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七 求计
王国宝思前想后,感觉若是依王绪之计行事,其中变数颇多,中间一个出错,便是灭族之灾。自已位列高官后,行事虽有过错,但与王恭和殷仲堪同属士族豪门。只要自已没了官职,王、殷二人便没有指责自已的借口。
司马道子在危险来临之际。对自已、竟然不闻不问,大有将自已抛出去当替罪羊的模样,既然他心肠狠辣,自已也没必要再为其舍身卖命。
王国宝决定采纳王珣和车胤的意见,上书奏请有罪。请安帝免了其官职,并带领全家到皇宫门口跪拜,表示愿意接受朝廷处罚,为避祸做足了俯首姿态。建康城中,气氛中弥漫着诡谲,朝臣们皆惊慌失惜。
面对王恭发来的檄文,唯有司马元显不服气。晋安帝登基后,司马元显便瞧不起这位皇帝堂哥。一个连寒暑与饥饱都不清楚的人,何以能受得起百官朝拜,当这九五之尊。司马元显深信,以自已的文幍武略,早晚必将取安帝而代之。
在得知王国宝上奏请罪,宫门拜叩后。鄙视王国宝之余,司马元显决定出手!
司马元显先去求见父亲司马道子。司马道子仍在东府中逍遥饮酒赏舞,父子相见以后。司马元显问道:
“王恭拥‘北府兵’于京口,稍顷便兵发建康。父王仍能淡定自如,在此饮酒寻欢,有什么退敌妙计不成?”
司马道子道:
“王恭檄文中称‘清君侧’。要清的人是王国宝与王绪兄弟,与本王何事?”
司马元显道:
“父王,人心隔肚皮。檄文中说的是一回事,王恭等进了建康怎么做又是另一回事。还有王国宝现在每日跪于皇宫门前,自求免官请罪,这不是明摆是推脱责任吗。”
司马道子喝酒正在兴头上,不耐烦的问道:
“你来寻我,腹中定有计谋,直接说来听听吧。”
司马元显道:
“父王只要将朝廷中所有的兵权全交由儿臣统管,王恭之事便不劳费父王放心。”
此时一曲舞毕,歌姬们纷纷偎了上来,捶背的捶背,按腿的按腿,有给王爷倒酒的,有给王爷喂菜的,司马道子冲司马元显摆了摆手。说道:
“小小年纪,便这般贪权。明日便让安帝下诏,封你为破虏将军,朝廷的兵权由你调遣指挥,这下满意了吧?”
司马元显大喜。说道:
“父王英明,多谢父王成全。你老人家接着在这儿喝酒赏乐,儿臣出去替父王排忧解愁。”
离了东府以后,司马元显直接命人驾车直奔国师府,求见王蛮子。两人相见以后,司马元显神色惶恐害怕,一付六神无主的模样,上前拉起王蛮子的手,急迫的说道:
“国师大人,请指点下官一条生路?”
王蛮子宽袖缓裘,须发皆白,头束纱冠,冠插绿色玉簪。一派烟云水气的模样。闻言后,问道:
“中将军,此话何意?”
司马元显道:
“王恭自京口发来檄文,以‘清君侧’为名,几日间便会兵临建康城下,虽然檄文中直指王国宝,但实则暗责下官父王司马太傅,国师如何看待此事?”
王蛮子微微一笑,抚须说道:
“中将军此言差兮。王恭与殷仲堪表面上气势汹汹,但实则无妨事。”
司马元显一愣,问道:
“恕下官鲁钝,请国师请明示。”
王蛮子道:
“现在建康城中,士族林立。每家府内均养有大量部曲与修士,比如荆州恒氏一族,府中藏兵便以千计以上。诸士族间平时在朝堂之上,为抢利益,蔑视皇权。但若王、殷二人想带兵进入建康城内,马上会引起各族忌惮,群起而攻之。殷仲堪一族在建康城中无人,王恭一族在建康城中只有其弟王爽,均无可用之兵,凭何成事?”
司马元显道:
“那万一王恭等到时不管不顾,一定要兵叩城门呢?”
王蛮子道:
“王恭在檄文内容中,以臣自称,丝毫未提太傅之名,显然无意与皇族争权。如果太傅实在心有不安,可将王国宝抓捕赐死,另以太傅之名写一封书信给王恭,只写误信王国宝奸佞之臣,致使朝纲崩乱,现已将其赐死,使王恭断了这出兵的理由。”
司马元显问道:
“如按国师所说,王恭退兵。那接下去如何做呢?”
王蛮子道:
“接下来,才是司马皇机真正的隐忧。自古以来,但凡国有二主,百事不成。本朝自永嘉南渡以后,朝中士族林立,朝权几经更迭,致使皇权没落。现在朝廷除了对三吴旧地附近县郡能收放自主以外,其他州郡皆为士族盘据。各士族保的不是晋室的安危,保的而是各自的权力与利益。接下去要做的事便是如何让各士族做晋室之臣,为保晋室出力。”
司马元显闻言后,有些恍然大悟的感觉,连忙重新行了一礼,恳求道:
“请国师再进一步明言,具体如何做,才能让各士族扛晋室旗,为晋室忠心。”
王蛮子抚着如银一般的胡须。说道:
“先逐渐收回兵权。将豫州刺史庾楷手中的兵马,慢慢委派皇族一脉子弟掌统。老夫听闻谯敬王司马恬一门四子,均是宗室中翘楚之辈。中将军和太傅商议一番,看其四子是否可以委以重任。”
谯敬王司马恬乃司马元显的宗室叔辈,一直在朝中任职,数年前病故。其四子分别为司马尚之、司马恢之、司马允之、司马休之等。四子与司马元显同为宗室之亲,而且文才武略皆属英才。
司马元显道:
“国师见识超凡,下官佩服,回去便着手去办。”
王蛮子笑道:
“中将军莫要心急,要一步一步的来。兵权与地盘向来是各士族的命根子,收割命根子时,速度快了,他们易生反叛之心."
司马元显拜了一拜,说道:
“下官一定谨记国师指点。”
王恭发往建康的檄文乃参军何澹之何写。檄文发出后,王恭先派人至建康城中打听消息,然后再与刘牢之联系,确定一切没有变化以后,再派人至吴郡王廞处送信,通知起兵。
王廞在府中收到信件以后,大喜若狂,马上吩咐府中仆人:
“将王泰和王贞唤来。”
王泰是王廞的儿子。身材高挑,相貌英俊,只是眉眸之间有些阴戾的自负之色。
王贞是王廞的女儿,王贞于修道一途天赋极高,少年时便随修真界中一位隐修修习道法,艺成后一直在待嫁府中。王廞素来宠爱王贞,封其为贞列将军,并将府中所有部曲交由女儿王贞统带。
王贞身材窕窈,皮肤白暂,媚巧的面容上、眼眸间尽显江南女子婉约风情。身上着一袭粉红色的裙襦,上身外罩金色软甲,腰挎一柄古朴宝刀,刀把上系着红绸布,刀鞘上镶着绿宝石,显得妖娆妩媚。
王廞将信递给王泰与王贞看过后,说道:
“为父多年来一直渴望能光宗耀祖,位列朝堂,现在机会终于来了。”
晋朝向来讲究孝道,士族中子弟自小时起,便要由先生指导,熟背《孝经》。因此大部分士族子弟皆是父令其行则行,父令其止则止,王泰虽然从小便衣食无忧,锦衣玉食,但在行为上,确绝对是一位孝子,父亲王廞所言,向来言听计从,绝不违逆。
听王廞说完后,王泰马上躬身道:
“父亲想如何做?直接吩咐好了。”
王廞道:
“将府中的部曲与天师道的仙师们兵合一处,杀进建康。”
女儿王贞柳眉一挑,问道:
“父亲,我们府中部曲与天师道众人一起时,听谁的号令?"
王廞一愣,说道:
“自然是天师道需要听从我等安排。王氏一脉在晋境乃士族豪门,多少人想巴结我们都巴结不上呢,何况一群由伧蛮、伧胡等流民与庶族寒门组成的天师道。而且事成后,过需要付银子给他们的。”
王贞媚巧的面上凝重起来,说道:
“这是父亲一厢情愿的想法吧,近日女儿督促府中女兵与天师道的信徒在姚氏坞堡中操练时,天师道中派了一位叫孙闾露的女道士督军,此女虽为道门中人,但言词傲慢,拿腔作调,实不是好相处的。父亲还是和天师道再商量一下吧。”
王廞道:
“竟然有这等事,马上差人与孙大眼长老联系,问明此事。”
九十八节 比武
王泰与王贞各自施礼,说道:
“孩儿再等父亲召唤,且先告退。”
翌日午时,天空蔚蓝如洗,暖风徐徐,江南处处春景如画。只有阳光映辉不至的墙角阴暗外,仍残留团团冰雪,提意人们寒冬不久前,刚刚从这里经过。
窗外的燕雀声,丝丝脆鸣入室。王贞独自无聊的坐于室中,吃着府中小食厨给她单独做的食物,慵懒的想着自已的心事。“啪嗒”一声中,王贞贴身的小婢女挑帘走进房中。
王贞抬头望了望她,柳眉一挑。问道:
“春桃,天师道的孙大眼长老来了么,与父亲谈的如何?”
春桃吃吃笑道:
“孙大眼来了,不过确不是他在和老爷谈话。”
王贞问道:
“那定是别有其人了,是谁呢?”
春桃笑道:
“听说是天师道的小师君,名儿唤作孙恩。小姐,你以前见过这位小师君孙恩么?”
王贞媚巧的面孔上,杏眸闪了闪,呶了呶嘴。有些不屑的说道:
“一群伧蛮和伧胡的头儿,均是粗鲁无礼之辈。说话时和鹅一般的‘呃、呃、呃’的让人听不明白,本小姐见他干什么。”
春桃道:
“小姐这次错了,那孙恩生得相貌端正,潇洒不群。前朝的潘安与卫阶我没见过是什么模样,不过想来也就是这般模样了,他在与老爷说话时,口音可清楚的很呢。”
王贞心中好奇,伸手扭了春桃一把,嗔道:
“你这小妮子,莫非是年后人增一岁,变得开始想男人了么。”
春桃扭动着身子,躲了开去,吃吃笑道:
“小姐,我没说慌,孙恩相貌生得周正不说,坐在那儿,风姿绝不输于以前见过的京口王恭将军。”
王恭乃当世美男,朝堂上,士族中莫不众口称赞。听春桃竟然将孙恩与王恭相比,王贞心中一动,笑道:
“且让本小姐去看看这孙恩什么模样,若然不符,看回来不撒烂你的嘴。”
春桃嘻笑道:
“只怕小姐见了以后,挪不动腿,再也不肯回闰房中来了。”
主奴二人一路相互取笑着,穿廊转径,来到府中议事的正殿后。院子中的松柏与各种树木上泛出片片绿意,院中的水塘中,风吹过时,荡起道道涟漪,在水中向远方延伸。
隔着屏风,王贞向殿中仔细窥看。
殿中王廞正在说话。宾客位上,站着两位青年道士。黄色道袍者、是孙大眼,王贞以前见过,遂移了眼眸看向另一位白袍道士。
王廞府中的议事大厅修饰得庄重穆然,中规中矩。两排宾客在古木椅子后,竖着一排木制雕刻的山水画屏风。白袍道士乌发如墨,白袍胜雪,头束纱做道冠,别了一根黄色玉簪。王贞所站位置不佳,看不清具体眉眼,只感觉此道挺拔如松,不动如山,又隐隐有一股儒雅自如的气息扑面而来。
王贞一呆,心中先前的蔑视之心退去,暗暗心道;一群伧蛮和伧胡的头儿竟然也有这般模样。身边的春桃挤来挤去,微微碰到了什么,发出轻轻的一声响。原来一直在倾听王廞讲话的白袍道士蓦然凝眸望了过来。
一道寒若冰霜的眸光中,有微微的警觉与怀疑,更蕴含着股股威压的道意。藏于屏风后面的王贞立有利箭扑面,无所遁形的感觉,道心微微一荡,如受重压。
王贞心中微嗔,这道士孙恩在自家府中炫耀道法,是欺负王廞府中无人么?当下索性自屏风后面,移步奔到议事大殿,向王廞微微施礼道:
“见过父亲大人。”
王廞为人向来注意名声,喜欢向别人炫耀富贵。更宠爱自已的女儿王贞,但凡有机会,总要向别人炫耀一番自已这如花似玉的女儿。见女儿不请自来,登时大喜,连声道:
“罢了,罢了,女儿休要多礼。快来见过天师道的孙师君,他已经答应等明日观阅完操练后,将天师道众人暂归本府管带。”
王贞媚巧的面上浮出清丽的笑容,向孙恩施礼道:
“小女王贞见过孙师君。”
孙恩连忙回礼,眼眸中的狂霸道念尽敛,温和说道:
“在天师道时,教众常常提及贞列将军的英名,今天一见,贫道幸兮。”
王贞笑道:
“孙师君盛誉,小女子愧不敢当,”眼中一扫之下,见孙恩近处的桌子上,斜倚了一把剑鞘古朴的宝剑,刃未出鞘,但鞘中已有森森的剑意透鞘而出,狂霸四射。
遂惊奇的追问道:
“孙师君,此剑尚在鞘中,便已有如此狂霸剑意,此剑何名,有何来历?”
孙恩认真的答道:
“此剑名为轩辕剑,乃天师道执法与传功长老在无为地宫中所获。”
王贞柳眉一挑,杏眸飘闪,说道:
“孙师君,小女子幼时便随修真界中一位隐修习道,回府后一直苦于无良友明师再指点琢磨。今天斗胆想向孙师君请教几式道法,可否?”
孙恩心中不解,眼前王贞身材窈窕,容貌娇美,一派江南女子的委婉柔弱。但性情确好似极为豪迈,刚见面便出言索斗,难道这士族人家的女子也如平常人家不同么。转首向王廞望去,为难的说道:
“剑者,乃凶器也。比试之际,若小心伤了贞列将军,贫道其罪不小。”
王廞还未回话,王贞张嘴抢白道:
“孙师君身为道门玄宗中人,心思确与老生酸儒一般迂腐。还未比试,怎能就说怕伤了小女子,适才小女子还在寻思,怕一个不小心伤了孙师君,无法向天师道交待呢。”
孙恩见王贞咄咄逼人,虽然不明其所意何图,但仍然道:
“贞列将军说的对,贫道修道尚浅,根基不深,有时确实有些迂腐。”
王贞见孙恩不吃激,遂进一步激道:
“以前在府中时,常闻银芙蓉说起天师道中高手辈出。素闻轩辕剑乃上古神兵,都说宝剑配英雄,现孙师君执轩辕剑在手,如此畏手畏脚,怕是有些埋没了它的大名。”
虽然天师道的师君是孙泰。但实际上天师道中事无巨细,均由孙恩代管,已实于那师君无异。听王贞语言中已隐含着怀疑天师道与轩辕剑,不禁心头火起,遂道:
“贞列将军执意定要比试,贫道便勉力相陪。只是这殿中狭窄,兵器挥动之间,恐打破了贵重物件。”
王贞见孙恩终于忍不住出手,嫣然笑道:
“后花园中,有一处平地,乃小女子平时修练刀术之地,大可一用。”
孙恩看了看王廞,见其早已站起身来,面色中挂着笑容,显然对自已女儿极为自信,看来是不会制止这场比武。遂道:
“贞列将军前边带路,贫道随后而行。”
花园中的平地颇为宽敞,西边建有一凉亭,王廞与孙大眼等一行人,立于凉亭中观阵。
花园的一边是一片稀稀落落的竹林,一侧是墨绿色的松柏。一阵春风吹来,竹枝在阳光下摇曳跳舞,松柏确巍峨不动。此时日至正午,阳光从天空中沷洒而下,落在竹枝中,松柏间,各人的衣衫上。
王贞将秀发扎紧,身罩金色软甲,下穿胡人短袄。“唰”的一声将宝刀抽出鞘来。此刀一出,刀刃上一抹冰冷的寒意在刃间游走,四周的天空暗了一暗,阳光微微颤抖,好似都被吸进刀刃之中。
“小女子初窥道法,请孙师君斧正。”
王贞说完此话后,面色凝重,执刀在手,默动灵力,手中宝刀“呼”的一声刀芒暴涨,瞬间增大了十数倍,幻化成一柄巨大的刀影,悬浮竖于空中。
“孙师君,接招!”王贞说完,纤腕一翻,空中的刀影开山断海般向孙恩劈去,刀锋未至,赫赫刀威已将孙思的白袍吹得袍角飞扬,乌发倒立。
凉亭中观战的孙大眼提醒道:
“师君小心,此术乃云罗宗的‘天罗斩神式’。”
九十九节 吴郡风起
温馨明媚的阳光下,赫赫刀威铺天盖地般一击,似要将孙恩一刀毙命,劈成两片。刀芒所过之处,孙恩身后原本巍峨不动的松柏,恰似被狂风强力一斩,残枝片叶纷纷掉落。
漫天刀影中、孙恩突然动了!白袍飘逸如一道轻烟,迅捷无比的向后方疾退而去。脚下不带丝毫轻尘,速度之快,在阳光中飘起一溜虚影,乌发飘扬,遮住了眼眸,看不清他是畏惧或是愤怒。
王贞娇斥一声:“休走!”
脚下一纵,红裙闪动,如风般追了上去。身形一动之际,灵力分散、‘天罗斩神式’的赫赫刀威便泄了一分,天空中的刀芒幻化刀影便虚弱了一分。两人袍白裙红,分外鲜明,一退一追,瞬间便由空地中的一端追逐到另一端,每追一步,王贞手中天罗绣刀悬浮于空中的虚影便小了一分,几十步过去后,刀威更是所剩无几。
孙恩突然停止倒退,挥起剑鞘,开始反击。
鞘中的轩辕剑好似感应到主人的战意,绚烂的黄色剑芒在剑鞘外笼罩跳跃,一股凌厉的杀意透鞘而出。剑刃有如嗜血的蛟龙,挣扎着、翻腾着要脱离剑鞘的束缚,品饮鲜血的味道。
儒雅温和的孙恩一瞬间变了,如磬石一般强硬,凛然不可相侵。挥舞剑鞘击向天罗刀,轰然声响中,天罗刀剩余的刀影被击得粉碎,刀芒光华在阳光下四散流溢。紧接着、孙恩的身影陡然一展,白袍飞舞,直直向王贞冲了过去。
刀剑相撞击时,王贞只感觉一撞之下,体内灵力震荡,玉臂酸麻,天罗刀拿捏不稳,几差脱手。对方虽然剑未出鞘,但身影已如一块坚硬的磬石般撞了过来,身影如电,毫不停滞,如奔马一般刚猛强劲,瞬间便撞到了自已眼前。
王贞心中咯登一下慌了,这是什么打法?竟然用身体撞人。对方身体魁悟,自已身材窈窕,而且刚才自已天罗刀一震之际,正是旧力退尽,新力未生之时。如果撞实了,自已一定会被撞个满地打滚。众目睽睽之下,这人可丢大了,当下足下用力,身体如离弦之箭般向后纵去。
孙恩如影相随般追了上去。两人如刚才王贞追逐孙恩一般,又沿着原路纵了回来,只不过这次是王贞退,孙恩追。
王贞纤足连蹬,几个纵跃间,便又退到花园中的另一侧,从四周熟悉的林木中知道已退无可退。心中恐惧一慌,“啊”忍不住惊叫出来。随之感觉颈间一凉,轩辕剑鞘已冷冷的抵在皮肤上,鞘中轩辕剑发出“呜、呜、”的嘶鸣声,似要脱鞘而出一般。
王廞提声大呼:
“孙师君,剑下留情,莫要伤了小女。”
孙恩微微一笑,坚如磬石的气势立时松散下来,白袍飘逸,缓缓后退一步,说道:
“贫道道法不精,一时兴起,收式不住,没有伤到贞列将军吧。”
王贞面色惨白,狠狠的看了孙恩一眼。杏眸流转间,面孔上蓦然飞起一陀绯红,顿了顿足,一语不发,扭身便出了花园。
王廞走了过来,拍了拍掌,夸道:
“孙师君人如春柳之姿,道法更有鬼神之威。在姚氏坞堡中的天师道众人,如果皆如此勇猛,本官大事可成兮。”
孙大眼在一边跟了过来,张嘴本欲说些什么,确又闭上了嘴,眼睛只盯着孙恩,看他怎么说。孙恩笑道:
“王大人,明日姚氏坞堡中的操练如期进行么。”
王廞道:
“进行,必须进行。操练了那么久,只为日后一战,不看看怎能放心呢。”
翌日,在姚氏坞堡中。原本一片荒芜的薄田,现被平为演练场,场地四周被修缮整砺的干干净净。纵横间,被插上数排彩旗,有个别的大旗上,绣了一个大大的“王”字。春风吹过时,卷起旗角烈烈生响。
演练场的北方用木头搭了一个平台,平台四角插满王字大旗,木台的两侧站着数排神采奕奕的女兵,身套软皮铠甲,胡人短衣短袄打扮,刀把上的红绸在风中轻舞飞扬。
平台下,场地中。横七竖八,静静站立了数十排兵士,约有数千人。最前面二排是女兵,打扮均与平台两侧女兵相似,腰挎长刀,只是上身没有皮制铠甲。后排男兵人均一手木柄长枪,每人身穿秦黑色胡人衣裤,腰间扎以方带,显得极为利索。
孙恩等王廞的带领下,自院外缓缓而来。王贞跟在最后,今日她仍然是昨日打扮,只不过好似精心修饰过,脸上施了薄粉,脑门上带了一条金抹额,衬得雪白脸孔更加生动清丽,一路上,不似昨日那般咄咄逼人,低眉顺眼的跟在众人之后,一路随行。
王廞道:
“此次事起仓促,没能好好准备,只能四处派人定做了这统一的衣衫与旌旗,有些士兵手中的长枪还没有完全配齐。”
孙恩笑道:
“此次起兵,有王恭将军威震天下的‘北府兵’出马一战,王大人所组成的部曲乡兵,只是做个呼应而已,倒也不必如此费心。”
王廞道:
“就是因为如此,所以本官才更要尽力将这伙部曲乡兵装扮的象模象样,等舅父拿下建康,分配功劳时也能以此争个彩头。”
说话间,数人已登上木台,居高下望。木台上,孙恩白袍飘扬,轩昂出尘,一派仙姿。木台下,数千天师道徒众忽然不约而同的一齐跪拜,齐声呼道:
“拜见师君!”
数千人一起呼喊,呼喊声中并无挟杂任何灵力术法,但声音仍如山呼海啸般涌来,气势澎湃壮观。王廞与王贞骤然间见此奇声异景,到时一惊,稍顷马上反应过来。
王廞以前一直认为自已乃当世士族豪门,狂妄自大。视孙恩为庶族之辈,从未在心中真正平视过。见了此景以后,马上心想,天师道竟有这般力量,仅三吴旧地,几日之间,便能聚起这数千人,若以晋室全境算,最少也能聚起数万人。这等力量,远胜任何一家士族豪门,看来以后要多注意与孙恩结交。
王贞心中荡漾,眼前这般景象,从天师道徒众的姿态上来看,个个显是发自内心的崇拜和拥护。孙恩与建康城中的九五之尊还有何区别。一念至此,不仅心中忐忑,不知昨日自已的言行有无惹怒了他,忙偷眼向孙恩瞧去。
只见孙恩踏前一步,伸出双手,白袍宽袖下垂,迎见飘荡,向台下的天师道众人做了一个手势。台下的数千天师道教徒轰然声中,又恢复如常,整整齐齐站在场中。
孙恩退后一步,向王廞说道:
“王大人,请将这数十日来的操练演习一次,我等一同观阅如何?”
王廞点点头,向身后的一排女兵摇手示意。一排女兵迅捷的跑上台前,挥舞手中的令旗,指挥台下的兵士在场中做各种整齐行进,停止与转向等动作。
孙恩一边观看,一边问道:
“王大人,此行结束后。下一步,你打算如何做?”
王廞道:
“本官已四处发出请帖,召集吴郡附近的士族与庶族明日在本府汇聚,共议起兵建康‘清君侧’之事。”
孙恩愕然道:
“事关谋反之罪,怕是无人胆敢响应大人吧。”
王廞森然道:
“这一点本官岂能不知。但事至此时,为了本官的荣华富贵,怕是由不得他们选择了,如有不从者,本官将立斩不赦,以血祭旗。”
孙恩目中闪过一丝异色,但没有说什么,只是转过身去,默默的观看台下的兵士操练。一边的王贞默默的看了他两眼,又别过头去,不知想些什么。
一道疾风从天空中豁然扑了下来,木台的四周,轻轻卷起股股沙尘,旌旗迎风烈烈作响,吴郡起风了!
一百节 毒计
吴郡,三吴旧地重要县郡之一,现在一直是晋室的粮仓与兵员补给之地。自永嘉年间,北方士族在胡人铁骑的追逐下,携家族越长江而南迁。因三吴之地气侯常年如春,适宜居住和耕种,故成为北地南迁士族的首先之地。
吴郡在汉以后,三国时期,境内还是地广人稀,京口至晋陵一带还有许多贫瘠的地方,莽莽榛榛,野兽出没,无人耕种。但随着大量的士族与流民逐年分批进入以后,数十年间,便先后迁入几十万人,人口暴涨以后,迁来的北方士族与原来的吴人士族间,便有了因为争夺田地和人力的各种冲突。
吴人称南迁的北方人为“伧”,以其身份不同,分别称为“伧荒”“伧胡”“伧蛮”等,各不相同。但随着北方人南迁的年份不同,先到吴地的北方人,比吴地人还蔑视后期迁来的北方人。晋室官府为了安置这些迁入的民众,往往在吴地贫瘠偏僻之地,以迁来居民原来的县郡名为名,称之为侨乡。
吴郡、吴兴等地,乃原有吴人密集居住强势之地,一般南迁士族皆避而远之。只有少数南迁士族豪门才有能力迁入此地,为了争夺田地与人力与其他士族豪门间常年争斗,各不相让,水火难容。
王廞的爷爷为晋室南渡后第一代太傅王导。到王廞这一脉时,才迁入这吴郡居住,吴郡原本的沃土肥田已被吴人旧士族豪门抢占,王廞只能在一些薄地贫瘠的地方开垦荒地,填土围田,但因为位置不佳,一是远离水源,二是薄地不肥,出同样的力,王廞的田地总比其他士族豪门的田地少出二成的粮食。
王廞对此一直愤愤不平,以前朝局太平,无法改变任何局面,随着王恭起兵“清君侧”王廞感觉机会来了!
陇下陈家、曲家皆为吴郡当地原有士族豪门,其中陈家在吴郡数代经营的名门望族,家中良田万顷,沃水千渠,家奴与部曲乡兵上千,势力比王廞皆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王廞的田地数处与陈家田地搭界,更有数百顷田地需要从陈家开垦的道路中经过,陈家更占尽水利的上游,每逢天旱之时,王廞的田地想引水浇田时,次次均要受尽陈家的百般刁难。陈家在三吴之地盘据多年,根节蔓延,不论官府或地方乡绅,皆要卖其几分面子,自不会把王廞一族放在眼里。王廞逼于形势,也只能陪尽笑脸。
王廞的请帖送到陈家以后,陈家老祖拿在手中看了两眼,顺手把请帖扔进堂中的火盆中,将厚厚的眼皮子耷拉下来,对送帖之人说道:
“天寒春困,老夫近来常常犯困,只想在府中睡觉,不去王府凑这热闹了,送客!”
送帖人走了以后,陈府堂中陈家长子道:
“父亲,王恭陈兵京口。近闻王廞把姚氏坞堡围了起来,大量的人马进进出出,在里面不知搞了些什么门道。现在姚氏坞堡方圆数里内都被禁锢起来,外人根本靠近不得。我们是不是派个人去探探虚实?”
陈家老祖嘲笑道:
“王家小子自持祖辈在朝中为官,向来尾巴翘上了天。但老夫素来瞧不起这伙‘老伧’后人,任他们闹去吧,反正最终还要求着本府出粮出钱。我们只管在府中静等,等他们上府中来跪求钱粮。”
送帖人回到王廞府中后,细细将至陈府的经过述说。
王廞恨道:
“陈家老怪,倚仗着家中有几亩肥田,素来不把本官放在眼中,此番定要教你晓得本官的厉害。”
说完以后吩咐府中仆人,有请天师道孙长老。孙恩此时已返回彭城,只将孙大眼与孙闾露等留在王廞府中待命,经过阅兵演练一事,王廞便把天师道徒众奉为上宾,重新安排人员精心待侯。
王廞见到孙大眼后,第一句话就说:
“孙长老,本官前往吴郡发送请帖的人手均已返回。对于本官号召之事,唯有本县陈、曲二家意见反对。现在因为这二家的反对,原来痛快答应的士族人家也在持观望态度。”
孙大眼已得到孙恩在临走时的指示,先问了一些陈、曲二家的来由。然后说道:
“王大人,想如何做,直接明示便可,孙师君临去之际,已有交待,贫道等定当遵从。”
王廞道:
“杀鸡对猴看!本官此次起兵事大,形成谋反,若然失败,王氏一脉便不会在这世上存在。胆敢阻我起事者,一定要诛杀其全族,以血祭旗。”
孙大眼道:
“陈、曲二族最少也要有上千人吧,一举诛杀这么多人,有些太无法无天了吧?”
王廞狠狠的道:
“此际顾不了那么多,若不是他们死,便是我王氏一脉绝。本官主意已定,还是让他们先死的好。事成以后,天师道有什么要求,本官皆会答应。”
孙大眼目中一抹精芒流动,答道:
“天地良心!王大人这也是行霹雳手段,心是菩萨心肠啊。如今也只有快刀斩乱麻,才能少流血,一劳永勉解决问题。听王大人介绍,陈、曲两家皆是当地望族,世居于此数百年,府中势力不比王府差上几分,如果要铲除他们,势必要动用天师道大批好手,颇有些困难。”
王廞心中一惊,忙道:
“陈、曲两家确是吴郡大族,府中部曲与供奉的修士实比我王府要强些,所以此事必请天师道众好汉出手。望孙长老万莫推托,任何请求,只要本府能办得到,一定照办。”
孙大眼道:
“此番是个以命博杀的活儿,天师道是最讲公平的教派。教中道众见府中部曲女兵个个花容月貌,意图交往亲近,不知王大人意下如何?”
王廞一呆,听孙恩的意思,便是要自已府中的部曲女兵服待天师道信徒。他沉呤良久,说道:
“本府中的部曲女兵向来由小女担负统领,如果想动这些女兵,只怕小女难已从命。”
孙大眼道:
“既然如此,王大人就去和贞烈将军仔细商议。象这般动刀子拼命,刀头舔血的事儿,原本与天师道无关,大人另派高明更好。”
王廞连忙道:
“慢着,孙长老请留步。此事本官一定促成。只是不知天师道的好汉们需要多少部曲女兵待侯?”
孙大眼道:
“贫道也不为难大人,只需一百名即可,不过这一百名女兵不能选些道边苦柳来充数。另外还有一事,到时陈、曲两府中盘剥百姓多年的财物,天师道可以信手取上一些了。”
王廞道:
“那个自然,好汉们能取多少,便拿多少。”
离开王廞后,回到自已住处。孙闾露不解的询问道:
“孙长老,本教为何要助王廞做这屠族灭门之举,小师君和其他长老能同意吗?”
孙大眼道:
“天师道苦派那些老顽固定然不会支持我等这般做,但小师君则定然会暗许此事。他关心天下苍生的福危日久,早有心打破晋室士族林立,皇权不震的局面,如果晋室不乱上一乱,天师道那有机会改变现在这一切呢。”
孙闾露有些心有不忍,说道:
“陈、曲两家与我们素无怨恨,其府中必有大量妇孺。因为王廞一个杀鸡骇猴的主意,便要满门尽诛吗?”
孙大眼鼻孔重重一哼,森然道:
“贫道做事向来讲究良心!天师道不动手,难道王廞不会向王恭借兵来诛灭陈、曲两家吗?现在只有将陈、曲两家屠族,结下仇怨,让天下皆知,晋室才能兵锋四起。天师道才能趁乱出世问鼎天下。”
孙闾露还欲辨解说些什么。孙大眼双目一瞪,尽是冰冷杀意,恼怒道:
“杀姚小远一个人是杀,再杀陈、曲二族数百人照样是杀,杀心即起,多与少有什么区别。难道小师君派你来听贫道调遣,就是让你来质疑贫道的决定么?”
孙闾露“扑嗵”一声跪道,说道:
“小道做事向来讲规矩!孙长老说什么,小道誓死追随。”
一百零一节 中计
孙大眼袍袖一展,托起孙闾露。说道:
“你对屠陈、曲二族之事心有不忍,贫道心中甚慰,证明你心地善良。但晋室政权原本篡曹魏而立,先属不忠。立朝后,先有‘八王之乱’,后有士族专权,到如今境内普通百姓流离失所,姓命朝不保夕。如此不忠无能之皇朝,天师道不取而代之,也必有虎狼之辈取之,在此天道变更之际,必会有人为此流血殉身。”
孙闾露恭敬的说道:
“长老所言极是,小道适才错了。对陈、曲两家,我们如何下手?”
孙大眼想了想,说道:
“你负责调遣教中可以信任的甘派弟子,一定要注意,不要让苦派的老顽固们发觉。贫道让王廞速派人打探一番陈、曲两府的虚实,然后再做具体定夺。”
数百年前,三国孙吴政权时,吴郡陈氏一脉便在孙吴政权中做官。孙吴政权最后一代君主孙皓被曹魏大军所灭,至永嘉之乱,晋室南渡,在建康定都建朝。有一种情况始终未变。不论是曹魏年间实施的屯田制,还是晋室所推行的占田制,陈氏一族在吴郡始终掌握着最好的肥土沃田与水利山泽。
陈府居于吴郡,开花散枝数百年。现在族中子弟在朝廷各部中为官者众多,虽然比不得王、谢、恒、庾等随晋室南渡的士族豪门,但不论在吴地郡县,或是朝堂之上皆有其子弟存在,三、四品以下官员甚多,是吴地士族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
陈府产业庞大,府中有数位管家,分别负责管理庄园、山林、田地等计帐。大管家叫林止水。此人生得其貌不扬,但极为好色,更好到处寻妓快活,平日里稍有空闲便向吴郡城里的风月楼中寻欢。
最近吴郡风月楼中新来一名女子,名唤红杏,色艺俱佳,尤其是床弟之间,服待得林管家欲仙欲死。林管家便投桃报李,花了大把的银子,供养红杏,每有闲余时间,恨不得住在红杏房中,不肯出来。
这日暮前时分,林大管家早早吩咐结了帐,忙不迭奔去吴郡风月楼中寻红杏。待他乐滋滋的上了楼,推开红杏的房门以后,发现红杏正跪在地上,给一位胡人打扮,奇瘦如猴子般的男子在倒酒。
红杏见他进房,面孔上勉力笑了一笑,眼色连闪,不知想诉说什么。瘦猴男子见他进来,斜眼膘了他一眼,然后当他不存在一般,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伸足踢了踢红杏,示意她继续倒酒。
林管家顿时大怒,张嘴骂道:
“你这没礼教的伧胡,敢碰老子的女人,知道我林止水是谁吗?”
话还没骂完,猛然感觉腰上一阵剧痛袭来,被人从后面一脚将他踢进房间,摔了个满地打滚儿。林管家鼻青脸肿,犹自不服,刚欲再逞威风,只感觉脖子一紧,瘦猴般男子一把将他提起,目光凶残的瞪着他,左右开弓,连着扇了数十巴掌。每一巴掌力道不小,只抽得林管家牙齿脱落,血水满嘴,一个劲的喊: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瘦猴般男子将他扔到地上,又朝着软肋部位重重的踢了两脚,林管家只感觉一阵刺痛传来,肋骨也不知断了几根。耳闻瘦猴男子冷笑道:
“饶命不大可能,但可以给你选个痛快死法。问你两件事儿,说得明白了,小爷一高兴,也许会放了你。”
林管家以往的威风荡然无存,不停的喊道:
“好汉快问,好汉快问,只求饶命。”
瘦猴男子又狠狠踢了他一脚,方才问道:
“陈府中由谁看门护院,有什么门道,给小爷说明白了,若错了一个字,便……”
说完跟着又是狠狠一脚踢过去,林管家口中狂喷鲜血,嚎叫道:
“说,我说,我知道的全说。”
当晚入夜以后,干冷而强硬的寒风从天空中无情的挥洒下来,月夜下的陈府一片黑暗寂廖。天空中阴云盘旋,一轮残月在云中时隐时现,一阵阵孤雀寒鸦的惊鸣声,在陈府上空回荡。
一直负责保护陈府安全的修士门派,属于江南境内一个古老的修真门阀,名叫天极宗。天极宗在修真界小有名气,善长炼丹养生与设阵防御,门派中子弟众多,但只为江南各大当地士族看家护院,很少在修真界走动。
陈府的一进宅院中,正房内颇为宽敞。房外面夜色如墨,寒冷一片,房内一个巨大的丹炉摆在正中,正在炼丹,丹炉下火光旺盛,数名小童子正在卖力的干活。
房中一角的床榻上,一位葛衣修士正在闭目打坐,身边摆着一个沙盘横样的精致玉案。案上刻有一个个玉制的雕像,陈府各处府舍均被雕刻其上,只不过被缩小了比例。稍与陈府原貌不同之处便是,在玉制院墙的外围插着几杆不同色彩的玉刻幡旗。
凛烈的寒风呜呜在窗外吹过,几杆原来一直沉寂不动的幡旗、猛然间动了起来,通灵一般,自行卷动,发出阵阵微弱的光亮和异响。盘腿打坐的葛衣修士缓缓睁开了眼眸,眸光中闪动一片冷森的精芒,薄薄的嘴唇动了动,狂妄的说道:
“那来的蝼蚁,胆敢在深更半夜觊觎陈府,一定又是饿急了眼的‘伧荒’,前来挖墙偷粮,童儿过来。”
一名正在向丹炉中续药材的童子跑了过来,拜了一拜,问道:
“师尊。有何吩咐?”
“去偏房命你五师叔和六师叔带两个人,到府西粮仓处查视一番,发现盗寇,当场格杀。”
小童儿领命跑了出去。葛衣修士起身,走到房中一处祭台边,点燃了几柱香,凝神掐诀,口中轻颂咒语。祭台上陈列了数排玉制的牌子,每个玉牌上刻有不同的姓名,在灵力的催动下,玉牌上的姓名诡异的亮了起来,熠熠放光,栩栩如生。
一会的功夫,刚才出去报信的小童子跑了回来,向葛衣修士禀报道:
“师尊,五师叔和六师叔已带着人手查看府西粮仓去了。”
说完打了一个哆嗦,显然房外天气寒冷。葛衣修士的四方脸上有了丝丝的笑容,说道:
“知道了,且去炼丹吧。”
言罢,自行登上床榻,冷森的目光缓缓闭合,房中又只闻练丹炉火的沸腾声。过了约有一柱香的时间,房间中祭台上的玉牌蓦然间大亮起来,发出阵阵的异声。引得正在炼丹的小童们纷纷依声查看,确见葛衣修士早已神不知,鬼不觉站立于祭台之前查看玉牌。
“啪嗒”一根玉牌折了下来,发出一道轻微的声响。在房间中分外清楚,葛衣修士脸色大变,冷森的眼眸中一片狂热和愤怒,厉喝道:
“该死,五师弟竟然殒命。童儿,你速去偏房让你二师叔、三师叔等带齐所有人手前去府西粮仓处,诛杀盗寇,快!快!!”
童儿应了一声,脚不沾般的奔了出去。葛衣修士大怒,握紧了拳头,自语道:
“那来的盗寇,竟然敢与我天极宗为敌,一个不留,杀!杀!!”
说完在房中一招手,床榻上一柄长剑自行脱鞘,惊龙一般驰入葛衣修士手中。葛衣修士在房中,手执长剑,脚踏罡斗方位,布起阵来。随着步伐的变幻,口中念念有词,房间忽明忽暗,不知从何浮起一片雾气,玉案上的幡旗在雾气中,若隐若现,仿佛受到了召唤,有了生命一般,纷纷活动了起来,杆杆轻舞漫卷,光华四射。
幡旗根部的玉案中,随着葛衣修士的咒力催动,也如水银一般缓缓流动起来。葛衣修士的步伐渐渐急促加快,咒语声也如玉落珠盘般连绵不断,房间中的雾气象温柔的水波一般四下流淌,将房间淹没,雾气逐渐变黑,一丝丝令人窒息的道意在黑雾中隐隐而出。
葛衣修士眸中冷森之色变得狠毒,喃喃道:
“四象阵动,灭妖诛邪,何方妖孽,速速给我五师弟抵命。”
话音刚落,原本瑞光大盛的玉案突然“咔嚓”一声裂了一道口子。房中的黑雾立刻疯了一般,翻腾挣扎,象嗜血的妖魅,闻到生人气息一般围绕着玉案不停盘旋咆哮。
“阵灵竟然亡了?”
葛衣修士面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话音未落,玉案“啪”的一声,断为两段,房中的黑雾顿时如狂魔怒吼般叹息一声,席卷着阵阵不甘,弥散于虚无中。正在炼丹的童子们全都骇得目瞪口呆,望着葛衣修士。
葛衣修士瞬间反应过来,大叫一声:
“中计了,众位师弟们姓命危兮。”
大家情人节快乐。

一百零 二节 屠杀
狂喊声中,自怀中摸出一颗丹药。“啪”的捏碎,一阵风般蹿出房门,在房外黑暗中消失,只剩下房中不知所措的童子们面面相觑。
陈府西边粮仓处,漆黑一片。奔到此处的葛衣修士有些茫然,立于寒夜中,四处查看,一会便发现陈府以外有阵阵法器的光华闪耀,并隐隐有兵刃的撞击声传来。
葛衣修士恍然大悟,恨恨的咒骂:
“狡诈的盗寇,怪不得‘四象阵’无功。原来师弟们被引到府外去了,该杀!”
言罢,又自怀中掏出一颗大些的丹丸,运力向空中一抛,一道耀眼的亮光在黑暗中升起。紧跟着寂廖的夜色中响起一片犹如爆竹般的响声,十分刺耳。
葛衣修士做完这一切以后,飘身翻过陈府院墙,向法器闪耀处奔去。数息时间,已奔到一处宽敞处,依稀间,便是吴郡的集坊所在,四周皆是低矮的土房,黑漆漆的一片,半点灯火皆无,只有寒冷的风呜呜吹过。葛衣修士抬眼便见到天极宗十数人被一群黑衣人团团围住,正在苦苦抵抗。
黑衣人个个静默不语,昏暗月色下的长剑闪烁,象一群豹子般四处游走,不停的寻机攻击。里面天极宗的弟子们摆了个四象阵,勉力刚刚能抵御住攻杀。见葛衣修士抢来,阵中一人悲声叫道:
“大师兄,快逃。这不是一般的盗寇,正是要诱你前来呢。”
葛衣修士稍稍迟疑,终究多年的同门之情,他舍不得弃师兄弟们而去,正欲出声喝问。只闻身后微微脚步声响起,来处的路上,已悄然中,围上了一圈人,黑暗中有一声苍老而沙哑的嗓音响起:
“天极宗的听好,放下武器,饶尔等不死。若要反抗,全砍了!”
葛衣修士心中电转,对方既然能呼得出自已宗派姓名,显然对自方知根知底,有备而来,只是自已不知对方是何方神圣,心中不愤,扬声喝道:
“我天极宗与各位素不相识,可敢报个名号?”
黑暗中沙哑喊话之人。怒道:
“不懂事的江南土狗,给你们活命的机会不要,全给我杀了。”
话音刚落,围攻的黑衣人中法器光华四射,术法咆哮声暴起,天极宗众弟子瞬间便有了伤亡,显然刚才对方留了力,只为诱葛衣修士等人前来营救。此际没有留用价值,便欲动手屠杀。
葛衣修士又惊又怕,浑身哆嗦,急声喊道:
“分散逃,跑一个是一个。”
天极宗的弟子们平素依仗着以前先祖积存的威名,利用在江南士族中积累下来的人脉,天天为各大士族豪门子弟炼丹制药,看家护院。十数年来,借助天下太平,日子过得安逸,平日里最多与同门师兄弟们练手拆拆招,修习道法,从无这黑夜博命拼杀的经验。此时一听大师兄的逃字出口,顿时都骇破了胆,哄然而散。
四散而逃时,手脚慢的,立时被围攻黑衣人的兵器砍翻,“啊”的惨叫声在黑夜中远远传了出去,也有个别弟子被法器重重砸中,连惨叫声都没发得出,身肉崩溃,伏尸道殒。
葛衣修士在众子弟中最得天极宗老祖真传,慌乱中,又自怀中摸出一颗保命丹药,猛然一捏,身形如风,斜着向来处遁去。
两暗中,两柄兵器犹如毒蛇般向他袭来。葛衣修士牙一咬,挥剑格开左边砍向脖子的一柄钢刀,对右边迎面刺来的长剑只略略侧了一下身子,让开了剑尖,冷冷的剑锋在肋下划过,所幸未伤及要害。一阵剧痛中,葛衣修士哼了一声,鼓起剩余灵力,继续向黑暗中遁去。
吴郡城外的古道上,葛衣修士正在拼命遁逃,身上几处伤口的鲜血洄洄流出。远处的荒野中,隐隐有狼嗥叫传来。古道漫漫,黑暗重重,葛衣修士心中又悲又愤,事至此时,自已带领的同门竟然不知被何人所灭,回到天极宗时,如何向老祖交待。
突然一阵惊悚的感觉,在葛衣修士心底升起。猛抬头,尽力看去,只见一条黑色的身影挡在前方,一股杀机自黑影身上爆散而来。
葛衣修士呆了一呆,自出陈府后,逃了半响,体内残余的灵力早已消失无影,黑暗中的人影竟然追踪而来,两下相比较,自已道法比对方差了太多。
葛衣修士黯然叹了一声,问道:
“在下只想知道,到底死于何人手中?”
黑暗的人影微微动了一动,一道幽光迅捷的自放弃抵抗的葛衣修士喉间划过。随着葛衣修士闷声的倒地声,黑暗中的人影低声道:
“天地良心,我是什么人,自然不会告诉你的。”
葛衣修士翻起陈府以前,扔出丹丸爆出的光亮和响声,已将陈府中人惊醒了,纷纷在黑暗中倾听房外的响声。
各院中喂的狗纷纷吠叫起来,但时间不长,便相续在哀叫声中,一一被灭了口,陈府中护院的普通部曲纷纷举了兵刃扑到院中,只见四外的院墙上,影影绰绰不知站了多少黑影。
一个苍老而沙哑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陈府中人听好了,都出来站到房门外。不出来者,不论大小,皆死!”
陈府护院中,有强悍者应声骂道:
“什么狗玩意儿,有胆下来让老子砍上两刀。”
话音刚落,黑暗中异声大起,一片法宝和兵器向声音处斩去。刚才声音发出的周围数人瞬间被剁成了肉泥。一个尖锐的嗓音,疯狗般叫道:
“谁还活腻了?说出来,小爷成全你们。不想死的扔掉兵器。”
院子中一片寂静,忽然听远处有兵器打斗声响起,并伴有喝喊声,但时间不长,随着惨叫声,黑暗中又安静下来,“仓啷、仓啷,”部曲护院们纷纷将手中的兵刃扔在了地上......
陈府中最宽敞的一处大院中,点燃几处火把。陈府中人皆被用一根绳子绑住一只手臂,窜成一窜,汇集在一起。陈家老祖和儿子们也被押来,放在人群的最前沿。陈家老祖年老体弱,连惊带吓,不停的咳嗽,已然全无往日的威严。人群中,有小孩的哭声不断传来,更有女子低低的哭泣声。
火把下,一个身材高瘦的黑衣人,上前伸刀拍了拍陈家老祖的头,喝道:
“土狗老头,叫他们都闭嘴,谁在哼一声,就砍了谁。”
陈家长子素来孝顺,见老父受辱,挣扎着扑上前来,叫道:
“休要辱我父亲,有事冲我来!”
话音未落,黑暗中,刀光闪起。陈家长子连声也没来得及叫出来,一颗人头“啪”的被斩落于地上。高瘦黑衣人尖声厉喝道:
“还谁想死,向我面前靠靠,小爷成全你。”
陈家老祖心中大恸,颤声道:
“尔等深夜欺上府中,无非是想抢些财物,想要多少报上数来,休要伤我族中子弟。”
奇瘦黑衣人斜侧了身子,伸刀一挥。刀光一闪间,一颗苍老的人头又滚落地上。黑衣人一脚把人头踢到火把明朗处,借着陈家老祖的身体蹭了蹭刀,尖声道:
“老不死的,这次你猜错了。小爷不是来抢财,是来索命。”
陈府中人见这黑衣人毫无人性可言,信手间、便如切菜砍瓜般将陈氏老祖与长子斩杀,个个全骇破了胆,女人们止住了哭声,并伸手掩住正在哭泣孩子们的嘴。胆儿小的,又冷又怕,吓得全尿了裤子,大院中,静悄悄的,只有火把烈烈的燃烧声和沉重的呼息声。
一个黑衣人自院外匆匆赶来,伏在高瘦黑衣人耳边说了两句话,又自悄悄退于黑暗中。高瘦黑衣人尖声道:
“小爷本想全送你们这群豪门土狗归西,不过上峰有令,留你们这群土狗的命还有些用处。会赶车的出来几个,把府中收拾一下,能带走的全带走,走不动的全杀了,房子全烧了。”
一百零三节 顺从
陈府大院中,阴晦月色沷洒在场中每一位战战兢兢的陈氏子弟身上,人群中隐隐挟杂着低闷的哭泣声。陈氏老祖的次子陈方虽然骇得腿股颤抖,但心中暗暗发誓;我陈方只要有一口气在,终有一日必将为父兄报仇。
天极宗葛衣修士放出信炮之后。陈方早已奔至陈氏老祖房屋中商议应对计策。陈氏老祖因为晋境江南之地太平日久,坚信天极宗弟子一定保护住陈府。退一步就算天极宗失败,匪寇闯入陈府,目地只为前来抢掳钱财,不会伤人。至于匪寇索要的钱财数目,不论多少,陈府是付得起的。
陈府在建立府舍之时,便预留了兵乱时逃生的地道。但不论陈家二子如何劝说,陈氏老祖始终不肯放弃族人,自行逃生。等到保护陈氏老祖的贴身卫队,半柱香内皆被入侵者歼灭时,已丧失了最后一丝逃走的机会。
至到此时才发现,陈氏老祖想错了,此次的盗寇前来不是劫财,而是血腥的索命!
翌日,太阳升起后,吴郡城中一片安谧,明媚的春光依旧如往常一般笼罩城廓。阳光掩盖了一切黑暗虐杀,春风吹走了残忍血腥味,多数人根本不知道昨晚曾发生在陈府的一场惨杀。
不到中午时间,整个吴郡的士族与庶族之家皆得到一个消息。陈、曲两家于昨晚受到一群来历不明的匪寇洗劫,两族上千人中神秘的失踪,其中陈府被夷为平地,吴郡内史正在分派人手彻查此事。
很多事前接到王廞请帖的人隐隐明白了危险,特别是一些以前与陈、曲两家交往密切的吴郡本地士族,没有任何一家对陈、曲两家的消失表现出义愤填膺的声讨,因为大家都明白,在吴郡,能在一夜之中歼灭陈、曲两府的力量,曲指可数。
血腥的杀戮往往比任何话语更有说服力,士族的风范在滴血的刀尖下现出脆弱原形。暮时,王廞府前车水马龙,吴郡城中所有士族与庶族齐聚王廞府中。不约而同的纷纷表示支持王廞的任何行动,要钱出钱,要人出人。
王廞此时倒摆起谱来,只称身在服丧期间,不便见客,令管家在前厅招待客人,自已陪孙大眼在后厅叙话。
“孙道长,看看,这就是江南士族的风骨。刚刚闻到血腥味,家家全学姚秦羌人姚苌的厚颜反复,没有一人学魏天王冉闵的宁死不降。”
孙大眼笑道:
“趋安避危是人之常情,王大人不必苛责人人皆有魏天王的铮铮风骨。刀刃之下,换成你我,恐也要思量思量。此事已了,王大人是否要兑现你以往的诺言了?”
王廞道:
“孙道长放心,本官已与小女说好。一百名女兵与应付的银两,翌日悉数付清,绝不拖延。”
孙大眼回到住处后,满面笑容,马上将孙闾露喊来。吩咐道:
“天地良心,王廞说话倒还算数。你派人将近日所得财物与女子们妥当放好,事后贫道要按功分配。此事一定要隐蔽小心,休要让教中苦派长老们发现。若露了口风,不论是谁,立杀不赦。”
孙闾露肃色道:
“是,小道马上前去按规矩办事。”
建康城中,王国宝经过一番仔细琢磨,终于决定采纳大臣王珣和车胤的建议,除了上书安帝要求辞官以外,每日均带着全家跪于皇宫门外请罪,以求赦免其罪。
王国宝的想法很现实,自已与王恭同属王氏一族,并没有私怨,现在因为朝堂之上,政见不同,王恭才发檄文要讨伐自已。而司马道子摆明要抛他出来当顶罪羊,自已为求保,一定要抢在王恭兵发建康以前,辞官不做。
司马道子则对王恭的檄文根本没有放在心上。自永嘉年间,晋室南渡到今百余年,期间先后发生过数起兵乱之危,前有太傅王导之堂弟王敦之乱,王导正是王廞的爷爷。中间有苏峻毁城之乱,孝武帝年间还有恒温的带兵逼宫,不论怎么乱,有一点始终未变,司马氏一直是当权皇族。
所以自接到王恭的檄文后,司马道子只是略略看了看,然后东府内歌舞不停,酒宴不撤,所有的事均放心让其儿子司马元显处理。
司马元显一直崇拜汉武帝的雷厉风行。他见王国宝如此推脱责任,便由安帝下诏,顺应王国宝所请,免其官,抓捕其入狱,交由朝廷廷尉审理。第二日便称其认罪,于西市口将其斩首示众。
王国宝被斩下脑袋那一刻也没想明白,为什么自已遵王珣和车胤之计行事,王恭没来砍他脑袋,而自已一直巴结讨好的司马道子与司马元显父子确会砍下他的脑袋。这个疑问只有变成鬼魂托梦,询问王珣和车胤还有司马道子等,才能知晓真相。
司马元显在处理完王国宝以后,马上以司马道子的名义,写了一封态度诚恳的罪已书,书中承认自已误信王国宝等佞臣,辜负先帝所托,没能辅助好安帝。但现在经过王大人等元老重臣的建议,已将佞臣王国宝等斩首,并会向朝廷请罪降职。
书中最后说,现在豫州刺史庾楷已带兵返回建康保护皇族,荆州殷仲堪的兵马还未出荆州,建康城中各士族纷纷惊惧不已,王恭将军乃属晋室士族重臣,向来主张为官清廉,身无长物。现在朝中佞臣已除,已无理由再兵发建康,请王将军以大义为重,兵落京口,以后继续共尊晋室安帝。
京口王恭收到司马道子的罪已书与王国宝的首级后,着实一愣。在与军中慕府细细商议后,感觉书信中分析比较符合事实。
此时司马道子已抢先斩了王国宝等人,去了起兵“清君侧”的名义。如果强行起兵,则会引得其他士族的合力反对与抵抗,荆州殷仲堪之兵马至今还未离开荆州境内,一看便知其用心不善。
司马雪此时与高恩华居住在离建康将军府不远的一处宅院中。因上次阴阳殿黄泉使者黄云子来袭以后,王恭担心司马雪有失,便在京口城中寻了一处住处请司马雪居住,相互间也有个照应。应王恭之请见面后,王恭将司马道子的罪已书交于司马雪观看。
司马雪看了看后,问道:
“国舅,你知我素来不懂朝政军国大事。此书信的意思是不是说,不用起兵‘清君侧’了?”
王恭答道:
“此是此意,如果坚持起兵,有些等同于谋反,各士族便不会只是观望,而是会群起反对我等了。”
司马雪嘘了一口气。说道:
“国舅,初出宫时,我心中憋气,只想为父皇讨个明白,报仇雪恨。近来和道长大叔相处时间长了,也听进一些道理,我父皇驾崩之事纵有疑问,也不宜刀兵相见,皇室中有安帝哥哥他们在,相信他们会替父皇做主的。”
王恭问道:
“公主以后打算何去何从?”
司马雪眨了眨眼,说道:
“我自小便失去母妃,如今父皇不在,断不会返回皇宫中听人摆布。放眼天下,只有和道长大叔一起时,我方能安心。”
王恭性情耿直,以前碍于司马雪公主身份,一直未能相询,此时忍不住问道:
“公主殿下,老臣一直想问,公主乃皇族一脉,身份何等尊贵,普通庶族子弟连见公主一面都不配,日后如果与那高道长相处,算什么关系,主奴或是师徒?”
大家过年好,在这里给各位常来的朋友们拜个晚年了!
这几天楼主天天忙于迎宾送客,半时也静不下心来写,早知如此以前备下些存货就好了,过完年,一定补发。
不一一点名拜年了哈,大家回见。
王恭所问,乃是自秦汉以后,数百年间一直存在门阀等级之问。
此时世人间相处,等级森然,休说司马雪以皇族公主身份,便是以一个普通的士族豪门世家的女子,也断不会与庶族寒门中的子弟来往,更不要说高恩华仅是一介流民身份。但司马雪生下来便为皇族,一直生活于皇宫大院中,反尔从未亲身感受到人与人之间等级的差别,更从来没注重自已的身份与其他女子到底有何不同。
闻王恭相询,司马雪烟笼寒水般的明眸升起丝丝的迷惑,犹豫片刻道:
“就算师徒好了。我只知道,道长大叔一直视我如女儿一般宠我,疼我就够了。其他的事,待我慢慢想明白再说吧。”
王恭本想劝说司马雪返还皇宫,但以前也从弟弟王爽处、听闻过司马雪自小的种种特立独行由性之举,但兼知道以司马雪现在的心情,想让她回返皇宫,那是万万不可能之事,遂暗叹一口气,忍声不说。
与王恭分别后,司马雪回到居住的宅院中,见到高恩华正背对着自已,蹲在地上整理木柴,不禁童心大起,蹑足上前,向高恩华的肩头用力一推,想将其推倒。
就在手指刚刚触到高恩华的衣衫时。只感眼前一花,高恩华突然凭空消失不见了,紧接着腰间微微一麻,全身力道一泄,顺着前推的惯力便摔了下去,眼看着脸便要跌到地上的木柴之上,骇得司马雪大声尖叫,纤手乱挥。
正害怕间、突感背后衣衫一紧,又被高恩华自后面,伸手抓了起来。
司马雪不禁大羞,嗔道:
“道长大叔,你耍赖皮,推人家腰干什么?”
高恩华笑呤呤的将她拎起站直,说道:
“下次再起坏心使诈,便任由跌你一交,鼻青脸肿之时,莫要叫痛抹眼泪。”
司马雪嬉笑道:
“才不求着你拉我呢,国舅刚才请我过去,和我说了一些话的……”
说完将王恭收到司马道子的请罪书一事,前前后后复述了一次。高恩华听完微笑道:
“这样最好,朝堂之上、士族之中的派争,往往最后都是刀兵相争,苦只会苦了普通百姓跟着受苦,现在这般是最好的结果了。”
司马雪刚想将王恭问的身份之事也告诉高恩华,想了一想,又将话咽了回去,改问道:
“道长大叔,既然现在没事了,我们下步去那儿啊,要不你带我去看看长安城吧。”
高恩华想了想,说道:
“只要公主愿意,贫道愿意共去长安。”
吴郡王廞最近每天头顶麻片,身着丧服,在家中为母亲守丧。但心中确得意洋洋,他时常梦到自已官封太傅,站于建康庙堂之上,一呼百应,威风凛凛的模样,晚上睡觉时都常常笑醒过来。
自陈、曲二府人口一夜惨变以后,吴郡境内不论士族或庶族皆对他的命令无不遵从,要钱粮出钱粮,要部曲人马便出部曲人马。在王廞的指令下,太湖边,姚氏坞堡中参与操练的人数迅速超过数万。每日中,在王贞手下女兵部曲令旗的指挥下进退如一,兵士操练呼喊之声震天,一派军威赫赫的模样。
这一日,王廞正在后府虔诚为其母亲守丧,并为其颂读经文积善。府中部曲女兵管事绿萝,忽然送来一封书信,说此书信乃京口王恭将军所送。
多日的企盼终于有了结果,王廞顿时大喜过往,慌乱扔了手中木鱼,将书信接过来,折开了看。信还没有看完,狂喜的脸色变得阴暗难看起来,口中道:
“这不可能,怎么会如此这样呢。”
绿萝没看到书信的内容、不明所以,只有在一旁持静守默的站立。眼见王廞又将书信从头至尾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啪”的一声将书信撒得粉碎,大叫一声:
“舅父,你害我不浅,气死我了......你这无信无义的老匹夫!”
绿萝心中一愕,不知王廞的言词为什么前恭后倨,但知道这不是自已一介婢女应当问的,当下悄悄退出房中,将此消息报知自已的顶头上司贞烈将军王贞。王贞得知情况后迅速将这消息传递给了哥哥王泰,兄妹二人一起赶到王廞的房中。
王廞目光有些呆滞,对闻迅而来的儿子与女儿不离不问,只顾沉呤不语。见父亲满面愁容,王泰忍不住问道:
“父亲,忧从何来?”
王廞愤然道:
“王恭那老匹夫出尔反尔,不守信义。来信说起兵‘清君侧’之事因时局变化,现已与建康司马太傅等和好,令我等就地解散乡兵,听侯消息。”
王泰道:
“请神容易送神难,父亲你好不容易在吴郡扬刀立威,在姚氏坞堡中聚起这数万兵甲。如果悄无声息的就这么散了,以后何以在吴郡立足?”
王廞恨恨的说道:
“为父最担心的便是,散了姚氏坞堡中的兵甲,在吴郡城中丢人现眼不说。日后难保有一日,建康司马太傅对本府秋后算帐,到那时,本府中数千人口恐皆是刀下之鬼。”
王廞的女儿王贞一直在旁边倾听,此时问道:
“父亲,你打算如何做?”
王廞摇了摇手道:
“事关全府上下人口性命,容为父细细思量一番,你俩且先退下。”
王泰与王贞退下后。王廞捡起哭丧棒,跌坐椅中。嘀咕道:
“母亲大人,舅父害孩儿不浅,莫管孩儿不孝了......”
大家晚安,过年过得心有点荒芜了,需要好好收收心,找找古晋朝的感觉,才好更新。

王廞于翌日写了一封罪已书,命府中亲信送往建康太傅司马道子手中。在信中,王廞声称自已受到舅父王恭的胁迫,于吴郡私自召募部曲兵甲,有罪于晋室,现在已经迷途知返,愿意戴罪立功,起兵征讨京口王恭,已表达自已对朝廷的忠诚。
罪已书送到建康太傅司马道子东府处时,司马道子正忙着喝酒赏舞,见到信使来时,问也未问书信来处,直接挥了挥手,信件便直接转到司马元显手中。
司马元显正在西府中宴请自已的幕府参军高素等人。此时天气正值回暖之际,但仍有小寒,西府内室中架起炭火炉,室内暖意融融,歌舞声中,十余名身材苗条的歌妓四下穿绕倒酒,一片春色。
司马元显面上微微搽了香粉,身披绸质披风,腰间坠了一个建康士族子弟常佩带的香囊,香囊在炭火的烘烤下发出淡淡的香味。见到送来的书信后,司马元显微微耸肩,身后的歌伎马上会意的将披风取走,另外一名婢女将书信递至司马元显手中。
“爷爷王导一生为晋室中流砥柱,数次力挽狂澜,维护晋室安危,称得上高风亮节。但到了王廞这孙子辈时,确只懂钻营逐利,博取名声,实在有污了王导太傅的英名。”
司马元显看完书信后,一边评价,一边将书信传给亲信参军高素观看。
高素趋步上前,接过书信,看完后问道:
“将军准备如何处置王廞?”
司马元显抚摸了一下苍白的手指,淡淡的说道:
“将此书信转送给王恭,然后我们在建康坐山观虎斗,看看王恭这当舅舅的厉害些还是王廞这外甥的厉害些。”
高素面上露出佩服之色,拱手道:
“将军英明,既卖了个顺水人情,又能引得王恭与王廞内斗,两王之间相互惨杀的越凶,对皇族越有利,此计高明啊,高明!”
王廞将罪已书发出后,便命人请孙大眼共同议事,两人见面后,稍事寒暄,王廞便将自已的意图说与孙大眼知道。
孙大眼惊问道:
“王大人现在想投靠朝廷,起兵讨伐王恭?”
王廞肃面如铁,点了点头,咬着切牙。说道:
“王恭出尔反尔,先前让我聚兵吴郡,现在又对我如同弃履一般,说扔就扔。如果此事就此作罢,本府在吴郡日后必将无立足之地,王氏一族早晚必受诛连。不如趁现在力量尚在,极力一博,也许能赌个好运气。”
孙大眼沉吟道:
“情况有变,此事贫道倒作不了主,需待禀报小师君,请他定夺。”
王廞此际没有丝毫士族子弟的傲气,认真施了一礼道:
“请孙长老通禀,本官愿意将酬劳翻倍。”
孙大眼辞别王廞后,御剑迅速返回彭城总坛,将王廞的意见禀报了孙恩。孙恩问道:
“孙长老如何看待此事?”
孙大眼道:
“通过王廞事件,三吴旧地中参入此事的中层教众,收钱的收钱,得人的得人,已纷纷效忠小师君。王廞此番所请,定会与王恭手中‘北府兵’正面为敌,此事对本教不一定有利。”
孙恩问道:
“孙长老的意思是将姚氏坞堡中的道众撤出么?”
孙大眼摇了摇头,说道:
“贫道认为应参与此事。一则因为小师君有意图天下之心,以后难免要直面‘北府兵’。此番正好借此机会,看看这名闻天下的‘北府兵’是否如传闻般强悍,二则也可趁机向王廞多索要些钱财。”
孙恩点了点头,说道:
“那你回去就答允王廞,但同时要提醒本教中的高手,两军敌对中,该退则退,该闪则闪,保存实力,休要有教众伤亡。”
孙大眼起身道:
“天地良心,贫道定当全力以赴,小师君放心。”
京口王恭接到司马元显转递过来的书信以后,心头愕然,和军中幕府参军何澹之正在商量如此处置此事,便收到军中斥喉来报。王廞已在吴郡姚氏坞堡中啸聚兵甲,不日便会挥军过曲阿县,奔向京口杀来。
王恭一愣,自语道:
“王廞竟然如此性急,纵然舅父有不对之处,也不必马上兵戎相见吧。”
参军何澹之急声道:
“王将军,吴郡距京口距离颇近。王廞的部曲兵甲数日便至京口,要提前想好应对之策。”
王恭不忍道:
“王廞虽然喜好名气,醉迷官场。但必竟是本官外甥,其母刚亡不久,怎么忍心对其用兵。”
何澹之闻言以后,原本焦急的脸色缓和下来,莞尔一笑。说道:
“就依将军所言,按兵不动,待王廞兵进京口。先挥刀斩了将军的头颅,然后再将我等也屠杀殆尽,一起送至建康换了功名吧。”
王恭恍然道:
“此事万万不可,本官岂能拖累众军。既然如此,就命令‘北府兵’驻曲阿县防卫,如果王廞自动退兵,两不相侵,那便是最好的结局。”
数余日后,一个春意盎然的午时。阳光明媚,如银练般从天空中挥洒而下,和风轻拂古道边的垂柳树枝,每枝柳枝上萌生出绿油油的活力叶芽,燕子与莺雀在枝间振翅轻舞。
曲阿县城郊古道边,此时正是春暖花开季节。往年此时,士子们都驾着牛车,登高踏春,呤诗唱词。农人们也扶梨而出,在田间高歌耕做。今日曲阿县城街道上空无一人,春意融融的田野间,百兽遁迹,一股凛冽的杀意破坏了春日的宁和。
名动天下的“北府兵”与吴郡的部曲兵甲在曲阿县城郊一处平原上,列阵相对,双方各自数万人执械敌视,只待冲锋的金鼓擂响。
晋境以内,自谢安为相后,三吴之地,数十年里,百姓享受太平生活,一直不闻金鼓铁蹄之声。但在谢安逝去,孝武帝驾崩数月后,一场突发战争的降临,终于打破了和平的宁静,血腥杀戮便要开始了。
一百零五节 激战
王廞浑身铠甲锃亮,腰挎宝剑,满面苦大仇深的模样,骑在一匹高大的黑色战马上。在旌旗飞舞中,屹立于吴郡兵甲队伍中间。身后王府部曲亲兵举了一杆帅旗,上面绣了一个大大的‘王’字,烈风吹来,旌旗旗角飞舞,哗哗作响。
自吴郡起兵后。王廞打着替晋室讨伐王恭的旗号,率军一路北行。中途收到王恭的信使,王廞认为王恭怕了,派遣信使是向他求和与示弱,他让亲兵将王恭的信使赶出大营,并相信、只要自已统兵到京口,王恭便会自动乖乖投降,自已日后在士族豪门中扬名立威,建功立业。
此时直面几百步外黑压压的“北府兵”。王廞突然心中慌乱起来,猛然意识到,自已现在置身真实战场,不是在府中呤诗唱词,下一刻厮杀中,稍有不慎便会喋血沙场,紧张之余,王廞偷眼向左右偷看。
王廞的儿子王泰骑一匹棕色战马,高挑身材上披挂银色铠甲,手提一杆银枪,英俊的面孔上有些木然,一言不发的注意着对面的“北府兵”,不知心在想些什么。
女儿王贞骑一匹白色战马,浑身金盔金甲,脖颈间皮肤雪白细腻,媚巧的眼眸微微收缩,贝齿轻叩嘴唇,神情显得有些紧张。腰际天罗绣刀把柄上的红绸,在春风中烈烈翻舞缭绕,如鲜血一样艳丽夺目。
再向远看,自已府中的部曲兵甲与王贞带领的女兵全披挂整齐,面色中紧张者有之、木然者有之、冷漠者有之、兴奋者有之……自已的爱妾银芙蓉也顶盔披甲站于队伍之中,两人的目光相视时,银芙蓉抿了下嘴唇,面色有些僵硬,勉力的笑了笑。
整个队伍中,唯有换了便服的孙大眼与孙召聪等人,面色上露出狂野与急迫神情,仿佛这场战争是他们希望日久的结局。孙召聪更是早早长剑出鞘,一付急不可耐嗜血的神色。
一股冷冷的春风吹来,王廞打了个寒颤,有些清醒起来,心中开始后悔。此一战下来,不论胜负,自已刚才看到的亲信必然损伤大半,日后自已能否升官发财,仍然是未知数。
王廞这次带来的队伍中,除了自已府中部曲与天师道教众外,其余均是吴郡其他士族府中的部曲乡兵,人员相互之间,大多不熟。因此在列队时,便各自分成大大小小不同的方阵,手中的武器也形形色色,各不相同,甚至有一部分兵士驾着牛车前来参战。
这些士族的方队之中,有低低的议论声隐隐传来,只是人多嘈杂,听不清楚,谈论的具体内容,但看站立的位置与面色,显然均是对此战犹豫不决。
王廞回过头来,观察对面的“北府兵”。对方人数上好似略少,至多能有吴郡兵甲三分之二,最前面的一列兵士,个个手中长枪大戟,象树桩子般,静悄悄的站在那里,偶尔有几匹战马的嘶鸣声轻轻传来,感觉不到传闻中,“北府兵”那名动天下的强悍气息。
王廞心存侥幸,心想当年淝水一战中,前秦兵号称百万雄兵,最后也照样兵败如山倒,对面的“北府兵”也许只是徒有其名,实则不堪一击,想到这儿,刚刚害怕的心情慢慢又变了,暗暗想道:
“也许今天便是我王廞成名的机会,能否扬名天下,只看此战。”
正在此时,对面的“北府兵”队列中,传来“咚、咚、”的沉闷鼓声,鼓声渐敲渐急,随着扣人心弦的鼓声,原本寒冷的春风猛然间变得凛冽起来,如冰雪般迎面吹来。
鼓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急,达到顶点时,整个“北府兵”突然呐喊了一声,“杀!”数千人突然间暴发出的呐喊声,声音响遏行云,山地海啸般涌来,原来个个如树桩般静默的“北府兵”随着喊杀声,个个全活了过来,身上冒出股野兽般气息,狠狠盯着对面的吴郡兵甲。
野兽般的喊杀声涌来时,吴郡众兵甲人人面上都有恐惧的神色,气势顿时为之一挫,方阵中纷纷骚乱起来。王廞胯下的战马被惊得一声嘶鸣......
“北府兵”中,帅字旗下,各级将官校尉围绕着主帅刘牢之。长风烈烈中,刘牢之抽出长刀,狠狠一斩,高声传令:
“兄弟们,盯准了。对面‘王’字旗下,便是王廞那厮,听说他女儿和部曲女兵个个长得不赖,一会冲过去,男的统统斩杀,女子谁抢了便是谁的。”
身边的刘敬宣一愣,忍不住疑问道:
“父帅,王将军命令中可是说尽量慎杀。”
刘牢之紫面如墨,棱目一斜刘敬宣,恶狠狠的道:
“闭嘴,听你的还是听我的?兄弟们,一会放胆去抢,离了今日,到那去找这么多白嫩嫩的江南娘们。”
见父帅如此嚣张,刘敬宣心中暗叹一声,知道如此恣意妄杀,战后定会受到王恭的责罚。但此时两军激战将起,也不能再行争辨,折了父亲的颜面,等于影响了“北府兵”的士气,所以闭口不语。
江南女子身柔肤白、娇声莺语,美名传遍神州境内。对于常年在北疆胡地镇边的“北府兵”众士卒来说,个个如天仙般,可闻而不可及。现在居然能抢来欺凌污辱,将军校官们个个都红了眼,人人勇气倍增,哄然应了一声,纷纷驰马归队,传下将令。
“北府兵”军中战鼓猛然一顿,最前列的兵士们随着鼓声,将手中的长枪大戟忽的压低,枪尖戟口刃边在阳光下闪耀着森森寒光,象一只只刚刚从睡梦中苏醒的妖兽,渴望着鲜血的杀戮。
吴郡众兵甲方阵顿时一阵骚动,人人面色迟疑,军心不稳。
王廞的女儿王贞见尚未开战,已方的气势先露出颓败之相,不禁忧心重重,提马驰近王廞身边,低声道:
“父亲,我方兵甲均是从来没见过阵仗的乡勇府兵,此时千万不可失了气势,不然将一触就溃,乱不成军。”
王廞有些茫然失措,问道:
“女儿有何良策,速速说来。”
王贞银牙一咬,绝然道:
“父亲,今日一战,事关王氏一脉府中上下数千人口的生死。你传下命令,斩杀对方兵士一人者赏黄金十两,斩杀校官一名者赏黄金百两。”
王廞搓手道:
“咱府中可没有这般多黄金啊。我王廞睁着眼说瞎话,岂不是失了士族子弟的颜面?”
王贞横了王廞一眼,媚巧的面上一片果断绝然,厉声道:
“事到如今,父亲还没忘自已是士族子弟的身份啊。”
说完再也不理王廞,将天罗绣刀抽出。一提马、纵了出去,高声呼道:
“众人随我上前杀贼,杀一贼兵者,赏黄金十两。谁若斩了刘牢之,本小姐便嫁与谁做妾做婢,绝不食言!”
呼喊声中,金盔下的长发飞舞,天罗绣刀划破半空,率先向对面的刘牢之帅旗方向扑去。
王贞的哥哥王泰兄妹情深,提枪便跟了下去,后面王府的部曲女兵中的绿萝与银芙蓉等见王贞情急拼命,念及昔日情义,均将心一横,咬牙便跟着过去,整个王府中的部曲府兵顿时顷众而出,向“北府兵”冲去。
孙大眼与孙召聪等天师道众人见王贞率部冲锋,不仅愕然。孙召聪尖牙一呲,锐声叫道:
“胆儿好大的小娘们,刘牢之在那里?这小娘们我要定了。”
孙大眼皱了皱眉,嘲笑道:
“对面帅字旗下,中间的将军应当便是刘牢之了,把他杀了,你便是王府女婿,日后便是士族子弟了。”
孙召聪丝毫没有听出嘲笑之意,竟信以为真,兴冲冲的喊道:
“杀啊!砍下的脑袋,可别让人捡了去,一个值十两金子呢。”
孙大眼看了看孙召聪,摇了摇头,心中暗笑。这小子蠢得如此实在,实属难得。扭着看了看身边众人,低声命令道:
“众人听好,均紧随王府部曲女兵身后,有便宜就捡,有危险就逃。谁要是因为贪财,丢了性命,我要倒骂一声‘蠢货死的活该!’”
众人皆低低应了一声。孙大眼见在彭城加入天师道的黄子锋与丁西锋面上有惊惧之色,遂上前拍了拍两人肩头,问道:
“害怕了么?”
黄子锋与丁西锋对视了一眼,壮着胆儿说道:
“禀报长老,俺们不怕。”
孙召聪尖牙一呲,接言夸道:
“两个小鬼好样的。跟在我身后,保管没事,一会砍死一二个‘北府兵’,以后便不用你们待侯倒尿壶了。”
黄子锋与丁西锋加入天师道以后,因为年纪小,没有什么用处,所以没有人传其什么人收留他们。平日里被孙召聪当成奴仆般呼来喝去,端茶倒水,干些晚上守守夜,清晨倒倒尿壶等零碎活儿。
孙大眼抬头看了看,见王贞已经带着王府中的部曲府兵冲至“北府兵”阵前,前锋已有人与“北府兵”交上了手,不禁心中大奇。
“北府兵”天下悍兵,传闻军中所倚仗的便是强弓硬弩与铁甲重骑两大利器。今日一见,对方竟然任由王府兵甲接近交战,难道“北府兵”是浮影虚名,实则不堪一击么。
孙大眼在入天师道以前,曾在蜀地旧汉为臣,见过一些阵仗。知道大军交战时,在对方强弓硬弩攻击中,如雨一般的箭矢下,什么道法也难拂其锋,正因如此,他一直谨慎的带领着天师道教众侯在王府部曲府兵后面,以避免伤亡。
现在两军既然已接近缠斗,最担心的弓弩箭雨更没有出现,心中立时大慰,喝道:
“大家随我冲,立功发财的时侯到了!”
说完伸手执长剑在手,微微凝神颂咒,一支硕大的铜笔在虚无间凝聚而出,铜光交烁,飘浮半空中。在孙大眼的带领下,天师道众教徒纷纷紧随其后,尾随着王府部曲府兵,冲向“北府兵”的阵地。
在“北府兵”的侧翼最后方处,是一队手执盾牌与长抢防守的兵士,环绕成一个防御队型。整个队伍中,均是静默不语的兵士,唯有两骑战马上的骑者与普通站立防守的兵士不同。
两人一男一女,骑在马上,执缰而立,确是高恩华与司马雪。前不久,两人原本准备奔赴后秦国都长安游玩,忽闻军中兵士传闻吴郡王廞带兵来攻。
司马雪生性好奇,一闻之下,顿时改了主意,缠着高恩华,一定要来观战。高恩华盘算了一番,以司马雪现有的道法,普通兵勇与修士已难伤其分毫,自已只要紧随其左右,料想不妨,便答允下来。
司马雪远远见到王贞英武妖娆带队冲锋,不禁鼓掌道:
“好漂亮的白马,好威风的姐姐,道长大叔,你猜他们双方谁能赢?”
这阵儿生活中有重要事,需要处置,还需要一个周时间。

大家好,先报个道。
春节期间,心事纷杂,注意力难得集中,现将文稍调整一下,补发一次。
京口王恭收到建康司马元显转递而来的书信后,不敢耽误,正于军中幕府参军何澹之商量对策时。忽然接到军中斥喉来报:
王廞已在吴郡姚氏坞堡中啸聚数万兵甲,打出替朝廷平叛的旗号,据称数日后,要兵过曲阿县,奔京口讨伐王恭。
王恭一愣,面色有些失意,自语道:
“王廞官迷心窍,为了功名,竟然要助司马道子前来诛杀舅父。”
参军何澹之,急声道:
“王将军,京口与吴郡两地距离颇近,王廞的部曲府兵两日间便可至京口,我军要提前想好应对之策。”
王恭犹豫道:
“王廞虽然不孝,但必竟是本官的外甥,其母刚亡不久,坟土尚新,本官如何忍心对其用兵,使自家骨肉相残。”
何澹之闻言以后,原本焦急的脸色缓和下来,莞尔一笑。说道:
“既然将军不忍心对其用兵,就依将军所言,我部按兵不动,任由王廞兵进京口。先挥刀砍了将军的头颅,然后再将我等也斩了,一起送至建康为其换取功名吧。”
王恭恍然大悟,说道:
“本官岂能因已误了众军的性命。既然如此,就命刘牢之带‘北府兵’扼守曲阿县,阻其北进。只盼王廞能识大体,知难退兵,我军与其部两不相伤,便是最后的结局。”
数日后,一个春意盎然的午时。曲阿县城郊田野处,阳光明媚、如银练般从天空中抛洒而下,铺倾在田野的大地上,发出斑驳而柔和的光,和风轻拂,古道边的垂柳枝丫上冒出点点绿意,莺燕在柳枝间穿绕飞翔。
往年每逢春暖花开季节。曲阿县的士子们均要驾着牛车结伴而出,登高赏青,呤诗唱词。农人佃户们也纷纷扶梨而出,在田间高歌耕做,今日的曲阿县城郊田野上空无一人,百兽遁迹,一股凛冽的杀气!冲天而起,破坏了春日的宁和。
晋境以内,三吴之地,自谢安为相后,数十年间,境内从未闻金鼓兵戈之声,百姓们均安居乐业,尽享太平。但在谢安辞世,孝武帝驾崩数月后,一场突发战争的降临,打破了和平的宁静,血腥杀戮便要发生。
名动天下的“北府兵”在统帅刘牢之的带领下,列阵于曲阿县城郊外的田野古道上。与吴郡王廞统带的数万部曲府兵,正面相逢,双方列阵而对,士兵们持戈相向,各自等待着冲锋的金鼓,大战前的杀气压抑着每个人均静默不语,心惊胆颤。
“北府兵”乃谢安所创,一直由其侄子谢玄统带,军中兵将均选自北地流民。原本一直在北地镇边,防止胡人燕军南下掳掠晋民。军中所需精锐兵器,马匹与粮草,一直由晋室倾全国之力供养,实为晋室兵甲中流砥柱。
谢安辞相后,其侄谢玄颇有其叔素业为退的风范,不恋权势,说退便退,直接辞官返乡归隐,终老山林。谢玄去后,“北府兵”便由刘牢之统带,归京口建威将军王恭管辖至今。
长江以南,不论朝堂之上,或是乡野之间,向来只闻其名,从未见其一兵一卒,此次兵过长江后,首战便与王廞所带的吴郡部曲府兵在曲阿县城郊外的田野古道上狭路相逢。
“北府兵”兵士军装统一,每人均是着正宗的秦黑色皮革,由于常年在北漠之地镇边,日夜巡逻,个个皮肤黝黑。此将前来的兵员,人数相对吴郡部曲府兵较少,但个个持刃而立,默不作声,静悄悄的如一片黑色的树桩子屹立在田野上,阻住吴郡王廞所部北进。
吴郡王廞所带部曲府兵人数较多。人数约莫是“北府兵”的二三倍,穿着名不相同,各色各样,手中的兵器也各不相同,甚至连军中的旗帜也五彩缤纷,大小不一。坐骑中,有步行者,有骑马者,有驾牛者,甚至有骑驴者……,此时正纷纷对“北府兵”指手划脚,议论纷纷,倒似赶集一般热闹。
稍带寒意的春风猛烈的吹过每个人的脸,双方军中的旌旗烈烈翻卷。吴郡部曲府兵统帅王廞在队伍中,浑身铠甲锃亮,腰挎宝剑,骑一匹高大的黑色战马,身后两名亲信府兵高举一杆帅旗,上面绣了一个大大的“王”字,烈烈风中,帅旗哗哗作响,颇有气势。
在吴郡起兵时,王廞满腔壮志,一心想着平灭王恭,建功立业。他带兵一路打着替晋室讨伐王恭的旗号,徐徐行进,中途曾收到舅父王恭的劝和信,王廞见到信后,感觉王恭怕了,派遣信使是向他求和和示弱,他派亲兵将信使赶出大营,继续带军北进。
王廞相信,凭着他的数万部曲府兵,只要到了京口,王恭便会乖乖自动投降,任其处置。
早春明媚的阳光晃刺得王廞有些睁不开眼,远远看着数百步开外的黑压压的“北府兵”,王廞猛然意识到,此刻自已身临真实的战场,而不是坐在府中吟诵诗词,下一刻,稍有不慎,便会喋血沙场,他的心突然忐忑心虚起来,偷眼四下观察。
儿子王泰骑一匹棕灰色战马,全身披挂银色铠甲,手提银枪,英俊的面孔上有些漠然,一言不发的盯着对面的“北府兵”不知心中是何感想。
女儿王贞骑着她素来最心爱的白色战马,浑身金盔金甲,唯有脖颈间露出的皮肤白如凝脂,媚巧的眼眸微微收缩,贝齿轻叩红唇,神色有些紧张。腰际天罗绣刀把柄上的红绸,在春风的吹拂下,缭绕轻舞,如鲜血一般艳丽夺目。
王廞的爱妾银芙蓉顶盔挂甲列阵于王府部曲府兵之中。两人目光相视时,银芙蓉抿了下嘴唇,面色僵硬,勉力的向王廞笑了笑。王廞忽然联想到,银芙蓉铠甲下面那纤细的蛮腰与光滑的腹部,片刻后,会不会被刀枪刺入其中。
再向远处观望,各士族的部曲府兵,人人面色不同,有恐慌者,有漠然者,也有迟疑左右观望者。此次起兵时间比较急促,只能将众人集中起来,稍微操练一番。但兵器与铠甲来不及统一,因此家家各不相同,这些士族部曲府兵站立的位置稍偏,各自间大多交头接耳,议论着什么,只是人多嘈杂,听不清讲些什么。
整个队伍中,唯有换了便装的天师道教徒最有精神气。孙大眼与孙召聪等人面色上露出狂野与急迫的神色,仿佛这场战争是他们的战争,孙召聪更是早早便将长剑抽在手中,神色兴奋,一付急不可耐的嗜血神色。
对面的“北府兵”人数略少。最前列的士兵面色黝黑,人手一面盾牌,另一只手中的长枪架在盾牌上,一排排的长枪尖刃在阳光下发出森森的幽光。黑色衣甲的兵士个个不动声色,如死士般持静守默,自有一股不动如山的强悍威势压迫而来。
“北府兵”中间兵士后面旌旗翻腾,旗后面有成排的战马整齐排列,偶尔有战马嘶鸣时轻轻传来。
一股凛冽的春风吹来,王廞打了个寒颤,心中开始后悔,此一战下来,不论胜负,自已刚才看到的人必将死伤大半,包括自已的儿女与爱妾等亲信。他忽然对自已此次起兵是否正确产生了怀疑,但此时骑虎难下,只能侥幸的祈祷,但愿“北府兵”只是徒有虚名,实际不堪一击,自已能凭此战闻名天下,光宗耀祖。
“北府兵”队伍中,统帅刘牢之在众将校的蔟拥下,驻马立于田野一处稍高的平台上,身后不远处,用木材搭建一所高台,台上架有数排大鼓与十数名手执长旗的士兵。
高台名为巢车,源自秦汉,用牛马拉着,可以自由移动。可根据需要增减高度,用于“北府兵”中统帅与将士的命令相互传递,最高者站于其上时可以观察到对方城中的状况。
刘牢之骑在马上,手搭凉棚,遮蔽阳光,看了看对方吴郡的部曲府兵战队,轻蔑的呼道:
“好多的南方貉子。来呀,擂鼓!”
身后的传令兵迅速将他的命令传递到巢车之上,巢车上的鼓手抡圆了臂膀,用力将手中的鼓头砸向大鼓。“咚,咚,“的鼓声沉闷而震撼响彻旷野,鼓声急缓而有节奏,渐敲渐急,随着扣人心弦的鼓声,春风好似也猛然凛冽起来,如冰雪般寒冷,扑面而来。
鼓声急促,达到顶点时。原本静止不动的“北府兵”忽然齐齐呐喊一声,“杀!”
呐喊声霸气四侧,响遏行云,半空中飞翔的雄鹰被呐喊中的杀气所扰,惊鸣一声,振翅而飞。随着呐喊声,地面上原本沉稳如山的“北府兵”蓦然间全部活了起来,刀枪坚立,身上冒出野兽般气息,狠狠的盯着对面的吴郡部曲府兵。
“杀”声地动海啸来涌来时,原本声音嘈杂的吴郡众人顿时安静下来。人人面上皆有惊恐之声,兵威气势为之一挫,彼此相互观望,队伍纷纷骚乱起来。
“北府兵”帅旗下,长风烈烈中。刘牢之抽出战刀,半空中狠狠一斩,高声下令:
“兄弟们,盯准了。对面‘王’字帅旗下,必是王廞所在。听说他女儿和部曲女兵个个长得不错,一会冲过去,男兵统统斩杀,女兵谁抢了归谁。”
身边的刘敬宣闻言一愣,忍不住说道:
“父帅,王将军命令中可是说尽量慎杀。”
刘牢之紫面如墨,棱目中精光暴射,斜视了一眼刘敬宣。恶狠狠的喝斥:
“闭嘴!,听你的还是听我的?兄弟们,全放胆给老子抢,离了这地儿,去那抢这么多白嫩嫩的江南娘们。”
刘敬宣暗叹一声,父亲如此嚣张行事,恣意妄杀,战后必受王恭责罚。但此时两军阵前,士气极其重要。刘牢之身为一军主帅,一言九鼎,自已如再多言争辨,必定折伤父亲颜面,影响了“北府兵”士气,刘敬宣只得退后一步,闭口不语。
江南女子身柔肤白,娇声莺语,美名传遍神州境内。对常年在北疆胡地镇边的“北府兵”众将士来说,个个如天仙般,可闻不可及。现在居然能抢来任意污辱,将校们纷纷红了眼,人人勇气倍增,各自哄然答应一声,驰马归队,传下刘宾之的将令。
“北府兵”军中战鼓猛然停了下来,军号声“呜,呜,”响了起来。最前列防守的士兵突然将长枪平持,枪尖下垂,枪尖在阳光下森森耀眼,象一只只刚从睡梦中苏醒的妖兽,渴望着鲜血的杀戮。
吴郡部曲府兵虽然大多未经真正的战争,但此际面对“北府兵”如此异动,均也明白,名动天下的“北府兵”顷刻间便会发起攻击。顿时人人自危,纷纷左右观望,暗自寻找逃命的道路,人群中顿时骚乱起来。
王廞曾封女儿王贞为贞烈将军,统带王府的所有部曲府兵。王贞更是不爱红装爱武装,平素除了修习道法,只爱研读兵书战策,深懂兵势士气一鼓作气,三鼓而竭的重要性。
现在尚未开战,吴郡部曲府兵已经在“北府兵”的威势压逼下,露出颓败之相,不禁大为惊惧,提马驰近父亲王廞,低声道:
“父亲,我部兵将均是从未见过阵仗的部曲府兵,顺势之时,尚可一战。如果等‘北府兵’先行攻击,怕是一触及溃,败不成军。”
王廞身为统帅,此时茫然无计,急问道:
“女儿有何良谋,速速说来。”
王贞银牙一咬,说道:
“当今之势,我部唯一胜算便是人多势众。女儿认为,此时应抢先攻击,倚仗人多,一拥而上,围而歼之。父亲可传帅令,杀‘北府兵’一卒者,赏黄金十两,杀一将官者,赏黄金百两。”
王廞心中不舍钱财,搓手道:
“十两黄金在平时可以换到数十个伧民佃户,对面‘北府兵’人数近万名,若我军胜了,把我王府卖了,也没有十多万两黄金。届时我士族子弟岂不是要失信于人嘛?”
王贞白了王廞一眼,说道:
“父亲,此一战若败,我王氏一脉岂能存活世间。你竟然还舍不得钱财与士族子弟的名声。”
说完一提战马,回归王府部曲府兵所部,抽出天罗绣刀,俏声下令:
“众军听好,随本将军上前杀贼,杀一人者赏黄金十两,杀一将官者赏黄金百两,若谁斩了刘牢之,本将军便嫁与谁做妾做婢,绝不食言。”
喊完,天罗绣刀一扬,划破半空,金盔下长发飞舞,纵马向“北府兵”中,刘牢之帅字旗位置冲去。
王府中的传令兵迅速将王贞的命令传了出去,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一瞬间,吴郡战队士气大涨,纷纷举起兵刃跃跃欲试。
王泰与银芙蓉平素与王贞感情甚好,王泰更是护妹情深,催马便跟了出去,整个王府中的部曲府兵如潮水般在王贞的带领下向前扑去。
孙大眼与孙召聪等天师教众,见王贞率部抢先冲锋。孙召聪尖牙一呲,对孙大眼道:
“孙长老,这个小娘们好勇的胆儿,一会我去宰了刘牢之,收了这小娘们做妾吧。”
孙大眼眉头一皱,嘲笑道:
“刘牢之便在对面的帅字旗下,杀了他,以后你便是王府女婿,士族子弟了。”
孙召聪丝毫没有听出嘲笑之意,兴冲冲的舔了舔嘴唇,喊道:
“一会都别和我抢刘牢之的脑袋。你们砍下的脑袋,可要拿好了,一个值十两黄金呢。”
孙大眼愕然,摇了摇头,心中叹服:
“这小子蠢得如此实在,实属难得。”
孙大眼在加入天师道前,年青时曾在蜀地旧汉国任过军官,当年恒温攻克后汉国时,孙大眼曾亲眼目睹过几场真实的阵仗,知道大军相互攻杀时,最有杀伤力便是强弓硬弩的射击。
双方集体冲锋时,身边左右全是自家人,面对敌方如雨一般的箭矢攻击,什么道法也不管用,再多的人也使不上力。所以今天一战,他一直约束天师道教众殿后,尾随在王府部曲府兵之后,观察情势,以做进退。
此时见王贞所部已距“北府兵”一箭之地,当下抽出长剑,低声命令道:
“众人听好,均看我指示行事,不得急燥,有便宜便捡,有危险便逃!”
众人皆低低应了一声,孙大眼见在彭城收的黄子锋与丁西锋面上有惊惧之色,遂跨步上去,拍了拍两人的肩头,问道:
“害怕了么?”
黄子锋与丁西锋相互对视了一眼,壮了壮了胆儿,低头说道:
“禀长老,俺们不怕。”
孙召聪呲着一嘴黄牙,大咧咧的说道:
“两小鬼别怕,一会跟我后面,保管没事。今天若能杀一个半个的,以后便不用你们待侯倒尿壶了,天天馍馍管饱。”
黄子锋与丁西锋以前在彭城,终日靠小偷小骗和乞讨来饱腹度日,除了挨打以外,每天三尺肠子总饿着二尺五。加入天师道以后,因为年纪小,一无用处,只会白吃饭,因此没有“祭酒”愿意收留他们,只有孙召聪时常嚷嚷着吩咐他们干些守夜与清晨洗刷尿壶等活儿,扔些吃的饱腹。
孙大眼抬头望了望,王贞带领王府部曲府兵已与“北府兵”前锋交上了手。所忧惧的箭雨矢潮竟然没有出现。
“北府兵”强弓硬弩与重甲骑兵乃军中两大利器,连北荒胡骑燕军也忌惮三分,两军相对时,均要避其锋芒。今日曲阿县城外一战,竟然任由王府部曲府兵近前缠斗,孙大眼心中不禁大奇,“北府兵”难道徒具虚名,实则不堪一击?
两军缠斗,人数众多便沾优势,单兵道法更显优势。孙大眼不禁眼红起来,手中长剑虚指,喝道:
“大家随我冲!立功发财的机会来了。”
呼喊声中,神色肃然,微微凝神,半空中气波扭动,一支硕大的铜笔自虚空中凝聚闪出,飘浮不定,铜光闪烁。孙大眼挥剑跨步,催动铜笔,带着天师道教众向“北府兵”扑去。
在“北府兵”侧翼尾部处,由一队持长枪与盾牌的黑甲士兵防守,长枪林立中,环绕成一个侧圆型的防御阵型。其中两骑骑兵显得与众不同,两人骑在马上,执缰而立,正是高恩华与司马雪。
高恩华与司马雪在闻讯王恭与朝廷罢兵后,原本准备奔赴关中后秦国都长安游玩,突然听到军中传讯,说吴郡王廞带兵来攻。司马雪顿时好奇起来,嚷嚷着要临阵观战。
高恩华盘算一番,以司马雪现有的道法,普通兵士与修士的已经不能伤害她,自已只要不离其左右,便无大碍,便欣然答允,只是要求司马雪只能远远观战,不得近前,司马雪这次也不讨价还价,点头同意。
两人远远看到王贞率军冲击“北府兵”。春风中马快如飞,阳光下金色铠甲熠熠耀眼,英姿飒爽,声势夺人。
司马雪鼓掌赞道:
“好漂亮的白马,好威风的姐姐。道长大叔,此战他们谁能赢?”
高恩华道:
“‘北府兵’尽集晋室粮草与器械精锐,常年镇守北地,乃与胡骑恶斗的大漠雄鹰。王廞所统的吴郡部曲府兵只不过是没见过风霜的江南燕莺,两者相斗,胜负没有悬念。”
司马雪身上穿了一套向王恭要来的“北府兵”军服,身材纤瘦,军服套在身上显得松松侉侉,听了高恩华的分析后,烟笼寒水般的眼眸眨了眨,恳求道:
“道长大叔,骑白马的姐姐好漂亮,一会她有危险,你去救她好不好?”
高恩华摇头道:
“道生万物,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此女敢于带部冲然,自然有其生死成败的命数所在,贫道不宜插手改变天道。”
司马雪嘟了嘟嘴,说道:
“骗人!又拿那套玄之又玄的‘清谈’话语来蒙我,才不信呢。”心中却打定主意,如果王贞失手被擒,一定求王恭饶其性命。
杀刘牢之者,马上可成为王府女婿,日后便是士族子弟!
在晋境,不论庶族子弟或流民,能成为士族豪门子弟,是一件做梦都能笑醒的荣耀事情。今天机会来了,诱惑的消息让吴郡所有众人闻了都热血澎湃,纷纷握紧了手中武器,发情公牛般,瞪圆眼睛,寻找刘牢之的所在。
刘牢之正在“北府兵”众军簇拥之中,见对面吴郡部曲府兵在一骑女将的带领下,潮水般涌来,远远只闻蹄声如雷,尘土四起。白马上的女将金盔金甲,手擎一柄寒光闪闪的宝刀,英武妖娆,风一般卷来。
“这女娃儿是谁?”
刘牢之不禁问道。身边有一名校官应声解释道:
“禀大帅,听闻王廞府中部曲女兵以皮,铜,银,金盔甲来区分等级,此女全身金盔金甲,定是王廞之女贞烈将军。”
此时王贞已带领府中部曲女兵冲至“北府兵”强弩硬引弓的射程之内,“北府兵”中负责防御的将领高声喊道:
“引弓。”
随着叫喊声,一排排弓弩手迅速抢了上来,引弓搭箭,数千只利箭瞬间上弦,箭头在阳头下发出幽幽森然死意,瞄准飞驰而来的王府部曲众女兵。只待刘牢之的一声命令,箭雨之下,多少女兵便会毙命箭下,香消玉殒。
刘牢之搔了搔头,摇了摇手,叫道:
“慢来,慢来。把这群小娘子放进来,统统活抓。为首的这个给我儿子当个小妾。其余的大家抓,手都轻点,莫要伤了这些白嫩嫩的小娘子。”
众将校们哈哈大笑,感觉大帅此举真是顺应众意,体谅下属,跟着这样的大帅出战,实属三军之幸。个个只瞪亮了眼,专挑驰来的女兵中寻找那脸庞俊俏的看。
传令的将军大声喝道:
“大帅有令,变阵!”
传令兵迅速将刘牢之的帅令传到巢车上,巢车上负责打旗的士兵振臂极速挥舞旗帜,将命令传了下来。
刚刚停歇的鼓声,再度又“咚,咚,”沉闷响起。北府兵最前列防御的士兵忽然起了变化,中间部分均纷纷收起盾牌和长枪,如水线一般退去。自队伍中间向纵深漫卷而去,留出了一道长长的过道,放王贞众部曲女兵冲进阵来,仿佛夹道欢迎一般。
只不过“北府兵”手中持的不是鲜花与瓜果,而是长枪与大戟。
远处的吴郡各士族部曲府兵,在急驰战马搅起的尘土烟幕中,战旗缭绕中,看不清楚,只能看到王府部曲府兵在王贞带领下,迅速突破“北府兵”防线,已经向纵深处冲去,顿时感觉“北府兵”不过尔尔,徒具虚名,纷纷士气大涨。大呼小叫声中,驾起牛车,催动战马,鞭打驴子向“北府兵”冲去。
“北府兵”不动如山,长旗在春风的吹舞下,烈烈翻卷。最前列的士兵个个隐在盾后,面无表情,只将手中的长枪与盾牌握得更稳,如怒涛中的馨石,面对远远而来的人潮,不动声色。
吴郡各士族的部曲府兵们信心大增,嘈杂着围攻而上。更有一些修士早早催咒施展异术,将各种法器与术法幻化之兽召唤出来,向“北府兵”杀去。
双方距离越来越近,吴郡士兵已经能清清楚楚看到对面“北府兵”兵卒们的眼睛与鼻子,再有数息间,两军便能相互交手。“北府兵”军中的鼓号忽停,一阵凄厉的军号声忽然响起,号声在春日的春风中有些诡异,顺风传来,幽幽而浑厚。
席卷冲锋的吴郡各士族部曲府兵个个愕然,有些摸不着头脑,感觉不对劲,但在人潮的簇拥下,人马只能顺势直扑,后退不得。
“呜……”春光明媚中,天空中忽然响起一阵诡异的锐器破风之声,一片灰点在阳光中闪烁着缤纷寒光,铺天盖地向吴郡各士族部曲府兵头上落下。
“看,天空中有一群雀儿飞来了,好多。”
吴群战阵中一名士兵奇怪的喊道,话音未落,脑袋被人重重击了一记,耳边有人暴喊道:
“什么雀儿,是北伧兵射的箭,快躲。”
漫天的箭雨,犹如阴间派来索命的死亡幽魂,飞舞着,嘶鸣着,倾击而下。箭矢或斜飞,或直插,如江南急骤而至的暴雨,呼啸着,锐叫着,不管下方是中年精壮汉子,或是青青及冠少年,毫不留情的带着死亡的邪恶吞噬而下。
“噗,噗,噗,”吴郡各士族部曲府兵战队中,顿时响起箭头穿过肉体的声音,惨叫声与哀嚎声响彻旷野,受袭的人群顿时混乱如麻,有人叫嚷快冲,有人扭身奔逃,有人施术格挡自空而降的箭矢......
每个人都在尽最大的努力推挤着,踩踏着别人。每个人又在尽最大努力推挡着别人对自已的推挤与踩踏。此时没有人需要王府女婿与士族子弟的荣耀,此时每个人都希望自天而降的是雨水而不是箭矢。
“呜,呜,”天空中第二波,第三波箭雨瞬间又相继而至,杀戮和毁灭着地面上溃散的人群。此次前来参战的吴郡各士族部曲府兵中,装备和器械根据各士族的实力配发,各不相同,差的部曲府兵中没有盾牌,每人手中只配了刀枪,如雨的箭矢下,只能挥舞兵刃格挡,大多数瞬间便被放倒。
倒地的死者与伤者的鲜血洄洄流了出来,流淌在灰白的土地上,血红土白,在阳光下妖艳夺目。受伤的吴郡士兵在地上扭动挣扎,惨叫着,最终不是被后继的箭矢补杀,便是被同伴们践踏而死。
整个队伍中,只有少数身怀术法的修士在箭矢袭来时,施术遁走或借法强撑。其中也有几个士族府中的部曲府兵装备精良,人员受伤较少,但在乱成一团的情况下,拌住了速度。
大部分人心中,此时只有一个念头,逃!逃得越远越好。
对面半箭之地的“北府兵”军中,号声一停,旌旗挥动,最前列防御的士兵迅速将盾牌提起,整齐有序的移动脚步,“哗”的向两边闪开,让出中间一个空档。
几队骑兵在旌旗后面突然露出身影,战马匹匹膘肥体壮,马上骑兵个个腰板挺直,战马与骑兵身上均披挂着坚厚的护具皮甲,浑身上下只露出眼睛,骑兵手提长枪,腰挎战刀。长枪枪杆粗壮,枪尖锋刃锐利,被马上骑兵平端着,指向前方的士族部曲府兵。
“重甲骑兵!”吴郡士族部曲府兵中有人惊慌的喊起。
“杀!”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呐喊声,战马的铁蹄声如春雷般响起,雷霆万钧向吴郡士族部曲府兵冲来。铁蹄下尘土弥漫,漫天杀气如铁幕般笼罩田野。
“北府兵”倚仗成名的强弓硬弩与重甲骑兵两大利器终于露出狰狞实力。
一百零七节 强弓连弩
重甲骑兵的铠甲乃用百炼精铁与浸过油的牛皮混制而成,刀枪不入。
强弓硬弩乃自三国蜀相诸葛孔明处传承而来。诸葛连弩传承记载,损益连弩,谓之元戎,以铁为矢,矢长八寸,一弩十矢俱发。
“北府兵”中的制作匠人,手艺稍巧,诸葛连弩达不到十发,但也能达到七发,随着带队将军的一声令下,箭矢如雨般袭来。
吴郡士族部曲府兵虽然溃败,但人数众多,而且不少均是身负异术的修士,其中有个别术法高强者,在如雨一般的箭矢下,并不施术遁形,浑若无事撑起护体光盾,任箭如雨下,仿如闲园散步,信步而行。
一名吴郡白衣修士在箭雨急骤而至时,面色从容,眼眸中厉芒一闪,伸指一挑,口中颂咒。喝道:
“无风无雨,疾!”
随着咒语声,一顶雨伞赫然在头顶上方撑开,雨伞撑开后白色光华四射,绚烂旋转笼罩四方,急袭而来的箭矢与雨伞四射的瑞光相撞,发出“啪,啪,”的响声,均化为尘灰。
雨伞瑞光笼罩之下的众人安然无恙,周围的众人“哗”的一声纷纷向雨伞瑞光聚集……
如雷一般蹄声中,“北府兵”众铁骑组成的铁幕如山岳一般笼罩而来,长枪未到,强撼的气势已压抑的吴郡士族部曲府兵喘不过气来。重甲骑兵马快如电,一息间,刚才尚在半箭之地以外的长枪便已森森刺到吴郡部曲府兵面前。
枪击马撞之下,吴郡士兵瞬间血肉崩溃,腿折臂飞,倒地受伤的吴郡兵卒被后继赶来的“北府兵”马蹄所踩踏,连惨嚎声也没来得及发出,刹那间变成血泥。
吴郡各士族部曲府兵人数甚众,但此时已失去统一指挥,有人抢路溃逃,有人挥舞兵刃抵挡,溃不成军。人群和乘骑踩踏爆出的尘土,在春风中四散弥漫,地上的流淌的鲜血,也变得腥污刺鼻,土兵各种的叫嚷声,马匹骑牛惊恐的鸣叫声,混成一团。
白衣修士眼眸中厉气大盛,面色凝重,凝神颂咒,伸指一引,喝道:
“风雨刃,杀!”
灵力催动下,旋转的雨伞蓦然加速,白色光华中凝聚成股股剑状飞刃,向重甲骑兵斩去。风雨刃强斩之下,主刃锋锐所击的重甲骑兵顿时甲破血崩,马上的骑兵坠地殒命,瞬间被后继的战马碾成肉泥。但后继的重甲骑兵对同伴的死伤,仿佛无视。眼也不眨的撞击过来,周围十数杆长枪,或击或刺,向白衣修士袭来。
白衣修士面色一变,叫道:
“粗俗北伧,有胆单挑。”
回应他的只有不顾生死呼啸撞击而来的重甲战马,以及马上骑者森森的长枪与战刀斩砍。“北府兵”中,更有随军修士远远驱动法器,纷纷袭来,一柄术法幻化成巨大铜锤在主人的催动下,狠狠向白衣修士的雨伞砸来。
铜锤与雨伞在空中直撞,轰然声中,铜锤倒飞而回,雨伞撑起的白色瑞光一阵溃散,光华有些不稳。白衣修士迅速自怀中掏出一粒丹药,弹指间,服入腹中,瞬间灵力大涨,雨伞所发出的白色瑞光又安稳如山,护住四周。
“北府兵”重甲骑兵后面的指挥将官见状大怒,大声下令,身边旗兵迅速打出旗语。白衣修士四周的“北府兵”轻骑兵与军中修士均调整方向,一时间,数不清的箭矢与各种术法纷纷凝聚如雨,利器破空的呼啸声中,向白衣修士击去。
白衣修士面色一变,叫道:
“粗俗北伧,有胆单挑。”
回应他的只有不顾生死呼啸撞击而来的重甲战马,以及马上骑者森森的长枪与战刀斩砍。“北府兵”中,更有随军修士远远驱动法器,纷纷袭来,一柄术法幻化成巨大铜锤在主人的催动下,狠狠向白衣修士的雨伞砸来。
铜锤与雨伞在空中直撞,轰然声中,铜锤倒飞而回,雨伞撑起的白色瑞光一阵溃散,光华有些不稳。白衣修士迅速自怀中掏出一粒丹药,弹指间,服入腹中,瞬间灵力大涨,雨伞所发出的白色瑞光又安稳如山,护住四周。
“北府兵”重甲骑兵后面的指挥将官见状大怒,大声下令,身边旗兵迅速打出旗语。白衣修士四周的“北府兵”轻骑兵与军中修士均调整方向,一时间,数不清的箭矢与各种术法纷纷凝聚如雨,利器破空的呼啸声中,向白衣修士笼罩落下。
众击之下,白衣修士掏中怀中的丹药,大把大把的服下,但仅仅只支撑了数息时间,空中的法宝雨伞“啪”的一声伞破法散,掉于地上。白衣修士心疼法宝被破,恼羞成怒,大骂一声:
“粗俗北伧,人多为胜,好不要脸。”
骂完一拍胸口,喷出一口鲜血,身影如风,遁起一道虚影,凌空向远方飘去。白衣修士遁走,附在其身边的一些吴郡士族修士与部曲府兵数息间被“北府兵”攻破防御,斩杀殆尽。
吴郡部曲府兵中,以王廞府中的部曲女兵与天师道教众组成的队伍人数最多,王贞一骑如风,后面王泰与银芙蓉带领部曲众兵紧紧跟随,王廞被王府中的亲信府兵簇拥着,杀进“北府兵”战阵之中。一路顺利,遇到抵挡无多。
王廞在队伍中看着已方队伍距“北府兵”刘字帅旗越来越近,心中稍慰,感觉“北府兵”虽然名气不小,实际不过尔尔,一会只要攻到刘牢之帅旗下,擒了刘牢之,自已日后必将名动天下,权利双收。
刘牢之站在高坡之上,远远见王贞和王府部曲女兵皆已全部冲入“北府兵”阵内,不禁大喜,叫道:
“闭阵,闭阵。”
身后的传令兵迅速将命令传达至巢车,巢车上的大鼓又扣人心弦的闷响起来,旗语兵挥舞着旗帜,指挥大军调动。
“北府兵”两侧负责防御的士兵齐齐大喊一声“杀!”。喊声中,迅捷收起大枪和盾牌,整齐的移动脚步,阵中暴雷般响起一阵蹄声,一阵重甲骑兵闪电般冲出,从两侧向王府部曲府兵杀去。
此时王府的部曲女兵已大半冲入“北府兵”阵中,殿后的是天师道教徒与王府部曲中的男子府兵。此次参加吴郡起兵的天师道教徒,均是在孙恩指排下,选自三吴旧地周边县郡的精锐教徒,大多身负不菲道法,王廞府中的府兵在此次起兵中准备时间最长,装备也最精良,很多府兵配有坚硬盾牌和兵器。
“北府兵”重甲骑兵如铁幕一般笼罩而来,明媚的阳光好似也受到了压抑,变得阴暗起来,马蹄和长枪所到之处,佛挡杀佛,神挡杀神,一路血肉崩溃中,两股骑兵很快便要汇合。
孙大眼大惊失色,心知只要任铁骑合围,包围圈中的众军除了个别道法高深的修士,其余普通的教众均会被屠杀,此结果可无法向天师道众长老交待,自已在天师道多年的经营全无,说不定还可能受到严责。
情急之下,孙大眼厉声喝道:
“敌住,不准退,退者死!”
溃乱之中,谁也没有人听他指挥,均四下拥挤,想夺路逃走。孙大眼手起剑落,连斩身边四散奔走者数人,喝道:
“逃,早晚也必死。今日拼死一战,寻个活路,不听指挥者,人皆斩之。”
鲜血崩溃中,溃散的众人顿时静了下来。天师道县郡精通道法的“冶头大祭酒”修士纷纷祭起法器,围绕孙大眼左右,施术结成阵型防御。
孙大眼催动灵力,凝神施咒,半空中飘浮的铜笔蓦然虚影暴涨,铜光闪闪。孙大眼足下踏前一步,唱道:
“笔削春秋,落!”
孙大眼的“笔削春秋”术法乃传承于家族世家,此术阴阳互换,可攻可守。空中铜笔在灵力的催动下,笔尖幻化出一个个古老的隶体文字,在阳光中落彩缤纷,黄铜色闪烁,从空中层层叠叠的堆彻起来,结成一个网状结阵,拦在众人中间。
孙召聪与孙闾露长剑一横,和天师道其他“冶头大祭酒”一起,立于结阵之内,凝神以待。
片刻间,“北府兵”的重甲骑兵已蹄声如潮,雷霆万钧的撞击而至,铁蹄滚滚,急奔践踏起的烟尘已四散弥漫,将阳光遮盖。重甲骑兵急骤驰来的铁幕与天师道众修的术法结阵轰然相撞。
“澎。”烟尘四激飞扬中,“笔削春秋”幻化的术法结阵剧烈扭曲,摇摇欲坠。孙大眼与数位“冶头大祭酒”面红耳赤,急催灵力,将术法结阵稳住,未等孙大眼等天师道教众缓过气来,重甲骑兵第二波又急撞而至……
司马雪与高恩华在“北府兵”的侧翼尾部,远远只看到两军冲锋时,尘烟四起,杀声撼天,大地为之颤抖,春光为之变色。“北府兵”的重甲骑兵黑色铠甲如铁流般冲入吴郡士族部曲战阵中,前锋冲击过快,竟然被人群所掩没。
司马雪不禁担心,问道:
“道长大叔,快看,王国舅的‘北府兵’被人家围住了。”
高恩华顺着司马雪指的方向仔细察看了一会,应道:
“没有被围住,只是‘北府兵’的骑兵急于抢功,冲击过快而已。吴郡士族部曲府兵人数虽多,但无人指挥,现在被迫各自应战。看那边冲入‘北府兵’战阵中的王府部曲府兵只要被合围,此敌胜赢已定。”
正解说时,目光所至,忽然警觉天空上方有数道强悍的道意侧露下来,心中一惊,忙凝神定睛看去,只见半空中,云雾缭绕,数道雾气在半空中盘旋不散,有丝丝灵力从中弥散而出,显然是位大神通修士正在以术法掩身,查看地面上双方战况。
此时日过正午,此人以术法幻化雾气掩匿身形,于半空中若有若无的凝聚起一团黑影。地面上的众军正在奋力拼杀,若非高恩华的道法修为,这等不挂战事的闲心,决计发现不了他的存在。
高恩华心中诧异,暗自猜测对方的身份。此人绝不是王恭或吴郡王廞中任意一方,最有可能是建康派来探查军情的修士。
正在暗自察看时,忽觉身边马上的司马雪纵身一跃,跳到高恩华所乘马背之上,立于身后,伸手抚着高恩华的双肩,站立向两军交战处观看,心中不禁一动,想起前不久在京口时,阴阳殿黄泉使者黄云子临去之时曾说过,必有同门再来索命之话,难道是他们?
司马雪拍了拍高恩华的肩头,叫道:
“道长大叔,快看,你猜对了,‘北府兵’又从那边杀出来了。大叔你说,王廞府中的绿萝会不会也在前方阵中?”
高恩华点了点头,说道:
“绿萝稍通一定道法,此次大战应当就在其中。”
司马雪道:
“乱军之中,希望她能平安归来。”
午后明艳的春光中,两军相互攻杀,绿萝紧跟在王贞身后,随王泰与银芙蓉等王府中的部曲女兵一起,冲入“北府兵”阵中。
王贞手挥天罗绣刀,一骑如风,带头在“北府兵”闪开的过道中冲杀。两边最前列的“北府兵”皆驾起盾牌与长枪,掩身盾后,目光所至之处,前方皆是密不透风的枪山盾阵,遍地的旌旗与战骑。但“北府兵”只是口中杀声惊天动地,人却不出来交战。
王贞虽然平素读过兵书,但从未真正见过阵仗,在“北府兵”众军充满敌意的目光注视下,所读过的兵书战策早已忘却的一干二净,心中惶恐,选了一个离刘牢之帅旗最近之处,将手中天罗绣刀一挥,口中施咒喝道:
“天罗斩神”
天罗绣刀仿佛感受到了主人的惶急和愤怒,纤掌中的刀影“呼”的一声,瞬间暴涨十数倍,刀威赫赫,虚立空中。
王贞在“北府兵”一路喊杀声中,急驰半响,此时面色有些苍白,媚巧的面上如罩寒霜,高喊一声:
“和你们拼了。斩!”
喊声中,纤腕一翻,天罗绣刀半空中的虚立刀影,开山劈海般向最近的“北府兵”斩去。刀芒直劈之处,数名持盾防守的“北府兵”顿时枪折盾破,血肉崩溃。死亡士兵的位置马上有人持盾堵了上来,对地面上污血残肢恍如未见。
王贞抽了一口冷气,“北府兵”普通士兵便如此勇不悍死,绝非吴郡士族部曲府兵之所能敌,此战已方必败。心中虽然惊惧,但手中天罗绣刀第二击赫然劈出,“北府兵”中马上有修士出来施术驾住,相互拼斗起来。
王贞身后的部曲府兵见王贞已与“北府兵”动上了手,纷纷举起兵刃,从不同位置向刘牢之帅旗所在之处冲去,双方混战起来。
刘牢之纵马立于高坡之上,见王贞如此勇猛,不禁赞道:
“江南的女娃儿竟然有这般英雄人物,不错,不错。来啊,下绊马索,女兵都给我抓活的!”
传命兵急速将命令传出,巢车上的旗兵迅捷打出旗语。“北府兵”阵中旌旗后面推出数辆绞车。
绞车乃用厚重的木板制成的平台车,下面有四个木制轮子,由士兵推着行动。平台上有用圆木制成的粗大木柄,上面缠绕着绳索,用于绊倒马腿等移动物,绞车乃是“北府兵”在两军对敌中,专门用来攻击对方战马的器械。
一百一十节 大溃败
在“北府兵”将官的大声指挥下,绞车迅速被固定住。士兵转动摇把,将缠绕好的绳索“啪”的一声,向对面“北府兵”阵地弹射过去,对面的“北府兵”接到绳索以后,迅速将绳索固定。
晋室偏安江南数十年,境内虽然一直未有大战,但江南地形所限,可以牧养马匹的地方稀少,大部分战马均被征调给镇守北边的“北府兵”使用。因此晋室中不论官员或士族、庶族子弟平时出行,大部分均是乘坐牛车者居多。战马只供皇室或数家势力强大的士族豪门中使用。
王廞此次吴郡起兵,出于在其他士族面前摆阔气,充脸面的需要,花费巨资将三吴旧地能收购的战马,尽数以各种办法采购过来,由府中部曲女兵骑乘。一路之上,蹄声如潮,数百名铠甲鲜明的女兵,骑在战马上,勇武中透着妩媚,为王廞赢来了足够的喝彩声。
冲入“北府兵”阵地之后,在刘牢之的命令下,王府的这群勇武妩媚的女兵成了“北府兵”将士们眼中诱人肥肴,士兵狼一般的视线中,女兵们身上的铠甲早被剥去多少次......
马蹄急驰而过,地面上尘烟四起,如山动地摇的喊杀声中。绞车上的绊马索猛然间绷紧,在“北府兵”军中将官的指挥下,向王府部曲女兵的战马腿上绊去。
女兵们平素在王贞的指引下,在府中挥舞战刀,摆摆花架子,喊两嗓子,煞是威风。此际到了真正的战场上,只见枪山盾阵后面“北府兵”个个血红的眼睛紧盯着她们,又闻吴郡部曲士兵倒地毙命的哀嚎声,个个吓得花容失色,腿股哆嗦,目瞪口呆,有眼尖的看到绊马索掠来,急提缰绳避让,但数十骑战马“扑嗵”声中,将马上的女兵跌下马来。
“北府兵”阵中,蓦然伸出明晃晃的勾枪,将跌的头晕眼花的女兵拖进阵中,绑了起来。只有数名身手矫健的女兵在战马跌倒的刹那间跳了下来,挥刀格开伸来的勾枪,避去被俘之灾。
王贞骑在白马上,正与面前两名“北府兵”军中修士缠斗,晃眼间,见数条绊马索呼啸着向白马的腿上绊去,虽惊不慌,猛然催动灵力,天罗绣刀急挥,逼退面前修士,伸刀下掠,“咔嚓。咔嚓。”数声中,绊马索皆被斩成两股。
王贞胯下白马乃是千金所购,由王贞从小喂养,甚通灵性,见主人危难,愤怒嘶鸣一声,奋力一跃,向王府部曲女兵队伍人多处跃去,与众人汇合。
刘牢之纵马驻立在高坡上,看到此景,鼓掌道:
“好女娃,好马。你们去将女娃儿和白马给本帅擒来,记住,本帅可是要活的!”
刘牢之所点之人,乃“北府兵”中的军中修士教头其中两名,术法乃传承北荒之修,大是不弱。两名修士接令后,更不含糊,祭出法器,纵出阵来。
一名修士姓李,身材短粗,面孔黝黑,半边面上全是胡须,使一柄铜锤法器。
另一名修士姓展,身材高大,发须半黑半白,面上皆是沧桑之色。纵出之后,捏了法诀,伸掌“啪”的猛拍胸口,半白须发倒立,一阵黑雾由其背后升起,从黑雾中隐隐约约传来野兽的咆哮之声。
场中明媚的春色为之一暗,自黑雾中的虚空中蹿出三只骨狼,骨狼的骨目中冒出股股幽光。落地后,三只骨狼引颈嗥啸,声音瘆人。
铜锤李姓修士远远的便捏诀催动灵力,将半空中的铜锤变得如磨盘般大小,没有任何花哨,“呜”的一声向王贞砸来。
召唤异妖骨狼的展姓修士见状更不迟疑,法诀一指,地面上的白骨狼后爪一蹬地面,惨嗥声中,扑向王贞。
高坡之上的刘牢之,怒道:
“一对蠢货,伤了这女娃儿,看本帅不剥了你们的皮。”
身边的将官们哈哈大笑,有好事者拢着嗓子喊道:
“李教头,展教头。大帅说了,要是伤了女娃儿,回来剥了你们的皮。”
刘敬宣摇了摇头,说道:
“帅不象帅,将不似将,一群粗俗之士。”
刘牢之这次心情甚好,没有训斥他,乐和和的说道:
“酸儒的假正经,一会将这女娃儿擒了来,给你做个小妾,难道你不要么?”
刘敬宣正色道:
“君子不取不义之财,岂能受这不义之色。”
刘牢之瞟了他一眼,恶声道:
“滚一边去,假正经的小子。”
王贞见铜锤与白骨狼向自已扑来,心中惊慌,正待挥刀招架。只见身边银光闪动,一杆长枪自身边虎虎扫过,将扑上来的三只白骨狼尽数逼退,侧目看时,却原来是王贞的哥哥王泰见妹妹危急,纵马上来替妹妹挡住展姓修士异妖白骨狼的扑击。
只剩下李姓修士的一柄大铜锤,王贞顿感压力大减,凝聚灵力,天罗绣刀“斩神式”破风而去,铜锤与绣刀的虚影在半空中狠狠撞击,轰然响声中,各自弹开......
王贞骑在战马之上,行动间不如在地上灵活,但胜在白马高大,站在高处向李姓修士俯击。当下不施术法,只将天罗绣刀如风般砍出,虚虚实实,一刀快过一刀,前刀尚未劈实,后刀又翩然劈至,阳光中,似一片刀山向李姓修士劈下。
李姓修士接刘牢之的帅令,不得伤残或杀死王贞,打斗时,心有顾忌,便畏手畏脚。又兼铜锤沉重,挥舞间运转不如绣刀灵便。若非王贞时常需要分神地面上急掠而来的绊马索,早已伤在王贞刀下。
远处,吴郡随王廞前来讨伐王恭的各士族部曲府兵,在“北府兵”铁血悍然的反复冲击下,开始各自溃逃。但他们人数众多,溃乱之中,东一堆,西一伙的,个个均恨父母给少生了两条腿,只顾跟着人多的方向跑。
吴郡士族部曲府兵中一些装备精良,有强力将领或高深道法修士带队的部曲府兵一直在防御“北府兵”,此时见败局已定,也放弃了抵抗,纷纷掩护各自部曲府兵有秩序的撤退。
“北府兵”巢车之上的指挥者,凭高而立,挥舞旗语,指挥着地面上“北府兵”骑兵追杀小部分还在抵抗的吴郡部曲府兵。
曲阿县外的古道田野处,原来古道边柳色依依,地面上绿草萋萋,风景如画,一派春色明媚模样。此际到处残肢断臂,污血横流,受伤未死者的哀嚎声动旷野,颇似人间地狱的景况。
唯有天师道教众与王府部曲府兵仍然抱团苦苦抵御“北府兵“重甲骑兵的冲击,如惊涛怒浪中一座孤岛,使“北府兵”的包围圈也一直没能如意合围。
高坡之上指挥战斗的刘牢之,见状不禁惊讶的说道:
“没想到王府部曲府兵战力如此不俗,实不亚于胡人燕狗。来啊,命大军步兵慢慢合围,务必将王府部曲府兵全歼。”
巢车上得到命令的旗兵敲响大鼓,挥舞旗帜,调动“北府兵”两侧的步兵慢慢合围。一通急促的鼓声后,原来一直持盾和长枪防御的“北府兵”纷纷收了长枪的盾牌,整齐划一的向两军交战最激烈处慢慢围拢。
天师道长老孙大眼一直在指挥教众,协同王府部曲府兵抵御“北府兵”的阵阵冲击。此时见到“北府兵”已彻底击溃吴郡其他士族部曲府兵,大队的步兵正持盾提枪慢慢合围拢来,心知大势已去。
孙大眼心中哀叹一声,恨声道:
“天地良心,此战已败,大家准备退!”
一百一十一节 突围
孙大眼此言一出,心中顿时后悔,两军对敌,最忌为将帅者心志不坚。偷眼一瞅,果不其然,原本身边与“北府兵”苦苦鏖战的各县郡祭酒们立时受到影响,人心思动。恰巧又一波重甲骑兵冲击而来,强悍如山岳般的压力之下,由灵力支撑的结阵顿时一阵不稳,金黄色光华摇摇欲坠。
孙大眼急喝:“敌住!现在撤不得,传令下去,让阵中的兄弟全撤出来。”
天师道经营多年的底蕴实力此时终于显露出来,各县郡祭酒出于对天师道的忠诚,无人遁走,纷纷催动灵力。“笔削春秋”形成的结阵顿时又硬挺如岩石,抵住“北府兵”如潮水般的冲击。
正带兵在“北府兵”阵中苦战的王廞,接到孙大眼的意见以后。四处张望一番,见远处吴郡其他士族部曲府兵均已溃逃,近处自家女儿王贞与儿子王泰正带兵冲击“北府兵”防御阵地,但“北府兵”守势如山,难撼其分毫此战已败是事实。心中五味俱全,但此时已顾不得以后事,只能先想办法保全眼前性命最重要。
王廞不甘的命令道:
“传令王府众军沿原路向吴郡方向突围。”
王贞接到命令后,环视左右,见府中终日一起嬉戏的女兵已被“北府兵”绊倒俘去小半。远外大队“北府兵”持盾步兵正在将官的指挥下,缓缓合围而来。前方“北府兵”刘牢之帅旗仍在半箭之地烈烈翻卷,但这半箭之地,仿佛如生死之遥,任已方如何冲击,难进寸许。
此时日已偏西,日光虽然明媚,但不如午时明亮刺眼,整个战场一片狼藉,急驰的战马翻起阵阵的烟尘遮天蔽日。烈烈春风中,刘牢之驻马高坡,立时便察觉到王府部曲府兵的意图变化,叫道:
“江南貉子要逃,传令众军出击,女兵活抓,男兵砍了!”
巢车上的旗兵接到命令后,迅捷将战鼓擂响,声振九霄,鼓声急促而激昂,如上古妖兽在春光中亢奋的吼叫。
原本据地而守的“北府兵”士兵们迅捷收起盾牌,手持长枪,纳喊一声“杀”展开队型,与王府部曲府兵们混战起来。
刘牢之看了看身边急不可耐的将官们,挥了挥手,说道:
“都下去吧,抓不到女人的休要来怨本帅。”
众将官各自呐喊了一声,纵马驰了出来,纷纷向着各自看好的目标冲去。刘敬宣摇了摇头,嘴中道:
“全无礼法,全无礼法。”
刘牢之听在耳中,也不喝斥他,只是驻马高坡,在数位修士的保护下,笑眯眯的看着下面混乱的战场,如同品味一场美妙的歌舞。
王府部曲府兵簇拥着王廞,缓缓向“北府兵”的包围圈外冲去。两军混乱时,“北府兵”的重甲骑兵与强弓硬弩为避免误伤,停止了攻击,一时之间,吴郡部曲府兵撤退时井然有序,但王廞的帅字旗在部队中分外显眼,反倒成为“北府兵”攻杀的方向。
银芙蓉带领一队府兵,掩护着王廞向外突围,见状大喝道:
“弃旗,快快扔了帅旗。”
王廞的帅旗一倒,王府部曲府兵不明真相者更加惶乱,纷纷争先恐后向外围冲去,混乱之下,队型有些失控。
王贞在队伍中负责殿后。李姓修士一直在离她不远处,不停的缠斗,但限于刘牢之的命令,众多杀招也不敢用实,只盼着能将王贞手中的天罗绣刀震飞,将她擒来立功。
王泰在离王贞不远处与召唤异妖骨狼的展姓修士恶斗,一直在苦苦捱斗。等“北府兵”军中战鼓山响时,早已累得身疲力乏,双手酸软,手中银枪急欲拿捏不稳,只凭着一股求生的欲望,才能苦苦支撑。
“北府兵”众将官纵马如风般驰近,两名将官一左一右驰近,一名使狼牙棒,一名使枪,近得身前,也不说话,狼牙棒抡圆了,长枪枪挑成线,狠狠向王泰的头胸处击来。
王泰纵马一闪,躲过长枪的攒扎,使狼牙棒的将官微微“咦”了一声,手中狼牙棒微微变了方向,带着一股恶风,呼啸着向王泰头顶砸来。王泰见无处避让,只得咬紧牙着,力注双臂,将手中银枪尽全身之力向上架起。
“啪”的一声。轰然巨响中,狼牙棒被弹了回去,王泰口中迸出血花,胸口气血翻滚。没等他缓过神来,面前白光一交,两只白骨狼在展姓修士的指挥下,扑上前来,狠狠咬住王泰的大腿,猛力一扯,将他拉下马去,摔在地上烟尘中。
王泰摔得头晕脑胀,混乱中,挥舞银枪将两只白骨挑开。只觉脖间微微一热,紧跟着巨痛传来,脖颈间鲜血喷出,便失去了意识,原来是另外一只灵性品阶最高的白骨狼偷袭得手。
王贞在不远处,眼见哥哥王泰瞬间被诛。临死前,还勉力抬头看了自已最后一眼,目光中恋恋不舍,王贞心肝欲裂,痛得眼泪“哗”的就流了出来,大叫道:
“哥哥慢走,小妹替你报仇。”
喝声中,左手在怀中摸出两粒丹药服下。王贞所习的“天罗斩神式”再进一阶便是“天罗戮仙式”。但平时她修为不至,灵力不足,难能运用此式,此时情急拼命,将其师尊传与她保命的丹丸吞了下去,蓦然间,体力灵力如潮水般巨增。
“天罗戮仙”
随着咒语声,王贞手中的天罗绣刀虚影猛然间暴涨十数倍大小,刀刃间微微变得炙红,刃口发出一抹妖异的毁灭之光。王贞双手执刀,媚巧的面上一片死色,张嘴一咬舌尖,一口鲜血“噗”的喷出。天罗绣刀狰狞着向身边的众人劈去。
刀锋所过之处,盾破,枪折,棒断,人亡。
李姓修士与展姓修士在天罗绣刀异变以前,早已心生警觉,各自施术躲了开去,让王贞身边众军挡下了威势无俦的戮仙一击。
王贞集全身灵力施展“天罗戮仙式”后,面色苍白,胸腔中灵力空空如也。胯下的白马失去了她的掩护,数道绊马索急掠而至,白马左纵右跳,终被一根绊马索缠上绊倒,“扑嗵”一声将王贞跌下马来。
王贞跌在地上,眼见李姓修士与展姓修士双双冷笑着折回,目光透出急迫,如同看着一份鲜肥的佳肴般发出幽幽的光。心中愤恨,一咬牙,拼尽残力跳了起来,抬眼看了一眼父亲王廞所在,见其身边周围正围着一团“北府兵”在厮杀。
“难道我王氏一脉今日要命绝曲阿么?”王贞心中暗道。
天罗绣刀“戮仙式”一劈之威,王贞身边暂时只有残肢断臂与尸体,“北府兵”一时摸不清王贞还有什么杀招,均小心翼翼的围着她,查看她的动向。
展姓修士引唇一吼,地面上的三只白骨狼目光幽火一闪,恶狠狠的扑上前来。王贞挥刀环劈,刀锋在白骨上森然划过,铮铮有声,将三只白骨狼逼退,但发力过猛,口中“啪”的一口鲜血喷出,面色更是如宣纸一般白。
李姓修士马上明白过来,喝道:
“此女已经力尽,大帅有令,活抓她。”
说着催动铜锤向王贞天罗绣刀上砸去。王贞只感脚下发飘,浑身无力,知道挡不住铜锤一击,勉力跳开一步,让开铜锤撞击。远远又望了一眼父亲王廞所在,心中幽怨:
“父亲啊,父亲!放着好好的王氏士族族长不当,一定要什么建功立业,此番好了,一家人只能在阴间汇合建功立业。”
展姓修士与王贞身边的“北府兵”被适才的“天罗戮仙式”所慑,一时不敢上前,此时眼见王贞已然脚下无力,只能闪避李姓修士的铜锤一击,顿时放下心下,纷纷畅笑着扑了上来。
王贞心中悲愤,环视了四周数双恶狼一般的眼睛,绝然暗道:
“我王贞乃贞烈将军,士族千金,身体清白。岂能由这些北伧蛮民任意污辱。”
手中天罗绣刀一举,不在理会面前众敌击来的诸般武器,挥刃向自已纤细的脖颈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