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九)
第二天,韦大头把我叫进办公室,他正襟危坐,我笑着点头致意,叫了声“经理”,刚要坐到平时汇报工作的那张扶椅上,韦大头冷冷地说:“谁让你坐了?”我已经半蹲下的身体又马上挺直了,发觉室内的气氛不允许自己坐下,就走过来站在韦大头的大班台前,还没来得及就昨天的事道歉,韦大头就发飙了。“啪”的一声,一叠厚厚的销售单扔在我面前,我拿起翻看,全是我这些年做的单子。
韦大头瞪圆眼球,“你是打算向我坦白,还是等着被抓进号里啃馒头!”
“我不明白!”先拿句废话顶上去再说,我早已不是当年的愣头青,摊上事就火烧眉毛又跳又蹿。前段时间,韦大头辞退那个外号叫二百五的郭志权,辞退前把郭志权羞辱了一番,骂他穷疯了,小农意识,收了一千块的回扣就敢把上百吨的白砂糖价格做低卖给客户。他做的那个单,报价本来也在浮动的范围,要不是他贪小便宜的性子作怪,也不会东窗事发。那单子本来是黄丽芳拉来的,双方僵持在一个点的价位不肯让步。黄立芳本来想冷淡一两天再发嗲功,但郭志权为了抢这个月销售业绩第二名,截了她的单子,把价格做低一个点,和客户签订了销售合同,既挖了黄丽芳的墙角,又砌高了自己的墙边,到了月底评比,我拿了第一名三千块的奖金,郭志权拿了第二名的两千块奖金,黄丽芳则拿了第三名的一千块奖金。黄丽芳不服,把客户约出来灌醉,套他的话,还用手机录了下来。当然,这是黄丽芳的说法,现在的客户,个个精似鬼,那这么容易让她搞到证据?不排除献身的可能。截同事的单子,虽然是大忌,但还没严重到被辞退的地步,但偏偏黄丽芳又搞到了郭志权收受红包的证据,那就没办法了。
郭志权被辞后,怨愤在心,一杆子捅到胡胖那里,声称销售部除了他之外,没一个是清白的。郭志权前脚刚迈出大门,胡胖就召集会议,声色俱厉地号召大家敬业爱岗,把公司当成家,不要挖家里的墙角,干偷鸡摸狗行当的,没一个有好下场,最后肥掌拍的一声甩在桌面,“查!吃回扣的,统统开除!”说得唾沫横飞,脸红得像一个吹胀的气球。胡胖请示了董事长,得到通意后聘请审计公司进驻查销售部的账。一时之间,风声鹤唳,韦大头召开内部会议,说事到如今,你们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狗咬狗一嘴毛,要团结,不要内斗!但是,审计组竟然已经入场,必须有个交待!谁引发谁负责,不用我多说,你们也知道该怎么做!韦大头绝口不提郭志权的名字,他只是引导了矛头指向。我心想,郭志权完了,你不让他们好过,他们也不会让你好过。在韦大头的动员下,销售部空前的团结,纷纷提供线索引导审计组查郭志权的问题单。
审计组查出郭志权总共收受回扣九万多元,他被叫回公司,就在公司的大会议厅里,韦大头高声宣布他的罪状,郭志权浑身抖如凉粉。当韦大头宣读完毕,郭志权“卟通”一声倒地,脸上一塌糊涂,又是鼻涕又是泪水的。韦大头手一挥,两名警察把郭志权铐上架走了。销售部员工听着凄厉的警笛声,人人自危。当时我就知道,像韦大头这种人,你可以和他翻脸,但千万不要在他背后使阴招,否则他会死死地咬住你。
不知是由于韦大头那冷酷的表情,还是由于下面即将开始的话题,我觉得有些压抑。韦大头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又把皮椅向大班台挪了挪,双手搭在桌面,上身向前倾,脖子伸长,这更让我进一步体验到“山雨欲来,乌云压顶”的滋味。
“我让人统计过了,你做的单子,摊下来的平均利润是最低的!”韦大头舌绽春雷,声色俱厉,“说吧,这些年总共拿了多少回扣!”
韦大头真不是个东西,这些年来我陪他做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还少吗?大家身上都有屎,他现在逼问我,摆明了要官大一级压死人,要过河拆桥了。
“个人创下的总销售量有谁比得上我?”我吞了吞口水,再补上一句:“个人创下的总利润也是我最高!”
“所以,你拿的最多!”
“竟然你不相信我,再合作下去也没意思!经理,谢谢你教了我这么多!”我向韦大头深深地鞠了一躬,“跟你说句实话,我在销售部三年多了,没拿过客户一分回扣,我敢用人格担保!”说到这里,连我都被自己伟大的人格给感动了,眼里挤出两滴泪水,要多委曲有多委曲,“我是穷,但有自己的原则,赚的每一分钱都是清清白白的!”
“查!”我昂着头,把单子摔在韦大头面前,“你能指出那张单子有问题,我吞下去!”
“从你进入销售部到现在,销售部的员工前前后后被我辞退了十五名,几乎是全部换血!有的是太贪,经不起查;有的是无能,脑筋结成一团不开窍;有的还没站稳脚跟就想着搂钱;有的确实一分不贪,但同样被我辞退,因为我最鄙视的就是那种有资源不懂得利用的傻瓜!但是很显然,你不是那种傻瓜,不然我也不会留你到今日!”韦大头缓缓站起来,走到我面前,两眼直直地盯来,我原比他高个,却仿佛被这刀锋般的目光斩断了半截。
(上楼少接了一段,现接上。)
“别在我面前假惺惺清高,以退为进!你真的以为手段高明到让我抓不到把柄?”韦大头呲牙冷笑,一幅了然于胸的样子,“别忘了,你是我教出来的!”
“查!”我昂着头,把单子摔在韦大头面前,“你能指出那张单子有问题,我吞下去!”
“从你进入销售部到现在,销售部的员工前前后后被我辞退了十五名,几乎是全部换血!有的是太贪,经不起查;有的是无能,脑筋结成一团不开窍;有的还没站稳脚跟就想着搂钱;有的确实一分不贪,但同样被我辞退,因为我最鄙视的就是那种有资源不懂得利用的傻瓜!但是很显然,你不是那种傻瓜,不然我也不会留你到今日!”韦大头缓缓站起来,走到我面前,两眼直直地盯来,我原比他高个,却仿佛被这刀锋般的目光斩断了半截。
不行,不能让他压着打,气势一败,什么都败,我以攻代守的说:“你算算我这些年帮集团创造了多少利润,没有我,你经理的位置能坐这么稳?别忘了,你名下的公司有三分之一的单子是我拉来的!”说到后头,我气势如虹,拍桌叫板,“没有我,你现在还挣不到一千万!”韦大头那线条冷硬的脸面象一块长满青苔的岩石,他冷冷地刺出:“你怎么不说说,要不是当年我把你从乡野的工厂招进销售部,你现在还在玩村姑!还有,要是我早一脚把你踢开,你现在会不会流落街头饿死?”韦大头说着松开衬衣上的领带,提起咖啡杯,悠然的品上一口,咂了咂黑得发紫的嘴唇,“别高估了自己,李强,没有我,你什么都不是!”
气氛一时僵住了,比铁还硬,比冰还冷
我用力的挥舞着手臂,打破僵局,“我知道,你是咽不下昨天被我反将一军这口气!关于林岚的那笔业务,我一分回扣都没有拿,我和她是床友关系,友情帮她一把而已!”我接着反指韦大头心胸狭窄,裁了跟斗就秋后算账,没有容人之量,有问题的话,我早被审计组查出来了。
韦大头沉默,那仿佛将要毁灭所有进入他视线的东西的眼神,到处游走。我点了根烟抽着,看似悠哉,其实这死寂般的沉默却让我喘不过气来。但韦大头干咳了一声,多少让我松了一口气。原来觉得喘不过气的不只我一个。
“对,就是这样!”韦大头忽的大笑,拍了拍我肩膀,“死不承认,顺带胡搅蛮缠!坦白的说,我清楚你捞钱的门道,但也确实抓不到你的把柄!你每张单子的销售价浮动不大,就算要查,也不知道该查哪一张。但我相信,十张单子里,最少有一张有问题,细水长流,积少成多,长期算下来也是一笔大数!打个比喻来说,一个谎话连篇的人,很容易就被人识破、戳穿,换言之,没人会信任一个满口谎言的人。但如果九句真话里,只掺杂了一句谎言,情形就完全不同了,人们很容易在前面真话的诱导下,放松了警惕,而将那句谎言也奉为真话。十张单子里,你只拿一张的回扣,你玩的就是这种猫腻吧!”
我心尖发颤,但很快平静下来。去你妈的,你以为我还是过去那只被驯养的狗,只要你一声呼唤,就摇着尾巴跑过来?被你看穿把戏又怎么样?老子就是死不承认!我用的正是韦大头以前做销售的法子,当然瞒不过他。那时我想,做销售没几个不中枪落马的,韦大头能屹立不倒并坐上经理的位置,肯定有他过人之处。为了少走弯路,我研究他的单子,一个头两个大,吃饭咬中舌头,喝水被呛,走路撞门墙,若有所悟那天,我兴奋得像热水锅里的黄蟮,蹦个不停。韦大头做的单子,与众不同。销售点正常的单子,从接单到发货,一般是五天左右。如果销售点偏低的单子,从接单到发货,一般是三天左右。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差别?是因为销售点偏低的单子,接单的人拿了客户的回扣,故意把白砂糖价格做低,所谓拿别人的手短,为了避免夜长梦多,他们会催工厂尽快发货。但韦大头不一样,他宁愿费时多跑几个单子,也不接急单,做到每张单子的发货期限都是四天。但就算小心成这样,也只能唬弄上司,经不起专业审查,韦大头是怎么避免这种情况呢?于是我换位思考,如果我做单,价格浮动都差不多,会怎么样呢?反正单子是死的,人是活的,回扣的多少,完全可以和客户敲定私下交易。单子做到这个程度,已经很保险了,有六成的把握不被查出来。但如果要再上一层保险,该怎么做呢?答案呼之欲出,十张单子只吃一张单的回扣,就算被查,发货期限都是四天,价格浮动又差不多,该查那一张单?况且十张单只吃一张回扣,被查出的机率只有百分之十,甚至更低,因为你有可能被误导,前面查到的单都没问题,后面的应该也没有问题。
留得青山在,永远有柴烧。
“我都说抓不到你的把柄了,还不敢承认?”韦大头面带微笑,目光温暖且蕴含鼓励,“李强,敢做不敢当,我可不欣赏!”
“没有的事,你让我怎么承认?”
“我是把你当自己人,才向你交的底。”韦大头这七尺大汉竟然用着狼外婆的语气说话,我感觉全身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他说着递给了我一根大中华,热情地帮我上火。
我敢断定,韦大头绝对是一个审讯高手,他刚则当头捧喝,柔则春风般温暖,刚柔并济,双管齐下。要不是我知道他这人是变色龙,没准就被套出话来了。我头昂得几乎顶穿了天花板,理直气壮地说:“经理,我没吃过一笔回扣!”
韦大头腾地站了起来,急速地走了两步,掷地有声地说:“我不相信!”韦大头的目光直盯盯地逼视而来,似乎一直能看到我的内心,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都难以遁形。
我毫不退缩的迎上目光对视,大声说:“不信你还问?”
“很好!”韦大头脸上的线条渐渐柔和,欣慰地递给我一张销售任务单,我接过一看,任务量是一万吨,将近六千万的销售总额。他接着说:“无论何时何地,不管对谁都要这样说,我对集团的贡献很大,但不该拿的从来不拿!能骗就骗,没死之前不要说实话!要是刚才你被逼问得沉不住气承认吃回扣,或者恼羞成怒以这些年来替我做的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来威胁,这张单就没有了。”
我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细汗,暗呼好险,差点又被他诈唬了。
我问,时限?
“三个月!”
我疑惑地看了韦大头一眼,他给的时限太长了,平均折算下来让我每个月完成三千多吨的任务量,这对于还没有入门的菜鸟来说,很难。但对我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洒洒水的事。以前他每月定给我的销售任务远远大于这个平均数。
韦大头接着说,上一次董事会,董事长向我们销售部提出了新的要求,让我们销售部既要抓工业用糖市场,也要抓零售市场,两手抓,两手都要硬。为了开拓零售市场,集团已经在市里的超市要了专柜,效果不错。但这个办法在县级市场收效甚微,原因你也知道,我们集团的白砂糖已经打出了牌子,同是一公斤的小包装,定价要比那些名不见经传的牌子高几毛,而县里的生活水平比市要低一个层次,消费者更青睐于便宜货。所以,这一次,你要在县级市场打开一条出路。
上个月县级市场的零售量,还不到一千吨。要我三个月内在县级市场卖出一万吨,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就算我像二道贩子那样摆地摊或沿街叫买,销售量也绝不会比超市多。
“这……”
韦大头挥手打断话头,“别跟老子提有多困难,办法总比困难多。你记住,我只给你三个月的时间。不管你完不完成任务,三个月后我就辞职,专心炒期指和打理自己的公司。”
我有点知道他的用意了,但不是很理解。“所以,我要在这三个月内让大家认为我是下一任经理的不二人选?”
“你想要别人帮你,得先给别人创造帮助你的条件,让别人帮助你的时候能够理直气壮,能够有摆到台面上说的理由。所以,你要干一件漂亮的活。不然就算我向董事会力荐你出任经理一职,总经理胡胖第一个不通过。”
当年韦大头和胡胖争总经理位置时,胡胖下了阴招,整了韦大头一份黑材料并匿名寄给董事会。以韦大头的精明,当然不会落下把柄被查。查来查去,除了不了了之,黄花菜也凉了,公司不可一日无头,胡胖坐上了总经理位置。两人互相不咬弦,胡胖看不惯韦大头的嚣张,韦大头视胡胖如狗屎。我们集团总部的这几个经理,也只有韦大头敢和官大一级压死人的胡胖对着干,胡胖不是不想搞韦大头,但韦大头的业绩摆在那,连董事长都赞赏有加,胡胖一来无计可施,二来把韦大头搞下台他也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来顶替。要知道,销售可是硬碰硬的指标,完不成任务,总经理也会连带被问责。某日,韦大头正在小会议室布置销售任务,总经理胡胖进来,那腆着肚腩,背手踱步的样子,像是肥猪在大热天寻找阴凉。他让韦大头暂停会议,说他要召开全体会议,培训职业文明用语。韦大头反问,已经人手一册了,有什么好培训?胡胖对着韦大头点了点手指,说,你这个对待上司的态度,就得好好培训!胡胖脸上的傲慢之色有一个村子那么大,但韦大头的火冒能平了整个村子,直接咧嘴开骂说狗屁的职业文明用语,业绩提不上去,那怕你每天对客户说“对不起,谢谢、您好、请……”一万遍,老子只当你是个二百五!胡胖脸面拉不下来,勃然大怒,让销售部的人马上到大会议室参加培训。我们拿不定主意,看了看胡胖,又看了看韦大头。韦大头断喝,你们看他干嘛?我才是销售部经理。谁敢去,每天面壁说一万句对不起。胡胖见我们站着不动,一张胖脸像是被老鼠啃烂的大番薯般难看,摔门而出,第N+1次扬言要拿下韦大头。
第一章(十)
我筹谋了三天,觉得有三分把握了。韦大头说过,世上根本没有十足十把握的事,做的同时,事也在改变,只要有三分把握,就可以放手去做了。
我说,开辟新市场,我需要活动经费。
“多少?”
“一百万。”
“你多要了四十万,按照惯例,开辟新市场的活动经费是任务总额的百分之一,但这个任务的难度太大,那怕和胡胖那头蠢猪吵得鼻孔生烟,也帮你凑足一百万。”
我选了周边最穷的一个县,凉水县。我在活动经费里支取了十万买20台大型豆浆机,以集团的名义赠送给了县里上下十多所学校。
这个举动在凉水县前所未有,引起了轰动。我先是接受了县电视台的采访、接着管辖市电视台的记者也闻风而来,我只强调一点,每天一杯豆浆,让我们的学生茁壮成长。
那些天,我天天在教育局、政府泡着,连大门口的保安都成了我的朋友,我逢人就说,不断造就舆论。很快,就连县领导也知道这事,县长还专程与我会面,陪我在县里转了转,介绍当地的经济。
县长说,全县的家长都知道你们集团馈赠学校豆浆机,纷纷要求学校为孩子们提供豆浆,目前县委已经批了专项经费,采购大豆也已提上日程,至于配制豆浆用到的糖,贵集团能不能给予优惠?县长说到后头,眼神闪烁。
我明白他的意思。
有些话,不能在明面讲。我私底下给他塞了五万块的红包。五万块的贿赂不算多,但不咬手,我已经造就了舆论优势,县长选定我们集团的产品,不过是顺水推舟。
在此之前,我让人传出这样一则消息:XX集团生产的白砂糖,已经成为学校配制豆浆的指定用糖。
以讹传讹,全县的人民十有八九都知道了我们集团产品商标。
才几天功夫,在超市上架的产品,就做了二十多万的销售。再加上全县有二十多万学生,每天配制的豆浆耗糖量大,县委与我们集团签订了五千吨的销售合同。
这放在市里算不上什么,但在一个贫困县取得这样的销售业绩,还是可喜可贺。我作为县级市场的开荒牛,立刻受到董事会的嘉奖。
以点带面,周边县城的头面人物也找上了我,问我们集团能不能给他们县的学校提供豆浆机。
之后的事情就顺风顺水了,我在头面人物的指引下,开拓了四个县的新市场。那是我们集团从没进入过的处女地,集团决定,凡是用到我们产品的学校,一律无偿提供豆浆机。
我超额完成销售任务,相信韦大头不会细究这一百万活动经费的使用情况。后来我接任销售部经理,财务部觉得这一百万活动经费的支出有问题,有个会计过来问我,我说,你我级别不对等,让你们经理过来。他讪讪离开,很快,财务经理敲开了我办公室门,让我交待每一笔款项的支出,特别是那笔四十万的公关费,他问:“胡总审批过这笔四十万的公关费吗?为什么没有款项支出明细表?”我腻歪了半天,拍桌而起,“每个县的头面人物我送了十万的红包,你不信又够种的话,去问他们,看他们敢不敢承认!反正钱我花出去了,怎么把账目做平,那是你们财务的事!我在前线拼杀你看不到,载功归来时你却向我开枪,这样合适吗?这个季度的奖金翻番,是我们销售部努力拼出来的,你们财务部也跟着沾光,饮水要思源啊!”财务经理半天说不出话来,叹了叹,“李经理,我给你个忠告,像这样的公关,单项费用超过十万的,你最好让你的上级有所了解,这样可以给你的上级一个保护你的机会!”我点头,假装虚心地接受他这一忠告,事实上,这笔费用我贪了一半,而韦大头连问都不问,因为他知道问不出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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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回城之前,写了一份工作总结报告。在这份报告里,我没有贪功,声称给学校提供豆浆机的计划,是由韦大头和胡胖制定,我不过是个执行者。
如果我将功劳独占,最多不过由五级员工升到六级员工,还是小兵一个。但如果我把功劳让给上级,论功行赏起来,该得的照样不会少,还笼络到了上司。韦大头就要辞职,我在公司没了靠山,这份功劳,就当是给总经理胡胖的买路钱。
我回到公司的第二天,韦大头一脚踹开总经理办公室,把辞职报告砸在胡胖的肥脸,破口大骂,和你这种人共事,是对老子最大的侮辱,不但侮辱了老子的人格,还侮辱了老子的智商,就连老子头皮屑蕴含的智慧都比你这猪脑强。胡胖暴跳如雷,颤声大骂,你烂屁股、粉肠佬、大头婴……他被韦大头激怒了,翻来覆去就这几个词。韦大头骂得比他丰富多了,骂胡胖是生命力腐烂的植物人,会发出臭味的垃圾人。韦大头数年的怨气一朝得雪,昂头阔步离开。胡胖对着韦大头的背影叫嚣:“别让我再看见你这大头鬼,要是见着了……一定把你灭了!”
拜韦大头所赐,我顺利继任销售部经理,成了一只吃里扒外的“硕鼠”,胖了自己,更肥了韦大头。
这不堪的往事,就像是那些流转在岁月里的噪音,每次听到,都会不安,甚至痛入心扉,可惜自己已经不是过去的自己。这种反差有时候让人惶恐,有时候让人害怕,甚至无所适从,我变得连自己都认不出自己了。我赚到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金额,却早已失去了落魄不得意时对这个世界的憧憬。
韦大头炒期指发迹后,整个人变得更加不可理喻。有一次有人在背后拍他肩膀,韦大头转头瞪眼,那人忙点头说对不起,认错人了。韦大头嫌晦气,当场脱下那套价值十万的高级西装扔到垃圾筒。还有一次,他开车遇上一个碰瓷的,只冷冷的问一句:让不让?得到否定的答案后,他加大油门,直挺挺的碾过去。那碰瓷的下半身就这样被废了,从此与轮椅为友,得到的补偿是两百万。除他自己外,谁都是外人,包括他老婆。为了寻求刺激,他曾带着老婆参加一个换妻俱乐部,别人看着他干,他也看着别人干他老婆。那时我听在耳里,问他:“为什么不找个小姐冒充老婆再和别人换着干?”他说:“这样就没意思了,我的人生已经不需要作弊。”我说:“要是别人这么干了,你不是亏了?”他说:“不会的,他们和我一样,都一样!”说话的声音干干的,听来就像一个在干得冒烟的沙漠里徘徊了好几天的遇难者。这样的人,为了喝一滴水,连亲人都可以出卖。他努力的刺激自己的生活,却发现越来越空虚,好像灵魂一点一点被抽空了。
韦大头的冷漠和自私,并非与生俱来。他也曾做过善事,但他施善的对象却反咬了他一口,就因为这事,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他生于70年代,家境穷苦,在他十三岁那年,去一家鞋铺打散工。有一天,他正在铺子门前清点刚刚送到的皮革,有个脚跛的老乞丐走到门前,对他说:“小火鸡(小伙子),偷偷滴给我一双皮鞋好吗?”他横了老乞丐一眼,没有吭声,继续清点货物。老乞丐又说:“小火鸡,发发善心,偷偷滴给我一双皮鞋。”他摇头拒绝:“我不能偷东西!”老乞丐压低语气,神经质般说:“那不是偷,是偷偷的,和偷不一样!”他见老乞丐赤着的双脚冻得红肿,于是心软了,拿了个黑色塑料袋装了双皮鞋,像扔垃圾那样扔出门外,并向老乞丐使了个眼色,示意老乞丐去拣。那老乞丐拣了鞋却没有立即离开,靠在门口卷上烟丝抽了一口,双眼狡黠着对他说:“要是我告诉你老板,说这双新皮鞋你才卖给我十块钱,你就要倒霉了。这双皮鞋值二十块,可是你只卖十块!”他呆愣地望着老乞丐,那老乞丐眯笑着眼吐青烟,接着说:“这样吧,你再给我一块钱,我就不告发你!”他生气地说:“把鞋还我!”老乞丐振振有词:“这鞋是我花了十块钱向你买的,干嘛要还你!”他要抢回来,老乞丐大声说:“你别动粗,不然我要喊了,说你欺负一个又老又可怜的乞丐!”他一下子软了,说:“是你让我偷鞋的!”老乞丐嘲笑着说:“我要你去抢银行你也去吗?没脑子!快给我一块钱,不然我要喊了,你老板一来,有你好受的!”他气得哭鼻,把裤兜里的散毛都掏出来,数了数,才九毛。老乞丐一把夺过,跛着脚走了。后来,老乞丐又把他偷鞋这事兜售给他老板换来了一元钱,老板回店清点货品,发现果然少了一双,掴了他一巴掌并扣发了他当月的工钱。这事很快就传到了学校,同学们知道他是小偷,都不和他玩了,骂他,讽刺他,拿石头扔他。
“经此事,我视善良为最大的敌人!”韦大头猛灌了两口XO,抬起象要着火的眼球,咬牙吐字:“这世界很危险,人善被人欺,谁狠谁就活得好!”韦大头一动不动地坐在一个大屁股女的光溜屁股上,肉凳一小时的花费是一千元,他衣冠楚楚,透着一身金钱堆出来的奢华之气,牛逼闪闪的样子,但双眉紧皱,血红的双眼还有点说不清楚的悲伤。那时天快亮了,被他叫来的那一打陪酒小姐横七竖八躺在包间里,四周金碧辉煌,然而死一般的寂静。他没有朋友,除了我这聆听者,他没有说话的对象。
韦大头眯缝着浮肿的眼泡大笑,“仔细想想,五年了,李强,你跟在我屁股后面差不多五年了,我用了三年时间就把前任销售部经理干了,而你也用了三年的时间接任我的位置,但别忘了,是我给你的!”
“如果是比事业,比财富,我可能一辈子都不如你!”我奋然勃起还击,“但如果是比生活,你输定了!我想喝酒,分分钟能找到朋友陪,你行吗?我有家,老婆敢数落我的不是,你老婆敢吗?她见了你,比见了老虎还可怕,你那个家还算家吗?还有,别忘了,我比你年轻十岁,失败了还可以重头再来,你行吗?”自从韦大头辞职离开,我和他说话很少用到敬语了,在他面前太监般唯唯诺诺,只会让他看不起。这也就是为什么我多次和他顶撞,还能跟着他混吃混喝混玩的原因。
韦大头听完,脸上的微笑瞬间僵住了,他转过身去,默默地走到窗前,嘴唇微微地哆嗦着,往嘴里塞了根烟,连点了几次火才点着。我说,天快亮了,我要回家了。他说,再坐一会,再坐一会。
黎明前的夜空黑得过分,如要滴墨般。路灯那发黄的光晕,似乎在挣扎抗拒黎明的到来。天空的黑色蓝起来,但很快就淡了白了,窗外的街灯一盏盏灭了,在灯火通明中沉睡了一夜的大地舒醒了,路人的招呼声,打破了黎明的沉寂,空中弥漫着包子、油条、豆浆的气味,沿街叫卖的呐喊声,急促的脚步声,像一幅清明上河图那样徐徐展开,生活的水平面又要淹盖这匆匆忙碌的一天。
“生活啊……”韦大头言无以继,重重地叹了一声,叹息声中有着说不出的空虚,我听在耳里,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我惹他生气了,他双眼好象从雾中透视一样,似乎在看很远的东西,但仔细一看,又发现他是在盯着我,我觉得他的四周好象围住一种黑洞般的空虚,若是走近,没准会被卷进去。
“啪”的一声,韦大头从包里掏出支票本拍在桌面上,“李强,有没有兴趣做笔交易?”
“什么样的交易?”
“家的交易!”
我双拳紧握,愤怒指数爆棚,几乎管不住自己挥拳相向。
韦大头耸动着眉毛诱惑:“人生在世,没什么不可以交易。爱情听起来美好,但没有面包的滋润,爱情能长久吗?我知道你现在不缺面包,但是你缺一千万!”
“有钱就可以丧尽天良吗?”一口浊气从胸口腾腾上升,我强吸一口气压回腹部,“我没你这么冷酷无情!”
“有了这一千万,你可以换一个让你更有面子的老婆!”韦大头手中的‘万宝龙’签字笔刷刷地在支票本上划出一连串的零,“只要你答应和我玩这个游戏,这张一千万的支票就是你的!”
“说真的,我说真的!”我让自己的语气尽量显得平静,“你再侮辱沈莉,老子弄死你!”
“你在名利场混了这么多年,还是泯灭不掉那股书生意气啊!”韦大头不以为然的呲牙冷笑,“你知道吗?中国的知识分子有一个虚伪的毛病,明明想要,却故作清高,以一句‘君子爱财,取子有道’来压抑自己对金钱的渴望。李强,释放你对金钱的渴望吧,只要你点头,轻轻点一下头,这一千万就是你的!”
如果韦大头了解我,肯定不会连倒在地上了还圆睁着不可置信的双眼,他被我一脚干翻了。我一把将他揪起抵到墙壁,一拳从他耳边滑过,砸入墙面,“你信不信,老子现在就弄死你!”
“哈哈……你其实很想要这一千万的吧?”韦大头狞笑,五官如临时凑合在一起般,显得非常不协调,“李强,你够贪,但又放不开,这个性格决定了你人生的悲剧!”他呸的一声,吐出一口鼻涕般的浓痰,冷冷刺出:“你可以不信我,但你不能不信命!”
我紧绷着脸,冷冷地瞪了他一眼,慢慢松开手。
“你走吧,反正我们之间除了钱,也没什么好聊的!”他见我要打包一樽价值上万的极品血燕给沈莉当早餐,忽然找到了存在感,立马来了精神,眯笑着眼鼓励:“一樽不够,给你老婆多拿几樽!”我说:“够了,我老婆从来不贪这些东西,是我夜不归宿过意不去,略表心意。”韦大头脸色瞬间黯然,那略显发福的身体却忽然软得无力,好象一只已经不会捕鼠的老猫。我想,就算把全世界最美味的食物摆在面前,他也不知道该和谁分享。
他已经谁都不爱,只爱自己。
那是我最后一次和韦大头腐败了。像他这样的人,要是能遏制贪念,母猪都会变成貂蝉。再怎么精明的人,也会有犯蠢的时候,特别是在欲望膨胀得无以复加时,他一个决定就让自己从吃肉的狼退化成浑身长满疥癣的癞皮狗。他在网络加入了一个叫“蛇吞象”的组织,和全国各地的大户联手恶意做空期指,被以证金公司为首的国家队盯上了,很多大户嗅到了风头,渐渐减仓,而韦大头炒期指信奉一句话:别人恐惧时我贪婪。他不但不减仓,反而加了一成的仓,期指交隔前日,多空交战激烈,指数走势如过山车,收盘时多头略占上风,韦大头的账面损失了上千万。如果他当天止损出局,完全可以逃过一劫,但在生死存亡之际,似乎有条贪心鬼在后面推了他一把,他以为这不过是多头回光返照临死一扑,没什么大不了,竟然加仓到满仓。期指交隔日,国家队注入巨资给疲软的市场输血,恶意做空的韦大头被国家队关门打狗,被打得爆仓,最终破产。这件事告诉我一个道理:别挖社会主义的墙角,没好下场的。他老婆口头安慰他说没关系,我爱的是你的人,又不是你的钱,暗地里偷偷变卖了房产,失踪前给韦大头留下一封信:我曾一千次的想踏着高跟鞋踩碎你那装满粪便的大头,再见,肮脏龌龊的混蛋!韦大头上天入地无门,一次又一次的把我当提款机,最多一次从我这拿了两万,我粗略算过,这大半年的时间里,他前前后后从我这敲走了大约八万。据说他还欠了高利贷,经常被一帮讨债的烂仔追得像条野狗乱窜。
第一章(十一)
2014年的今天,我刚进入公司大门,可人儿王倩迈着修长洁白的双腿,弱风摆柳般迎来,挺着胸脯喘着气说,老大,韦大头赖在你办公室,像尊佛,请也请不走。
我对韦大头已经忍无可忍,再忍,肾就爆裂了。低头沉思一会,我心里有了计较,对王倩耳语,要她等下这样那样,她耳背通莹如玉,那微微卷着的几缕细发随着我的口风轻轻飘着,扫入我的心尖,酥酥麻麻的。她有着一双明亮的丹凤眼,白里透红的苹果脸弧线柔美,显得非常圆润。同样圆润的、弧线优美的还有她的屁股,紧紧的,翘翘的,使她那挺拔的身材,亭亭玉立中透露着一股子野性的放纵。久经沙场的我下面安静得像图书馆,经历越多,激动越少,但那股闷闷的骚动已经燥热了。
我进入办公室,韦大头舔着笑脸站起,讨好着说,来了。我点了点头,示意他坐下。王倩轻摆着娉娉袅袅的身姿送来两杯招待咖啡,韦大头品了一口,砸着嘴对王倩说,要是你早点来销售部,我就舍不得辞职,做你的上司压你!
我暗骂老流氓,色架已空,色心还在。
王倩皱了皱鼻,转瞬恢复常态,露齿一笑,没说什么,转身掩门走出。室内还残留着她身上的香水味,淡淡的幽香中,有种形容不出来的气味。韦大头似乎也留意到这香味,陶醉般深吸了一口,问:“你有没有觉得王倩身上的香水味很奇怪?”我说:“你身上的味道才奇怪,从垃圾堆里钻出来的?下次拜托你闯我办公室前,先冲个澡!”我抖了抖,像是有虱子爬进了血管,一寸一寸的蠕动着,说不出的恶心。
“她身上的味道像是散发着浓烈的腐烂花香味。”韦大头嘿嘿干笑了两声,接着说:“那种香味,像舌头一样在身上舔来舔去……”我挥手打断,“我这很忙,没空听你瞎扯。”韦大头的嘴像是漏气的风嘴堵不上,接着说:“两年前我去非洲丛林探险,见过一种食人花,散发的就是差不多这种香味,花瓣上流淌着透明的黏液,在阳光的照射下,晶莹闪量,那张着巨大的花口,散发出诱人的香味,等着振翅的昆虫飞近。”我闻言像是看见满地毛毛虫一样的全身发麻,这么美的一个人儿,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变了味,忍不住讥讽他说:“她刚给你送来咖啡,转眼你就在背后糟蹋她是食人花,真够薄幸无良的。”韦大头吞着口水说:“王倩漂亮是漂亮,但是寡相,带着戾气,一代妖后武媚娘就是这样的面相,相书说了,这种女人会带来不详,要不你给我创造个机会,食人花下死,做鬼也狰狞,到了地狱,老子照旧横行。”我说:“别痴心妄想了,也不撒泡尿照照你现在的处境,就你这个样子,食人花也倒胃。”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开门见山的开口要钱,还带了个公文包,说话又东拉西扯的,看来,这一次,他的胃口不小。
韦大头搓着手掌挂着笑脸走到我面前,平易近人得像个推销员,“李强,别说我不关照你,有一批货,我吞不下来,还缺二十万,算你一份!”他已经瘦得像竹杆了,西装穿在身上,就像挂在树杈上,最让我不能容忍的是,袖口蒙着一层油圬,闪量得可以当镜子用,内里套着的衬衫,皱得像老女人的皮肤。
这落魄鬼再次跑火车,把我当山炮来蒙。我连是一批什么样的货都懒得问,眼眯成一线看着他,他像是便秘已久突然通泰似的滔滔不绝,又拍着胸脯唾液横飞保证转手出去就能翻一番,他越说越起劲,掏出一大叠文件甩在桌面,“云南那边盛产一种野菜,不但美容养颜,还有补肾滋阴的效果,男女通杀,加工成精粉,在缅甸、泰国那边,特别受欢迎,能卖1000元一斤。目前正在打开国内市场,第一笔订单已经到手了,预付款是一百万,就欠你现在的二十万了。”
“这么好赚啊?”我笑眯眯问,韦大头点头跺脚,说赚钱是肯定的,就怕被别人抢先,打算赚了这一笔就去云南商谈拿下代理权,往后就等着用大麻袋搂钱了。
他说得煞有其事,好像已经火烧眉目刻不容缓,我暗骂一声傻逼,这跟演技没有关系,纯是智商问题,你连饭都吃不起了,还有钱吞货?前几天我和沈莉从西餐厅出来在步行街闲逛消食,看到他倒地抽搐,撞倒他的人慌了,忙拔打急救电话叫白车,他口吐白沫说给我两百块就行,那人哆嗦着手给了钱,他一个起身,抹了抹嘴,拍拍屁股就走。撞倒他的那人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操他大爷。
手机铃声响,我假装沉思在想着他的话,他提醒我说:“电话!”这是我和王倩约定的暗号,如果我自己能搞定,就不接电话,问题是,我搞不定——韦大头的胃口太大了。我支着下巴的手缓缓放下,慢慢吞吞地接电话。
王倩咯咯发笑:“老大,开始吧!”
我:“是你啊,最近还好吧?”
王倩揶揄着说:“老大,不介意我趁机骂你一声贱人吧?”
我面色大变:“不会吧?”
王倩:“贱人!”
我急声说着:“王辉开车撞死人被拘?家属开口要一百万?嗯,对,人一定要捞出来,兄弟一场,不能见死不救,这样,我这边可以垫十万!”
王倩憋不住笑:“好样的老大,戏好足哦!”
我面露难色:“我存款只有十万,不能多垫了!”
电话挂断了,一串嘟嘟的响声,我面色沉重,转向韦大头,缓缓的说:“有个兄弟撞死人了,等着我救命,遇上这种事……唉,反正钱财是身外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宁愿少赚一笔,也不能不顾兄弟情!”
他一直静静站着看我接电话,脸上的笑容渐渐僵硬,“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我只能救命不救急了!”我双手一摊,“抱歉,帮不了你!”
他脸色难看,像腌过的萝卜干,“能不能想个办法帮帮我!”
我耸了耸肩,做了个无可耐何状。
我耸了耸肩,做了个无可耐何状。
“李强……”他咬了咬牙,“做人不能忘恩负义吧?”
“你对我的恩,早就从我身上赚翻了!”我冷笑,声色俱厉,“至于义,有过吗?你离开集团这几年,前前后后从泰国、越南进口的那总计五万吨的白砂糖,套的是我们集团的商标转卖而出,一吨你至少净赚五百,这两千五百万的利润,你给我的回扣不过才二十万,你他妈的打发叫化子啊!”
他梗着脖子说:“本钱是我的,你又没出过一分!”
“对,我什么都没出!”我恨恨地说:“印有我们集团商标的那一百万个糖袋,是你扣屁眼拉出来的!”
“买糖袋那三十万……也是……我出的!”
我“切”了一声,“你的意思是……我没帮过你什么?”
“也不是……”他不停的骚首,好像头上长了虱子,“要不是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五万吨套着你们集团商标的白砂糖,我卖不出去!”
我冷哼,沉默以对。
“可是李强,你承不承认,是我成就了你!”
“那又怎样?你扶我上位,难道安了什么好心!”
“还有……要是没有我,你能睡那个女主持人吗?”他回味似的咽了咽口水,“这样,你给我五万,就当是你睡那个女主持人的过夜费,划算吧。”
他口中所说的那个女主持人,叫李菲儿,以前在荧屏上常见,曾是卫视当红节目的女主持人,那档节目是关于男女间一些私密话题,婚外情、一夜情、小三、牛郎……节目是在午夜档播出,收视率居高不下。李菲儿原来不过是电视台一名记者,有次她采访美容机构的负责人,被负责人相中,赞她五官、骨骼底子好,只须稍加动刀,必然艳惊四方,李菲儿动心,后来她就成了这家美容机构的形像代言人。被千刀万剐的她,变成了一个连她父母亲都差点认不出来的蛇精美女。她重返传媒界,还不到一个月,就红得发紫,成为名嘴。当然,知晓内情的人提到她这个“名嘴”就有点意味深长,女人横竖两张嘴嘛。
韦大头刚开始炒期指时,运气爆棚得能炸天,大有遇神杀神的架式,很快就赚了上千万,一脸的牛气哄哄,膨胀得像发酵的馒头,要找刺激玩女明星。而台长经常向他请教炒期指,有求于他,于是帮他拉皮条,制造了个饭局,吃到一半借口离开,席上只剩韦大头和李菲儿、还有我,酒足饭饱的韦大头剔着牙对李菲儿说在楼上开了房,要包你的夜。李菲儿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韦大头,一脸的娇羞咬着牙,好像受到了极大的污辱。韦大头“丢”了一声,从手提包里取出支票簿,大手一划,沙沙地填了几个零,抬头斜眼说:“一笔交易而已,卖不卖?”话刚说完,李菲儿像只温驯的绵羊站了起来,乖巧地挽着韦大头的手臂往外走。韦大头完事后觉得亏了,动过刀的就是没有原装的好用,于是打电话给我,让我接力。
“……这不好吧?”我头皮发麻,蒙着羞辱弱弱地问。
“我给的,你不能不要,要了就要报答!”语气一如既往的霸道,不容商量。
我胸膛有一千匹草泥马狂奔而出,你这叫给啊?连施舍都算不上,那李菲儿有狐臭,喷了一斤香水都掩盖不了那股冲鼻的味,还在吃席时我就闻到了。
我灌了大半瓶白酒麻痹嗅觉,拖拖拉拉打了个车来到酒店,取了韦大头留在前台的房卡,打开房门一看,李菲儿上半身完全裸着,斜躺在那张能睡五个人的大床,吊着那两只被隆过的大奶子,好象变了三张脸,又像是屁股长在脸下。她理了理散乱的头发,咧嘴笑了笑,象猫洗脸似的擦着脸上的眼泪,看来她先前没少受韦大头的羞辱。
我坐到床边,“你都是名嘴了,怎么还干这个?”
她吸了吸鼻,瞬间换了幅脸面,像个人尽可夫的荡妇那样浪笑,“服务业也需要高素质的人才,对不对?经过包装的人才,价格当然更贵。”
那晚,韦大头让我丢失了人格。他让我用烟头在李菲儿身体里烫一个印记,我下不了手,隔着电话问他,包夜不是只包那个吗,还包括这个?
“让你烫你就烫!”韦大头在电话里传出的声线,像针扎般痛人,“你是嫖客,她是婊子!嫖客和婊子讲什么情?”他说得天经地义,就好像是饿了要吃饭,困了要睡觉一样,可是你吃饭不能扒别人的碗吧?你睡觉不能占别人的床吧?
“我……我……”
“你什么你,李强,是不是觉得翅膀硬了想飞?记住,没有我,你什么都不是!”说完啪的一声,冰冷地挂了电话。
我组织了下思路,对李菲儿说,你收了他的钱,就得让他高兴,不然他就把你卖夜的事捅给娱乐报刊,让你星途尽毁。
李菲儿木然着脸,定定看着我,唇边动了动,估计是在问候我和韦大头的祖宗,过了一会,双腿一张,“来吧!”
“我和你都要记住今晚的耻辱!”我点根烟抽了一口,把右手掌背伸到她嘴边,“咬住,我和你一起疼!”
随着“滋”的一声轻响,我手背痛得像被咬掉了一块肉,我让她把腿再张开一些,拍了张照片发给韦大头交差。
“你知道吗,他真的很变态!”她穿上衣服,脸上泛起厌恶,像是踩中了狗屎,“他有生殖崇拜,说自己从那个地方出来,他把那个地方叫‘圣杯’!”
我胃液翻涌,“他占有欲太强了,所以才要在那个地方打下一个印记,就像古时的奴隶主在奴隶身上打下烙印,是一种财产的象征!”
“我诅咒他死无葬身之地,诅咒他喘气被噎,喝水塞牙,拉屎屁眼被堵,撒尿的管被缝,憋精憋死!”她咬牙吐字,套上黑超遮面,叉着双腿一步步离去,看着心酸,我首次觉得女明星光鲜的外表下,掩藏着太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韦大头不提这件旧事,我还没这么气,“李菲儿下巴尖得能当铲子来用,该弹的地方软绵绵像棉花,害得我差点出现生理问题!”
韦大头絮絮叨叨和我扯起了“靴兄靴弟”。大概的意思是指女性阴道像靴子,既然大家在一个靴子里进进出出,在不同的时间在同一条战壕里出生入死地战斗,自然就有了虽非血缘但非一般的兄弟关系。
他无耻到这种程度,我想不被他激怒都难,我大吼:“你别瞎扯,谁跟你是兄弟?”
他涨红着脖子,像秋后的蚱蚂跳了起来,“你……你吃了……不认账!”
“认你个大头鬼!”我从钱夹里掏出一小叠百圆大钞,数都不数,随手一扔,“你教过我一句话,想要钱,就不要脸。要钱还是要脸,你自己选吧!”
“李强,你已经出师了!”他纸片一样的表情看了看地上的钱,又看了看我,“翻脸无情,六亲不认!”
“你从前怎么对我,我现在就怎么对你!”
他脸色一黯,眼神干枯得没有一丝光泽,才四十岁的他,额头上竟然泛起一条条细长的皱纹,像是被突然呼啸而过的时光给刷出来的。他把钱一张一张拣了起来,那弯腰叉腿的姿式,好像一条狗对着电线杆撒尿。
人心,是世界是最复杂的东西,你永远不知道一个对生活没有指望的人在想什么,也不了解他下一刻将要做什么,我以为韦大头拣了钱就会离开,他却突然昂起头,把手里紧箍着的钱往空中一抛,神色是那样的不可一世,像是沐浴在数不胜数的钱海中。
我冷眼看着,心骂,疯子。
待最后一张百元大钞飘落在地,他眼中的光芒忽然消失,狰狞着笑脸,那深深凹陷的眼眶能塞得下一个鸡卵,“两千块,你施舍乞丐啊!”他说完推开窗口,身子半悬空中,“五万,不给我就跳下去!”神色凛然无畏,不容半点抗拒。
我心中怒极,去你妈的,这次要是便宜了你,老子和你姓!眯笑着脸鼓励:“你跳啊,要不要趁你脑浆爆射前给你拍张遗照?”
“我真跳了!”
“这年头不想活的人多了去,你算老几?跳啊!摔不死我帮你办个残疾证领补贴,摔死了一了百了!”我最不受的就是威胁,还真不信这个邪了!我拉开办公室门,让人报警。涌进办公室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韦大头面色僵硬,铁青,哆嗦着的样子像风中一叶。
事后,我回忆起当时的场景,由始至终,没有人挽留他一句,是来不及,还是冷漠使然?涌进来看热闹的人像蒸笼一样封住了所有的空间,而韦大头就成了里面的“狗不理”包子。
韦大头定定蹲在空中,眉头紧皱,胡子拉渣,显得疲惫又乏力,还带着那么一点不甘心,就像是挥霍过后要虚脱的样子。他所有的精气神,似乎已经被无情的时光给消耗了,就像化成粉末的石头,最终会被风吹得了无痕迹。
窗外的天空,是秋日里寂寥的白光,云朵仿佛被冻在空中,硬生生地要砸下来。
在这沉寂得近乎冰冷的时光里,有人惊呼,“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有人跳楼!”激动的语气中,竟似乎蕴含着期待。
这话就像导火线,把炸弹引爆了。韦大头似笑还哭,发出霍霍两声怪叫,像是生命里的无奈叹息,又像是梦里呜咽的声音。
他从十四楼往下跳,摔成了一堆烂肉。
韦大头的死,对我没有造成太大的冲击,这不过是我看过的众多不幸里边的一个比较有代表性的缩影。这些年来,我看见欠债的是大爷,要债的是孙子;我看见骗人无罪,骗不成才有;我看见女人的干爹比老爹还亲,伦理被践踏得一塌糊涂;我看见年轻人享受着越来越好的教育资源,精神却比黄土高原还要贫瘠;我看见这个时代最优秀的脑袋被富人的门缝夹扁;我看见过马路瑟瑟发抖的孱弱老人没人敢扶……
非常舍不得, 把韦大头弄死了,真是对不住喜欢他的读者了,这是我非常用心塑造出来的一个角色,原形是我曾经的上司,也是姓韦。我无意展现职场的阴暗,此文和我这些年的经历有关,如果把内心的阴暗放大十倍,谁都想杀人放火。恳请大家探讨一下“韦大头”这个角色塑造得是否成功,在此先谢谢大家的提点了。
第一章更新完了,因为大都是关于韦大头的回忆,所以这一章特长,往下,我们的女主沈莉、女二林岚,还有他们大学期间的兄弟草狗、大猪、小猪会陆续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