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考试之后,誓要雪耻的赵春变成了一台疯狂运转的学习机器。早上,她提前一个小时起床,借着盥洗室的灯光读英语;中午,她全部时间都泡在教室里做习题;晚上,熄灯铃响过之后,她仍打着手电在被子里看参考书。
若说有志者未必事竟成,为何所有的书本从未告诉过她?若说先飞的笨鸟未必先达到目的,为何生活的经验从未告诉过她?若说全班四十多人,即使全是优中选优的尖子,排列下来亦会有最后一名,可是为什么偏偏是她?
一次物理小测验中,可怜的赵春又一次名列全班倒数第一,她一回到宿舍就倒在床上,一串尖锐的狂笑从喉咙里喷出来,笑着笑着两行泪水从她眼里淌下,她边呜咽边声嘶力竭地诉说:“天啦,为什么总是我?……丢人,我没脸活了……在原来的学校,我一直是全班第一的,怎么会想到有今天……这鬼地方,我不活了……”
谁也不敢劝。面对如此沉重的悲痛,任何语言都是那样苍白无力。室友们白着脸,尽量不发出声音地做着就寝前的洗漱工作。
第二天赵春没有来上课,严学山居然也没问,大家似乎知道有什么大事在悄悄地发生着。晚上回到宿舍时大家都呆住了:
赵春的铺位只剩下了一张床板,她的被褥、蚊帐、晾在阳台上的衣服、卫生间里的漱口杯、毛巾……一切跟她有关的东西都消失了,好像这个女孩在这间屋子里从来没存在过。
“赵春退学了”,齐蓓佳面色阴沉地说,“今天下午她爸来到学校,把她接走了。
当晚的晚自习上,班主任对“赵春退学事件”做了点评:
“我们有些同学就是太脆弱,太娇气!”他拧着短而粗的眉毛,嘴角却点笑意,这表情与其说是沉痛遗憾,倒不如说是如释重负:“去吧去吧,去做回你的县中老大吧,大浪淘沙,留下来的才是真金,——真金不怕火炼!”
他接着开始发挥,从大禹治水扯到爱迪生发明电灯,从“耀祖的一次失败模拟考”扯到《阿甘正传》……可惜台下的听众全都呆呆的。他看见这些花季少年全都穿着不合体的死板制服,看到这些十六、七岁的脸上,全是物伤其类的隐忍。他知道这些孩子在他们最美妙的年华,确是没有多少欢乐,而赵春这半年,更是已近漰溃边缘……心中长叹一声,黯然走下讲台。
高骏同兰莎莎站在薛茉莉对面,他注视着少女妙目中的盈盈泪光,以为这是为他而流,心中又得意又甜蜜。他对着她深情地笑着,想叫茉莉从他脸上得到鼓舞。
可她根本就不瞧他一眼。
他很纳闷,心慌起来,又怀着隐隐约约的疑惑——这疑惑忽而来,忽而去,忽而逝去又回来。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猛然间从她对那位天之骄子的容光焕发的凝视中恍然大悟——他的心碎了。他又妒忌又悔恨,偏偏兰莎莎还不停地在他耳边评长论短,他再也忍受不住她的聒噪,借口肚子疼,慌慌张张地逃走了。
茉莉唱完班歌,突然想起她和赵春曾讨论过的一个问题,觉得此时不问更等何时,一时忘了严学山的条条框框,冲口而出:
“请问欧阳师兄,你能不能满足一下我们大伙的好奇心?那个许燕妮现在在哪里?你跟她还有联系吗?”
会场上一片静默,所有的眼睛都着盯着那位清华才俊。
欧阳师兄飞快地看了严学山一眼,一直洋洋得意的老严顿时扭捏起来,他干咳了几声,吞吞吐吐地说:“耀祖,我,我是为了预防同学们犯早恋的错误,将宝贵的读书时光用在没有结果的感情游戏上,呃,这个,在号召他们学习你的拼搏精神时,偶尔也提醒大家别象你当年一样走弯路。”
“我明白”, 欧阳师兄向老严安慰似地点点头,凝视着茉莉,说:“这位同学对我过去的事情感兴趣,我可以告诉你:燕妮没能考上大学,现在在我家乡的酒厂里当售货员,她是我初中的同桌,也是好朋友,我到北京后给她写过一封信,她没回。”
就在这时,老严赶紧宣布座谈会圆满结束,一阵阵如波如潮的掌声中,茉莉不好再说什么了。
终于,宿舍的衣柜空了,同学们的东西都装到了旅行包里,家庭通知书和成绩册分发到了各个学生手中,当然,每人还有一堆寒假作业,免得过年时一味疯玩,忘了温习功课。
现在,薛茉莉已经坐上了驰往家乡那个小县城的火车,一路上与同县的校友们谈笑风生,看着窗外的青山绿水越来越熟悉,越来越美丽。
“请问,你们都是金城地区高中的学生吗?”一个温和的男声突然在大伙耳边响起。
大家闻声回头:呀,那个人人钦羡的欧阳耀祖正风度翩翩地朝大伙微笑。
“你怎么在这里?哦,对了,你是跟我们同一个县的,难怪也坐这趟车。”老乡小玉惊喜地说。
“你叫薛茉莉,严老师最头痛的女生,我昨天可是领教了。”耀祖师兄笑着对小玉点点头,又对茉莉摇摇头,在茉莉身边的空位上坐了下来。
茉莉又有心跳加速的感觉,她作出洒脱的样子,掩饰地吐了吐舌头:“我的成绩自然比不上师兄当年啦,喂,你家在哪儿?假期有空,能否帮我补补课,传授点儿秘笈,让我也成为严老师的骄傲,好不好?”
“喔,我可不敢说补课,互相切磋罢,大学生不用做寒假作业,我正想找人跳舞和钓鱼呢,你有兴趣吗?”
“那当然!我相信这个假期会很愉快”,少女拍着手,脸上绽开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丶宁熙 2016-02-26 13:39:54
越后面越没悬念~可能更新太慢太少~看得没劲
-----------------------------
谢谢关注!本文每个章节独立成篇,合起来则是一个少女成长的大故事。饭要一口一口吃,情节也会一步一步走。
十一、家里来了“第三者”
薛茉莉回到家中,兴奋莫名,一连几天都在谈论车上偶遇的“母校骄傲”,她懒得打开寒假作业——如果有清华才子指点一二,所有的难题都会迎刃而解啦,何须再费力苦苦摸索?
结果,她发现了一个真理:你越是憧憬一样东西,当察觉现实与你的愿望相反时,你越会恨它。
每天一起床,茉莉就开始等待欧阳师兄的电话。然而,打来家里的电话不是找爸爸的,就是找妈妈的,甚至连小弟薛浩宇也有电话相约去踢足球,就是没人找薛茉莉。
三天之后,茉莉觉得欧阳师兄是个乱许诺、不守信的人。
一周之后,她发现自己的自尊受了伤,正在忍受骂人欲望的折磨。
欧阳师兄一直没有出现,薛茉莉唯有收起那些罗蔓蒂克的幻想,花了半天时间,制定起周详而完美的寒假计划来。她决心发奋努力,在完成那一大堆寒假作业之余,把英语和数理化好好地补一补。她想起严学山常常用来激励大家的俗语: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她坚信寒假之后,她会由中等生迈入优秀生的行列。
渐渐地,这盼望了许久的寒假竟一天天变得沉闷乏味起来,薛茉莉心知肚明:这刻板的《学习进度表》剥夺了自己享受自由的乐趣,执行起寒假计划来就有些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啦。
她开始玩游戏,一玩就不可收,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住在电脑跟前,直到母亲警告她再不控制自己,她就要配眼镜了。她听罢急忙到镜子前看自己,深怕自己那对杏仁眼不再明如秋水。一个“四眼妹”再漂亮也不能用“明眸善睐”这个词了,更遑论“眉目传情”“秋水伊人”……她越想越怕,赶紧告别电脑。
她试图给齐蓓佳传些照片,分享自己寒假中的趣事,可似乎目前的生活乏善可陈,况且齐蓓佳没准正在偷偷地发奋呢,自己的贪玩不上进只会使她得意,于是便放弃了这个打算。
那个号称“东北一支花”的北方马戏团来到县城,引起很大的轰动,茉莉和浩宇谈论了一番,比划了一番,很是快活了两天。然而新奇过后,更衬出那些泡在试题和参考书中的日子枯燥得难以忍受。
过年也没给茉莉带来什么新意,看到一件新衣服、一封利是、一些新奇零食就欢天喜地拍巴掌,那是初中妹的事了,成熟有内涵如薛茉莉辈,早就对这一套腻味了。
甚至于真的见到那位了不起的清华才俊,也叫人非常失望。她是在参加县里的游园会时看到他的。他的脸上长了许多红红的痘痘(准是天天在家吃火锅闹的,难怪不敢来见我——薛茉莉又恢复了自信),穿着一件普通的棉大衣,看起来有些臃肿, 他热情地跟薛茉莉寒喧,谈吐也很平凡,跟她在学校座谈会上看到光彩照人的精英青年判若两人。
她有点后悔,座谈会上自己干嘛不接住高骏的求和信号?她渐渐明白,上次给他写信诉苦着实是一着臭棋。
叶小青在电话中告诉薛茉莉,她们一家和表哥一家结伴去北方看雪去了。想想高骏表兄妹的浪漫快活,愈发觉得小县城的生活一点儿情趣也没有了。
初八那天,沉闷的气氛终于被搅动了,因为家里来了一位贵客。
来客着一袭黑白格子呢短大衣,足蹬镶有尖刺银饰的黑色长皮靴,头戴一顶大红贝雷帽,帽下是一头染成酒红色的卷发,瀑布般泻自腰际,脸上的浓妆娇艳欲滴,以致看不出实际年龄……总之,从头到脚都似极了时尚杂志上走下的人物。这时髦女郎一进门就大嚷一声“桂姐”,带着一股香风与母亲热烈拥抱,看得茉莉一家眼花缭乱。
来客是母亲大学的同学贝姨。从省美院毕业后,母亲几经辗转,最后在县中当了美术老师,贝姨则留在省城发展,如今已是省美院的副教授,小有名气的山水画家。这贝姨先是跟母亲道过别后情形,赞母亲虽然事业平平但家庭美满,又感慨自己虽然事业有点小成绩却三度婚姻失败,现在刚过完年,却为了逃避寂寞带几个弟子到处采风……不免有些伤感。
茉莉刚开始还在欣赏来客的时尚作派,渐渐就觉得不大对劲了:贵客似乎对屋里那位英俊潇洒的男主人比对老同学更有兴趣。她指点着墙上男主人手书的条幅,欣赏着茶几上男主人制作的盆景,大赞男主人的装修品味,一口一个“老薛你真是多才多艺”“我本以为天下的好男人都死绝了,桂姐你老公又给了我信心”,看向男主人的目光越来越热烈。
茉莉平时看惯了母亲的穿着,倒也不觉什么,如今借着贝姨的目光看过去,心中为母亲着急:
这“桂姐”盘着几十年不变的发髻,穿着老土的盘花布扣对襟棉袄,这些打扮本来就老气,加上她体弱多病,多年来一直离不开药罐子。多病使她的眼角刻上好些细纹,她又崇尚天然,不肯擦些脂粉掩饰。她对于丈夫和女友越来越投机的谈话根本插不上嘴,怎么看怎么象一个守旧落伍、韶华已逝的中年妇女。
那贝姨带着甜蜜的笑靥,缠着县城建局薛局长,要他介绍当地的风土人情、旅游景点,介绍特色小吃、逸闻趣事,讲完已快到了吃晚饭时间,她看了看一直沉默的“桂姐”母女,发现这两人都没有留她吃饭的意思,只好意犹未尽地起身告辞。
“桂姐,明天晚上我会再来看你,我们老同学多年不见,要多聊聊”,她兴高采烈地看着“桂姐”,情意绵绵地跟“老薛”挥手作别。
“等等”,茉莉那个素来讨女人喜欢的老爸冲着贝姨的身影说,“小贝,外面天快黑了,又冻,我送你一程。”说罢不等妻女回答,一头冲进院外的绯绯细雨中。
茉莉和母亲谁也没看谁,默默地洗菜做饭。
不一会,老薛兴冲冲地回来了。餐桌上,老薛大谈贵客的现代作派,画家风度,看到母女两人都无甚反应,只好住了口。
第二天刚吃罢晚饭,浩宇就跑到外面找人玩去了。茉莉满腹心事,哪里敢离开家中半步。她知道母亲生性传统懦弱,老爸对她已是责任多于爱情,两人的感情似乎有点问题,可老爸竟敢当着妻女的面,对另一个女人表示明显好感,委实太过份。她想催促母亲换身行头,迎战那个对“姐夫”心怀不轨的嚣张“师妹”,可她看到母亲皱眉唱药的样子,只得咽下满腹的心事,怏怏地回到自己房里。
不一会,“叮叮咚咚”的门铃声响起,贵客又到了。
贝姨脸上现出了惊讶与困惑,她很快给了茉莉一个笑脸:“哟,桂姐,你这孩子好漂亮,象足了当年的你。”
“这本是妈妈当年初中、高中的像册,这本是妈妈工作时的像册,这本是我们全家的像册,这本是我和弟弟的像册,贝姨,你和妈妈慢慢看,慢慢说话,慢慢忆旧吧”,茉莉把手中的一大堆像册倒在贝姨身边,象背书一样小心地说;马上,她转向父亲,娇嗔地说:“爸,我的寒假作业里有好几道数学题不会解,你来帮我看看嘛。”
老薛还想磨蹭,但是妻子同贵客已经打开了像册,咕咕哝哝地话起了当年,他根本插不上嘴;另一方面,女儿倔强的目光一直盯着他。老薛无奈,只好向客人打了个召呼,到女儿房中指点她做题去了。
贝姨告辞时,热烈地给了妈妈一个大拥抱,亲热地说:“桂姐,看你一家过得那么好,我就放心了。”
她拍拍茉莉的肩:“要是我有一个女儿,我希望她象你一样聪明漂亮”。
又瞟了爸爸一眼:“老薛,桂姐身体不太好,我就把托付给你了。”
茉莉一家三口将贝姨送出老远,贝姨一再说:“别送了,下次我会再来看望你们的。”
茉莉知道,她是不会再来的了。
快结束时,茉莉全力以赴地关在家中赶作业。做题间隙,她抬头看到自己贴在墙上的寒假计划,不由自怨自艾,羞愧难当,她觉得这个寒假一无所获,自己的毅力太差,没恒心,对不起父母也对不起老师,总之是一无是处。
终于,她翻到了《寒假作业册》的最后一页,看到一篇作文题:
《记寒假中最愉快的事》。
她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想起贝姨的来访,她的第二个念头是此事不宜张扬,遂决定还是写写看马戏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