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强暴了人生(一些人的悲欢离合,爱恨纠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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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力喃喃地说着可怜话,柳嫂不为所动,一面和颜悦色地和下班归来的邻居们打着招呼,一面声色俱厉地数落着儿子,犯罪记录不胜枚举,只算七天的治安拘留都够累积到无期了。柳力偶尔辩驳解释两句,但马上便被新的证据压倒。哭丧的痛苦状慢慢囤积成悲愤,憋回眼泪用的力气挤出了满额头的汗,跟高温蒸出的汗汇聚成势,顺着鬓角淌下两溜。柳嫂还在说记不清是哪次的“那一次”,柳力腾地站起身,大步流星走到车前,插上钥匙:“妈,那你别怪我!” 柳力略带绝望地说。最好就是这么没头尾地说半截,走投无路后的决绝表现得淋漓尽致。摩托随后发动。

  “柳力你给我站下!”柳嫂大声喝止,仓促而慌张,但随即便镇静了,吐出大无畏的骁勇,骂道:“你走吧,你今天要敢把车卖了我连上儿就打110报案——你看我敢不敢!*你妈!你走吧,走吧!”

  柳力一把油门没拧到头又一脚刹车,顿了顿(好像冷静情绪),然后语重心长地说:“我能么!”

  “你能!”柳嫂着重的肯定语气好像不是揭露儿子的不良行径的一贯性,而是意在强调知子莫若母,“你多能耐呀,你什么事儿干不出来!去年那个买得多痛快,你爸今年又弄一个,你又看着钱儿了,你卖吧,看你卖个试试!”前头是反讽,末了是威胁。

  对峙之势形成,两边全不说话。然而沉默只持续了片刻,柳家后阳台滞涩的铝合金纱窗被“吱嘎”拉开,斜支出了柳成梁的半个身子,手举菜刀在胸前挥舞着,骂道:“*你妈,小瘪犊子你又作什么,你他妈给我上来,我能给你造出来我也能把你送回去!你给我过来……”柳成梁的身影在阳台上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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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力启动了车子,慢悠悠地驶出了楼洞。很慢,慢到柳成梁跑下楼看见儿子就在不远处,慢到柳嫂就在他车后两步外。看见父亲柳力原地停了车,凝望着父亲手里明晃晃的菜刀,一副“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的愚孝做派。

  柳嫂斜刺箭步冲出,拦住丈夫。柳成梁推搡着妻子,拿刀的胳膊伸直,越过妻子指点着儿子大声咒骂。柳力还不走,对母亲那道踉踉跄跄的防火墙信心十足,怒冲冲地对父亲解释着,据理力争。结果当然是越解释父亲越愤怒,短发青年玩不起,从车后座上下来躲得远了些。

  架吵得破马张飞(情绪激动,带肢体接触的咒骂),场面渐趋沸腾。柳嫂眼看掌控不住局面了,紧忙往裤兜里抓一把甩出去,面额不一的纸币凌空飞出,打了几个滚,轻轻飘落在地上,轻于鸿毛似的没激起一缕尘土。

  “柳力,你他妈痛快儿滚!”柳嫂手忙脚乱,声音颤抖地说。

  柳力很听话,麻溜下车,弯下腰,手上像有吸钱的设备,一划拉,钱已尽数到手了。重新戴上短发青年,好汉不吃眼前亏地走了,这一次很快,转眼间连排气筒放出的尾气都看不见了。

  左右四邻所发出的嘈杂声频率照旧,没有因为院子里的这场闹剧而住声,而屏息,而偷窥,柳家的烂事,早就像重播了N遍的电视剧一样无趣了,一眼都不想多看。

  柳成梁一阵喊杀折腾,酒也醒了,气也撒了,柳力走了也消停了,没刁难妻子,反倒当做同阵营的“战友”,分享对儿子的痛骂。

  县城很小,熟面孔常常会不经意地掉进视野,没什么关系的可以装作看不见,相好的就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因此只有小兴奋,没有惊喜,至于有仇隙的就比较麻烦,总难免冤家路窄。柳力办完了他的事,缓速逛荡在街上,寻思着是回家还是不回,身后突然射来一声凶狠的召唤:“柳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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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朋友的声音再好辨认不过了,根本用不着停了车回头看准了然后再跑,直接加速跑开就得了,绝不会闹误会。柳力一溜烟骑回家,把摩托放进车库里,关上库门跑回了家。电话响得太恼人,关机都不解恨,恨不得重重掼在墙上。

  汤东循迹追来,掐腰仰脸皱眉高喊了两声“柳力。”不见动静,拉开没锁的车库门,看见摩托车。运足丹田气,双手弧在腮边拢声,瞪着六楼602的窗户,不住声的喊开了。
  “听着像汤东儿。”柳嫂自言自语似的说,起身上了阳台。柳成梁没动。

  柳嫂在阳台上踌躇半天,从喊声里听出了见不到人不罢休的意思,方才探出头:“没搁家吧。”柳嫂心虚,把句号说得像问号。

  “在家了。我看他回来的,摩托车都搁家了,我都看他在窗户跟前儿晃了。”汤东连说了三个证据,前两个是真的,后一个是在前两个的基础上推演出来的。

  “那你倒给他打个电话呀。”

  “关机了!”说这话时汤东满脸焦急气愤无奈的褶皱,“有事儿说事儿,都这么多年哥们儿了,什么不好说,躲什么玩意儿呢!”汤东声音高高的,显然在往六楼送。

  “什么事儿啊?”

  “有点事儿——柳力,下来吧,看着你了……”汤东不跟柳嫂多说,又一叠连声的喊起来。

  柳嫂低头看看汤东,抬头看看儿子青黑的窗口,回屋取了能打开自己家和儿子家一切锁的钥匙串,对丈夫说:“我下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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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阳落山好些时了,夜色已经在上班的路上,但暑热还像细菌一般覆盖着每一个角落。柳嫂看见蹲在库门口的汤东,黑色的短袖后背上汗湿了一片。胖人本就畏热,加之喊了这么半天,咧着嘴大口地喘气。

  “你找他到底啥事儿啊,还得背着我么?”柳嫂像个开通慈祥的家长。

  “上天津干活儿么,前天就应该去了,都说妥儿妥儿的了。有一个朋友,柳力通过我跟人借了二百块钱,听说他要走了,就想让我帮着要回来,我就跟他说了,他说行,完事儿就没影儿了,是电话也不接,捎话儿也不来,瞪眼儿不见上儿了。钱能不能给上都是小事儿,没有我先垫上,多大点事儿!人家天津那边老着急了,问我怎么回事儿,跟我都不是劲儿(不高兴)了,这不让我坐蜡吗!”

  听着汤东抱屈,柳嫂满怀歉意,又无从安慰,便岔开话题:“他算完了,跟谁都借钱,欠老了饥荒了,下午前儿还领回来个小伙儿呢,说该人家二百块钱,他爸听着拿菜刀要砍他,他还跟他爸犟,我强拉着,没招儿了把兜儿里钱全扔给他了,这才答对走…….”

  “姨你也是的,还信他!他说欠就欠?他搁外头早就有名儿了,谁还借他钱!也就你们那,搁俺们这样儿好朋友手里能拿着钱。”汤东用数落的语气说。柳嫂似乎受了儿子的牵连,他给人惹火了,她就得供人撒气。

  “你说这算怎么回事儿啊!”汤东在喊了六七声“柳力”(柳嫂也帮助一起喊了)后强压气急败坏说。

  “那就直接上去找他呗。”

  “这他都不下来呢,我上去他也不能给我开门哪。”

  “那我上去找去,看他搁家没,这么老高,你看错了也备不住。”柳嫂的人生信条是要活得清楚,不能让人说出自己不明不白的话。可不管事实如何,她都不高兴旁人贬低儿子,辩解的话面对面羞于说,背过身也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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