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非常确定地说:“厕所,就在厕所,刚挖出来,要不是你来,这坛子就卖给李老板了。”
老头也非常肯定地说:“那坛子肯定不在厕所,要是在厕所,那阴蝠早就发现了。它抓起来往哪儿一放,只要不入土,很快就能形成一片鬼域。一般生人进去必死。这聚阴坛已经沾过血了。”
我立马跑去厕所,一边问道:“沾血?谁的血?不能吧?我堂叔刘一虎早已经死了?”我有些不敢相信。
一进厕所我就傻了眼,厕所里没有坛子,聚阴坛不翼而飞了。
老头跟在我后面,掩饰着早料到没有的成就感,故意不提坛子回答我说:“你堂叔没死,把他弄醒问问就知道了。对了,小兔崽子,我封住那坛子里装的是啥玩意儿?”
我尴尬地摸摸被他鞋子砸过的脸说:“是咸菜。”
老头叫我把那坛子拿来,我依言照办。老头打开坛子把那两截蛇装了进去。我很懂行地说:“你们修行人吃这个大补。”
老头照我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补你个头,架起来烧了,烧烂它。”
我把那坛子盖好,从厕所上扒掉几块砖架在院子里烧起劈柴火。然后我们回到屋里,老头把刘一虎脸上的纸揭了,那也是一张符。老头说这是一张定身咒,只有当人心智不清的时候才起作用。我叫老头看看我堂婶,老头说我堂婶三魂七魄只剩下一魂在,应该是被人摄走了。
我问老头是不是把那两魂七魄找回来就好了。老头说是,可是如果是被人故意摄走的,就很难找回。
我稍稍安心。这事应该是阎小米为保护我堂婶干的。她特意留了一粒小米在我堂婶手里。而我堂婶剩下一魂又在潜意识里把手中那粒小米展示给我看。
我不想暴露小米,就猜测说这可能是先前三个人中的那个刘小同干的。
刘一虎的符纸揭掉以后,他不停地哼哼着,并没有立即醒来。老头一巴掌扇在他脸上,他才捂着脸清醒过来。
这时鸡叫了,一声接着一声,远远近近呼应着。
刘一虎一醒过来就去看桌上的钱,我这才想起老头说过的那俩阴物无能的话来。那钱就在我们的注视下,慢慢变了样。果真是冥币。
刘一虎瞪大了眼睛,问我老头是谁,咋会变成这样。
我说老头是救了你的人。
刘一虎喃喃地嘀咕着:“咋会变成这样,咋会这样。死人钱也应该是烧过的啊。”
老头轻蔑地笑了笑:“死人钱是应该烧过的,你别忘了还有一个活人。”
刘一虎咬牙切齿地说:“刘小同,一定是刘小同干的!”
我想起我在刘人杰家桌子底下看到的冥币,如果死人不能用没烧掉的,那也应该和刘小同有关。
刘一虎说着看见堂婶一直没反应,就推了她一下。我告诉刘一虎堂婶被人摄了魂魄。刘一虎请老头一定得把我堂婶的魂魄找回来。老头说得先找到摄去魂魄的人。刘一虎狠声说肯定是刘小同,去找刘小同!
刘一虎根本就忘了坛子的事儿,说着话就急急往外奔,我和老头也劝说不住,只好跟上。我们村子不大,很快就来到刘小同家。刘一虎生气地把铁门拍得咣当作响。开门的是刘小同的老爸刘堂。
刘堂见我们几个人站在门外,刘一虎一张脸气得如吹猪,莫名其妙地问刘一虎这是咋的了。
刘一虎一边往院里闯一边不客气地说:“我找刘小同,叫他出来。”
刘堂跟着往里走,一边对刘一虎赔着不是:“这小兔崽子又干啥坏事儿了,兄弟你跟我说。我就知道喝酒没好事儿,昨晚上吃饭时不知道在谁那喝得晕晕的,我怕他惹出事儿就把他锁在屋里了。”
我一听是晚上吃饭时就觉得不对劲了,连忙问道:“刘堂叔,小同几点回来的?”
刘堂说还能几点,就吃个晚饭那工夫就不知道在哪喝多了,回来饭也没吃就跑屋里了。他喝酒缠头,我怕他又出去找人喝就把他锁屋里了。
我脑袋直大,追问一句:“刘堂叔你一直锁着吗?他喝了酒一个人在屋里能行吗?”
刘堂没好气地说有啥行不行的,他只要不出去喝酒咋着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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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一虎在前面也听到了刘堂的话,气焰低了许多。我们走到刘小同卧室门前,门确实锁着。刘小同已经醒了,在里面拍着门:“爸,爸,咱家咋了,你咋把我锁屋里了。”
刘堂掏出钥匙开门,一边骂他:“你个混小子又在外面惹什么祸了,你一虎叔找你,赶紧跟你叔认个错。该赔人家损失赔人家。”
门打开,刘小同揉着眼睛站在门里面对着我们:“一虎叔,咋了?我昨晚在后陈又喝多了,咋回来的都不知道,我要说了啥对不住你的话?我给你认错。”
我以为这下刘一虎会傻眼,没想到他单刀直入地问:“你下午说十万块钱买我坛子的事儿你没忘吧?”
刘小同满嘴酒气,打着哈哈使劲儿甩了甩头,呓怔着说:“嗯,有这事儿吧。叔我那不是听你一说,趁着人多打热闹嘛,你不会真的要十万块钱卖给我吧?你也知道我,我上哪弄那么些钱啊。”
刘堂也在一边帮着小同说话:“是啊一虎兄弟,孩子就那么一说,你也知道这孩子说话刮大风,咱不能因为这事儿生这么大气,不值当。你再找找下家。不说咱老百姓家轻易拿不出这么些钱,他真敢拿十万块钱买个破坛子,我也不能同意啊。”
刘堂的话软中带硬,那意思很明显,刘小同随口说句话又不犯法。看这个情况,刘小同今晚上根本没出过屋门。而我们三个人亲眼在刘一虎家见过刘小同,难道刘小同有分身术?我不认为有这种可能。刘一虎见这局势问不出什么情况来,就埋怨道:“刘小同你害我等到现在你知道吗?还有你小帮哥,这个是你小帮哥他二舅爷。你说你这孩子这么大了也没个正形,你这不是把我们当猴耍了吗?”
刘一虎不知道老头是谁,为了不使人起疑,随口就说是我二舅爷。刘堂见刘一虎不追究什么,语气也缓和下来,一个劲地说对不住真对不住。
我盯着刘小同问:“小同,我叔给你打电话时有十点了吧,我听你说话那口气不像喝醉了酒啊?”
刘小同惊道:“你说啥呢俺哥,我一大晚上一个电话都没接,别说一虎叔的。”
我朝刘小同伸出手来:“你手机拿给我看看,我叔可真是给你打了电话的,你还在电话里说马上到我叔家去?”
刘小同甩着头,想把酒劲儿甩跑。他把手机递给我说:“你看吧,不可能的。”
我摆了摆手,笑着拍了拍他肩膀说:“不用了,我信你。可能我叔打串电话遇到恶作剧了。你问我叔,他是真打了的,要不也不能等到这时候。”
假如我们现在看到的一切都是刘小同故意布置的假象,他敢把手机给我看,证明手机上肯定没有通话记录,即使有也早删掉了。如果手机上的通话记录还在,刘小同完全可以说他当时说的都是醉话。
刘一虎边掏手机边说:“对啊,号码不能错的,咱庄的人我都是存的名字直接拨的,错不了。”
刘一虎翻遍身上的口袋了没掏出手机来。他手机丢了。
刘一虎的手机丢的太是时候了。老头自始至终都没吭声。我们三个人出了刘小同的家,老头才问刘一虎:“那个坛子,你沾上血了吧?”
刘一虎嗯了一声,说他挖土的时候,用手扒拉了一下,结果扒在一片玻璃渣上,扎破了手指。就流了一点儿血,没擦,想着反正坛子要埋在粪堆下面的土里,也不嫌脏,直接就捧了坛子埋了。
老头恨铁不成钢地说:“你呀,你闯了大祸了你知不知道?那聚阴坛上沾了血,随便放个日头晒不到的地方聚集阴气就能形成一片鬼域,生人进去就出不来。你想想这得害多少人无辜丢了小命。”
刘一虎才不管别人那么多,他犟道:“我哪懂得这些,我也不想丢啊。我现在急火的是,刘小同他根本没出过屋,叫我去哪儿找魂去,俺那口子咋办?”
老头哼哼了两声,说:“你只关心你自己的事儿,你咋知道刘小同没出过屋?”
说完当先快步朝前走去。刘一虎嘀咕着,门都锁了他咋出来。我回他一句,那不能找人打开啊,你不去求那老爷子去给俺婶想想办法?
刘一虎这才追上去。老头也没有执意要走。我们仨人回到刘一虎家里,堂婶已经清醒过来。我更加确定摄魂这事儿是阎小米干的,她完全就是为了救人。
堂婶一见刘一虎就骂:“你个天杀的,整天就想着钱!钱!钱!弄得差点儿家破人亡,你看看,你睁开你那驴蛋眼看看,你去花吧,花去吧。”
堂婶一边说一边把桌上的冥币砸向刘一虎。刘一虎人虽自私,但对堂婶特别好,只管一味地哄她。堂婶撒完气停下来问刘一虎:“真听我的?”
刘一虎忙不迭点头,说听听,啥时候都听。
堂婶从桌子底下拿出半瓶东西来,我一看吓了一跳,那可是农药。应该是以前用剩下的,标签都看不清了。刘一虎往前一趴,一伸手死死抓住瓶子紧张地问:“你这是干啥,不都不生气了吗?”
堂婶嘴一撇突然又要哭。堂叔手足无措地问这是咋了咋了?
堂婶抽泣着说她差点儿就没命了。她本来睡着了,被一阵哭声吵醒,那些人哭的很难过很难过的。她不自觉地就跟着哭,跟着难过。哭声里就有不少人劝她,说死了算了,死了就解脱了。还告诉她家里哪儿有农药。这会儿没人看着,一口气喝完就清静了。
堂婶找着农药坐到堂屋小桌前就要喝的时候,一个仙女出现了,夺了她瓶子里的药放到桌子下面,带着她就到外边逛啊逛的,直到她心情好了才把她送回来。
刘一虎不以为然地说你被鬼迷了心窍了,哪有啥仙女儿,不管咋说,你没事儿就好。
堂婶坚定地说就是有仙女儿,那仙女儿说了,叫你把那个坛子交给刘小帮,你拿着只会给你带来灾难,你想想哪一次不是小帮帮了你。
刘一虎看了我一眼,低下头没趣地笑了笑:“现在说这个还有啥用,坛子丢了。咋丢的我都不知道。”
堂婶的话叫我心里打了个鼓,如果阎小米这样交待堂婶,证明阎小米没动那个聚阴坛,坛子哪里去了?
我看向老头,老头挠了挠乱蓬蓬的灰白头发:“别看我,看我也没用,那三个家伙肯定也没拿,他们是被我打跑的,没见他们带东西。”
这下问题严重了。如果真如老头说的,那坛子随便往哪一放就能造成一片鬼域,那得多少会误入其中。那坛子万一被放到某个村子的某个角落呢?
老头站起身说:“外甥,咱走吧,叫你叔和你婶子睡觉。”
叫的我一愣,不由得啊了一声。
老头拍拍我后脑勺:“啊什么啊,在刘小同家你叔不是说了吗?我是你二舅爷,你这孩子咋不长记性哩。”
我堂婶看着我们三个莫名其妙。我摸了摸鼻子干笑两声对堂婶说走了走了。
离开刘一虎家时,我看看手机已经两点多了。我以为干爸虽然没过来,一定会在我家等着。带着老头回了家,家里院门虚掩着,爸妈都睡了。我锁上门带老头进屋,看看两个有床的闲房间,都没有干爸的影子。
老头很亲热地叫:“外甥你别给我挑了,我随便住哪儿都行。”
我说不是,我干爸呢?
老头很无辜地说不知道啊。
我汗死,你不是跟我干爸一起来的?
老头显摆地说:“NO,我自己来的。”
我服了:“您真是我亲二舅爷,你随便住哪一间。”
我这不靠谱的干爸怎么能这么办事儿,叫一个我们从未谋面的人帮忙,他都不带人家来。亏得我这便宜二舅爷,他咋找到刘一虎家的,在当时乱糟糟的情况下,又是咋分清敌我的。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靠在床头睡意蒙蒙地给我干爸打了个电话。我干爸说小帮这都几点了你还给你干爸打电话。我说干爸那老头来了你知道不,你咋不跟人家一块儿过来,我俩不认识打起来了你知道不?
我干爸没睡醒一样,批评我说:“小帮啊,你说你打人家一个老头干吗?不是干爸说你,你练过两天不假,那是为了防身健身,不是叫你跟人家打架的。你要碰上干爸这样的老手咋办,那可是要吃大亏的。”
我去,我干爸就会个二踢脚,还得先踢一个再踢一个,要是俩脚一起踢那就得屁股先着地儿。就这还整天吹嘘自己是个会家子。我打断他的话:“干爸,那老头不是你介绍来帮我的吗?可厉害了,用符驱鬼,近身打斗都算得上一份的。”
电话那头干爸打了个哈哈:“你没喝多吧?盖着房子少喝点儿。见着这么厉害的人给干爸引见引见,干爸还想拜个老师呢。睡吧睡吧,这都几点了。”
干爸说着把电话挂了,真不靠谱。
我这下睡意全无。这老头不是干爸找来的。我就说干爸就是嘴皮子工夫,他也找不来这么厉害的人物。这老头是什么来历?他来干什么?难道真像刘小同说的,他也是为了坛子?聚阴坛莫名其妙地不见了,这老头的嫌疑最大。只是我当时没往他身上想。
现在老头就住在我家里,这弄不好就是一颗定时炸弹。我现在要是挑明了,万一他心怀叵测,打起来我肯定不是对手,惊动我爸妈不说,只怕还会连累了他们。不行,我得把这便宜二舅爷锁屋里。好手架不住人多,等到大白天在我村里谅他也翻不起什么大浪来。
我悄悄起身,到老头屋门听到里面有呼噜声传出来,就拿钥匙从外面把门锁了。做完这些,我才心安理得地回屋睡了。睡着了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在夜里掉进了一个地洞,这地洞大得无边,我怎么走都找不到出口。最后我看见一点火光,走近才发现是一根蜡烛,蜡烛下面是一口棺材,棺材上面坐着个老头,老头身边放着一个坛子。这老头正是我的便宜二舅爷。
二舅爷张嘴笑着,露出森森的牙齿。我胆颤心惊地一步步往后退。他的胳膊突然暴长,一把抓住我的手腕,锋利的指甲掐进我手背上的肉里。痛得我直抽冷气,扭曲着身子使劲儿挣扎。却无论怎么用力也挣不脱。直到我醒来,还在床上翻滚。
天已经亮了,我感觉自己的右手背真实地在痛。伸到眼前一看,昨夜被蛇咬伤的皮肤下面出现了一条黑线,粗细如针,有两公分长。我盯着看了一下,发现它像活的一样在那儿摆动。我用左手食指和拇指捏了捏,松开后发现它不见了。肉的深处如针扎一般痛。过一会儿它又出现在老地方,摆动得更加欢快。
这东西真是活的。我感觉到事情不妙,看着它心里有些惶恐。人对未知的东西的恐惧会被没来由地放大。这时我想到了我那便宜二舅爷,他见多识广,又很有些手段,说不定能对付得了这东西。
我现在虽然仍对他心存疑虑,但世上的事儿,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我立马穿衣起床去敲老头的房门。敲完之后才想起我把门从外面锁了。老头在里面嘟嚷着:“一大早的敲个鬼啊,门没锁,自己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