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四爷自称进了古玩行,不过是个障眼法,不介,他怎么游走于各家买卖之间、跟洋
人眉来眼去的做拉皮条的掮客呢??古玩行的买卖人老实的居多,又多不知道他的底
细,一听是“贝子爷”,有些老实人早被吓的屁滚尿流,奉上宝物珍玩,由他去卖给洋
人,有些知道他底细的,又有用得着他的地方,也有些觉得文四爷毕竟是“镇国将
军”,这份体面荣耀,在古玩行里独一份儿,大清国才灭亡10来年,沁入骨髓的高低等
级观念,还束缚着老北京里的爷们,所以,竟然是谁也不敢揭穿他的老底,跟他硬碰硬
干一仗,无不哈着他,让他成了古玩行里的一霸!
“哦,原来如此!想不到京城之中,还有这么个玩意,简直跟天津卫的混混一样嘛!
三不管!谁也拿他没办法!”王文敏听了张丰财掌柜的言说,只是摇头。
“谁说不是啊!贤弟,”张丰财无奈笑笑,又瞧瞧洗耳恭听的郑二爷,咋着牙缝说:
“这可是只老狐狸!人家这本事,才是乱世里如鱼得水啊,您瞧瞧,现而今别说岳掌
柜、梁掌柜,就是北洋衙门,也闹不清他的底细,他跟洋人们到底有多大交情!今儿不
是跟哪位总长听戏,明儿就去跟法兰西、英吉利的领事喝咖啡,抽雪茄。这路人,按咱
们行里话,就是个歪毛大棒槌!可谁又能怎么样呢??饶是这么着,他看上的玩意,必
得想方设法搞到手,听说,他跟南城、东城的几位老大关系亲密,四霸天你听说过没
有?”
“还真没有,请老兄指教。”
“嗐!我跟你说这些干啥,四霸天,就是天津卫的混混头那种黑道儿!可不得了,杀
人越货抢劫贩卖鸦片,什么不敢干?他看上了啥,你不卖给他,他就巧取,取不来,他
就豪夺!怎么夺?还不是靠着这帮子黑道儿?黑道儿不成,再去找北洋衙门,北洋衙门
弄不来,人家直接找各国领事!那心机手段,黑了去喽!看着他满脸笑,真惹翻了他,
不把你折腾地倾家荡产不算完。咱们行里有几位老掌柜就吃了这个亏呢!”
郑二爷一脸鄙夷:“真他妈倒霉,行里钻进这么个玩意儿,嗑瓜子嗑出个臭虫,还是个大个儿的!”
王文敏心中不悦,想想,也不知道这股气哪里来的,只是气闷:“《左传》说:深山
大泽、实生龙蛇,咱们古玩行自打北宋以来,流传千年,其中门道也多,算得上深山大
泽,前辈先贤也有不少,就是龙蛇了,这位四爷,看来非龙非蛇非金非
玉。。。。。。”
郑二爷听得有趣:“王掌柜的,您说,他算个啥?臭虫?!”
王文敏摇头嗤笑:“算是个钻了皇室裤裆的泥巴蚯蚓吧?”
三人大笑。
“别看他人不咋地,他家里着实有不少好玩意儿呢!”张丰财笑罢眼睛放光:“别的
不说,看他一身穿戴,就知道了,我去过他在东四牌楼的家,好家伙!”张掌柜压低了
声音:“他家里,简直得跟大内库房有的一比,什么钟鼎礼器、书画古籍、金石碑刻、
玉器珍玩,满坑满谷的,据说,这还是他卖剩下的,其实,他多鸡贼!卖给洋人的,不
过九牛一毛。连古月轩的珐琅和乾隆爷的百宝盒,都让他买通太监,从宫里偷出来不
少。岳掌柜也见识过,说此人虽非大奸大恶,可也算个搅屎棍子!”
“古月轩?!”王文敏一听倒吸了一口冷气,咋舌不止,那玩意可是乾隆爷最爱,因
秘藏深宫,直到民初,不少老古玩行的人,连见都没见识过,可见文四爷道行深厚喽。
张掌柜指点道:“贤弟,今儿你不接他的扇子就对喽!他那把扇子,可是鱼钩。这把
扇子,好多年前我就见过,不是凡品。此物,乃是康熙年间,圣祖爷喜爱古扇面,下江
南之际,江宁织造曹寅特特从南京搜罗来的唐伯虎真迹进承御前的,后赏给了幼子胤
禧,就是慎郡王,这位爷酷爱丹青书画,年纪小,没掺和进康熙爷晚年的众皇子夺嫡之
乱,受雍正爷的爱护,跟乾隆爷算是同学,乾隆爷登基后,雅好书画古玩,咱们这行的
古玩,不叫古玩,北宋至前明年间,叫骨董,董其昌的《骨董十三说》想必贤弟读过,
什么时候改的呢??就是乾隆爷改的,顺治爷、康熙爷、雍正爷那当儿,还叫骨董,有
古朴雅韵,行里人呢,叫文玩,可乾隆爷嫌绕口,便金口玉言,改称——古玩,古董,
把文字、骨字都改没喽。这算是个典故。”
王文敏心悦诚服,拱拱手:“原来还有这么一段!老哥渊博!可他那扇子骨,据我看,像斑竹,也不是斑竹做的呀??到底是什么材质呢??”
“嗐!那就是乾隆爷改的。”张丰财见郑二爷也听入了神,不由得意:“乾隆爷好出
新奇,用人行政如此,喜爱的玩意更是如此。扇骨多用玉竹、象牙、玳瑁制作,名贵而
风雅,他老人家,见竹子做的,多年后就得发黄变脆,又得保养,所以,别出心裁,把
大内收藏的不少折扇,改用金丝楠木做扇骨,还得让造办处的匠人,调和竹样漆,涂抹
在上头,看着是竹骨,其实里头是金丝楠的!文四爷这柄扇子,就是慎郡王后代贡入大
内,让乾隆爷改了,你没瞧上头那首诗,写的就是慎郡王在圆明园看烟火的纪实呢。乾
隆爷也算一代好古成风的皇上喽。”
“我说呢!张掌柜不愧是行里的老人!佩服吆!这样一来,文四那把扇子,可就更值钱喽!”郑二爷歪着头由衷赞叹。
王文敏却大不以为然:“乾隆爷毕竟是富贵天子,这竹子本就是四君子之一,刚介挺
拔、青直孤傲,他老人家却弄了些金丝楠木假冒, 内存奢靡之心、而外充刚直之气,
真真是不伦不类、画蛇添足!”
“嘚来!贤弟,咱们呀,是生意人,别看什么刚直孤傲,那都是读书读傻了的书呆子
们胡言乱语的疯话,没银子,你让他们见天抱着书本饿肚子,念什么四君子、八君子
的,管啥用?生意人,就得赚钱嘛,没有乾隆爷,咱们这行哪能这么兴旺发达吆!文四
爷那几个康熙窑的盖碗,也是真品,二爷,人家不是说了,等他死了,就留给您父子俩
呵呵呵呵。不早了,郑二爷,叨扰一会,我们该去了,茶钱。。。。。。”
“老规矩,记账!”郑二爷麻利儿起身恭送,嘴里念叨:“嗐!我们可不敢瞎想,开
个茶馆,就是老街旧邻、您这样的老照顾主儿光顾,里头也有个人情,再者老话说了:
好人活不长、王八活万年,文四爷这种人,且死不了呢!等他死了,这盖碗还不定什么
价钱。嘚来,您二位爷常来!”
“那不好,我才来没几次,这么着,放下两块钱,存在柜上,有闲工夫来喝茶,省的二爷找补。”王文敏掏出两块大洋,递到郑二手里。
“吆!王掌柜的!您、您这是打我的脸,张掌柜的跟我们爷俩,是父一辈子一辈的老
世交,您是他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您看。。。。。。。”嘴上这么说,郑二爷却死
死握着两块钱就是不撒手,往外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