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玩笔记》三爷给你聊聊真实的古玩圈

  杨爷不含糊,自告奋勇,赶了车陪着老顺管家东奔西跑,到了刑部,给管天牢的送了100两,牢头说话倒很客气,他们做牢头的心里门儿清,一二品的大官宦海沉浮多极了,今儿还是阶下囚,保不齐明儿一道恩旨下来,还是御前得宠的大员,加上都是熟官老吏,六部衙门的内情也了然,再拿银子喂饱了,没个不伺候得舒舒服服的。可今儿不知怎么了,还有几个虎神营的衙役一脸肃然,不要银子,说尽了好话,人家也不放行。老顺管家毫无办法,牢头见机把他拉到一边儿,小声嘱咐:“您老人家甭跟这儿扯皮啦,您放心,只要杨大人在里头,我保管他老人家受不了什么罪。这几天端王派了人来,严密看守,连我们也不敢随意放人进去。昨儿。。。。。。”

  牢头神色诡秘,左右看看,慌慌张张拉着管家躲到一旁:“昨儿连兵部尚书徐大人也给抓起来啦!我收的监。可了不得!虎神营这些兵丁们个个儿蛮横地厉害,徐大人家里送东西,都叫他们个撅回去啦。还是我多了个心眼儿,偷着送进去了。老哥,不是我说丧气话,您跟府上说,可得有个准备!”

  眼看老顺管家心悸惊慌,杨爷一把托住他,焦急问:“这位爷,您说的准备是。。。。。。”

  牢头黯然点点头。


  生死事大,任谁也过不了这道关口,听牢头意思凶多吉少,杨爷一下午拉着老顺管家无头苍蝇似得又跑了几家日常来往的王府、公府、大臣的家,门上一听是杨府的事儿,没一个顺顺当当让进的。

  甲午之前,醇亲王、惇亲王都还在,算能说上话,恭亲王六爷虽然被老佛爷废退在家养老,毕竟功高爵显,朝廷里还忌讳些。之后醇亲王、惇亲王接连病逝,恭王也没了,剩下的这些皇室近支,都是些毛毛躁躁的小年轻,只会花天酒地,名望、说话都不顶用,首辅大臣里的礼亲王、庆王呢,又都是衰老不堪、糊涂颟顸的皇室远支,唯老佛爷命是从,由此,老佛爷才恣意骄横到极点。

  好歹有几位中兴元勋,也是老迈凋零,李中堂被外放广东,荣中堂也不敢再多管事儿,跑了这许多家,还是一点儿准信儿没有。

  老顺管家灰苍苍的眉毛紧皱,长吁短叹。晚傍晌回了贤良寺,杨府一家人对着孤灯残月,黯然饮泣。


  第二天一早,杨爷还想跟老顺管家去走走门路,外头马蹄声响,仆人带着一人匆匆进来。还是昨天那个荣中堂身边的护卫小官。

  “夫人!快!快预备吧。旨意下来啦!已然到刑部提人了!”顾不得行礼,小官跑的满头大汗。


  “上头到底怎么处置!”夫人颤抖问。一院子老少竖起耳朵,生怕听见凶信。

  小官摘下大帽子跪下磕了个头,捂着脸回身而去。

  “呃。。。。。。”杨夫人头上仿佛炸了个焦雷,轰然一响,眼一番,昏死过去!一家人登时嚎啕大哭,杨爷扶着老顺管家过去照看,满院子大呼小叫,乱得呜呜呀呀,杨爷又气又急,“甭他妈乱!”一嗓子把众人喊懵了。


  “管家,这不是哭的时候!”杨爷含泪咬牙忍着:“快,派人把夫人抬到炕上,咱们带上人去菜市口,杨大人还没装裹和棺材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老顺管家哭着指挥众人忙活起来,现做衣裳来不及,派人去街口的棺材铺定齐了东西,杨爷赶着大车,载了管家和几个胆大的仆人,一溜烟儿奔了菜市口。
  此刻菜市口早已又被围得人山人海,京城里这几日越发乱了套,四面八方进城的义和拳、各地兵马数不胜数,正阳门被烧后,也挡不住他们狂热的气焰,把个东交民巷、西什库等地当成战场。打了个几进几出。老百姓们虽然慌张,听说朝廷又要杀人,还是络绎不绝跑来看热闹。这也是老北京的民风之一:饭可以不吃、觉可以不睡,热闹么,不能不看!

  远处来的这队人马,跟那天差不离,前呼后拥着四人大轿,后头还是两辆驴车,兵丁衙役各执皮鞭刀剑,在外围护送,到了西鹤年堂门口,大轿里又走出那天那个刑部侍郎,徐成玉!这次他更是得意,闻着鼻烟儿伸着兰花指就上了台,撇嘴大喊:“把人犯带上来!”


  杨爷带着老顺管家挤进水泄不通人群,焦急张望,果然,从驴车里走出俩官,老少爷们又是一阵惊呼:“妈呀!这、这咋还是穿着官衣来杀头!还是俩大官!”

  老顺管家不相信眼睛似得仔细揉揉眼,懵了。

  这俩人都是70开外的红顶子大员,前头一个身材高大的,他认得,正是那日给许大人收尸的兵部尚书、总理衙门大臣徐大人!后头这个更是老迈,瘦脸上皱纹堆累,一脸肃然,颤巍巍迈着方步,竭力保持着大臣体统,连大帽子上的珊瑚顶子和大红缨子都一尘不染,不认识!

  “咦?难道临了,上头开恩啦?”老顺管家喜极而泣,拉着杨爷问,杨爷刚咧嘴要笑,远处突然尘土飞扬,烟尘大起。


  “闪开!快闪开!”打西长安街上,来了支马队,为首的蓝翎侍卫挥舞马鞭高叫不已,引得老少爷们瞬时骚动。

  “莫不是又有旨意?”懂行的老人疑惑。

  “不对吧?这日子口,什么邪乎事儿没有?您往后看!”

  片刻马队蜂拥而至,后头一匹枣红色高头大马十分漂亮,全套锦绣雕鞍,錾银马镫上端坐一人,黑脸黑须,40多岁年纪,大辫子缠在脖子上,一身绛紫色四开衩王公行服,镀金套扣晶亮,手里提溜着一根玉柄马鞭子,挺胸仰脸鼻孔朝天,咧着大嘴乐得吃了蜜蜂屎似得一路耀威扬威趾高气昂边走边喊:“老少爷们,瞧瞧!这就是忤逆皇太后,家里挖地道给洋鬼子通风报信儿的汉奸走狗呐!哈哈哈哈哈,今儿,这汉奸叫爷给拿住啦!大家伙儿瞧呐!”

  这位爷四周簇拥了一伙儿包头巾的义和拳也跟着咋呼,杨爷纵身上了车辕,远远一看,顿时面如死灰!


  原来那匹马后头,拉着根粗绳儿,后头地下拖着个腌臜不堪早已看不出人形的“人”!

  坏喽!杨爷一股寒气从脚趾头冒上来,拉着老顺管家上车辕一看,“啊!老、老爷!!”老管家一个心痛当场昏死过去。


  杨爷来不及救他,下来就要往人群里冲,老少爷们正看得兴头上指指点点,谁还给他让道。说话间那位爷早踩着奴才下了马,随手扔给他们马鞭子,十分潇洒吩咐左右:“把犯官提溜上来!”


  后头家丁把马屁股上四肢被捆的死死地血肉模糊被马踩人踢看不出是死是活的人解下来,拖死狗一样拖上了刑台。
  “载公爷!本官身负皇命,不便行大礼,您安好!”徐成玉一溜儿小跑过来堆笑问好。

  “忙你的!”载公爷眉飞色舞,接过下人地上的茶水喝了一口,噗,吐了一地,大笑着嗔怪道:“没用的奴才,今儿什么日子?拿酒来!小徐啊,今儿还是派你这个差事!好好当差!爷们绝忘不了你。今儿我亲自在这儿瞧着,看谁敢炸毛!”

  “嗻!是,您快上来,赶紧的,麻溜儿给载公爷搬椅子!”徐成玉碎催一样亲自搬了椅子,请他坐了。载公爷一脸骄横,大马金刀瞪着刑台上早已伤重昏迷缩成一团惨不忍睹的犯人,冷哼一声:“小子,你一个内务府奴才出身,敢跟你主子爷豪横?今儿就叫你知道知道,你主子爷的厉害!还有那俩,怎么临刑不跪?!你们要造反么!”


  人群里嚷嚷动了,大家伙儿哪见过这场面,叽叽喳喳惊恐中带着疑惑,场面十分混乱,刑部衙役喊破了嗓子,也压不住人群各种怪声。


  “载大爷,你糊涂了吧?”在刑台上正襟危坐的两位70开外的大员互相搀扶了盘腿坐下,后头那位翻白眼冲他讥讽一句,前头徐大人眼含热泪,照看重伤昏死的人,喊了几嗓子:“杨大人?杨大人!快醒醒呐!”外圈的杨爷一听,眼圈一热心如刀割,肝肠寸断!被载大爷折腾半死不活的正是前些日子在大酒缸偶遇的杨大人,没料到几天工夫,一位热情爽利、还拉着手说话送银子的大员,竟然成了如此凄惨的死囚!杨爷仗着神力,左冲右突,招手叫后头跟来的仆人带着酒饭、装殓衣服进了人群。


  “那边嚷嚷什么呢?!”载大爷翘着二郎腿冷笑:“徐用仪,你甭跟我撑腰子!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还有联元,不过是镶红旗下一个奴才,敢跟总理王大臣当廷咆哮!告诉你们,今儿谁也救不了你们啦。”

  “呸!”看他这副臭德行,饱读诗书的徐用仪气得全身发抖,胡子直翘,联元更是大怒,手捧朝珠骂道:“载澜!你叫我们给你跪下?休想!圣旨上怎么写的?叫徐成玉拿出来瞧瞧,有没有革我们的职罢我们官?你这宵小之徒,上欺天子,下挑乱民,竟敢不奉旨意肆意凌辱朝廷大臣,杨大人不管犯了什么罪,都是大员,轮得着你们端王府用马糟蹋?哼,怀私挟诈公报私仇!你打小从上书房读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啦?!”


  “你他妈给我住口、住口、住口!!”恼羞成怒的载公爷气急败坏连声咆哮,吓得徐成玉脸色煞白,赶紧叫人掌嘴。

  “谁敢!”徐用仪怒吼一声,大叫道:“这大清国,非得叫你们端王府给闹亡了不可!徐成玉!你也不必为虎作伥!你和你爹把大清国害惨了,今日我和杨大人、联大人死不足惜,只是你这种狗一样的东西,也配掌我们的嘴?哈哈哈哈,今日我等慷慨赴死!不知明日尔等奸佞小人被上天如何惩罚!且看着吧!”

  “反了!反了啊!!还不快行刑!”脸如猪肝暴跳如雷的载公爷跟手忙脚乱的徐成玉叫成一团。刑部司官颤抖地回道:“启禀大人,时辰还没到呢,再说,也、也得等等祭法场的。。。。。。”

  “啪!”载公爷回手一个大嘴巴抽得刑部司官转了两圈,大骂道:“操你妈!这时候了,还什么规矩?给我宰!快开刀!”

  徐成玉还算懂事儿,看看大庭广众之下,监斩官跟死囚口对口大骂,太失体统,老百姓们都有些愤愤不平,赶忙劝道:“公爷!您甭生气,不值当的。您瞧,他们今日死到临头,还怕啥?我还没宣旨呢?再说,祭法场也是圣祖仁皇帝当年允许的祖制,不好不从,那日杀了许景澄、袁昶,就有人密奏了下官一本,您看。。。。。。”


  载公爷气呼呼就是不答应,一听圣祖爷仨字,才赶紧起来跺跺脚想了想:“随你吧!我啊,就等着看他掉脑袋!”
  “嗻!”


  这当儿,杨爷早领着杨府下人到了刑台边,看看眼前半死不活血肉模糊的杨大人,泪珠早夺眶而出。命人斟满三大碗烈酒,颤巍巍递上去:“徐大人,您对着杨大人喷口酒试试!”

  徐大人、联大人接了酒,虽不认得杨爷,见其一脸关切、正气凛然,生死之际,也满怀感恩之心,都含泪对其点点头,对着杨大人喷酒叫喊。半晌,杨大人睁了眼。


  “大人?杨大人!杨老哥!是我啊!”杨爷双手颤抖拉着杨大人的手五内俱焚悲恸欲绝,杨大人口鼻抽动,眼看不中用了,见是杨爷,后头跟着面如死灰的仆人们,眼泪扑簌簌掉落,细微说:“老弟!这日子口儿,咱哥俩在这儿见面啦!还欠你一顿酒呢!”

  “您快甭说这个,这是天福号的酱肘子、这是烧羊肉,您快吃一口,这酒,是您夫人预备的,烧刀子。我、我陪您喝一口,您。。。。。一路走好!”

  听说夫人家人还在,杨大人忍着剧痛坐直了身子,红肿糜烂的嘴咧开笑了,吃了两块肉,边哭边笑:“老顺来了嘛?”下头老管家早哭得直着脖子没气儿了,听话爬过来嗵嗵直磕头,哽咽说不出话。

  “兄弟,先喝一碗!”俩人碰了一下,杨大人端起碗咕咚咕咚灌了下去,又叫送了三碗酒,跟徐、联两位干了,一股火辣辣热气顶上来,杨大人泪水飞溅:“老顺,回家去告诉夫人,我知道她还有点子体己银子在外,甭管怎么样,不要投亲靠友,赶紧回咱蒙古老家吧,走的时候除了细软,什么箱笼也甭带!外头不太平,记住喽。我这场大富贵梦,今儿算醒了,告诉她,日后照应好家里,别那么招摇喽!把我那几个孩子拉扯大。你跟了我们家两代人,日后家里的事儿就靠你啦。哈哈哈。兄弟,老哥哥托你一件事。”说着拉起杨爷的手。

  “您说!”


  “我知道兄弟你仗义!现而今世道太乱,送他们出城!不介,我死不瞑目!”

  杨爷抹了把辛酸泪,点点头。

  “富贵一场,到了,金山银山叫人家抄了个一干二净!拿我的衣服来,我不能就这么死!对不起皇上,对不起祖宗!”

  仆人们赶忙递过朝服朝珠顶戴花翎,杨大人闭眼流泪仔细披挂了,从贴身衣服里掏出个烟袋锅拉过杨爷塞进他手:“兄弟,甭推辞。咱哥俩认识日子太短,由它始,由它终,就算老哥哥临死送你的念物吧!日后你捧着它抽一袋,就是替我抽啦!也不枉咱哥俩认识一场!”

  热泪喷涌地杨爷赶忙收了却哽咽难忍。“时辰已到!宣旨!”徐成玉看看日头,气呼呼起身大喊,众人竖起耳朵。


  “内阁奉上谕:兵部尚书、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大臣徐用仪,声名恶劣,屡次被人参奏,办理洋务,贻患甚深!内阁学士、礼部侍郎联元,召见时任意妄奏,语涉离间,与许景澄等厥罪惟均!户部尚书、总管内务府大臣杨豫甫,平日语多暧昧、动辄离间。该大臣受恩深重,尤为丧尽天良!若不严行惩办,何以整饬超纲!徐用仪、联元、杨豫甫,著即行正法!以昭炯戒!钦此。”



  “皇上!”死到临头的杨大人忍痛跪直了身子,痛呼道:“奴才先走一步,不能伺候您啦,您可要保重啊!”说完猛然冲东北方叩首不止。

  “斩!”载公爷一脸横肉瞪眼大叫。那三支令箭在半空了划了个漂亮的弧,跌落尘埃。三声炮响,刑场上一片血污飞溅。。。。。。



  好歹前头荣中堂送了信儿,老管家明面儿上不敢办丧事,暗地里还是预备了一些,事到临头,总算棺材装裹都预备好了,掌刑的侩子手是刑部元老宋五爷和他徒弟,活儿做的地道,知道几位大人不是奸臣,被人所害,刀下都攒着劲儿,脑袋砍下来,都连在腔子上,连着皮儿,端的是刀切豆腐两面光的祖传手艺,除了鲜血,丁点尸首也没残损,这也是老迈的宋五爷一辈子杀人斩首,临了做的最后一趟活儿。

  监斩官刑部侍郎徐成玉还是起轿回宫缴旨去喽,载公爷对着仨被杀的大人喝了好几杯状元红,志满意得纵马而去,只留下黯然神伤的三家人法场祭奠,围观的老少爷们被十日之内连杀五个红顶子大员给吓呆喽,纷纷议论朝廷这是要动真格儿的,谁也没敢多话,不多会儿,也散了。


  痛心疾首的杨爷边掉泪边给杨大人擦拭尸首,缝尸体的老工匠花白胡须直颤,一边用大针穿针引线缝杨大人脑袋,一面嗫喏说:“哎,我活了快80啦,打我爷爷那当儿就做这行儿,哪朝哪代也没见识过这么杀人的。朝廷也得要体面呐!诸位爷,生前富贵,不如多积阴德,多行善事呐,您瞅瞅,今儿宋五爷做的活儿,地道!我眼瞅着他拿刀的手也抖了,一文钱没要,不是看在杨大人平日里惜老怜贫的面儿上?杨大人,是个爷们!甭看人家家里富贵,那是吃皇上家的。可人家大方呢,赶上周围老街旧邻、穷苦小官有个央告,不管认识不认识,都得给一份儿,从不想着回报,仁义呐!呸!不像现而今台面上这些老爷大人们,吃皇上的,喝皇上的,铁公鸡一样对老百姓一毛不拔!他们摡搂的银子,也不见得少!”

  老顺管家和几个下人听了此言,哪里还忍得住?直脖捂脸痛哭失声,一阵干热的夏风吹来,尘土漫天里,血腥气随着充斥了大街小巷。
  尸首入了棺材,杨爷哆嗦了手用杨大人送的烟袋锅点了一袋烟,强忍悲痛:“老哥哥,您抽一袋,一路走好啊。。。。。。”四周老少爷们闻言无不凄然。


  待棺材送回贤良寺,人家当家和尚不收,这可是挨着紫禁城的御赐寺庙,棺材进门,多丧气?!任凭杨大人一家人怎么说也不成,杨爷一跺脚,狠狠骂了一顿秃驴,回身跟老顺管家商议了,事不宜迟,这会儿外城门还开着,赶紧走!

  杨夫人知道只得如此,含泪遣散了大部分家仆,有些不愿走的,赶忙打点行礼,又央告杨爷想办法雇大车送棺材,这可叫杨爷犯了愁,那会儿大街上义和拳、虎神营到处流窜,顺天府又下了令,各处严拿大车,怕是给洋鬼子送吃喝。咋办呢?

  还不错,荣中堂不便出面,偷着派人送了1000两银子的奠仪,听说这事儿为难,念在相交多年同朝同事的交情,叫武卫中军派了三辆大马车,一辆驮轿,20来个兵丁,护送杨夫人一家人赶紧出京避难。

  临走,荣中堂贴身侍从小官又来传话:事不宜迟,少带东西,千万快走,端王爷还吵着要杀人呢!杨家一家子迭遭大难,早如惊弓之鸟,哪还来得及带东西,找了群打小鼓的,仨瓜俩枣都卖了,装好行礼,当天下午,趁着大风,前头一辆拉着棺材,周围荷枪实弹的武卫军护从,杨爷也赶车跟随,一直出了德胜门,往北远望,一片野草杂乱疯长,一眼望不到尽头。

  等出城五里远近,杨爷住了脚,跟杨夫人、老顺管家道别,众人又是一番痛哭,在棺材车前,杨爷举香默祷:“杨大人,老哥哥,您冤屈被杀,幸而一家子老少逃了大难,英灵不远,保佑着家人一路平安!”

  “儿啊,快,快给你杨。。。。。。杨叔叔叩头!”杨夫人抹着泪叫俩儿子下车行礼,大的已然娶了媳妇,小的还在总角之年,杨爷一把拉住一个,喊道:“使不得!小爷们金尊玉贵之体,哎,如今说不得,好好照顾你们娘,回老家或是种地或是经商,可千万别再做官啦!今天一别,不知道何日相见,保重!”

  那个小儿子穿绸裹缎,银娃娃一样漂亮,跟皮猴子似得抱着杨爷不撒手,奶声奶气说:“杨叔,我阿玛常说,有缘千里来相会,您是好人,我长大了,必得报答您!”

  “哈哈哈哈,那、那敢情好!小爷壮壮实实的,给你爹传宗接代!杨叔等着!”


  不大会儿,老顺管家看看左右没人,叫人搬了一口满是尘土的箱子,悄声说:“杨爷,这是我们夫人给您的。”

  杨爷一惊,放下小孩儿,说:“这是干啥?!我能要。。。。。。。。?”

  “嘘!”老顺管家使劲儿摇晃脑袋:“您小声些!您掂掂,不是什么金银财宝。上头还贴着封条呢,那日抄家,家里头都来不及抽身就叫那帮王八蛋一拥而入,这是我大小子,从后库里慌慌张张搬出来的,也不知道是啥。夫人说了,害怕是什么犯忌讳的东西,您琢磨琢磨,这一路上千山万水,万一道上儿叫人认出来,更是了不得!就送您了,不管值钱不值钱,也算给您留点念想!”

  箱子不大,四尺长,三尺厚,黄铜包角,杨爷掂了掂,很轻,上头封条早已漫漶残缺,前头一个大铜锁也锈迹斑斑,杨爷还要推辞,老顺管家早已走远了,冲他挥手道别。

  杨爷无奈点点头,直看着一行人没了踪影,才转身回来。



  前几天表妹结婚,帮了几天忙,朋友们久等了,今天恢复更新,两更。谢谢大家支持。
  正当杨爷要赶车去三河县找老娘,刚走到广安门外,远处尘土大起、旌旗飞扬,车如流水马如龙飞快来了一对人马,前头军兵打着大旗,在热风里呼啦啦吹得摇摆不定,斗大字写着:长江巡阅使,李。
  四周老少爷们嘀咕:这是谁呀?

  有知道的惊喜道:“这你都不知道?这是李大人呐,甲午年的山东巡抚,跟早先翁师傅他们一派的,号称儒将!这回必然是奉旨带兵进京勤王护驾来啦!这下子,京城可算安定喽。”

  “儒将?”有较真儿的冷笑道:“那甲午年怎么还叫小日本子把刘公岛北洋水师给灭啦?”

  “嘘!你知道个屁。”吐出两口浓重烟雾的汉子笑笑:“李大人不是跟李中堂不和气嘛!听说是故意出李中堂的丑,谁叫朝廷对李中堂的淮军也不放心呢!”

  “嗐,这些个大人们呐。。。。。。”

  赶上李大人来的兵丁多,粮饷杂物带的不少,赶巧看见杨爷这车,被大兵们一拥而上,半抢半雇塞满东西又给带进京师了。


  气鼓鼓的杨爷没法儿,可乱世里,他就算“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李大人这些兵,还算不错

  不打人,虽说也没给他钱,吃得喝得都供应不错,养马的草料、黑豆都管够,管事儿的大头兵大笑道:“爷们,您就委屈几天吧,我们大人这是奉旨来勤王护驾的,保不齐过几天就要上战场呢,你就专管给咱们拉点草料粮食,伤不着。”

  在城里忙活了好几天,杨爷心焦,不知道老娘怎么着了。想偷跑,满街桶子都是大兵,刀枪剑戟森然林立,还有义和拳呜呜喳喳乱叫喊,东交民巷、西什库教堂还没拿下来,一锅粥开了似得一日数惊。大白天外七门关得关,闭得闭,也没了准时候儿。

  这天又去东城丰裕官仓拉了几十车粮食送到营里,这会儿朝廷也想开了,把东城专给满蒙八旗、京师百官预备的十几个大粮仓打开好几个,源源不断的粮食送到各军、义和拳各团手里,听说九城的官军已然来了十几万,兵强马壮火器充足,防备着洋人来攻,各地义和拳更是源源不断往这儿涌,好好歹歹,能叫大家伙儿吃饱饭了。

  可杨爷跟大多数老百姓都琢磨:这么些兵马,小小的西什库和东交民巷怎么还是打不下呢?杨爷吆喝着大车路过东交民巷,远远望去,巷口上全是青砖壁垒的枪眼,红眉毛绿眼睛的洋人都缩在里头,不大会儿,潮水一样的义和拳和不少官军毫无章法往上冲,那头立即兵兵乓乓开了火儿,子弹打在地下噗噗直冒烟儿,伤亡惨重的义和拳、官军又退了下来,不大会儿,再往上冲。半天功夫,冲了十几拨人,死的、伤的遍地血肉不计其数,尸体堆起来老高,天上盘旋的红眼乌鸦没命俯冲下来,啄食下头的人肉。


  这哪叫打仗啊?!杨爷心里疑惑,嘴上可不敢乱说,因为四周地下还半躺半窝正吃盒子菜、喝酒的虎神营兵丁,懒洋洋擦枪,仿佛看着一场热闹的猴戏。架子上康熙、雍正年间铸造的锈迹斑斑的大铁炮、大铜炮擦得铮亮,过半个钟头,这些兵大爷们对着东交民巷胡乱放几炮,就算交了差,继续躺下喝酒闲聊。

  不大会儿,义和拳们又提溜着火油罐子奋不顾身冲了上来,点燃了呼呼往巷口里扔,一时间火光大盛,烟雾冲天,后头叫好声犹如山呼,冲天大火烧的猛烈,映红了半边儿天!

  有几个虎神营的兵丁起来瞭望,皱眉大叫:“坏啦!妈的,翰林院着火啦!”

  “瞧,肃亲王府也着喽!这下褶子喽。这帮义和拳,放火的手艺真是不赖!甭管那个啦。再喝一盅!”

  “瞧,那边、那边儿!洋鬼子冲进翰林院抱书去啦,快、快预备枪,干他娘的!”


  一听这话,周遭兵丁抹抹嘴举枪跑上前,对着被大火包围的翰林院兵乓五四开了一阵枪,熊熊大火中,果然有些洋人肩抗手提着成堆的古书从火力跑了出来,被四周乱枪和弓弩射中,倒地或死或伤,毒焰迅速吞噬了早已发黄薄脆的古书,成千上万的历代典籍被焚烧一空,有些虎神营大兵也抢了不少,可惜不认识字,拿过来骂骂咧咧随手扔给杨爷:“哥们儿,甭看了,小心枪子儿,喏,给你几本子,拿回去擦屁股垫马槽子吧!”


  “谢您啦!”杨爷看枪弹猛烈,不敢再留,抱着书赶车往回走,瞥了几眼,杏黄绢包裹的书被踩得全是尘土污泥,开本甚大,打开一瞅,杏黄封面古朴庄重,墨色凝辉,带着数百年沧桑岁月留下的天然古旧,左上墨框长方题签里四个大字:永乐大典。

  这是啥书?没听过。杨爷包了书,顺手扔进车厢里,回了李大人住宿的贤良寺,下半晌李大人进宫面圣,下头人没事儿,喝酒瞎聊。杨爷在后偏院马圈住,就着上头发的大腌萝卜,吃了碗老米饭,俩大窝头,灌了一肚子热水,瞧瞧没人来,关紧院门儿,把藏在车厢下头的箱子给搬了出来。
  这箱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看着木头还好,掂掂也不沉,按杨府老顺管家说,不是啥金银珍宝,可杨爷到底不放心,摸摸前头黄铜鼻子上的铜锁,寻摸了块青砖,几下敲开了,抬手啪嗒开了箱子。


  也不知道箱子被封闭了多久,封条上看不出,一股多少年的灰土被盒盖带了出来,扬了杨爷一头一脸,“阿嚏!阿嚏!”,灰尘夹着一股说不出来味道的气味儿冲进他鼻子,熏得杨爷涕泪横流,一面呼噜脸一面骂了几声,往里看。


  箱子里严严实实盖着杏黄缎塞满四角,被虫蛀了不少小窟窿眼儿,落满了灰,掀开杏黄缎,下头盖了层大红绫,掀开了,里头裹了层早已发黄的棉花。


  “咦?什么宝贝藏得这么严实?”杨爷惊疑不定,从把棉花摘开,露出半个硕大红艳艳的大桃子!

  也不知道桃子是啥料子做的,晶莹剔透润泽半透明,在午后阳光下熠熠生辉,杨爷赶紧把棉花都掏出来,嚯!桃子还不是一个,是一对联体的。大的如海碗,小的也比真桃大了一圈儿,红盈盈的桃嘴儿、粉红色半透明的桃腹,被几片碧绿光润的叶子围着,叶片上,还有几只粉红色逼真的小虫儿,趴在叶子上正预备啃呢。这组物件雕琢地异常鲜活,惟妙惟肖,妙手天成,真瞧不出半点儿人工雕琢。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是海外来的大蟠桃!杨爷乐了,他哪见过这么漂亮的物件,仿佛滴上水滴,这桃子就跟真的一样,又鲜又甜,咬一口嘎嘣脆!

  蹲下来仔细看看,这活儿做的真地道!桃子里有丝丝缕缕的棉絮样的丝儿,红绿交翠光芒闪烁五颜六色,晃得杨爷直头晕,实在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抚摸,一阵冰凉舒爽窜遍全身,再看叶片上的小虫儿,活了似得扎着翅膀抖动须子,影影绰绰爬动起来!

  好家伙!这手艺真不赖!杨爷由衷赞叹道,把大蟠桃拿出来掂掂,不沉,可也不轻,什么料子的?在他看,这应该是个五色玻璃桃。


  那年头,玻璃少见,彩色玻璃更少。其实呢,杨爷不晓得,中国的玻璃制造技艺,大概齐在战国以来就有了,说是玻璃,咱们这儿叫“琉璃”,并不是洋人那种“玻璃”,到了隋唐时代,宫廷里头,开始仿制洋人那种“玻璃”,也不知道是洋人忒精明还是咱们匠人们不得法,一直到大明朝,中国的琉璃工艺是越来越精,可制作玻璃的手艺,到了也没怎么学会。大块纯色玻璃、平板玻璃,自宋元开始,因海路通商大兴,历代朝廷就大量进口,到了大明永乐年间,成祖爷在南京单为老娘修造了一座极为高大雄伟的大报恩延寿塔,穷极工巧,奢华无比,全是用七色琉璃砖砌筑而成,塔高数十丈,无论白日夜晚,辉煌夺目、色彩斑斓、辉照万国,乃是南京城里一座声振寰宇的宝物,是中国琉璃材料最著名的建筑之一,可惜后来洪杨之乱,叫长毛给炸了。明朝嘉靖、万历两位万岁爷,因为玄修道法、大修宫室,也没少引入,那时节,玻璃在民间并不稀奇。只是大清入关,严厉禁海,乾隆二十三年后,更是封闭各处海关,只留广州一处跟洋人们贸易,西洋玻璃,又成了珍稀之物,不仅等闲的财主官员之家没有,就连亲王贵胄府里,也找不出几件。

  宫廷内需要,只好花大价钱从广州采办,雍正、乾隆年间,两位万岁爷都是品味极高、眼高过天的主儿,为此,专门在造办处设置玻璃作坊,仿制西洋玻璃器皿,花费无数金银,倒是不错,五颜六色润泽如宝石的小件玻璃器皿造出来不少,可大玻璃灯、平板玻璃,就是做不出来。

  那年为了给圆明园海晏堂配一对西瓜大的玻璃绣球灯,心高气傲的乾隆爷叫内务府造办处花了3000多两白银,比烧十几窑官窑瓷还他娘贵!还是没造出来,气得他大怒之余又无可奈何,还是从法兰西进口了一箱才算妥帖。

  因而,玻璃就成了大清国朝野珍爱的宝物之一。雍正年间开始,官员们的顶戴上的顶珠,不少官高爵显的亲贵大人,就用各色玻璃珠代替,五颜六色琳琅满目,也算“咸与维新”了一回。

  直到咸丰以后,洋人的玻璃才随着各通商口岸海关大量进口,有钱人家也能用上了。杨爷虽在外城居住,赶车为生,也见识过不少,这会儿的玻璃价钱,比乾隆爷那当儿便宜了不少,既然认定是玻璃,杨爷收了杨府这件玩意儿,也心安理得喽。


  看了半天,杨爷正要把玻璃大蟠桃放回去,一瞅,下头还有一层呢!哦,原来这箱子是两层,中间有块隔板,外头乒乒乓乓枪声像下雨一样响个没完,杨爷小心翼翼拿杏黄缎包裹了蟠桃,双手轻轻一提,隔板取下,探头一瞧,下头也是塞得满满的已然发黄的棉花丝绒。

  拨开丝绒,下头露出黄绢,拨开黄绢,下头是红绢。杨爷抹了抹额头汗水,心里突突直跳,长这么大,第一次大白天跟做贼似得掏摸东西,他自己个儿都觉得别扭。

  拨开红绢,里头严实裹着一大包油纸。里头鼓鼓囊囊,仿佛是束长条儿的大蟒蛇!

  

  
  @夜白三生 2017-04-17 09:04:00
  三爷签约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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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签约了,谢谢朋友支持。

  

  故事里这种颜色的蟠桃,因没有实物图片,用此图代替,大家记得就好。
  拨开红绢,里头严实裹着一大包油纸。里头鼓鼓囊囊,仿佛是束长条儿的大蟒蛇!


  “妈呀!”杨爷惊叫一声退开两步,等了片刻,又上千摸了摸,确实是盘成一大团蟒蛇似得物件。一咬牙,撕开层层早已干涩的油纸包,定睛一看,杨爷先是一愣,紧跟着乐了!


  油纸包里,非金非宝,乃是一条盘绕起来硕长的大鞭子!


  杨爷高兴得连枪炮声也不顾了,掏出小烟袋锅,装烟打火,猛抽一口,做梦一般咧着大嘴笑呵呵蹲下,打量。

  嗬!这根大鞭子,那叫一漂亮!估摸着得一丈多长,后头棕红色把手雕镂精美,说龙不是龙,说狮子不是狮子,二尺长短,把手后头凸出一块,镶着一块鸽子蛋大小的蒙了灰、乌沉沉的五色小石头。前头的鞭身,因年代久远,看不出本色,已然斑驳苍灰,杨爷拨弄几下,发觉这鞭子是丝绒加马尾、钢丝、金银丝密扎扎束成,活儿做得异常地道,数种丝线丝绒均匀细顺、毫发毕现,外头鞭身瞧不出,里头却暗束9股,每隔一股,再用铜丝横扎密钉,瞧着既大方庄重又贵气十足。提起来晃一晃,软如棉絮,一抖手又硬如钢条,能软能硬,能长能短,杨爷喜不自胜,再看,硕长鞭身上还用细细金银线秀满了云龙升腾、彩雾云纹,鞭梢也跟市面上的不一样,坠了个小指长的精铜镀金的小哨儿,下半截涂了满满一层蜡。


  “嘶。。。。。。”杨爷倒吸口冷气,寻思道:“真他娘怪!这、这鞭子难道是杨府赶车用的?那不能够吧?这么靓的活计,咋藏得这么严实呢?不对,要不是赶车的大马鞭子,谁家还当宝贝似得拿这玩意儿压箱子底儿?!”

  甭管怎么说,杨爷看中了这大鞭子。他觉得,这是老天爷降下的“缘法”。大酒缸巧遇杨大人,送银子、送烟袋锅儿,哪怕杨大人要跟他结拜、临死嘱托,杨爷作为老爷们,或多或少都觉得哥们弟兄,绝不能收人家银子,能帮就帮一把。到了,收了人家送的一口箱子,他心里着实不安,好像做好事儿求回报一样。这可不是京城老爷们的做派!

  但见了这鞭子就不成了,一股又酸又甜又深沉暖煦的感慨油然而生。他真爱呐,老话儿说红粉赠佳人,宝剑配英雄,干什么吆喝什么,跟读书的喜欢古书、养鸟的喜欢鸟笼子、练武的喜欢宝剑宝刀、爱古董的在意铜瓷古玉一样,赶大车出身的杨爷,对大鞭子动心啦!爱不释手抚摸着鞭子,两眼一酸,想到了被问斩的杨大人和冥冥中不可预测的天意。老天爷这是照应我啊,知道咱是车把式,赶大车挣嚼裹儿不易,又跟忠义直爽的杨大人投脾气,才叫自己得了这么柄大鞭子,这就是缘分呐!这天定的“缘法”,凡人百姓哪能违反呢?!


  热泪潸然而下,一时间杨爷胸中酸甜苦咸五味俱全,说不出个准滋味儿。直筒子脾气嘛,他也没再想想,人家杨大人总管内务府这么多年,哪能把“大马鞭子”压箱子底儿呢?

  一股豪气冲得他有些憋闷,杨爷装好了大玻璃蟠桃,塞好棉花,把箱子偷偷藏进马车车厢最里头的暗格儿里,喘了几口粗气,脱了外衣,一甩鞭子,在当院里耍了一套他从小自个儿琢磨出来的“鞭法”。

  鞭子一抖,犹如金蛇凌空,在半空里“啪!”地剧烈鸣叫一声,好似空谷中陡然打了个霹雳!震得四处肃然,连周围噗噗簌簌的枪炮声也给压下来去啦。杨爷又惊又喜,豪气迸发,右臂画圈半抖,大鞭子呼啦似虬龙入海颤成数拨浪涛,顺势横着一扫,呼!当院起了阵小旋风,又似沉寂已久的怪蟒出洞、金龙横空,带着肃杀得猎猎气息飞旋舞动,四处伸展肢体寻找猎物,撒了花一样鸣叫着、盘旋扭动硕长的四肢。

  就见院中的杨爷双臂摆开,帅气十足左右手交替耍着条斑斓大蟒,窜蹦跳跃都不合什么章法,却身形灵动、鞭风凛冽,低头撤步、上步转肩游刃有余洒脱大气,时而如泰山压顶,时而似高山垂瀑,指东打西、指南打北,那根大鞭子在他手里活了般得心应手,丝毫不见生分,响亮清脆的鞭梢密布四周,跟墙外枪炮轰鸣合二为一,愈见功力。杨爷耍得高兴,小臂一反手,横着来个长龙入海式,又转动几下,鞭子飞旋得更快,电光火石间环绕全身,如团团光影只见鞭影重重不见人影!


  多半天,杨爷大叫一声:“收!”,顺势抖了抖,鞭子在半空里晃了三晃,飞快收了身形,缩回到他手里。


  出了身透汗的杨爷顾不得擦汗,把原来的大马鞭取了来,比量了比量,拆了前头,找了团铁丝麻绳,把这条大鞭子把柄牢牢栓固在跟了自己多年,早被摩挲地油光湛亮的半人高的大鞭柄上,又试了两下,嗬!那叫一个顺手!以后就使你了。


  满心喜悦的杨爷没等乐呵半天,李大人带的大头兵带来了不好的消息:八国洋鬼子已然攻陷大沽口,天津沦陷!


  “啊?朝廷这么些兵马,还有刀枪不入的义和拳,咋还叫洋鬼子打了来?!”刚才满心高兴被这噩耗冲得一干二净。


  “谁说不是!”大兵面色阴沉摇摇头:“甭提啦,武卫左军的聂士成聂军门听过没有?”

  “听过呐!”杨爷瞪大了眼。

  “殉国啦!哎,也不怪洋鬼子厉害。我听见兵部的说,天津义和拳跟他不对付,咱们官军在前头打洋鬼子,义和拳这帮乌龟王八蛋,带了人把聂军门一家老少全给杀了!”


  “有这回事?!他、他们不是扶清灭洋嘛!”

  “怎么没有?要不是这样,聂军门还死不了呢!前头对付洋鬼子,后头义和拳捣乱,一家子叫乱民杀了,聂军门痛心疾首,穿了御赐的黄马褂,带兵冲锋,死在天津卫啦!我日他义和拳姥姥!”抹了把酸泪,当兵的咧嘴哭了:“就这,朝廷还不饶他啊。端王爷、庄王爷给上头说,聂军门是战败被杀,罪大恶极,连死后的荣典都没有,革职罢官都不说,还追夺生前一切荣恩!还不是天津卫那帮义和拳嘎杂子无赖青皮混混儿给递得话儿?哎,为大清国干了30多年,临了,闹了个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爷们,你是京城的,你说,上哪儿说理去?!”

  杨爷猛然想起被杀的杨大人,胸口顿时憋闷得厉害,忍不住红了眼:“操他们姥姥!这不是反了?!成日介叫喊叫忠君爱国,就他妈没一个比他们叫喊得厉害,好像别人都是汉奸卖国贼,就他们数一数二忠义无双,没比他们更爱大清国的,好嘛!到见了真章儿,跟洋鬼子拼命啦,他们倒是在后头杀咱们自己个儿的官军?!这都是些什么狗东西!就他妈是饿不死的贼子!”

  “甭提啦。爷们,这几日我也看出来了,你是条汉子,赶紧走吧,我们大人刚出了宫,已然被老佛爷封了前敌经略大臣,率领虎神营、义和拳和本部兵马,速往河西务迎敌呢。”

  “河西务?那、那不是快到通州了?”杨爷愕然:“咱们几十万人,就要洋人杀过来了?”

  “挡不住啦!”大兵抽着鼻子:“圣旨下来了,要跟洋鬼子拼了。旁的人指望不上,端王、庄王、刚中堂、徐中堂也毛爪子啦,洋人已然顺着运河打到河西务,估摸着明儿就能到通州张家湾!我们当兵的看,京城是守不住了,连兵部、工部、吏部和八旗都统衙门的多少堂官大人都跑没影儿了,您呐,赶紧赶着车跑吧,有多远跑多远,京城地面儿上。。。。。。。。恐怕就在这几日。这些天光用你的车,也没银子给你,你瞧瞧,有用得上的,自己带点,快走,晚傍晌儿我们大人就要出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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