊醒,迅捷扭动身躯欲施术逃遁,堂中弥漫的寒冷,如一张网,悄然将他罩住,骇然颤抖中,眼见玄冥剑凶煞万分自胸前透入,体内一凉,便什么也不知道了,玄冥剑透体之后,燕老四尸体精血迅速被吸干,只余一堆毛发。

  贺老大目中充满惊骇,迅速祭出腐骨笔,退后一步,半掩于一名身材粗壮的差役修士后面,尖叫道:

  “兄弟们,拔出刀枪,守住楼梯,莫要让他们上来。”

  高恩华迅速心中盘算,醉江楼外,不知有什么样的敌人在埋伏,暗自试了一下,地遁符术竟然无效,显然敌人了解自已的逃遁道法,提前布下禁锢法阵。店中的差役修士们道法普通,若擒住他们几个,扔出去吸引弓箭,倒是上策,只是二楼差役只不过是奉命行事,有些不忍心以他们为箭饵。

  醉江楼外面的暮色越来越重,整个会稽郡城慢慢安静下来,楼内堂中一片寂静,二楼上,吵闹的房间皆黑灯瞎火,悄无声息。堂内的伙计见了血,早不知躲到那儿藏身去了,唯有众修的呼吸声,和高恩华不紧不慢咀嚼肥鹅的声音。

  高恩华在等,在等天色完全黑暗,只有黑暗完全降临,自已和司马雪安全脱逃的机会更大些。对方差役道法虽然普通,但胜在人多,还有一定的弓箭手在埋伏,司马雪虽有“羽莲甲”护身,但究竟实战经验不多,一切小心为妙。

  司马雪将燕老四一剑毙命,心中怒气顿失,看看地面上黑乎乎的血水,一股腥臭味扑鼻而来,心中“咚、咚、”乱跳起来,暗暗退了两步,蹭到高恩华身边,方才胆气顿生。

  “贺老大,你要么下来,要么带着你的兔儿,狗儿,快给本公主滚。”

  贺老大悄悄又退后两步,叫道:

  “老夫不傻,绝不下去,兄弟们也不要下去,就守住楼梯口,一会我们大队援兵到来,淫道必会弃剑投降。”

  高恩华扶着司马雪的肩头,低声道:

  “公主休要乱动。一会天色大黑时,你跟随贫道身后,一起冲出去。”

  司马雪低低应了一声,悄声说道:

  “大叔,我怎么现在忽然害怕起来,心慌慌的,你害怕吗?”

  二楼的贺老大立刻大声叫了起来:

  “淫道与那......公主,休要小声嘀咕,你们说什么,我都听得到。外面已布下天罗地网,哈哈,识趣的马上弃剑投降。”

  “什么公主,公主的。司马都督说了,公主已被淫道邪术迷惑了心窍,她若不弃剑受缚,就地格杀,一切自有司马都督担当!”

  一道阴沉的声音,自醉江楼外传来。四名男子身影,自沉沉暮色中,挤进堂内,其中一名刚进店内,伸脚一勾,将堂内地面上倒毙的食客踢出楼外。苍茫暮色中,只是隐约看到一口白牙,依稀便是断指修士。

  高恩华的心蓦然沉了下去,断指修士的道法在京口时见过,上次在王恭将军府外,自已施展“梦遁符”遁逃,时间不长,断指修士与其师哥便反应过来,施术破了自已的梦遁符术,另外两名与其一起进来的修士,显然道法也差不到那里去。

  “当今天子仍然是我安帝哥哥,司马元显不过一介狗奴才而已,而你这个狗奴才的狗奴才,白天斩下你的手指,现在定要斩下你的狗头。”

  司马雪一听司马元显的名儿,便已然大怒,待断指修士说完,更是恼怒交加。

  “你个贱......不守妇德的女子,白日在下不过一时轻敌,才让你得了手,现在你再试试。”

  断指修士不甘示弱,张口反击,原想骂司马雪一声贱婢泄愤。但司马雪必竟乃公主之尊,司马皇族内部的矛盾,时敌时友,岂是他一介修士可以左右的,背后有胆骂司马雪一声贱婢,众人面前,硬硬的将贱婢两个字又咽肚中。

  高恩华心中一动,立时察觉到堂中众修的心思,无一人愿意真正出手,当众击毙司马雪,都怕事后当了陪葬品。再向深处想一想,堂中诸修能在朝廷当差,想必每个人背后均有师门或门族为其担保,若当众沾了司马雪的血,日后朝堂之上,若论说起来,怕是会让司马元显抛出当成替罪羊,为其担保的师门或门族只怕要诛连甚广。

  “既然各位不想动手,天色已晚,贫道便不陪各位闲聊清淡,让开,让开。”

  “你这淫道,休想脱身而去,老实受缚,留你个全尸。”

  门口四名男修,瞬间祭起兵刃,四人竟然全是用剑,也不知是不是一师同门,堂中顿时白色剑芒大盛,剑芒中,四双阴冷的目光,蛇一般的盯着高恩华,气氛凝重如铁,只等对方先行动手。

  高恩华也不敢先行出手,堂中地方狭小,又被差役们团团围住,一出手便只能死拼硬闯。各种道法轰击之下,更怕司马雪在混乱中受到伤害,但一时之间,想不出良策脱身。昏暗的堂中,杀机重重,寂静如灭,众人的呼吸声,如在耳边。

  “啊、”的一道惨叫声,自醉江楼外,清楚的传进堂中。惨叫声、余音未落时,一连窜嘈杂打斗声,在暮色里突兀响起,中间还伴有人受伤、和死亡前的叫嚎声,如同雨点打在爆土中,更是连续嘈杂的响起。

  “淫道有援兵,吴师哥,陈师弟,你们快出去看看。”

  堵在醉江楼堂门口的四人中,两道身影刚刚跃出门口。须臾间,一道闪亮的黄色剑芒在暮色中乍现,如黄龙狂舞,充满霸气,剑芒呼啸着,一掠而过,两道诡异的血线在暮色中迸飞,“噗”的一声,溅在醉江楼堂门板上。

  刚刚跃出去的两名修士,其中一名只剩上半截身子,挣扎着抠住门板,叫道:

  “赵师哥,救我,他们人多。”

  话未说完,一阵急促的挣扎,拼命抓扯胸口,用尽力气,大声吸气中,声音渐渐弱了下去,终于一动不动。

  司马雪“嘤”的一声,偎进高恩华怀中,不敢看这肚肠与污血横流的惨景。醉江楼外,嘈杂打斗声,逐渐寂静下来,显然已然分出胜负。一股令人心悸的颤抖,在堂内每个人心中流过,醉江楼外,犹如有一只巨大的妖兽,在冷漠的窥视着堂内。

  断指修士身边的另一名修士,有些结巴,颤声道:

  “谁在外面杀戮官差,不怕诛灭九族吗?”

  “司马元显的狗,人人得而诛之,你们马上也会死,而且死的也很惨。”

  随着一道坚定清楚的声音,一团黄色光芒出现在醉江楼堂门口。昏暗夜色中,来人白衣胜雪,手握一柄黄芒缭绕长剑,将断指修士与赵姓修士堵在堂中,剑尖遥指二人,天色昏暗,确是看不清来人脸面。

  断指修士厉声道:

  “来人可敢报上名来?”

  白衣人道:

  “记好了,本君天师道孙恩,到阎王面前,可不许报错了名。”

  话音刚落,手中长剑蓦然黄芒暴涨,如黄龙狂舞,一道凌厉的凶悍剑气,死死的向断指修士与赵姓修士逼来。醉江楼外,昏暗的夜色中,数声轻微的脚步声中,数条人影悄然站在孙恩的背后。

  断指修士与赵姓修士,忽然不而同的跃身而起,直直的冲上二楼,与贺老大一伙修士站在一起,断指修士沉声道:

  “兄弟们,死守这里,不要出去,等待援军,来救我们。”

  高恩华心中诧异万分,猜不透孙恩为何出现在这里,不仅直面丹阳尹的差役捕快。而且还露了脸,报了名,难道决意将对方在堂中斩净杀绝。

  “孙道友,别来无恙。贫道有一个商求,可容我说说?”

  黑暗中,孙恩连忙弯腰回礼,说道:

  “孙恩见过高道友,有话直说。”

  高恩华道:

  “这伙官府差役虽然行事不良,不过他们也无甚大恶,只不过是奉命行事而已,家中都有家室老小。孙道友今日能否剑下留情,给他们留一次重新的机会。”

  孙恩沉吟不语,良久才道:

  “既然高道长说情,本君今日便绕你们不死,都给我滚吧!”

  说完,踏前两步,让出了堂门前的位置,与高恩华并肩站在一起,手中轩辕剑,黄色光芒逐渐暗淡下去,轩辕剑上,强悍狂霸气息,慢慢消失不见。

  二楼丹阳君的捕快差役们,更是诧异不解,黑暗中,相互对望了几眼,确是没人出面应声,显然不知何去何从。

  贺老大颤声道:

  “赵头,你拿个主意吧。”

  赵师哥道:

  “姓高的,你的人情,在下记住了,我们撤吧。”

  一行人,悄悄的从二楼上下来,灰溜溜的贴着堂中墙根,走出店外,醉江楼外的数条人影,悄无声息的让开一条路来,任丹阳尹的差役们,快速消失在黑暗中。
  一百七十八节 名士风范

  会稽郡向东数十里,山林漠漠,林间隐有一处坞堡,坞堡倚山而建,山林中,夜风啸吼如怒,似一只巨兽蹲在树林间仰天咆哮。整个坞堡漆黑一片,唯有堡中一间殿室里,传出人语与光亮,大殿中,墙壁上的火把摇曳不定,辉映的高恩华与孙恩等人面色阴晴变幻。

  殿中天师道中人很多,高恩华熟识的基本都在,益州“冶头大祭酒”郑方与其女婿原登飞竟然也在。高恩华一一施礼,彼此问侯,相互讲了一下各自从益州别后的情况。

  孙恩介绍道:

  “高道友,此堡乃教中道众所提供,暂且做为我等落脚所在,高道友与公主若不嫌弃,也可在堡中择室而居,本教负责护卫两位的安全。”

  司马雪看了孙恩两眼,说道:

  “你就是天师道笨道士的头儿,天师道从何得知我与师父在醉江楼?”

  “天师道笨道士的头儿?”

  孙恩不禁一楞,待看到司马雪明眸皓齿,一脸认真的瞧着自已,不怒反笑,莞尔道:

  “本教一直欲寻机刺杀司马元显,为前任师君报仇。教中人一路从建康跟随到京口,都没找到下手机会,两位出现在京口王恭将军府院外时,本君事后才得到情报,为时已晚,又听报、丹阳尹向会稽郡调集人手,便随后跟了来,才在醉江楼与两位碰面。”

  高恩华拱拱手道:

  “孙师君,天师道眼线众多,能否帮忙寻找一下京口王恭将军的下落。”

  孙恩道:

  “这个自然,凡是司马元显的敌人,皆是我天师道的朋友,不待高道友相求,本君早已令教中人,四处寻找王恭的下落。”

  王恭在京口城外,一骑绝尘,落荒而逃。初始时,心中懊悔、愤怒、恐惧、不甘等诸般情绪纷沓而来,懊悔自已过于轻信,怒恨刘牢之的背叛,恐惧以后的结局,不甘自已就这般失败。

  自从在京口任建威将军后,每逢出行地方,从来都前护后拥,自有军中斥喉前方引路。王恭只需坐在马车中,手持拂尘,闭目默背《道德经》及诸般经书即可,到地方时,自会有人将王恭搀下马车,平时连马都很少骑过,更不可能认得路。

  战马沿着林间古道,一路狂奔而去,古道两边柳枝上,绿意郁郁,春风迎面徐徐吹来,王恭不禁暗叹道;垂柳依依拂悲风,前途萧萧愁杀人,正自怨自艾中,忽然一阵刺痛自大腿上传来,跳下马来查看时,只见两腿内侧被被马鞍鞯磨出了排排血疱。

  “我王恭现在是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步步危机,真是祸不单行啊。”

  荆州恒玄与殷仲堪一次设宴“清谈”,席中宾客行酒令时,一位末名参军无意间说出一句“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的妙对。

  王恭见到腿烂无法骑马逃跑时,自然随口颂出这句广为流传的名词。想起恒玄与殷仲堪,王恭更想起豫州庾楷兵败后,据说也是逃到荆州,投奔恒、殷二人,自已也只有投奔这两人,或许日后还有翻身的机会。

  正独自盘算间,古道尽头,一名年轻人,头带斗笠,牵着一头黄牛,缓缓而来。等来到近前时,王恭拂尘一抖,上前问道:

  “敢问小哥,此次是什么地界?”

  年轻人看了看王恭,见他身高如玉树临风,面容清瘦,长须飘逸,手持拂尘,倒似神仙一般,顿生敬意,答道:

  “此次乃曲阿,沿着古道再向前行数里,便到曲阿城中。”

  王恭心中暗呼侥幸。曲阿人殷确,是自已京口军中参军,前几日,正好有事回曲阿,不在京口军营。

  “小哥,老夫腿被马鞍鞯磨伤,无法骑马,能否麻烦你到城中,寻找一名庶族军士都尉,名叫殷确。告诉他,京口王恭将军在此等侯,让他派车前来接我。”

  数个时辰以后,殷确带着族人,驾着牛车,浩浩荡荡前来,将王恭接至曲阿城中。

  王恭年轻时,容貌俊美,世人皆称其“濯濯如春月柳”,诗词书画,玄学佛机,无一不精,更是当朝国舅,在晋室中大有威名。随殷确一到曲阿,曲阿乡人蜂拥而到殷确府中,争睹国舅美男名士风范。
  会稽群东,山林间坞堡内。一处小院中,司马雪正在纠缠高恩华。

  “道长大叔,你说王恭将军能藏在那里呢,会不会让司马元显抓到呢。”

  高恩华无奈道:

  “贫道不会占卜,无法确定王恭将军的下落,但王恭将军平时只会呤诗写字,谈玄论佛,又极度喜好身份面子,这些东西在逃生时,实在没有什么用处。”

  司马雪道:

  “我们御剑出去各处巡查一番吧,我担心天师道的笨道士敷衍我们......”

  正说着间,一名天师道普通教徒进院叫道:

  “师君有请高道长至大殿中,有急事。”

  孙恩见到高恩华与司马雪后,张口便道:

  “高道友,王恭在曲阿被当地乡绅钱强告密,已被丹阳尹差役抓获,押向建康。”
  把上一段重新修改了一下,整个发了出来。
  会稽郡向东数十里,山林漠漠,林间隐有一处坞堡,坞堡倚山而建,山林中,夜风啸吼如怒,似一只巨兽蹲在树林间仰天咆哮。整个坞堡漆黑一片,唯有堡中一间殿室里,传出人语与光亮,大殿中,墙壁上的火把摇曳不定,辉映的高恩华与孙恩等人面色阴晴变幻。

  殿中天师道中人很多,高恩华熟识的基本都在,益州“冶头大祭酒”郑方与其女婿原登飞竟然也在。高恩华一一施礼,彼此问侯,相互讲了一下各自从益州别后的情况。

  孙恩介绍道:

  “高道友,此堡乃教中道众所提供,暂且做为我等落脚所在,高道友与公主若不嫌弃,也可在堡中择室而居,本教负责护卫两位的安全。”

  司马雪看了孙恩两眼,说道:

  “你就是天师道笨道士的头儿,天师道从何得知我与师父在醉江楼?”

  “天师道笨道士的头儿?”

  孙恩不禁一楞,待看到司马雪明眸皓齿,一脸认真的瞧着自已,不怒反笑,莞尔道:

  “本教一直欲寻机刺杀司马元显,为前任师君报仇。教中人一路从建康跟随到京口,都没找到下手机会,两位出现在京口王恭将军府院外时,本君事后才得到情报,为时已晚,又听报、丹阳尹向会稽郡调集人手,便随后跟了来,才在醉江楼与两位碰面。”

  高恩华拱拱手道:

  “孙师君,天师道相助之情,贫道记下。现有一急情,孙师君能否相助,贵教眼线众多,能否帮忙寻找一下京口王恭将军的下落。”

  孙恩道:

  “这个自然,王氏一族,原本多人信奉供养天师道,王恭是司马元显的敌人,就一定是天师道的朋友。不待高道友相求,本君早已令教中人,四处寻找王恭的下落。”

  王恭在京口城外,一骑绝尘,落荒而逃。初始时,心中懊悔、愤怒、恐惧、不甘等诸般情绪纷沓而来,懊悔自已过于轻信,怒恨刘牢之的背叛,恐惧以后的结局,不甘自已就这般失败。

  自从在京口任建威将军后,每逢出行地方,从来都前护后拥,自有军中斥喉前方引路。王恭只需坐在马车中,手持拂尘,闭目默背《道德经》及诸般经书即可,到地方时,自会有人将王恭搀下马车,平时连马都很少骑过,此际更不可能认路,一路信马由缰,跑到那儿算那儿。

  战马沿着林间古道,一路狂奔而去,古道两边柳枝上,绿意郁郁,春风迎面徐徐吹来,王恭不禁暗叹道;垂柳依依拂悲风,前途萧萧愁杀人,正自怨自艾中,忽然一阵刺痛自大腿上传来,跳下马来查看时,只见两腿内侧被被马鞍鞯磨出了排排血疱。

  “我王恭现在是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步步危机,真是祸不单行啊。”

  荆州恒玄与殷仲堪一次设宴“清谈”,席中宾客行酒令时,一位末名参军无意间说出一句“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的妙对,遂被世人广为传诵。

  王恭见到腿烂无法骑马逃跑时,自然随口颂出这句广为流传的名词。想起恒玄与殷仲堪,王恭更想起豫州庾楷兵败后,据说也是逃到荆州,投奔恒、殷二人,自已也只有投奔这两人,或许日后还有翻身的机会。

  正独自盘算间,古道尽头,一名年轻人,头带斗笠,牵着一头黄牛,缓缓而来。等来到近前时,王恭用手指梳理一下髻须,捊捊长衫,拂尘一抖,上前问道:

  “敢问小哥,此处是什么地界?”

  年轻人看了看王恭,见他身高如玉树临风,面容清瘦,长须飘逸,手持拂尘,倒似神仙一般,心中顿生敬意,答道:

  “此处乃曲阿,沿着古道,再向前行数里,便到曲阿城中。”

  王恭心中暗呼侥幸。想起曲阿人殷确,恰好是自已京口军中参军,前几日,正好有事回曲阿,不在京口军营,此番自已有救了。

  “小哥,老夫腿被马鞍鞯磨伤,无法骑马,能否麻烦你到城中,寻找一名庶族军士都尉,名叫殷确。告诉他,京口王恭将军在此等侯,让他派车前来接我。”

  数个时辰以后,殷确带着族人,驾着牛车,浩浩荡荡前来,将王恭接至曲阿城中。

  王恭年轻时,容貌俊美,世人皆称其“濯濯如春月柳”,诗词书画,玄学佛机,无一不精,更是当朝国舅,在晋室中大有威名。随殷确一到曲阿,曲阿乡人蜂拥而到殷确府中,争睹国舅美男名士风范。

  会稽群东,山林间坞堡内。一处小院中,司马雪正在纠缠高恩华。

  “道长大叔,你说王恭将军能藏在那里呢,会不会让司马元显抓到呢。”

  高恩华无奈道:

  “贫道不会占卜,无法确定王恭将军的下落,但王恭将军平时只会呤诗写字,谈玄论佛,又极度喜好身份面子,这些东西在逃生时,实在没有什么用处。”

  司马雪道:

  “我们御剑出去各处巡查一番吧,我担心天师道的笨道士敷衍我们......”

  正说着间,一名天师道教徒进院,说道:

  “师君有请高道长至大殿中,有急事相商。”

  大殿中,气氛十分凝重。孙恩居上首而坐,殿壁两边,高矮胖瘦依序约有十数名修士在座,益州“冶头大祭酒”郑方的女婿原登飞,居殿中而站,手舞折扇,正在侃侃而谈,见高恩华与司马雪到来,众修停止谈论,均点头示意。

  孙恩见到二人后,面色凝重,急促说道:

  “高道友,有两个消息需要告诉你;王恭被曲阿乡绅钱强告密,让丹阳尹差役抓获,早已押向建康。司马尚之四兄弟在荆州以外,被荆州恒玄军队打败溃散,现在恒、殷联军正向建康城杀来。”

  高恩华侧目见司马雪面色焦急,便道:

  “孙师君对此事如何看法?”

  孙恩道:

  “王恭素来身无长物,忠正耿直,享有美誉。王氏一族,更是多年信奉供养天师道。本君正与教中长老商议如何具体施救,原道友正在谈论看法,两位一起听听吧。”

  原登飞见众人的目光,又重视聚集过来,面有得色,两腮笑出一堆皱纹,轻击折扇,扬声说道:

  “当世不论朝野,均崇拜佛、道两家,仅就道家中,便有上清教、灵宝教、天师道三教。但唯我天师道信徒数十万,势力横贯大江南北,如日中天,其余两教便已式微,诸位祭酒与长老们有没有想过,这是为什么?”

  殿中诸位长老与冶头大祭酒们纷纷交头议论,确无一人出面应声,孙恩微笑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又点头示意原登飞继续讲下去。

  原登飞脸上笑意更浓,高声道:

  “天师道能有今天的势力,除了各位长老与祭酒们的努力,最重要还有一点,便是榜样的力量。世人不论庶族寒门或流民佃户,皆仰慕士族豪门的一举一动,王氏一族中,王右军给一名老妇的六角扇上写两个字,世人皆出重金购买。王右军、王献之、王凝之、荆州刺史殷仲堪都信奉供养天师道,这是在向世人证明,天师道是道家仙教,是光明神圣的道派,信奉天师道,便是富贵与正义的选择!”

  孙大眼站起身来,击掌道:

  “天地良心,原道友所言极对,令人茅塞顿开。王恭自王右军去世后,一直是王氏一族中的领袖人物,更是司马元显的敌人,现在荆州恒玄与殷仲堪正率军向建康杀来,司马元显必定要整饬军马,准备粮草,抗拒恒、殷联军,无暇分心他顾。正是本教施救王恭,向世人证明,本教实力与正义的最好时机!”

  传功长老疑道:

  “建康必竟是帝都,戒备森然,且不说护卫建康的皇族禁军,便是士族豪门中供养的大量修士,怕是也极不易对付,如何确保本教能一击得手呢?”

  孙恩应道:

  “传功长老多虑了,司马元显假借皇族威仪,在朝内,出手将其父司马道子与恒修撤职,一手遮天,对朝外,快速撤除各藩镇刺史兵权,早已惹得各士族豪门不满,各士族绝不会出手相帮司马元显。本教不论在军中,朝内均有眼线,朝廷的一举一动,均会提前得到情报,若出手必然建功立威。”

  高恩华与司马雪相互对视一眼,心中只感莫名其妙。天师道中人,搭救王恭之心,其意甚诚,其志甚坚,竟然把施救王恭,看成是一件正义与展示天师道实力的行动。
  远方天际苍穹浩瀚神秘,身边白云时浓时淡,变幻万千。自坞堡大殿中出来后,司马雪执意要求出堡御剑巡查,确也说不出具体方向,高恩华拗不过纠缠,只得乖乖随行。在司马雪的带领下,玄冥剑与碧云剑联肩齐飞,剑芒伸缩闪烁,一路先直奔会稽郡,然后改道向西南而去。

  半柱香后,脚下方出现一座半高的荒山,山坡间,数间破落的庙宇出现在眼前。司马雪按落玄冥剑,在一处平缓处,跳了下去,径直向破庙奔去。高恩华收起碧云剑,心中一动,这座破庙他记得,司马雪第一次逃婚时,曾夜宿过这里,巧识妖灵黑猫门主与谢道韫的书童凌风。

  进了破庙后,确见司马雪正在四下张望,拢起手来,轻声叫道:

  “门主驾至,众神现身。”

  庙中墙垣和地面上的灰尘如粉,约有数指厚的模样,除了几行凌乱小兽的足印,一切寂寥如旧,黑猫门主应当还在晋安郡快乐的玩耍。

  高恩华笑道:

  “公主一定拉着贫道出来,确原来是旧地重游,想尝试一下门主的威风,可惜不会召魂术,白日间,更召不出鬼魂。”

  司马雪看看高恩华的脸色,忽然道:

  “道长大叔,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现在想告诉你,大叔会不会责怪我?”

  明媚阳光下,徐徐春风中,司马雪青丝飞舞,眸中清澈,满是郑重垦求神色。高恩华心中一动,自相识司马雪以后,极少见到司马雪如此神态郑重,平时便是有所求,也都是撒娇耍赖,从不似今天这般正经。

  “公主竟然好似有大事隐瞒贫道,且说来听听,可不打准会不会责怪你。”

  司马雪见高恩华面上全是戏谑笑容,便道:

  “道长大叔,在这儿稍等片刻,一会你若生气,可以罚我。”

  说完一个倒纵,飘出庙门。高恩华心中好奇,便跟了过去,站在庙门中间,眼看着司马雪钻进庙侧一片荒林中,过了约有一盏茶的时间,又晃身飘了出来,手中多了一件修长的布袋,一路如风,奔高恩华奔来。

  “道长大叔,以前曾和你说过;司马氏皇族帝王有两件祖传之物,一为太阿剑,一为孔子履,分别代表文武之道,历代帝王登基时,也必佩带太阿剑,做为权力象征。这两件物品,便在这个布袋中,现在便送给你,任你处置。”

  高恩华心中一惊,太阿剑在修真界赫赫有名,据说是威道之剑。古楚国欧治子大师,以九天玄铁千锻百炼而成,楚王更以血祭之,后被献于秦始皇,始皇帝最喜此剑,常佩带身侧,故又名秦阿剑。世人常说,女人心,海底针,司马雪平时纯真娇憨,居然不动声色将此剑藏至此山一年有余,应了师父丹尘子说的;人心惟危,道心惟微。
  司马雪见高恩华面色变幻,便将手中布袋递了过来,喃声道:

  “大叔是不是气我对你藏私。我发誓;除了太阿剑之事,再无其他任何隐瞒,一点点都没有。”

  高恩华不置可否,左手将布袋接了过来,只觉颇为沉重,右手缓缓捊下布袋,剑体古朴重拙。剑鞘上,镌刻篆体“泰阿”二字,手握古木剑柄一拽,太阿剑刃“铮”的一声乍见阳光,剑意蛮荒沧桑。一股的威武气息压迫扑来,逼的高恩华不由自主避开了眼睛。

  “唉,贫道陪公主万里同行,倾尽所能,赤心一片,没想到公主对贫道竟然藏私如此,隐瞒至今,太阿剑虽好,贫道还是不要的好。”

  高恩华面色戚然,边说边将太阿剑纳入鞘中,递给司马雪。

  “道长大叔,你真的冤枉我了!我......我连人都是你的,岂会为柄宝剑对你藏私,只是这柄剑乃司马氏历代帝王传承之物,我实在拿不定主意这样做,对与不对。”

  第一次见高恩华面露戚容,司马雪情急之下,冲口说道。烟笼罩水的明眸中,泛起淡淡泪雾,嘴角低敛,似是马上要哭出声来。

  高恩华心中一痛,展颜哄道:

  “既然如此,贫道便顺从公主雅意,且先暂时使用太阿剑,若他日公主懊悔,贫道必然遵命还剑。只是,刚才公主所说,连人都是贫道的,不知所言所解,难道要委身为婢吗,贫道好象使不起公主这般贵重的‘丫环’。”

  司马雪猛然醒悟,面色瞬间绯红,明眸厉瞪,斥道:

  “你这个大淫道,竟敢哄骗冒犯本公主,看我不将你冻成大冰棍!”

  厉喝声中,一股充满上古寒意的气息,在破庙中凛然四周弥漫,“铮”的一声脆响中,“羽莲甲”璀璨若华,在春光中傲然绽放......

  建康城中,帝都昔日的详和平稳,威严辉煌,已失不在。不论在城门处,数队盔甲鲜明的士兵,认真在盘查经过城门的每一位路人,街坊中,皆是大队往来奔驰的骑兵,与持械巡逻的步兵,一切如临大敌。人人都在谈论一个传闻,恒玄与殷仲堪的联军,两日后,便可兵围建康。

  一列列牛队在骑兵的监督下,缓缓从城外驰进建康,车夫挥着鞭子,吆喝着,驾车的健牛奋蹄前行,车上装满粮草与大石块。“嘶哦、嘶哦、”一名骑兵的战马,突然莫名其妙的受惊,人立起来,将背上骑兵,颠下马去,然后四蹄飞扬,在人群中横冲直撞......

  在一处宽敞雄伟的殿室中,白衣恒少正负手而立,小眼中精芒闪闪,说道:

  “狗奴才,干得不错,你如何能鼓动天师道进城劫救王恭?”

  恒少对面的原登飞两肩一塌,抱扇回道:

  “小人只消对天师道中的愚蠢伧蛮说;施救王恭是一件正义之事,他们会自告奋勇,进建康城劫人。”

  恒少单眼皮一翻,反问道:

  “就这么简单,一句‘正义之事’便能让这群天师道蛮伧卖命?”

  原登飞两肋迅捷堆起两团肉,解释道:

  “主人出身于高贵的士族豪门,自然不晓得伧蛮流民与没落庶族子弟的心思。为了取得富贵与权势,不论杀人、放火或抢劫,只要给他们冠以‘正义之事’,他们便会心安理得,自告奋勇的去做,小人做为一介流民,最懂这一点。”

  恒少狂笑道:

  “好,你做得很好,现在你返回天师道去吧。荆州联军两日后,便可兵临建康,若我堂兄如愿,本少自然会替你在朝中讨个大大的官职给你。”

  原登飞出殿后,天地宗长老卢刚,问道:

  “天师道曾在益州与云渺宫联手,破我凌风观,今日为何要助天师道施救王恭呢?”

  恒少单眼皮一支,冷笑道:

  “本少从来不会做好事,当善人。这边暗助天师道进建康劫王恭,那边更要让司马元显知道此事。天师道与司马元显之间,相互咬得越狠,流的血越多,我堂兄的胜算便会更大一些。”

  恒玄与殷仲堪联军一路势如破竹,向建康杀来。自荆州到建康之间,州、郡的太守或刺史们大部分皆为士族豪门子弟,天下太平时,做做“清官”,显显威风,拿拿俸禄,人人抢先,拎着脑袋给晋室守城,谁也不干,闻听恒、殷联军兵锋逼近,,便纷纷弃守城郡,沿途没有任何稍具规模的抵抗。

  司马元显只得自已带兵驻守金陵山,急令左将军谢琰,驻兵建康西面宣阳门,高素驻守建康北郊,征调三吴旧地,建康周边数万民夫,向建康城中,运粮运草和守城器械,局面才稍为稳定下来。建康以西的新亭,是荆州进兵建康所必经之路,咽喉要道。

  刚晋守豫州刺史的司马尚之四兄弟被派带兵驻守新亭,抗击恒、殷联军东进。司马尚之心中叫苦,一边暗骂司马元显该死,一边只得带兵出发。

  司马元显的慕府参军张法顺,问道:

  “都督,司马尚之四兄弟,曾在荆州大败于恒、殷联军手下,前番再去新亭,也还是没有什么胜算吧。”

  司马元显从一名英俊男子背上站起来,说道:

  “上次兵败,一是因为司马尚之轻敌燥进,主动进攻对方。二是因为恒、殷联军初出荆州,那时京口王恭与豫州庾楷未败,他们急于来建康抢地盘,兵锋正盛,所以才导致兵败。现在形势已然不同了,荆州兵远道而来,师老兵疲,司马尚之等也必然小心谨慎,拒险不战。我们在建康坚守,慢慢熬一熬胖蛤蟆恒玄与殷瞎子的锐气再说。”

  张法顺道:

  “都督何不调遣‘北府兵’来与恒、殷联军对决?”

  司马元显皱眉道:

  “刘牢之初掌帅印,需要梳理军中复杂关系,另外‘北府兵’也是最后一招,不到最后不轻易用。”

  新亭城池比较小,与建康比较近,晋室多年太平,城墙从来无人组织修缮,长年的风雨侵蚀,已出现多处豁口。乡民放羊时,有时为了抄近路,都直接在豁口中自由出入,不需要通过城口。城头上,更是荒草从生,雀飞鼠蹿,连个坞堡都不如。

  司马尚之带军到新亭后,巡查一番,勃然大怒,先将主掌新亭未跑的官史抓来痛打一顿,然后一面派人向司马元显报告,一面组织军兵与乡民抢修。数万乡民与军士手抬背扛,将城池上的豁口刚刚用大石块堵住,四城派人修补城池。

  翌日午后,军中斥喉来报,恒、殷联军已然出现在新亭城外。司马尚之连忙带领军中部将,登上摇摇欲倒的城头查看,只见城下旌旗漫卷,数万兵士全身黑盔黑甲,重枪长刀森森林立,除了偶尔有战马的嘶吼声,静悄悄的一片,大旗上,只写着个个斗大的“恒”字。

  “竟然只是胖贼恒玄的军队,殷瞎子的军队呢,怎么没一起来?”

  司马尚之问道。未等周围有人回答,城外大军中,驰来一架双马马车,车上居中站着一名穿绿色绸衣的胖子,正是胖子恒玄。

  马车在离城池一箭之地外,停了下来。胖子恒玄耀武扬威,高声嚎叫道:

  “不是冤家不聚头。司马刺史,这么快,咱们又见面了,乖乖出城投降吧!”

  司马尚之面有羞愧之色,狠狠回道:

  “前番本刺史中计冒进,吃了一点小亏。此番我带朝廷大军死守新亭,恒胖子,你放马来攻吧,本刺史今日誓要抓住你,用你这身肥肉点天灯。”

  恒玄哈哈大笑,也不生气驱赶马车,沿着城墙查看半圈,又跑了回来,嚎叫道:

  “司马刺史,你将城墙修的这么矮,能堵住羊出入吗。我军先后撤五里,安营扎寨,休息一晚,明早前来收城,识趣的带上你的人马,快滚!”

  司马尚之大怒,但前番便败在这个轻敌燥怒上了,现在只能憋住气,调遣军马,守住四城。恒玄带军果然缓缓后撤四五里的模样,远远扎下大营,片刻后,营中升起炊烟,不多时,日落西山,暮色慢慢降临。

  因为白日间没有见到殷仲堪的军队,司马尚之心中不安,担心恒、殷击耍什么奸计,半夜趁黑偷城,一晚上全神警戒,几乎没睡什么觉,竟然一夜平安,春夜漫漫过去,东方天际出现一抹亮白。
  军中斥喉前来禀报,说建康征伐都督司马元显派来一队民夫,押着粮草与守城器械在东城门外等侯,要求进城。

  司马尚之精神一振,追问道:

  “没有派军中前来增援吗?”

  斥喉道:

  “只有一队赶着牛车的车夫,车上全是粮草,确没有发现军队。”

  司马元显有些泄气,挥手道:

  “放他们进来,派人点数查收粮草,然后催他们早些出城。”

  斥喉刚刚出帐,城西方面,传来阵阵战鼓之声,鼓声整齐有力,响遏行云,大地微微为之振动。司马尚之目色一寒,顿时站起身来,冲出帐外。

  “恒胖子来攻城了,众军随我迎战!”

  城外,四周的山峦间、旷野中,弥漫着淡淡晨雾,恒玄的军队,全身黑盔黑甲,前方是持盾布兵,后面是骑兵,排列整齐,手中兵器的锋刃在晨曦中,闪闪发光。胖子恒玄,身穿绿色丝绸长衫,长得仍然那么丑,神态依旧那般耀武扬威。

  “司马尚之,怎么还没滚,昨天的话,你是不是没有竖起耳朵听?”

  恒玄一张嘴依旧是他那招牌式的嚎叫,丝毫没有半点士族子弟的文雅风骨。

  “恒胖子,朝廷已派大军前来增援本刺史,识相的,马上滚回荆州去。”

  新亭城墙虽然破旧,但经过修缮加高后,已经战马难逾,朝廷军队士兵们,个个在城头上持刀弯弓,严阵以待。司马尚之瞧了瞧朝廷士兵,信心大增。恒、殷联军中,殷仲堪军队,一直没有出现,让他隐隐不安。不过此时已无退路,只有硬着头皮上,撑一时,算一时。

  “蒸熟的鹅,蒸不烂你的嘴,我恒氏父辈便欺负你们司马氏祖辈,到本刺史这儿,还接着欺负司马氏的儿子辈,哈哈。”

  恒玄嚎叫完毕,所驾的马车缓缓后退。城下静默的军队,忽然动了,前排的布兵,提起盾牌,步供整齐,一步步逼近新亭城池,恒玄军中的战鼓,如雷声一般响起。

  司马尚之手心出汗,拔出长剑,命令道:

  “弓箭手准备!”

  城墙内,新亭城中的黄士街道上,一大队的牛车缓缓而来,赶车的车夫个个灰头土脸,赶着牛车,沿着街道,鱼贯而行。城墙根下,负责警戒的步兵队长,上前拦阻。

  “缷了车,从东城门出城,这儿马上要打仗了,不想死的快走。”

  赶车的车夫好似听不懂他的话,依然低着头,径直向前走。步兵队长大怒,挥舞着长刀喝道:

  “乡下伧民,都给我滚到东城去,再不走,砍了你们的狗头。”

  赶车的车夫抬头看了看他,目光中忽然充满了残忍。一张精致的弓弩,突然出现在车夫手中,弓弦轻响中,森森的箭头,毫不留情的将步兵队长射成箭靶。

  车夫们迅速将牛车扔在街道上,数百名车夫人手一柄诸葛连弩,不用指挥,飞身跃上墙头,弩箭如雨,向城头朝廷军士的弓箭手们射去。车夫们,人人衣衫破烂,个个灰头垢面,唯有一名白衣稍胖男子,用块白丝绸勾着脸,右手持吴钩,傲立牛车头,左手一扬,一道黄色的烟雾冲天而起。

  城外的恒家军,顿时一阵山呼海啸般的纳喊,服了“五石散”一般狂热的发起冲锋。一道道滚滚的人流,铺天盖地般向新亭城涌来。一时间,新亭城头、城下,血肉崩溃,惨嚎震天,瞬间由春意浓浓的早晨,变成污血横流的地狱。

  
  白衣胖子放完烟雾,飘身径直扑向城墙一段豁口处,挥舞吴钩,在豁口周围乱砍,片刻间,便有数名守军血肉山崩溃,伤亡在吴钩之下。城墙上的守军经过一阵骚乱后,自行组织人马,从左右迅捷围攻过来。

  “嗖、嗖、”两声中,白衣胖子身边多了两名老年车夫,手中各持一把宽大的巨剑,三人背靠背站在城墙豁口近,吴钩纵横,巨剑狂舞,豁口附近,顿时一片拥堵,骚乱异常,城外恒家军纷纷掉转方向,向豁口压来。

  “不要乱,不要乱,先堵住豁口......”

  主城楼上的司马尚之顾不得三军大帅的威严,手舞足蹈,亲自大声叫喝。确没有一名朝廷士兵服从命令,听司马尚之喊些什么,只是和一群没头的苍蝇般,到处乱跑,各自为战,堵住豁口的大石块,被从外拽动,又塌了下去。

  晋室兵役制度一直沿用曹魏的世兵制,兵源来自于军户。军户世代为兵,父死子继,世代为兵,社会地位连士族中豢养的佃户都不如。犯法的罪犯与无土地户籍的流民,常常被抓来充抵人数。

  永嘉年间,晋室南迁建康,司马氏在时任扬州刺史王敦和大臣王导的帮助下,稳固皇权,世人称称“王与马,共天下。”从此以后,皇权渐渐没落,各士族豪门各自豢养军队,各州刺史纷纷坐大,很多流民便纷纷投身士族做佃户。朝廷无兵可征,自谢安为相后,又开始实施募兵制。

  募兵制就是朝廷直接招收流民为士兵,“北府兵”便是在谢安主持下,招募流民组建,刘牢之便是靠在战斗中积累军功,最后升至统帅。

  司马尚之最近才晋升为豫州刺史,原本手中没有自已的军队。此次来新亭作战的军队中,除了一队精锐亲信护卫,大部分士兵皆是由各州、郡溃散的乱兵重新组成。建军时间极短,兵将之间,兵不认将,将不识兵,大部分士兵,均是跟随着军旗前行,实则与流民无异。

  “堵住豁口,堵住豁口......”

  司马尚之喊破了喉咙,确无人理会。司马尚之的弟弟司马休之披着一身污血的盔甲,匆匆跑来,叫道:

  “哥哥快走,快走!便成了恒胖子的俘虏了。”

  建康城,金陵山附近的行军大帐中,司马元显全身金盔金甲,满面的香粉,遮不住一脸怒气。

  “司马刺史,你用脚指头想想,今天刚发出求救线报,明天早上便有朝廷派的民夫进城送粮,能不能会有这么快的朝廷民夫?”

  司马尚之一脸愧色,嗫嗫道:

  “只因当时只想着提防荆州殷瞎子大股军队的去向,忽视了区区数百名民夫,谁也没想到,这伙民夫不是普通军士,个个都能以一敌十......”

  因为过度气愤,司马元显脸上搽的香粉,又跌落一层,摆了摆手,止住了司马尚之的嗫嚅絮叨。

  “司马刺史,休要罗嗦,简直说说,新亭兵败,主因何故?”

  司马尚之道:

  “没有自家训练的军队,打胜战时尚可,若是混战,就会兵不识将,将不认兵,自乱一团。”

  司马元显默然,做为亲自带兵讨伐豫州与京口的主帅。没有自已训练和带出来的军队,对统帅没有任何忠诚,打胜了,众军一拥而上,打败了,众军四散而跑,对这点体会最深。

  司马元显暗暗下了决心;此次建康战事以后,一定组建和训惨忠于自已的军队,不然自已便是登位称帝,迟早会死于恒玄或刘牢之等人手中。

  大帐之外,一名斥喉匆匆进帐,将一封书信递给司马元显。

  “反了,反了,天师道竟然想进城劫老贼王恭。”

  司马元显愤怒的喊道,脸上搽的香粉自眼鼻以下,纷纷掉落,露出皮肤上的腥腥红斑。
  慕府参军张洪顺进言道:

  “都督。王恭身份特殊,在士族中素有影响力,又是四路反师中的盟主,绝不能让天师道逆匪得手。”

  司马元显冷笑道:

  “一伙米贼也想浑水摸鱼,本都督要趁机将他们一网打尽。”

  数日后,恒、殷联军出现在金陵山城墙外,确围而不攻,派信使进金陵山面见司马元显,提出条件;

  一、释放王恭,并官复原职。二、诛杀刘牢之以及相关亲信。

  司马元显两日后借以安帝之名下诏;王恭与豫州刺史庾楷、南海郡刺史恒玄、荆州刺史殷仲堪四人共同谋反,其罪必诛,三日后,建康东菜市场验明正身,当众斩首,以儆效尤!并在建康城墙与会稽郡、吴郡、吴兴郡等城门口。公开粘贴告示,数十年间,第一次高调展示司马皇族的威严。

  会稽郡东坞堡内,高恩华对司马雪道:

  “道家以盛极为大忌,讲究天有四季,冬尽春来。王氏一族最盛时,曾有王与马,共天下的美誉。如今吴郡王廞不知所踪,京口王恭将军如果再出意外,王氏一族休兮。”
  司马雪道:

  “道长大叔,我有一种感觉,自我父皇驾崩后,晋室越来越乱。一切全是因为司马元显想篡权夺位造成。”

  高恩华叹道:

  “晋室好比一座山林,孝武帝就是原来山中老虎大王,虽然喜欢醉酒贪坏,将山林中、各家士族封一块地盘儿,互不侵犯,都在凑合着过,百姓也跟着混个太平日子。可老虎大王突然病故,司马元显这只虎大王的近亲野豹想抢做山林大王,便他并非孝武帝之后,名分不正,还要四处消灭觊觎山林大王的其他势力,世道想不乱都不成。”

  司马雪恨声道:

  “道长大叔,三日后,在建康城集坊口,公开处斩王国舅。司马元显这般高调张扬,一定没安什么好心。”

  高恩华道:

  “现在恒、殷联军正围攻金陵山,要求朝廷释放王恭将军,还有诛杀刘牢之党羽。司马元显这么张扬行事,一、要向建康城中,有心谋反的其他士族示威。二、公开给刘牢之等“北府兵”将领表达一个保证。三、也许还想诱杀要搭救王恭之人。”

  司马雪问道:

  “天师道笨道士们,准备如何搭救王国舅,他们这么蠢笨,有把握吗?”

  高恩华笑道:

  “公主,天师道的师君和长老们可不蠢笨。天师道建教数百年,在汉朝时便有之,内中蕴含的力量,实在不可小觑,此次为了搭救王恭,据闻还请来岭南域外修士帮助行事。”

  司马雪顿时心乱如麻,一方面,内心暗暗祈祷王恭能被顺利救出,另一方面,建康必竟是司马氏皇族生活聚居之地,自已此次竟公然随天师道进城动刀动枪,杀人放火,实在想不出自已这般做,是对是错。

  建康城中,春意悠悠的阳光下,一股萧索的杀气,四处笼罩,整个城中,人雀无声。只有大队守军持械往来巡逻,昔日人流如织的街道上,此时冷冷清清,丹阳尹的捕快修士,数人一组,在各家店铺进进出出,检查每一名能见到的人。

  司马尚之带领自已的亲信卫队,正在东集坊口沿街检查,随行的卫队士兵,将沿途民房中居住的百姓照籍检名,鸡狗不留,统统圈向他地。

  “离此地三百步内,将四周所有喘气的全赶走,一个不留。若留下一个喘气的,司马都督便会砍了你们的脑袋。”

  司马尚之所站之地,便是明日王恭及其亲信行刑之地,刑台地方颇大,也不知都要处斩什么人。司马元显因为要主持防守金陵山,处决王恭之事便由司马尚之兄弟负责。司马元显提前安派,要将刑台四周三百步之内所有喘气的全部驱赶,一个不留。
  最近的内容是不是太政治化了?
  集坊口附近,居住着大量的庶族人家,大多是二进院的房屋,家家户户,闭门锁门,鹅不鸣,狗不吠,只有少数人,偷偷趴在门缝间,向外偷窥。

  “自此地八百步内,凡是高处必此站上弓箭手和修士。本刺史看看,有人不怕死,敢来搭救王恭吗?”

  司马休之问道:

  “哥哥,都督命令,允许城中百姓前来围观,不怕他们之中有逆匪吗?”

  司马尚之道:

  “弟弟,你用脚趾头想想,放进来围观的百姓,我们可以一一按户籍检名,陌生人一个不要。”

  天空浮云悠悠,白蓝参半,身边春风丝丝,通体凉爽。会稽郡东,山林深处,一座坞堡内,数根枝叶茂盛的大树下。或坐或站着数十个人,其中一株大树下,十数人扎成一堆,特别显眼,人人通体黝黑,手持骨矛,身上仅用一些草藤遮体。

  天师道师君孙恩坐在一处石台上,白衣胜雪,丰神俊秀。教中诸位长老基本到齐,传功长老与执法长老在孙恩左首一株树下,孙大眼与孙闾露等站在右首,各州、郡的“祭酒”们都在下首或站或坐,人人面色凝重。

  原登飞站于院中阳光中,手舞折扇,侃侃而谈:

  “司马元显将父亲贬职,假安帝之名行事,欺父愚君,不忠不孝,现今又在建康集坊口设下刑场,杀王恭震慑其他士族。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我天师道素来救危扶难,明日按谋划,齐集建康东集坊口,行‘正义之事’,救出王恭。”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稍远处的高恩华微微一楞,《道德经》中的话,让原登飞在此时此景说出,感觉特别突兀。但看到大部分天师道教众满面义愤填膺的表情,想起孙泰被诱杀,王恭被擒,司马元显的所做所为,心中有些迷惑;自已是不是平时只注意修真悟道,过于不近世情,以至于参悟不了原登飞所谈的“正义之事”。

  孙大眼咳嗽一声,站起身来,令孙闾露在院中摆下一些石块与木条,解释道:

  “司马尚之已下令将刑场千步之内的百姓迁出,刑场周围的所有高处,均有弓箭手和丹阳尹的修士据守。明日午时行刑时,可能为了达到立威目地,允许持有当地户籍的百姓前去观刑,我们可以得到少量的户籍,事先接近刑场。”

  院中的修士们全聚拢过来,听孙大眼细细讲解东集坊口的街道与地形。东集坊口距离“济世堂”并不太远,以前高恩华在建康行医时,常常路过那里,此时便不扎堆凑热闹,仍然独自坐在树下等一会分派任务。

  “高道友,师君有令,我等另有任务,你随老夫前来。”

  高恩华依声一看,确是天师道传功长老正在笑吟吟的看着自已,连忙站起身来,施礼道:

  “愿闻师君高见。”

  司马雪独自在小院中走来走去,心不在焉,每到院门口时,均会抬头看看坞堡中,通向小院的街道。坞堡背倚的山林中,传来阵阵松涛呼啸声,空旷荒芜。一根蔓叶,在空中歪歪斜斜,向司马雪面上撞来,一股冰冷的寒意自司马雪纤指弹出,蔓叶瞬间冻成冰棍,跌落在地面上。

  “道长大叔去了这么久,也不见回来。这群蠢道士可真够笨的,说再多废话,也不知能否救出王国舅。”

  一直到日挂西山时,高恩华才缓缓回到小院,见司马雪独自在院中徘徊,淡淡一笑,问道:

  “是不是等急了,天师道在布置具体施救王恭的步骤,耽误时间长了些。”

  司马雪问道:

  “道长大叔,天师道蠢道士们有何妙计,能顺利救出王国舅吗?”

  高恩华点点头,说道:

  “天师道数百年修真巨擎门派,其中蕴含的许多力量,还是不为外人所知的。虽然计划详细周密,只是贫道隐隐心有不安。”

  司马雪追问道:

  “道长大叔,你何故不安?”

  高恩华道:

  “朝廷兵力,目前主要在金陵山对抗恒、殷联军,确又公开处斩王恭将军,还预留出三天时间。就算司马元显此举是向城中其他士族立威,以及向‘北府兵’刘牢之做出某种诚意表态,如此高调行事,也与司马元显以往的狡诈行事风格相违背。”

  司马雪恨恨说道:

  “司马元显这坏小子诡计无数,满肚子坏水,要不要把这事向天师道中人说说。”

  高恩华摇摇头,说道:

  “天师道众修此时众志成城,一心欲成‘正义之事’贫道这些空口无证,仅凭感觉的话,若是当众说出来,只会打击士气。”
  太阳缓缓落入西山背后,暮日余辉,丝丝渺渺,辉映的坞堡中一片温馨。从坞堡一侧山林中吹来的风,更猛烈,高恩华的道袍,在春风中“噗、噗、”生响。

  “高道长,公主,你们竟然真在这里。”

  一道清脆妩媚的女子口音,自小院外传来。听到声音,司马雪顿时欢叫一声,跑出院外。

  “卫姐姐,你们怎么来了?”

  卫子姬依然红衣似火,艳如桃李。卫子怡还是黑衣如水,娴静恬淡。在两人身后,高矮胖瘦站了数十名修士,有男有女,其中一名男子,面白如雪,凤目丹唇,竟然如女子一般妖艳,正是云渺宫别院中的美男阿呆。

  卫子怡看了看高恩华与司马雪,微微一笑,点头示礼,师姐卫子姬道:

  “天师道曾数次帮助过云渺宫,此番天师道有事。经益州郑家传信,宫主令师妹与我前来相助天师道,还了人情,刚到坞堡,便由原登飞告知,道长与公主也在堡中,特引来相见。”

  司马雪道:

  “原登飞是不是一笑时,两腮堆起两团肉的郑府修士,这人眼神飘忽,逢人便笑,满腹鬼计的模样。”

  卫子姬笑道:

  “司马妹妹说的没错,他是郑府的上门女婿,据闻深得郑方信任,现在郑府中大大小小的事,他拿大部分的主意。”

  坞堡外的山林中,参天古树林立,不知名的野藤在树干间缠绕穿行,浓密的树叶,将林间遮盖的有些阴暗,林间除了呼啸的风声,便只有看不见踪影的鸟儿在婉转鸣叫,有时,有野兽的吼叫声,自山林深处远远传来。

  一株大树后,地面的落叶轻声脆响,四周景象一动,一条灰色人影自树后,现出身来,低着头,鬼鬼祟祟在大树后,站立片刻,又悄悄消失在古林中。

  人影消息后,山林间又恢复如常,过了约有一柱香的时间。林间光华一闪,一名身材高大的老者出现在大树前,径直向大树奔来,在树前,凝望片刻,伸手从树上抠出点什么,光华闪烁中,一柄巨剑蓦然在林间凝聚,剑芒呼啸中,托起老者,向西御空而去。

  漫漫春夜退尽,旭日东升,坞堡中天师道教众早早做好饭菜,约集众修进餐。大部分人脸色凝重,默默不语,虽然众修大部分久经战阵,但建康终归是百年帝都,事先得知,刑场四周数百步内,早已戒备森然,临战前的凝重,使院内气氛十分压仰。

  十数名手持骨矛,以草藤遮体的修士自成一圈,与院中其他修士迥乎不同,颇为扎眼,从他们身上,传来股股十分明显的腥臭之气。

  卫子姬悄声问道:

  “高道长,这群异修什么来头,感觉不似中土之修。”

  高恩华淡淡一笑,说道:

  “天师道对他们也是讳莫如深,只简单说是岭南交趾之修,这么远请来,一定有中土之修不具备的异能吧。”
  罡风朔朔,白色的云雾,带着丝丝凉意扑面而来。众修浩浩荡荡御剑向建康进发,在坞堡中手持骨矛,浑身发出浓浓腥臭味的岭南交趾修士们没有御器,单独在地面上,不知以何异术跟进。

  云层间,各种宝器祥光缭绕,剑芒破风声声嘶鸣。司马雪跟着高恩华身后,青丝飞舞,裙襦飘扬,驱使着玄冥剑一路随行。

  “卫姐姐,此去建康,必然恶斗一场,你怕不怕?”

  卫子怡见司马雪相询,正准备回答,确听卫子姬抢先说道:

  “害怕是必然的,谁也不知道,这次建康之行,到底能不能回来。但身为修士,便只有持勇向前,或许活命机会还大些。现在害怕是真的,不过一会见到鲜血时,或别人欺负师妹时,我便不害怕了,只想着把对方斩杀,我们活着回来。”

  卫子怡笑道:

  “此去建康救人,公主是不是心中十分害怕?”

  司马雪催动灵力,离高恩华更近了一些,说道:

  “我跟在道长大叔身后,便不害怕,到了建康后,两位姐姐一定要离我们近些,相互援救。”

  高恩华回首笑道:

  “孙师君早有计划,云渺宫众修与贫道另有安派,前面马上便到建康,大家跟紧些,一会不要落了单。”

  东集坊口,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越临近刑场,朝廷负责守卫的兵士越多。地面上的土兵刀剑出鞘,寒刃森森,房顶上的弓箭手们,箭矢上弦,在房屋的墙垣上,还有数量众多的丹阳尹修士走来走去。人数虽然众多,但每个人均板着脸,不言不语,偶尔有人抬着望望天。

  司马尚之带着一群丹阳尹的官史,坐在离行刑地不完的台子上。虽然正襟危坐,但脑袋左看右看,一付焦虑的模样。司马休之等三位兄弟,正在来回带人巡逻、检查远处土兵们的警戒。

  在离刑场约有一百步的距离处,有一处宽敞的平地,聚集了数百名前来观刑的百姓。前面的人个个呆立着,人人面无表情,后面的人,跷着脚尖,不停的向前推挤着。朝廷的士兵在中间设了一道宽大的木栅栏,除了正面有一队士兵持枪警戒,两侧各有一队弓箭手,弯弓搭箭,虎视眈眈的看着场内。

  此次处斩王恭,司马尚之原求秘密处斩,但司马元显不同意,要求必须大张旗鼓的公开处斩,并允许各族子弟与普通百姓观看。放话说;心存反意的士族子弟们看看,只要犯了谋反罪,士族子弟的“八议“特赦权无用,必斩!

  百余年来,王、谢、恒、庾四大士族中,第一次有族中子弟被公开处斩。不少人,正自远处络绎不绝的赶来,排着队,等侯着警戒士兵们的检查。每一位被放进来人的面上,神色各异,有凝重、有焦灼、有悲伤、甚至还有兴奋的。

  孙恩与传功长老等,手持户籍,各穿一身灰色圆领长袍,进入刑场内。和煦的春光下,突然刮起一股疾风,场中凝重如铁的气氛,顿时流动起一股不安分的杀气。

  进入建康后,孙恩分派任务。天师道负责刑场内正面救人,其他前来帮助的修士各负其责,担任警戒与接应,最后说完集合地点,大家分头出发。

  高恩华与云渺宫众修一起,迅捷向秦淮河岸边奔去。在高恩华的带领下,一行人绕开满街巡守的士兵,奔到一边偏僻的河边。

  春天的秦淮河水绿意中泛出深蓝,无声缓缓流淌,竟然有两只大船舫靠在岸边。秦淮河边的船舫做工精致,船阁的木板上,雕刻着各种飞禽与怪兽图案,涂以各类朱砂颜色,船阁的门窗,均以薄薄的草帘遮挡。

  卫子姬四下张望,忍不住问道:

  “高道长,怎么跑到河边来了,不用去救人了么?”

  高恩华不置可否,淡淡一笑,一扬手,指间多了一颗丹药,“啵”的一声,丹药被抛入秦淮河中。众修面面相觑,看不透其中有何玄机,只有高恩华满面凝重,聚精会神的望着秦淮河水。

  一柱香后,缓缓流淌的秦淮河面上,箭一般,远远驶来一道涟漪。到了近处,河面微微一动,自漩涡中,冒出了一段矛尖,“哗啦,”一声中,一个水淋淋的人体自水中跃了出来,手持骨矛,草藤遮体,竟然是坞堡中见过的岭南交趾修士。

  交趾修士上岸后,一跺脚,身上的水珠纷纷抖落。先向高恩华等人裂嘴一笑,露出一口污秽黄渍的牙,然后将手中骨矛刺入水中,秦淮河面上,又径直涌来大片的涟漪,片刻间,在坞堡中见过面的岭南交趾修士纷纷跃出水面。

  高恩华道:

  “云渺宫众位道友,大家四下散开警戒,发现有朝廷官军前来巡逻时,设法引开,不要让人发现岭南交趾来的道友。”

  卫氏双姝虽然不明甚意,但与高恩华相处多日,自然而然便将云渺宫人手分派下去,四下警戒。别院修士中的阿呆,因为是名哑巴,卫子姬便安派在附近值守。

  岭南闪趾修士们,在岸边摆了一个古老阵法。一名年纪最老者跪伏在地,念念有词,声音冗长古怪,似是颂念一种古老的巫术。

  绿意幽幽的秦河水中,轻轻响起一阵骚动,好似有千万条鱼,争先恐后的向岸边游来。“啵、啵、”一阵密集的响声中,数十只长相奇怪的异兽跃上岸来。异兽长着尖尖的嘴巴,圆溜溜的眼睛,全身披满层层鳞片,身后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

  司马雪第一次见到这种异兽,心中大奇,顿时忘了施救王恭的焦急,不由自主的上前两步,欲待贴近仔细观察,背后脖子一紧,又被高恩华挟脖拎了回去。

  “异兽不喜欢陌生人靠近,莫要惊扰它们。”

  司马雪“哦”了一声,揉了揉脖子,白了高恩华一眼,蹲下身去,眸中充满好奇,注视着岭南交趾修士的一举一动。

  从河中涌出来的异兽越来越多,大小不一,大者竟然如野猪一般大小,蹲在岸边,两只小眼中充满凶气,不时的冲着高恩华等露出尖牙示威。时间不长,整个岸边站满了数百只异兽,从秦淮河中,仍不停的有异兽跃出。

  在地上跪叩的交趾老年修士,站起身来,口中念念有词,自怀中掏出一个黑色的骨瓶,在岸边用骨矛划出一个圆圈,手一抖,黑色骨瓶中有大片的绿色粉末飘落。落在圆圈上,一道绿色的阴影向地中渗去。

  一直在岸边东张西望的异兽们,“吱”的一片厉嗥声中,一齐蹦了过来。蹦到圆圈中,尖尖的嘴巴在地中一拱,身上的鳞片快速翻滚,一片黄色的泥土被翻了起来,扬到了秦淮河中,片刻间,最前面十数只异兽已然拱入土中,大片的黄土被传了出来,河水慢慢变得浑黄起来。

  司马雪眸中充满神奇,问道:

  “道长大叔,这些可爱的小家伙们,挖土干什么?”

  高恩华道:

  “司马元显狡诈无比,将刑场周围八百步内的居民迁出。房顶上、街道中,布满修士与持弓箭的士兵,就等我们自投罗网。但他有张良计,我们也有过墙梯,孙师君命人请来岭南交趾巫士,召集异兽,隔街挖地道过去,到了午时三刻,王恭等现身后,天师道诸修在刑场中动手,引人耳目,行刑台忽然陷入地道中......”

  司马雪顿时明白过来,拍手道:

  “哈哈,凭司马元显这坏小子狡诈如狐,到时一定气得捶胸顿足。从今天起,本公主再也不说天师道蠢道士了!”
  东集坊口刑场内,司马尚之坐立不安,不时的抬着观看空中太阳,终于,太阳一寸寸的挪到正中。司马尚之望了望四周一切正常的场面,缓缓吐了一口气,整了整袍带,正襟危坐于椅子中。

  “哒、哒、”声中,一匹战马如飞驰来,一名校尉跃下来马来,禀报道:

  “司马大人,犯人即可押到!”

  司马尚之面露喜色,挥了挥手,应答:

  “知道了,退下吧。”

  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中,数千名士兵押着七辆牛车缓缓驶来,牛车上面竖着一个囚笼,每个囚笼中锁着一名犯人。每名犯人须发凌乱,披散在头发上,面目污黑,有气无力的垂着头,显然在被关押的时日中,受过不少虐待。

  刑场外,观刑的人群中顿时一阵骚乱,纷纷窃窃私语,后面的人,跷起脚,拼命的向前推挤,想抢到前面看个明白,刑场与百姓中间的官兵们大声训斥,挥舞长枪,让大家后退。孙恩与传功长老对视一眼,示意人群中天师道修士们准备动手。

  牛车在斩头台前停了下来。一群红衣红裤,负责行礼的刽子手上前,将牛车上的犯人拖到斩头台上,绑在相应名字的木牌下,犯人们个个身体僵硬,任人摆布。刑场中,除了凝重、杀气、又多了一份无奈的哀怨。

  离刑场千步以外的一段土城墙上,站了一名负手而立的白衣胖子,还有两名灰衣老者,正是胖子恒少与天地宗二位长老。

  “司马元显狡诈如狐,孙恩更不是善茬,竟然请来岭南交趾修士驱兽挖洞搭救王恭,云渺宫两个贱婢竟然也来凑热闹。天哪!这般精彩的妙会,我若不插一脚,还配做恒氏天骄吗?”

  恒少小眼皮支愣着,把刑场里里外外瞅了半天后,然后模仿恒玄大声嚎叫道。

  天地宗长老卢刚,问道:

  “恒少,我们按计划进行吗?”

  恒少单眼皮一翻,叫道:

  “不,本少改主意了,先不帮助天师道救王恭。现在去秦淮岸边,将云渺宫两个贱婢抓住,我要把她们绑起来,好好玩弄......”

  司马尚之也是头一次监斩,看了看斩头台上的犯人,个个蓬头垢面,穿着相同的囚服,根本认不出谁是王恭。

  “士族子弟,名士风骨,哼!在囚笼中关几天,上了刑场,还不照样个个瘫软如猪般等死。”

  负责传令的官史上前问道:

  “司马大人,是否行刑?”

  司马尚之抬头看看天,基本上已到午时三刻。在刑场中,充满凝重、杀气、哀怨的气氛压迫下,司马尚之更不愿意多呆一刻,点头道:

  “时间到了,动手吧。”

  传令的官史,折身返回斩头台,大声喊道:

  “时间已到,斩!”

  红衣红裤的刽子手,大步登上斩头台,将台上犯人颈后的木牌摘了下来。观刑的人群中,顿时引起一阵骚乱,胆小的人纷纷闭上了眼睛,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残忍的气息。

  孙恩站在人群中,嘴角突然荡起了一抹微笑,伸手向背后挥了挥手。人群中,一名灰袍中年男子,原本一直低着头,忽地慢慢抬起头来,毛发枯黄。面色阴沉如水,枯黄的手掌中,凭空祭出一座黑色的塔。

  四周空气一阵波动,黑塔蓦然无翼而飞,迅速在风中暴涨。塔洞中,仿佛有一股吸力,四周的空气,仿佛有了生命,发出一阵妖邪的“嗡、嗡、”声,不约而同的向黑塔聚拢。

  “嘭,”的一道巨响中,黑塔瞬间暴涨数十倍,一个巨大虚幻的塔影,屹立在半空中,如同吃饱了风的帆船,越涨越大。“噗、”的一声,黑塔虚影中,喷出滚滚黑色的风雾,在刑场中弥漫飘散开来,刑场内,顿时黑雾翻腾,风沙四起,明亮的阳光在一瞬间暗了下来。

  “天师道孙恩,杀到!”

  中年男子祭出黑塔时,斩头台上的刽子手们便已警觉。黑雾翻腾,风沙四起中,孙恩与传功长老,一瞬间冲到斩头台前,场中顿时一片混乱,有人高喊保护司马大人,有人大叫截住乱匪,与司马尚之前来监斩的官史们,一齐闪到士兵们的背后。弓弦一阵乱响中,“嗖、嗖、”,数百支箭矢,乱雨般向天师道众修射去。

  斩头台上数名红衣红裤的刽子手,确不畏惧,弃了台上的犯人,一起跳了下来,手提厚重的砍刀,拦住孙恩与传功长老等人。其中一名面上长颗黑痣的高大男子,面相凶恶,狰狞叫道:

  “猖狂米贼,司马都督早料定你们要自投罗网,特派爷爷们在此等侯多时了!”

  孙恩喝道:

  “休要废话,手底下见真章吧。”

  “铮”的脆响声中,一道眩目的黄色剑芒,自漫天飞舞的砂石中乍现,剑芒充满王霸之气,气势磅礴,在黑雾中分外耀眼,挥洒之间,摧枯拉朽般将迎面射来的箭矢击得粉碎。

  黑雾飘散中,传功长老等修士们纷纷祭出武器,片刻间,便与朝廷官兵接上了手,原本哀怨冲天的刑场,顿时杀声冲天,场中大群前来观斩的百姓们,乱成一窝蜂般四散逃去。

  “天罗斩神,斩!”

  红衣红裤的高大刽子手,凝神掐诀,面上的黑痣,瞬间变得紫红,目光狰狞,挥手狠狠下砍。一柄巨大的刀影,赫然自虚空中凝聚,顶天立地,发出巨大的鸣呜之声,刀风虎虎向孙恩斩来。

  云罗宗的“天罗斩神式”,孙恩领教过,王廞之女王贞便是习此异术,只是不知和面前刽子手有什么关系。孙恩抢前一步,轩辕剑抢圆,以剑做刀,上避不闪,自下而上,狠狠斜挂上去,黄色剑芒矫若健龙,与天罗刀在半空中狠狠相撞......

  此次刑场救人,孙恩利用朝中所有眼线,将刑场周围打探清清楚楚,设计正面以天师道众修现身,侧方让岭南交趾修士召唤异兽,掘地道救人,然后利用秦淮河边的船舫将王恭救走,在刑场中,看不到地道通向那里,等司马尚之明白过来时,王恭等人早已出城。

  此计最大的难点便是王恭何时被处斩,斩头台陷下去过早,王恭等人未到刑场,斩头台陷下去过晚,王恭等头已落地。按常规处斩犯人,一般均是午时三刻,孙恩便将斩头台陷下去的时间设在午时三刻。

  司马尚之因为受不了刑场凝重与哀怨气氛,提前半柱香,命人下令处斩,天师道众修也只能提前现身,顶住官兵,拖住时间,只是斩头台上的犯人,个个瘫软在地,地面确一切如旧,没有丝毫动表,孙恩只能带人苦撑,时间不长,双方便死伤惨重。

  传功长老身上灰袍被污血染得鲜血,望了望平静不动的斩头台,心中焦急,但此时确也不能分身去秦淮河边查看,只能与执法长老站在一起,挥剑死撑。刑场数百步以内的朝廷官兵与丹阳尹修士,纷纷围拢上来,场中杀声震天。

  司马尚之在亲信卫队的簇拥下,退到安全地域,心中暗骂;司马元显,不义之辈,竟然将本刺史当成钓饵。口中确拔剑大喊:

  “四周合围,不许放走天师道一个反贼......”

  秦淮河边,岭南交趾修士们秩序井然的指挥岸边的异兽挖土,黄色的泥土如沙子一般,在异兽们嘴拱爪蹬的动作下,被抛进了秦淮河中。岭南交趾修士们手持一种黑色的骨瓶,不停的驱赶着异兽们干活。
  太阳慢慢接近正午,明媚的阳光,辉映在秦淮河上,光线熠熠波动,河水鱼鳞般彼此起伏,远处画舫中,传来悠悠弦歌声,隐约还有阵阵艳语狎笑。

  河边上,岭南交趾年老修士毛发飞舞,手持骨杖,咒语声渐行渐急。岸边大部分异兽,都已经钻过洞中掘土,细细的沙土,如流水般被抛洒进秦淮河中,浑黄昏浊的河水,一圈圈向河中心扩散,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泥土的芬香味道。

  “道长大叔,挖了这么长时间,差不多应到挖到刑场中间了吧?”

  司马雪明眸如水,蹲在河边看了半天后,向高恩华问道。高恩华望了望岸对面千步以外的刑场,说道:

  “天近正午,应当差不多挖到了吧,岭南交趾的修士,已然派人进洞查看数次,估计快到了,再等等。”

  正说着间,河岸的街道上,传来一阵嘈杂声。远远只见一大队官兵直奔过来,已经与负责警戒的云渺宫诸修交上手,双方乱成一团。高恩华急匆匆交待司马雪两句,便朝最嘈杂的地方抢去。

  官兵好似全是普通巡逻的士兵,战斗力不强。云渺宫诸修只求拖过午时三刻,救出王恭,无意对官兵大力杀伤,两名云渺宫修士布下禁锢防御阵法,格挡弓箭的乱射,拖延官兵进攻,双方刀枪相互撞击,轰然嘈杂,暂时没有人员伤亡。

  卫子怡道:

  “高道长,这队官兵好似知道我们在此挖掘地道,一直叫嚷着;捉拿王氏逆匪。”

  高恩华抬头看了看天空的太阳,说道:

  “一定是有人走露了消息,现在差不多接近正午,王恭应当快被押上刑场,再拖延两柱香,救出王恭,我们便抽身撤退。”

  正面官兵的背后,忽然驰来一大队骑兵,盔甲鲜明,马蹄纷飞过后,尘士四散飞扬。一大队修士模样的官差,在马队后随行,直直的向这里扑来。面前正在乱斗的官兵,潮水般向两边让开,疾驰而来骑兵的长刀,划碎春光,狠狠向最前方云渺宫修士的头上砍来。

  人群中,一名高大的老年修士跳在最前面,持笔喊道:

  “姓高的妖道,前番在会稽郡让你跑了,今天竟敢来建康闹事。公主呢,让你拐到那里去了?”

  高恩华依声一看,竟然是丹阳尹差役贺老大,真是冤家路窄,在那也能碰上他。未等高恩华答话,身边光华频闪,云渺宫诸女修已然纷纷祭起九宫玉佩,布下九宫防御阵法,如意蝴蝶刃呼啸急飞,片刻间,已有数名急于抢功的骑兵伤在刃下,鲜艳的红血,洒在黄土上,分外耀眼。

  卫子怡扬声道:

  “高道长,退后!守好道口便成。”

  贺老大恶毒的喊道:

  “白大人,那个男道便是掳掠公主之人,和他一起的女修,全是王氏逆匪。”

  白大人是名宽袍长袖的中年男子,颌下长须飘扬,面色如常,嘈乱之中,正在凝神查看九宫防御阵法。听到贺老大叫嚷,斜瞅一眼高恩华,目光中,蕴含着一股高高在上的傲气,马上又收回目光,仔细观察云渺宫九宫阵法。

  云渺宫九宫阵法甚是奇特,九宫玉佩在阳光下,光华绚烂,一明一暗间,将骑兵的长刀,修士的各种术法攻击,纷纷缷了出去。阵中云渺宫女修手中的如意蝴蝶刃,常常趁着混乱,盘旋着掠出伤人,又呼啸着掠回主人手中。

  骑兵刀砍马踏,丹阳尹的各种术法无数攻击,看似气势汹汹,但在九宫玉佩的一明一间频闪中,均无功而返,一盏茶的时间,已有十数名骑兵伤亡。

  “好厉害的阵法,破!”

  随着“破”字喝出,白大人高傲的脸庞上,布满浓郁戾气,目中厉芒一闪,身上衣衫,颈边发丝,颌下长须,瞬间如风帆般,磅礴疾立,一股强悍的气息,在白大人身上散出,宽大长袖如旗帜般挥出,“啵”的一声,撞在九宫阵法上。

  半空中,飘浮的九宫玉佩,顿时一阵剧烈晃动,白色光华大盛,四周空气波纹散乱,如有一只巨兽的重足,狠狠砸在地面上,尘土飞扬。猛烈撞击之下,九宫阵内数名女修面色赤红,脚下晃动,退后两步。

  贺老大见有机可趁,竖指一挑,腐骨笔在阳光中一颤,笔尖溅出数点腥臭的墨汁,蓦然向九宫阵法边缘处,一名云渺宫女修喉间插去。笔去如飞,又狠又准,恰恰从散乱空气波纹中穿过,瞬间已到女修的喉间。

  “啪”一道青芒闪烁的太极图,在春光中绽放,插在女修胸前,将腐骨笔撞飞。女修面色释然,吐了一口气,低声道:

  “多谢卫师姐援手。”
  白大人见一袖无功,面上高傲之气稍减,借着飞袖一击之力的余威,跨步上前,臂上长袖低垂,一只手掌,五指与掌面乌黑,掌立如山,从飞袖中穿了出去,向九宫阵法撞击。只凭一只肉掌,掌上蕴含震撼气息与恶臭味道,已逼得云渺宫众女修心烦意乱,魂不守舍。

  卫子姬与卫子怡见势不妙,一左一右,纤掌急挥,如意蝴蝶刃盘旋着向白大人两肋斩去。一枝粗大的腐骨笔和一柄长剑自白大人身边掠过,“咔嚓、”一声脆响中,将如意蝴蝶刃格了回来。

  贺老大神气活现,表功道:

  “本人在此,逆匪休想偷袭。”

  白大人乌黑的手掌,掌影虚立空中,手指上,冒出密密麻麻的气泡,一股诅咒与残灭力量,铺天盖地向九宫阵法罩下。

  “嘭,”的一声,四周空气一阵颤抖,仿佛有一只上古巨兽,大力吸了一口气,一种神秘的力量,迅速从梦魇中苏醒过来。一道闪电毫无预兆,自碧空中降临。场中瞬间白芒大涨,闪电之后,隐隐传来沉闷雷声。

  闪电如飞,雷声滔滔,自远而近,带着一股狰狞煞气,向白大人狠狠轰去。

  贺老大面如黑锅,咬紧大牙,手挥腐骨笔,在半空中虚划斜斫,纵横交错,一道道黑气自笔尖渗出,在空中架成一片黑网,迎着降临的雷电反兜而上。“嘭,”轰然巨响中,黑网四分五裂,贺老大“啪”的吐出大口污血,连退数步。闪雷挟着余威,一往无前继续落下。

  白大人面上高傲之气尽去,乌黑手掌一挑,在中途改变了方向,巨大的黑色掌影迎了上来,与闪雷在半空中,轰然对撞。“嘭”的巨响声中,地面尘土纷纷飘浮,九宫阵法中的玉佩齐齐灰暗,白大人身上衣衫暴裂,宽大袍袖、如秋后残雨打过的霜叶,条条缕缕。

  “噔、噔、”连退几数后,白大人“嘿”的吐气扬声,站稳了脚步,抬头望去,只见云渺宫诸位女修身边的高恩华正在凝神望着他,左手拇指上,一枚青色的玉戒,淡青色的光芒正在暗淡。

  “妖道,借助青玉戒异能,对本官偷袭,算什么好汉?”

  高恩华右手“啪”的挥出,一道光芒大盛的太极图案,自虚空中幻出,将急射而来的箭矢击碎,淡淡一笑。

  “白大人,贫道只是一名散修,向来算不得好汉。”

  贺老大跳上前来,叫道:

  “妖道,你卑鄙无耻。除了跑路,就是躲在女人背后偷袭,上次在会稽郡偷袭燕老四,现在又偷袭白大人,真不要脸,敢报出你的师门吗?”

  白大人整了整衣衫和长须,踏前一步,面色凝重,叫道:

  “妖道,可敢与本官正面一战?”

  刑场空气中,弥散着刺鼻的血腥味,地面上,横七竖八躺了数十具尸体,从服饰上看,以朝廷普通官兵居多,只有一两具普通乡民衣衫打扮的修士。

  司马尚之率领的朝廷官兵,优势是人多,另有弓箭手在远处偷袭协助,正面与天师道对敌的是云罗宗修士与丹阳尹的差役。从外至内,密密麻麻将天师道众修围了个水泄不通。

  天师道此次前来劫法场救王恭,挑尽教中道法高深者,不论那个人,都是在当地州、郡独霸一方的人物。虽然个个术法高深,但众修需要分神保护斩头台上的数名犯人,激战之际,无法携带普通人施术离开,众修只得占据斩头台,布上禁锢防御阵法,拼命催动灵力,死撑到底,企盼早点拖到午时三刻。

  “弓箭手轮流上去,射死他们。”

  司马尚之在亲信卫队的保护下,退得远远的,确信自已这位皇族子弟没有危险时,指手划脚喝道。

  孙恩手中轩辕剑纵横捭阖,大开大合,一个人便挡住斩头台下,官兵四分之一的攻击。发髻间,衣衫上,沾满了崩飞的血肉,眉清目爽的面孔,布满狰狞的杀意。轩辕剑每次挥舞,敌人的兵刃,法器均难拂其锋,只有云罗宗的两名修士,用术法幻化的刀影,不停与孙恩游斗,拖延进攻速度。
  “呜、呜、”一阵闻之心悸的呜咽声响起,远方半空中,一排排寒光闪烁的箭矢,铺头盖地向斩头台罩下,两名天师道‘祭酒’发出一声惨叫,倒在血泊中。

  孙大眼仰天看了看,罩下的箭雨,面上渗出汗水,掐诀催力,手中铜笔虚影暴涨,一道道古铜色灵力在半空中迅速架成一张网。

  “笔削春秋,起!”

  罩落箭矢与架起的阵网,轰然撞击,阵网在箭矢的压迫下,弯折扭曲,几欲破散。传功长老与执法长老双剑联壁,将头顶的攻来的箭矢绞得粉碎,各自挥掌,催动灵力,将弯折扭曲的阵网又撑立如初。

  “呜、呜、”一阵更猛烈的箭矢,相继飞来,更远处的街道上,大批的朝廷官兵与修士正自涌来。

  传功长老扬声道:

  “师君,再不走,便在成为箭靶子了。”

  孙恩自怀中掏出一粒丹药,抛进口中,持轩辕剑一个冲击,漫天血雨中,将面前最近的三名修士斩杀剑下,正待回答。斩头台四周突然一阵异然的震动,地面蓦然间陷了下去,出现了一个阴森森的洞口,绑在斩头台上的数名犯人一直跌落洞中。

  “众位兄弟,守住洞口一盏茶,然后随我撤!”

  孙恩飞自跃起,站在一根翘起的木根上,高声喝道。天师道在刑场中苦斗的诸修,看到了希望,顿时勇气大增,灵力瞬间璀璨如华,刚刚有些松动的防御阵法,傲然挺立。

  秦淮河边,高恩华闻白大人正面约战,淡淡一笑,应道:

  “贫道一名散修,恰逢其会,岂敢与白大人为敌。”

  贺老大抢先骂道:

  “呸,妖道胆小如鼠,又没有本事,现在不知道脸红吗?”

  白大人掸了掸半段袖子,喝道:

  “贺老大闭嘴!妖道,刚才你趁本官不备,沾了一点便宜,现在且看本官手段。”

  言毕,右手平托,掌中赫然出现一枚木牛雕像,木牛栩栩如生,昂首奋蹄,左单臂竖掌结了一个印诀,半段袖子流云般卷起木牛雕像,向空中一抛,袖子落下时,迎面击向高恩华与九宫阵法。

  “金甲神牛,给我杀!”

  眨眼间,木牛雕像在半空中,见光速涨,凝成一头金甲巨牛。巨牛双眼赤红,如同一尊恶兽般,透出一股暴虐疯颠气息,瞪着牛眼,目光追随着半段云袖所击之处。“哞,”的一声长吼,牛尾巴一扬,四蹄奋起,牛首双角一摆,凶神恶煞般撞来。

  卫氏双姝见金甲巨牛来势凶恶,纤指一挥,如意蝴蝶刃盘旋着,一左一右,狠狠扎在金甲巨牛腹下,一连窜的脆响声中,如意蝴蝶刃呼啸着又掠回双姝手中,金甲巨牛只是撞势一滞,牛眼中,更是疯狂,牛首双角狠狠撞在九宫阵法上。

  九宫阵中数名云渺宫女修,“噗,”的齐齐喷出一口鲜血,半空中,九宫玉佩一阵光华闪烁,才将金甲巨牛的撞击之力消解。

  金甲巨牛退后数步,牛眼中充满不甘与疯狂,昂首“哞,”的一声狂吼,两条后退微屈,猛力一蹬,地面上顿时显出两枚深深的牛蹄印,金甲巨牛如一座移动的小山,横冲直撞,径直向九宫阵法再次撞来。

  卫氏双姝见势不妙,抢出一步,如意蝴蝶刃齐齐飞出,向牛眼扎去,金甲巨牛一摆牛首,避开双眼,用牛角将如意蝴蝶刃挑了回去。

  白大人傲然喝道:

  “妖道,且看清楚,本官的金甲神牛乃族传古物,今日让你见识一二。”

  

  一条人影,自九宫阵中疾奔而出,掠过金甲神牛,手中长剑,剑意寂寥,如秋日江水,萧索荒凉,延伸了离别伤怀,剑尖杀意赫赫,直刺白大人。此人身材削瘦,目如点漆,竟然是别院中的阿呆。

  金甲神牛奋勇向前,眨眼间,已冲至九宫阵前。云渺宫诸女修个个花容失色,唯有咬紧银牙,催尽灵力,半空中的九宫玉佩,顿时光芒大盛,期待击退金甲神牛的撞击。卫子姬与卫子怡舞动如意蝴蝶刃,退后半步,各出一掌,助诸女修稳住九宫阵法。

  “轰”的一声巨响中,九宫玉佩光芒阴暗闪烁,众女连退数步,勉力将金甲神牛挡了回去。

  白大人面色一寒,长袖流云般拂出,击向阿呆。袖长剑短,长剑尚在中途,流云袖已撞击至阿呆胸前,阿呆不挡不避,剑出如风,“噗”,的一声,任流云袖狠狠击在胸口,长剑确从袖中穿出,一剑刺在白大人臂膀上。

  “啊”,的一声惨叫中,白大人身影暴退,臂膀上的鲜血,迸了出来,迅捷将衣衫染红。阿呆身形晃了晃,“啪”的一口鲜血喷出,点漆般的眼瞳,充满凌厉杀意,桀骜不驯的瞪着白大人。

  “阿呆,休要逞能,退后。”

  卫子姬抢前一步,伸手将阿呆拽到九宫阵中。经卫子姬纤手一拽,阿呆目中厉声顿时松懈,神色变得木然呆滞。

  金甲神牛一对赤红的巨眼中,充满了疯狂的愤怒,昂首长哞,尾巴竖起,四蹄奋飞,再一次狠狠向九宫阵法撞来。云渺宫女修目中充满惊骇,金甲神牛蛮力无穷,又不惧蝴蝶刃的斩砍,实在是九宫阵法的克星。

  高恩华见卫子怡面色已显惊骇,忽的抢前一步,掩在卫子怡身前,伸手一抓,虚无中,赫然凝聚出一柄厚重的长剑,长剑剑柄古朴,剑刃刚刚离鞘,一股沧桑的气息,如帝临朝般威严,自剑刃上弥散出来。

  明媚春光中,高恩华双手持剑,拇指间青玉戒灵芒大盛,长剑抡圆,自上而下,向金甲神牛当头劈去。金甲神牛巨目中一阵慌乱,后撤不及,瞬息间,牛首与长剑剧烈撞击,一道带着焦糊味道的青烟冒起,金甲神牛被一劈两半,变成两具木牛像,跌落地上。

  白大人面色苍白,愤怒喝道:

  “妖道,你竟毁了本官的传族之物。这是太阿剑,皇族中的太阿剑怎么在你手中?”

  贺老大跳上前来,大声叫道:

  “白大人,这事我知道。姓高的妖道,用邪术迷惑了公主心窍,占有了太阿剑。”

  “道长大叔,地道刚刚已然挖通,王国舅等被带出来,坐上船舫,顺着秦淮河走了。”

  司马雪从远处匆匆跑来,人未至及近前,刚看到高恩华的身影,便已然喊了起来。奔到近前时,恰巧听到贺老大最后两句话,登时玉面绯红,烟笼寒水般明眸中,凝起一抹愤怒的薄雾。

  “糟老头子,前番在会稽郡中,道长大叔好心好意饶你不死,你又在胡说八道,吃我一剑!”

  玄冥剑离鞘而出,剑刃感察到主人的愤怒,寒芒流转,一声咆哮,场中顿时寒意流溢,“冰雪之怒”再现人间,一缕幽芒疾闪,向贺老大急速斩去。

  “还是这一招,公主只会这一招么?”

  贺老大手忙脚乱,手中腐骨笔点画,企图化解斩来的“冰雪之怒”。一边的白大人目中寒芒一闪,反手脱下身上长衫,迎风在空中一抖,长衫如一道幕墙般,将“冰雪之怒”卷在其中。柔软的绸衣顿时冰冻成块,一折两段,一段仍然持在白大人手中。

  卫子怡叫道:

  “公主,速走,云渺宫断后!”

  高恩华道:

  “众人全沿着河边撤,前边有船舫在等你们。”

  白大人木牛雕像法器被毁,身上衣衫断成两段,持在手中的半部衣衫上布满水渍,身上中衣污秽不堪,气得面色发紫,胡须乱抖,手足哆嗦。

  “伧蛮俗夫,不懂规矩,只懂群起乱殴,实在不佩做本官对手,”

  贺老大退后数步,躲在远处,大喊道:

  “众人上前,保护白大人,追逆匪,不可放走了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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