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玩笔记》三爷给你聊聊真实的古玩圈

  穿大街过小巷,转了不知道多少弯儿,绕过景山东街,叫开守卫森严的北上门,四周便都是红墙了,砖墙上下都堆着沙袋,不少大兵还在梦乡里,越往里走,红墙越发高大雄伟,巍峨壮观,天色阴沉得要下雨,浓郁苍茫,阴霾滚滚,远处枪炮声轰隆隆炸得人心直发抖,杨爷也没仔细看到底到哪了,坐在车辕上低头抽烟,前头大马拉着车轮嘎吱嘎吱碾在石板路上,像进了一座空寂阴森的大庙。


  “到了,杨大叔,您先在这儿稍候,我们主子这就来啦。”小张子一溜烟儿跑没了影儿,崔管事的也不见了,就剩下俩背枪的伙计一左一右紧张地盯着他。

  这是哪儿啊?杨爷只觉得过了条宽阔的河,进了座高大赤红的城门楼子,来到这处所在,四处望望,一水儿的红墙黄瓦,处处飞檐斗拱、雕梁画栋,晨雾阴霾里,看不十分清楚,可感觉这大院子,比乡下的打谷场还宽敞!

  地下铺的全是一色整齐的大青砖,正对面三座挨着的大红金钉门户,门上金钉大肉包似得金光灿灿,左右一对大狮子张牙舞爪,门檐上方悬着块竖匾,瞧不真着,磕打磕打烟袋锅儿,杨爷下车刚走了几步,身边背枪的伙计立马儿轻喊:“站住!老实待着。甭乱看乱动。”

  “怎么?又是进刑部大牢,你们还不叫我走动啦?!是你们把爷请来的!要知道这样,我还不伺候呢!”

  “嘘,我的祖宗!”一个背枪的小年轻苦着脸小声说 :“您老小点儿声!千万别喊!这……”

  杨爷不管不顾,气呼呼四周走了一圈,忽听刚进来的大门楼子外头有车马脚步声响,瞬间呼啦啦进来好几辆朱轮华丽的大车停在远处,后头还跟着背枪的侍从兵丁,嗬,那几辆车都漂亮极了,不是红围子就是宝蓝镶金边儿的呢子,还装了玻璃窗户,赶车的把式也是一身华服,头戴红缨帽,再看看自己这辆车和自己的脏兮兮的穿戴,简直跟野老鸹进了百灵群!

  影影绰绰,那群华丽大车里呼啦啦下来一堆翎顶辉煌的老头,焦急地排好队往这儿走。由远及近,连正眼也不瞧杨爷,为首的一个瘦高个老头,宝石顶子圆补服,一脸烟气,看起来像是刚抽足了大烟,斜眼瞥了杨爷几眼,一愣,指着他刚要说话,对面“吱呀呀呀……”响起阵开门声,三座金钉大门跟商量好了似得,一起洞开,打里头走出一大群穿着古怪的人。

  为首的是个老太太,瞅着也就50多岁,一张长了毛似得黄腊腊瘦冬瓜脸,吊梢眉,三角眼目光炯炯,神色严峻仿佛带着气儿,余怒未消,梳着网了黑网子、插着铜簪子的老娘们大纂头,穿一身半新不旧民间老太太穿的深蓝布大襟褂子,浅蓝半旧裤子,下头绑着黑布绑腿带,白布袜子黑布鞋,左手扶着方才帅气的小张子,右手扶着个灰白发辫,满脸皱纹,肿眼泡子死鱼眼、厚嘴唇撅着、半驼背,一身黑布短打扮、戴圆草帽子的没胡子老头,跟着俩一脸恐惧一身灰蓝大褂、梳大辫,长得俏丽的大丫头,一个捧着包袱,一个捧着个金晃晃水烟袋。

  再往后,崔管事的扶着位神色惶恐沮丧凄惨皆备,30来岁中等身材的俊秀男子,头戴小瓜皮帽,一身皱皱巴巴的青洋绸大褂,光脚穿双半旧黑布鞋,左手也握了个金晃晃的水烟袋,右手捧着个小楠木匣子。身边稍后是位穿褐色竹布大襟褂、蓝布裤子青布鞋,脸如倭瓜,鸡胸驼背眼带泪痕的30来岁女人,后面左边俩十七八蓝布大褂的漂亮姑娘扶着,右边是位胖墩墩脸如月饼的穿一身浅灰大襟褂的女人,甩着粉红手绢抹着鼻涕。

  后头跟着七八个短打扮垂手跟随的丫头、伙计。杨爷一看,差点乐喽!这是唱的哪一出?这辉煌庄严的地界儿,突然出来这么一群乡下老妈子、小伙计似的人物,那位崔管事的说,是他们家老太太和大少爷?哦,莫不是为了逃命换了装束?

  方才要问他的老头撞见这群人,猛然站住身,惊了片刻,眨了眨三角眼,连带后头满脸惊悚的大人们,赶紧趋步上前,顾不得行礼,急匆匆问:“老祖宗,这是上哪儿去?”

  50多岁的老太太斜眼瞅了瞅他们,又转身回头看看大少爷,冷哼了一声,指了指远处:“把你们车上那些零碎都给我卸下来!都什么时候儿啦?!洪泰,我的车呢!”

  “嗻!”这群翎顶辉煌的大人回身招呼下人们赶紧扯下红围子和车上镶金镀银的饰物,扔了一地。俊秀的小张儿一指杨爷:“老祖宗,您的车在那儿呢!奴才们刚雇的,是咱京里人。”

  “嗯。”老太太也不看杨爷,叫过那些大人们的车,肃然指派道:“少爷坐你舅舅那辆车,小伦跨辕,赶车的跟着,俩儿媳妇坐小泽那辆,三格、四格、小袁儿,坐小昌那辆。你,过来!”一嗓子喊过个皮猴子模样十几岁少年,狠狠啐了他一口,骂道:“你个不成器的东西!你给我跨辕。娟子和荣子跟我坐一辆车。”

  “是!”

  这老太太看起来正格儿是个能拿事儿的主儿,一碗茶的工夫便分派的条条有理丝毫不乱,其余的老爷大人没车坐,只好在后面跟着。老太太踩着板凳扶着俩丫头进了杨爷的车厢,皮猴子少年挠挠头,跟杨爷左右跨院,刚放下帘子,老太太忍不住探出头来怒声断喝道:“今儿是逃难,出远门!都把帘子放下来!出头露面的由我说话,谁敢乱讲一个字,立刻打死!都听见了么!”
  众人面面相觑,鸦雀无声。车把式们都放下了帘子,杨爷心里一哆嗦:这母夜叉一样的人物就是那位天天拜佛念经惜老怜贫的老太太?

  “今儿个当班的是谁?”

  人群里出来个高大小伙儿半跪道:“奴才刘安生伺候老祖宗、大少爷!”

  老太太隔着帘子喊:“快,叫王老大人速速跟上,就说我说的,他年纪大了,要奋力跟上咱们。你派人和崔管事在前头探路,李管家和洪泰在我车两边伺候,随行的里边儿伙计都由你管着,外头伙计叫小兴、小澜管着,谁敢乱跑乱说话,拿住就杀。”

  “嗻!”

  “轰隆隆……”又是一阵大炮响,是永定门方向。

  崔管事跑过来一捅杨爷,火上房的喊:“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走!”,杨爷不满得瞪他,跟车里的老太太说:“大妈,您老坐稳当喽。咱们走喽!”

  说完一扬大鞭子“啪!啪啪!”几声脆响,悠远嘹亮,马匹一较劲儿,车轮缓缓转动,出了大红墙,过城门楼子,匆匆而去,后头一大溜马车骡车紧紧跟着前头杨爷这辆领头车,车前是叫刘安生的小伙儿和崔管事领着几名彪形大汉骑马开道,一长溜车后头,是那些或骑马或步行踉踉跄跄跟着的大人们,再后头,稀稀拉拉跟着些荷枪实弹的兵丁,疯了似得撒腿就追。

  随着这堆人马慌不择路而去,后头红墙黄瓦间一道道高大城门又“吱呀呀”缓缓关闭,关闸落锁,仿佛从未开启,除了连天炮火,四周一片死寂,那些忠心护驾的旗兵、禁军的将士们,被清凉夏风吹醒,懒洋洋伸展腰身,擦枪取刀,堆砌沙袋,还预备拼死搏斗一番。


  杨爷抹抹吃饱了肚子,暗中纳罕:这老太太好大的排场!好厉害的气派!想起方才她登车时的天足大脚,哦,杨爷明白了,这是个旗人老太太!

  哎,不知道自己瞎眼老娘到底过得咋样,杨爷一边挥鞭赶车,一边暗中掐算日子:十五……十六……,这一天,正是庚子年七月二十一,清晨。
  天上零零星星下雨了,跟着前头人马过了景山西街,贴着墙根儿急速赶路,杨爷心里纳闷:这绕来绕去的,还不赶紧走?一队凌乱不堪的人群,仿佛偷偷摸摸避人似得专捡僻静的地界走,刚一愣神儿,后头枪炮声一阵接一阵猛烈,硝烟烈火长了眼似得跟在他们屁股后头,吓得车上的人吱呀乱叫,细雨纷纷,周围又是虎神营、义和拳咆哮震天的喊杀和无计其数逃难的老百姓们恐惧得奔跑、拥挤,整个队伍不断有人掉队、逃跑,等稀稀拉拉出了地安门,到了鼓楼,就剩下一半人了。急得趴在驴背上长相丑陋的老管家在后头对着伙计们直骂娘,可任谁也不听他的,到处都是残兵败将和逃难的人,凄惨、愤怒的叫喊声,早把他骂娘声淹没了。

  到了鼓楼,前头刘安生回报:前头人多,得等等。杨爷身边虎头虎脑的小少爷欢快得蹦下车,就要去路边卖吃食的摊子前买东西,叫崔管事一把拉住,可煞作怪,杨爷车上的老太太倒是很沉稳,四周那么多乱兵难民,枪炮齐鸣,烟尘火海,也没吓着她,只是吩咐:有雨布没有?车里漏雨!

  杨爷听了,这才发觉自己和众人身上潮乎乎的,都淋了雨,也不顾及,一掀帘子,喊:“大妈,您把紧里头那块布递我,咱这车瞧着脏,其实零件都是我新换的,足足够用!”

  老太太看他直眉瞪眼盯着自己,撇撇嘴不太乐意,一皱眉,脸上粉渣子直往下掉,回过脸要俩丫头摸索出雨布,递给杨爷,瞅瞅车棚子上淅淅沥沥的雨水,叹了口气:“车把式,下回掀帘子先跟我说声!”

  “嘚!”杨爷觉得好笑,忙活了一会儿,用雨布严严实实遮盖了车棚,其他车马也遮盖了,这才回身隔着帘子问:“大妈,您、您别在意,我是个粗人,不懂您大户人家的规矩。我娘先前常嘱咐我,得懂礼儿,这不么,从没拉过您这么尊贵的人儿,今儿个头一趟,您多担待!”

  “走啦!走啦!”小少爷捧着几块油炸糕塞进嘴里,大吃大嚼,崔管事冲他摆摆手,一行人随着拥挤不堪的人群直奔德胜门。

  杨爷挥鞭,就听车棚里老太太大骂左边跨辕的这位小少爷,小少爷翻了翻白眼儿,一脸不忿,可不敢还嘴,看得杨爷直乐,不大会儿,老太太问:“车把式,你家老娘多大年纪了?”

  “托您福,60开外啦。”

  “身子骨还好么?”

  “还凑合吧,就是眼睛不中用了,看不见。哎,这年月,有口嚼裹儿,能活着就不易。嗨!我说那位爷,你,你看着你那驴点儿!都撞上我车啦,瞪什么眼?!我车里坐着老家儿呢!真他妈不像话,逃难还带那么老些东西!”杨爷正跟边上一位骑驴抢路的生气。

  “老家儿?什么叫老家儿啊?”隔着帘子,老太太仿佛笑了。

  杨爷抹了把雨水:“哦?您、您不是咱们京里人?这也不知道?老家儿,就是家里老人的意思。我可没占您便宜的意思,看您跟我娘岁数差不离大,随口说的。”

  半晌,里头才说:“这话我都多少年没听过喽,是这么个意思。”

  “快赶你的车!怎么那么些废话!”战火硝烟里,崔管事的一点儿不怕,骑着马跑来跑去,跟喝了蜜蜂屎一样兴奋,训了杨爷两句。

  “驾!看道儿啊!老少爷们看道儿!”杨爷不言语了,知道大户人家毛病事儿多极了。还内外有别,心里膈应。

  雨越下越大,京城道路,本来就是无风三尺土,有雨一城泥,沾了雨,黄乎乎黑拉拉的臭泥巴到处都是,一踩上去,能陷进半条腿!杨爷这队车马也走得很辛苦,半路上陷进去不知多少次,幸好跟随的人多,也给劲儿,推得推,拉得拉,终于到了德胜门。


  放眼望去,德胜门内外早就堵成一团乱麻!乱纷纷一眼望不到头的大篷车、轿子、轿车、马车、驴车和步行逃难的人群热锅蚂蚁似得拥在一处,杂乱无章毫无次序,都要出城。前几天城门口贴的圣旨,早让雨水打湿了,乌漆麻黑掉在地下被人踩马踏成了纸浆子,再没人管。

  “快他妈开城门!这帮官军,都死哪儿去啦!平时就知道欺负老百姓!”

  “你挤个屁啊!没瞅见城门只开了一半儿?!急着给你爹抢孝帽子去!”

  “操你大爷,你敢骂人!”

  …………

  前头七嘴八舌又打又闹,前几天还嚷嚷着跟洋鬼子拼命的老少爷们,又为了逃难跟自己人扭打在一处,炮火连天中,格外显眼。
  注释:刘安生,刘公子,事迹见前文故事《扳指记》。
  今年年初,我一位东莞作家朋友来济南旅行,他说广州有我一个读者,很喜欢《古玩笔记》。原本也想一起来济南玩,但因生病住院,比较遗憾未能成行。

  为了感谢她一直以来的支持,我托朋友送她一本自己签名书,近日,得知她安然出院,做了点微商买衣服鞋子包包之类的,一个外地人怀揣梦想,身处异乡,摸爬滚打,艰辛努力,在异乡坚持下来了,非常难得,礼貌性的买了点东西,觉得还不错。

  我觉得她比我努力坚韧地多,我知道,还有更多的年轻朋友,在人生之路上为了明天挥洒青春热血,不管如何,为了表达她对我的支持,发个她的微信——15839601079.大家能支持就支持,绝不强求。

  或许我们的努力,在外人眼里看起来微不足道,或许我们没有耀眼的业绩和所谓的成功,或许我们一直默默无闻,为了生存在努力。但,我们一直没有放弃,我们在勇敢、拼搏,踏踏实实走我们自己的路。

  在此,祝福所有身处异乡,为了生活而努力工作、辛苦奋斗的兄弟姐妹平安幸福,也祝一直关注我作品的兄弟姐妹幸福安康。

  为了明天,加油!

  刘安生、崔管事的来报,城门不好过,还得奉命检查。车厢里的老太太也哑口无言,半晌才问:“管事儿的跟上来几个?叫他们快去叫开城门!”

  刘安生满头大汗:“回老祖宗,都是上头管事儿的跟着呢,正管的一个没在!人家不认得,不给开。连舅爷爷都叫大兵给撅回来啦。”

  崔管事的说:“老祖宗,不介咱们转道西直门?”

  驴上爬着的大管家斜了他一眼:“西直门?从这儿往西直门还得一个时辰呢!出了事儿谁担着?”

  “别吵啦!”车厢里老太太断喝一声:“都是些废物点心!成日介就知道吃!蠢猪!快去找哇!”

  得了这话,众人一窝蜂去找“正管”,杨爷张望,那位蔫头耷拉脑的“舅爷爷”,正是在大院里指着他要问话那位,这也换了衣服,穿了身半旧的蓝布大褂,一顶瓜皮帽,两脚全是黄泥,苦着脸被仆人架回来。

  杨爷明白了,这位“舅爷爷”,应该是车里老太太的弟弟。

  不大会儿,后头喊声大起,一个高大白胖子骑着骡子赶上来,冲到前头也不知跟大兵说了什么,德胜门两扇包铁大门终于吱呀呀全开了。逃难人群一窝蜂冲了出去。


  到了城门洞子,几个大兵还要检查,叫杨爷挥鞭拦住:“怎么?这会儿还检查?!这是我老家儿。”
  没等大兵们说话,车帘一挑,从里头扔出几块碎银子,大兵们野狗见了大粪一样扑上去抢夺。一行人终于出了德胜门。


  杨爷心里畅快。多少日子被关在城里,好容易出来啦。瞅瞅德胜门外,更是惨不忍睹。街上全是穿着号褂子的残兵败将,到处砸门抢劫找吃的,所有商户都上了板儿,被大兵们敲打得哐哐山响,任谁也不敢开。还有不少包着头巾的义和拳,敞胸露怀,神气十足的七个一伙,八个一群,四处砸门劫掠,看见逃难的人出来,略有些穿着华丽的,上去就抢,也不管是谁,闹得哭声叫声骂声震天,也没人管。

  也有不少从城外往城里跑的,踩着地下泥泞不堪的牛粪、马粪和驴屎,臭气熏天乱作一团。

  杨爷的大鞭子用上了,只见他嘴里咋呼着,胳膊用劲儿,甩开大鞭子“啪啪!啪啪!”就是一阵敲打,飞旋的鞭梢带着厉风四处驱赶混乱人群,大家伙儿纷纷躲避,不一会儿便上了大道。

  车厢里老太太突然问:“把式,你这鞭子玩的溜儿,听声音挺熟呐?”

  “您过奖!大妈,不瞒您说,我赶车十几年啦,这玩意儿还是第一次用。让让嗨!都让道儿啊!”

  老管家眨了眨死鱼眼,不满得瞪了杨爷。问:“老祖宗,咱们直接奔西路?”

  “先去园子!”

  一行人马上了大道,杨爷越走越奇怪,咋奔了西南?走了小半个时辰,到了直连西山御园的大道。
  这条路很好走,地下全是黑色大理石铺设的,高有数尺,据老人们说,是大清雍正年间,雍正爷大修圆明园,为了从大内去御园来往顺畅,特意下旨命云贵总督从云南上贡的大理石铺设而成,平时只许宫廷用,老百姓只能走两边的土路,日常由步军统领衙门维护,到了万岁爷大驾去圆明园,千乘万骑、六龙御车、銮仪整肃,就走当中这条御路。后来圆明园叫洋人烧了,老佛爷又修了颐和园,还是走这里。

  这会儿逃难,谁还管那些个,大家一窝蜂涌上御道,放开腿脚跑呗。不到一个时辰,远处显出山明水秀,青山仓润,庞大巍峨的一色离宫别苑。


  过了一座描金彩绘、高耸华丽的三间四柱七架牌坊,前头是高大的单檐歇山顶五间朱红金钉大宫门,左右两边是巨大的青铜狮子稳坐在汉白玉须弥座上,外头有一排排青砖值房和禁卫值房,外圈是一层密密的“鹿角木”防范民人随意踏入禁园。前头带路的几位直直奔上去,在门外下马,不少顶戴辉煌的人匆匆小跑迎出来,可把杨爷急坏了:“哎!前头的,那里不能随便进呐!那是……”

  “没事儿,你就赶你的车吧!”车厢里的老太太说。

  杨爷犹豫:“大妈,不是我驳您,这里头可不是寻常人家,是老佛爷的禁园,咱、咱逃难归逃难,不能进,进去就得杀头呢!”

  老管家哭笑不得,喊了一嗓子:“爷们,你就快赶车吧!甭废话,杀不了你的头。咱、咱们也是宫里的!”

  “宫里的?”杨爷一惊。

  旁边车辕上的小少爷满不在乎,哈哈大笑:“瞧吓得你!真怂!有胆子么?我……”

  “闭嘴!”老太太怒了:“赶你的车,我认识老佛爷,甭怕。万事都有我呢!”

  彻底懵了的杨爷只好从命,前头五间大宫门早已全打开,杨爷赶车大车,直踩着双龙透雕的丹陛石刻进了颐和园东宫门,那上头九龙环绕的赤金大匾额上明晃晃颐和园三个大字,晃得他眼珠子疼。杨爷就是做了八辈子梦,也没想到,自己个儿一个赶大车的力巴儿,能赶着大车进了禁卫森严如同天宫一样的颐和园。


  后头跟随的人也呼啦啦没命的跟进来,坐在院子里叫苦连天,前头刘安生、崔管事一左一右,拉着马车从仁寿门里穿过去,在仁寿殿前停止。

  “吁!”杨爷赶忙跳下来拉马,小心翼翼看看四周,金碧辉煌犹如仙境,殿外青铜香鼎里还冒着股股浓香,这回真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眼珠子不够用了。

  注释——颐和园的牌楼和东宫门


  颐和园跟西山其他御园不一样,它正门朝东,而不是坐北朝南。因为当年乾隆爷修建清漪园,本意是为老娘孝圣宪皇太后祝寿,在管理上,清漪园一直是圆明园的附属园林,由圆明园总管大臣管理,自身的管理机构机构很简单,两园距离大概也就有500米左右,所以,当时清漪园竣工后,为了方便皇太后、皇帝游览,正门朝东,对着圆明园西门。

  乾隆在两园之间,建立了同庆街和清漪园外最大的牌楼,这也是北京皇家园林中最大的牌楼。老北京和经常去游览的朋友们参观的时候,需要注意,这座牌楼在清漪园时代,并不是这个样子,是坐北朝南的,1886年慈禧太后在大肆修复清漪园时,才下旨从大街中间,转移到现在这个地方。

  且在修建颐和园时,因为材料不够,将没有被烧完的圆明园大量殿宇拆毁,用于颐和园工程。现在我们在颐和园里还能看到很多圆明园旧物,就是这个原因。


  而且,颐和园本身是个半拉子工程,它的工程费大概是800余万两,并没有吹得那么玄乎花了3000多万两,因为当时慈禧太后还要大修西苑三海,钱不够,万寿山后山景区都没有修复,后来是1980年代才逐渐修复的。现在很多吹它是古典园林第一,是因为圆明园被烧、被毁,没有了对比。且避暑山庄的古建筑只有百分之五的留存。这个我会在公众号里写一写。

  在清代历史中,它只能算二级御园。其规格和建筑风格,比圆明园、避暑山庄要低。



  

  东宫门外的丹陛石,这块丹陛就是修建颐和园时为了省钱,把圆明园大宫门外的丹陛石搬来直接用上了。
  五一节到了,祝愿所有朋友劳动节快乐!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和捧场。这几天外头人太多,我也不爱凑热闹,所以就不出去玩了,在家写故事哈哈,每天两更。希望朋友们继续欣赏。



  “把式,你跟这儿待着,我去去就来。可候着我啊!”老太太转头嘱咐一句,被大管家、崔管事扶着下了车,一把抓过小少爷,后头大少爷、大少奶奶跟着,一溜烟儿进去了。


  傻子进城似得杨爷,也不敢乱走,掏出烟袋锅,打火抽烟。这位老太太到底是谁呢?一眼瞅见那位刘安生的小伙儿,杨爷觉得他说话不那么豪横拿捏,还算厚道平和,招招手,刘安生跑过来问:“大叔,您老有事?”

  “刘爷,我跟您打听打听,这老太太是谁啊?怎么敢随意进颐和园呢?!”杨爷压低声音:“她说她是宫里的,我瞧着可不像!别是假冒的,趁大乱要偷人家宫里东西吧?”

  “啊?偷东西?”刘安生闻言捂着嘴咯咯大笑,眼泪直冒,思索片刻,打了个哈哈说:“不是,她可不是小偷。我们都是宫里的。呃……是宫里伺候老佛爷的,她、她是老佛爷的干姊妹。您呐,这一路来,也辛苦啦,等会儿我跟您端碗茶水喝,吃点饽饽点心,可有一条。”

  杨爷心里一紧,问:“啥?”

  “瞅您是个实在人,您在这儿可千万别乱问、乱说话呐。”刘安生沉吟着:“只要您赶好了车,就是大功一件。这里头,弯弯绕太多。我也不能说太多,总之,您记着祸从口出就得!”


  “嘚来,忙您的!不过,送您家主子到这儿,我得该走啦,不介,我娘在三河县等级了呢!”想到老娘,杨爷有点焦急。刘安生咂咂嘴,拉过杨爷小声说:“大叔,您这话我可不敢应。我们老太太刚才跟您说了,叫您候着她,您扔崩一走,我们做下人的岂不得坐蜡?您还是等等,等把咱们送到安全地方,再说,成不?”

  瞧刘安生不断拱手作揖,杨爷心又软了,只好接过一旁下人送过来的茶水、点心胡乱吃了一肚子。掏出烟袋锅子,坐在汉白玉台阶上,抽闷烟儿。

  远远的,就听见仁寿殿里拍案咆哮:“都是你们闹得!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闹到这步田地,还说义和拳忠勇可嘉!你们还有没有点儿脑子?蠢猪!废物!我管不了啦,叫你们去管!……”,殿廷深远,就听见一个尖利声怒喝连连。满殿一片死寂,响起嗵嗵磕头声。片刻,仿佛有个老头儿在细声细语说了几句。

  院里的人脸色紧张惊惧,使劲儿往嘴里塞点心饽饽,谁也没敢抬头。就杨爷一人兴致勃勃叼着旱烟四处打量这处宫苑。

  几声咳嗽,那位老太太扶着老管家,身后跟着一帮汗流浃背的侍从、老头儿慢慢走出来,为首的死鱼眼老管家见杨爷大喇喇坐着抽烟,地下点心渣子、茶水撒了一片,咬牙切齿就要开骂,这当儿,仁寿门外,一个40来岁的旗人一头一脸油汗,发辫散乱哆哆嗦嗦慌不择路跑了进来,脚下一绊,噗通来了个儿狗吃屎,正爬在杨爷跟前儿,杨爷瞧着他眼熟,要拉他,谁知这人扯着嗓子急得火上房似得大哭起来!


  “老祖宗,快!快走!洋鬼子已然攻进东华门,俄国老毛子和日本小鬼儿大队人马从西直门撵过来啦!”


  话一出口,满院人无不勃然变色,连方才还沉稳自如的老太太也吓得变了颜色,略一思索,赶忙叫道:“大少爷呢?”

  “儿子在。”那位看起来病怏怏的大少爷一脸清灰,凑过来。

  老太太一把抓过他胳膊,冲他恶狠狠“呸”了一口:“你这个孽子!这下趁你的心了吧?!还不快上你的车去!”

  就这会儿工夫,远远儿传来枪炮齐鸣,老太太身子一震,大声喝道:“庆大爷,你留下,方才说的事儿,你瞧着办!三格、四格和小振子跟我走。”

  “嗻!”一个瘦脸老头儿恭恭敬敬瞥了她一眼,诺诺连声。

  “都不要乱!我还是坐把式的车,小少爷跟我,大少爷坐小泽的车,俩媳妇坐你舅舅那辆。三格、四格、小袁上小昌那辆,其余的由李总管分派,崔管事的,你和刘安生在前头开道,骑快马先走!我和大少爷跟着,后头,小昌、小泽领着园里的兵丁护卫小善、小漪、小那、你舅舅他们在后头跟上!老管家,你年纪大了,身子不好,就和洪泰跟在我身边。”

  老管家哭得眼泪模糊,无力点点头,被刘安生架着上了一头驴。小张挎刀扶着老太太上了车,肃然在旁警卫。


  这大家子人好像都挺怕这位威严的老太太,杨爷顾不得细想,搬凳子请她和俩大丫头上了车,跟随的众人凄凄惨惨戚戚,谁也没敢哭,长吁短叹打量仙境般的山水园林,上马上车,随着驴马嘶鸣,一溜烟儿出了颐和园东宫门。

  杨爷挥舞十分得手的大鞭子,跑了几步跳上车,一旁跨辕的小少爷抱着个象牙口的蝈蝈葫芦玩得正高兴,车里的老太太挑帘儿回首,两眼无神,远望后头宫门外纷然大乱没头苍蝇似得人群和凄厉的哭嚎,露出十分不舍的神情,鼻子抽了抽,两行老泪夺眶而出,小嘴紧紧抿了抿苦苦忍着放下帘子,半袋烟工夫,后头的哭嚎声没了,一行人如丧家之犬踏上不知吉凶的前路。


  
  八


  “吱呀呀……吱呀呀……”杨爷赶着大车疾驰如飞,两道大车轮轧在满是石子儿泥巴的土路上,叮叮当当筛面一样颠得车子上蹿下跳,摇摆不定,小少爷满不在乎,跟坐秋千似得高兴咧嘴大笑,车厢里的老太太和俩丫头可糟了大罪,摇煤球一样晃晃荡荡,直犯恶心,忍不住哇哇要吐,方才在园子里吃的东西喷了一地,连漱口水也没有,趴在驴背上的老管家瞧着直掉泪,却毫无办法,还是小张子会办事,从杨爷马车后头饮马的脏水桶里,用破瓢舀了半瓢,端过来臭烘烘的,老太太也顾不得腌臜,咕噜噜喝了半口,吐了,这才发觉嘴里满是黄泥汤子,抹抹嘴,咬着牙憋气。前头的崔管事、刘安生不含糊,一路骑马在前奔驰,不大会儿就回来报告前路情由,一路往西北,城镇乡里全都关门闭户,小镇小乡四处拥挤着逃难的人群和四处劫掠逛荡的义和拳。


  大队人马拖拖拉拉一路过了青龙桥、红山口、望儿山、西北旺,过了西北旺,前头逃难抢掠的人群渐渐稀少,快到旷野了。

  怎么走呢?前头刘安生探马回来报,路有好几条,得请老太太示下。这会子,一直以来镇定自若、成竹在胸的老太太也犯了愁。

  崔管事的是个地理鬼,对这一带仿佛很熟,两人骑马在杨爷大车跟前儿商量,一面小声说,一面还得叫老太太听见,做参考。

  刘安生皱眉说:“打这儿往正北走,有两条路,一条偏东,到沙河镇,走白蛇村到大小砀山;偏西北一路走昌平县。若是去热河避暑山庄,得走东边密云那条路,过古北口,若是去西边,就得走昌平了。”

  崔管事瞪大了眼,瞥瞥六神无主一直趴在驴背上的李总管,仰着脸说:“那都不好。你想,洋鬼子不傻!会不会攻打咱们北京城之前,先派一支兵马取顺义,下昌平?他们多鸡贼?这一招不会想不到!再说,由此西行,若是绕过香山,过杨庄,去大觉寺,洋鬼子很可能已经派了骑兵由丰台、越宛平,渡卢沟桥,沿永定河,下长辛店,再取戒坛寺、潭柘寺,抄马鞍山,据门头沟,守妙峰山,大包围京师!哎,所以我说两路都不安全呐。”


  崔管事这一番话,连马车旁边的小张儿也吓坏了,手足无措只看着崔管事求办法,几条路都如此凶险,领着这么一支拖拖拉拉的队伍,真遇上了,不用交手,必然溃散,前途不可逆料!车厢里的老太太沉默不语,后头车里突然传出大少爷的话:“我、我看,咱们还是回去!九庙祖宗都在,百官万民都在,……要、要是这么跑了,丢人现眼!不如死在京城……哎……。”

  杨爷是老车把式,这些路都熟,听崔管事说的条条有理,不由点点头,心里默算着路程,还真是那么回事,听大少爷的话,只觉得好笑,这位爷怎么跟孩子一样缺心眼啊!刚逃出虎穴,哪有回去等死的理儿?大家听了他的话,不约而同朝后车上瞥瞥,可随即都低头不语,屏气凝神听老太太吩咐,没人搭他的茬儿。

  “闭上你的臭嘴!”老太太挑帘回头狠狠瞪了大少爷一眼,转过头问杨爷:“把式,你看呢?你在这块儿熟门熟路,咱们该走哪儿?”


  杨爷也为难。若是他单身走,甭说去东、西两路,就是南下他也不怕,这会儿一大堆人,瞧着都是高门大户手无缚鸡之力的贵人,等他一个下力气的车把式拿主意,往后走对了路还好,万一指错了道儿,碰见洋鬼子,一群人全遇了难,岂不是天大的罪过?因此摸着烟杆思索良久,说:“大妈,我觉着吧,也没那么凶险。您想啊,洋鬼子打外洋来,对咱们京畿一带,不见得有那么熟悉,这一路来,除了大道,小路也很多,咱们走得急,又没大张旗鼓,我看,他们不一定就知道咱们在哪儿。再说,京城那么老大,他们且得打一会儿,咱们城里的兵马也不少,也能抵挡多半天。说大包围?洋鬼子哪还有那么些兵乱窜呢?”


  “嗯!这话不错。”老太太舒口气,指点道:“你接着说!”

  “我看,咱们先出了居庸关再作打算。一旦出关,不论去关外、蒙古还是西去山西,都有路。若是去热河……”


  “热河和蒙古可去不得!老祖宗,来之前,我听见说俄国老毛子大军不仅跟那七国一起从天津杀过来啦,还派大军自辽东纷纷入侵,占了咱们关外,眼看就打到蒙古草原,咱们这一去,不定就得自投罗网!”

  是个黑瘦留小胡子的中年人,慌慌张张一身臭汗凑上来。李总管一见他,气不打一处来,冷笑道:“吆!我的端……大爷!您也来啦?奴才我琢磨着,您得跟您那些虎神营、义和拳的大军留在城里誓死守城、杀敌报国呢!端大爷,到了这步田地,您还是少拿主意,咱们听老祖宗的吧!”

  崔管事、小张和刘安生都横眉冷对,瞧着这位大爷又羞又恼被刺地鼻子脸通红,小少爷却沉了脸想说什么,被老太太一声骂:“糊涂东西!就显你能!你怎么不去把洋鬼子挡住?名字里带了狗字儿,成天介没比你嚷嚷得声大的!滚一边儿去!”

  臊眉耷眼得端大爷沮丧回了后头。老太太提着气喊:“听把式的,赶紧走,先出居庸关再说!”

  太阳出来了,毒辣辣乌沉沉,天边儿一丝儿风也没有,只飘荡几块半死不活的云彩,时而遮了太阳,阴沉一片,时而露出半片惨白的日光,不大会儿,地气蒸腾,空气沉闷湿热,人人被晒的汗流浃背,衣服黏糊糊贴在身上很是腻歪难受。后头几辆大车显见没走过这么破烂的土路,赶车的车上的人被震地七颠八倒痛苦不堪,在后头没车的那些兵丁、大爷们更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就靠两条腿儿,撒丫子跟着一路北来,不是跑掉了鞋就是气喘如牛,有些个掉队的,也没人管,拎刀背枪的家丁平日里连训练都没有,只靠站着吓唬人,这会儿更是疲惫不堪两腿灌了铅一样,稀稀拉拉拉出一长溜儿,四处找水井、饭馆。只要开门的铺子,没有一家不被抢掠的,老百姓不敢反抗,只哭哭闹闹推搡一处,闹急眼了,就被一枪打死在泥地上,没了声息。

  杨爷叼着烟袋锅子挥鞭赶车,他见不得这惨剧,又管不了那么些,叹息不止,不时回首看看足有2里地长远的逃难人群,心里直骂:不知这大家子到底是谁家,平日在京城里作威作福,出了京城还抖他娘的威风!说老太太是老佛爷的干姊妹?呸!就是亲姊妹,这步田地啦,还不收敛着点儿?瞧她这做派,也说不上什么干姊妹儿,冒充皇室、跟王公贵胄打连连的多啦,看来,这老太太不是伺候老佛爷的奶妈子,就是给她梳头的老贵人。


  京城里都传说,老佛爷宫里专门养着几个奶水好、身体壮的奶妈子,每月要喝三四次人奶,以健脾养胃、延年益寿,据说人奶是除参茸燕窝之外,最能滋阴养血补气的补品,老佛爷为了怕上火,每次喝奶,还得配上两广总督进贡来的南海深海中出产的极品葡萄大南珠碾成的粉末,因此望70的人,保养得跟40来岁妇人似得,花容月貌风韵犹存。


  这种道听途说是京城老少爷们茶余饭后闲嚼磕儿,老少爷们都拿它当话头儿,其实到底如何,谁也不知道。

  “噌。”杨爷打着杨大人送他的自来火,猛抽一口旱烟儿,心里胡思乱想不说话,正要把自来火珍爱地揣起来,叫旁边虎头虎脑小少爷瞧见了,一把要夺,嘴里嚷嚷:“嗬!把式,你还有这洋玩意儿呢!拿来给大爷瞧……”,杨爷一瞪他,哼了声:“叫喊什么?小孩子家家,甭乱碰!这是我老哥们送的。小心弄坏喽。”


  “弄坏喽?呸!你个乡巴佬,见过什么呀,告诉你,我们府上多得是呢!刚才瞧见我阿玛没?他……”小少爷一脸不屑,摇头晃脑声音越来越大。猛不丁后头帘子掀起来伸出一只手,对着他脸蛋子劈头盖脸就是一通抽!

  “王八羔子!跟你爹一个臭德行!说,谁是你爹?!后头车里的才是你爹!你那个狗名儿爹,早该下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啦!叫你乱说,叫你多嘴!打死你个王八羔子!”


  “哎吆!妈呀!老祖宗、老祖宗饶命!我、我不敢了,疼。疼啊!”


  杨爷心里一紧,瞧是老太太三角眼精光四射,怒火冲天,嘴角、眼皮哆嗦着跟凶神附体一般破口大骂,那词儿听着真来劲儿,可不像个下人奴仆的言语,大少爷难道是小少爷他爹?可这排行怎么听怎么不对哇?

  这一顿嘴巴抽得小少爷鼻青脸肿,也没人敢管,抽累了,老太太放下帘子直喘粗气,小少爷也不哭,只会直着嗓子叫丧一样嚎叫。闹得杨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看不惯这个,掏出自来火递给小少爷:“拿去玩吧,过会儿还我!别闹哄了,老家儿心里不高兴,你啊,那么大的人了,得知道好歹。”

  “嘻嘻嘻嘻,把式大叔,我逗你玩呢!瞧,我皮厚实,一点儿没事儿!”小少爷乐了,擦着自来火到处晃。

  杨爷心里也乐:这一家子人,真怪!老太太跟个凶神一样,大少爷病弱,少奶奶一个又矮又丑、一个脸胖地跟月饼差不多,小少爷又没心没肺。真够围一圈人瞧半个月热闹的。

  说来也怪,庚子年闰八月起刀兵,还没到闰八月呢,这就刀兵大起,八国洋鬼子不依不饶到底打进了京城,可这年景着实不错,到处庄稼地里都是没来及收的高粱、玉米、麦子,青纱帐都起来了,因为战乱,种地的农民死的死、逃的逃,一眼望不到边儿的庄稼,成了这些逃难人的吃食,不少人冲进里头掰了玉米高粱也不管生熟,吃了一溜儿够,塞得嗓子眼儿满了,还到处找水喝。看得杨爷惊心。


  一路走,眼看下半晌了,除了逃难人群,沿途还是没个开门的店铺,杨爷这群人,人困马乏,实在走不动道儿,可老太太不发话,任谁也不敢停下歇歇。末了,还是那位舅爷爷被人架过来,跟老姐姐回话:“请老祖宗的示下,实在是走不动了,您看,咱们找个地方歇歇脚,吃口东西吧。”
  注释——
  南珠,出产于广东、广西,浅水深水都有。广义上的南珠,包括深浅水,狭义的皇室用品,自秦朝开始,专指南海深海的大珍珠。与东珠、西珠一样,都是古代珍宝。

  对于东珠来说,清代之前有两种说法——一种指日本海一带出产的珍珠,比如明朝就如此定义,但金朝和辽朝时期,东珠也叫北珠,指的是黑龙江里出产的大珍珠。宋代跟辽金经常贸易,所谓北珠,指的就是清代的东珠。

  清代本朝因为发祥于辽东,所以对东珠的推崇无以复加,南珠作为中原王朝的宝物,地位下降。但清代后期,东珠采伐过度,南珠又回到宫廷。

  慈禧太后服用的珍珠,大部分就是两广总督进贡的深海南珠,葡萄大小,光润剔透,光泽明亮,一颗南珠的价格大概在200两银子左右,每月总要吃五六次,以延年益寿。按当时物价,一两银子能买150大米,则200两银子,能买3万斤大米,每月单吃珍珠,就得耗费15万多斤大米的价值,且一颗颗珍贵的大珍珠被碾成粉末也毫不在意,可见其奢靡无度到了什么地步,而这种珍珠,慈禧太后要配着人奶吃,珍珠味淡而祛毒养颜,人奶性热,可以中和。


  所谓帝后一餐饭,穷人十年粮,此言不虚!


  
  趴在驴上老管家感激地瞅瞅舅爷爷,一旁小张儿毕竟年轻,眼珠儿一转笑呵呵问:“老祖宗,舅爷爷说的是,肃大爷、那大爷、漪大爷、载大爷、泽大爷都没车坐,走得腿肿了,再说,您也该打尖儿啦。”

  半晌,车里没动静,杨爷看看后头那群人歪七扭八早躺在泥地上死狗一样喘气儿呢,忍不住说:“大妈!前头快到八达岭啦,我看,咱们到关上去瞅瞅,过了八达岭就是居庸关。那里原先是驿道,有驿站和镇子。您老说呢?”

  “听把式的吧!祥弟,叫后头加把劲儿,到居庸关再歇息!”

  “嗻!”老头儿眼含欣赏冲杨爷点点头,被人架回去传了话,大家伙儿这才强打精神起身行路。

  话是传下去了,这帮大爷又跟着车马溜溜儿走了一个多时辰,刚到八达岭附近,累得七死八活的大爷们一头栽倒在大道两边的庄稼地头,再也不动弹,死猪一样抱着脚脖子、小腿乱哼哼,有的叫苦连天、有的大声哭泣、有的垂泪、有的奄奄一息,护驾的兵马也东倒西歪倒下歇息,只有些贴身奴仆不敢叫苦,跟着车马满满走。


  八达岭,是明长城内九关之一,居庸关的前哨,大明朝那当儿,号称天下九塞之一,是护卫京师最为重要的一处关口,地势险要驻扎重兵,两旁山道崎岖,客栈、粮行、商铺、驿站遍布,乃京西第一关口。大清入关后,因武功卓绝、统一内外蒙古,抚有四海,自圣祖康熙爷开始,并不十分太重视这里,圣祖爷有祖训:形胜固难凭,在德不在险也。河山之固,莫如民心归附,所谓众志成城者也。因此,清代历朝天子,也不并如大明一样岁岁花费亿万修葺内外关口,只把其当做京师内外交通要道。

  八达岭也是一样,已然400多年沧桑岁月,早让这里关口倾颓、石基崩坏,尽自还是高大巍峨,却没了金戈铁马雄关漫道的气势,远望,层层峰峦叠嶂、野树芳草萋萋,碧绿色茵茵四溢,古柏苍藤插天蔽日,枝繁叶茂,遮蔽了大半城关,透着阴凉舒适,跟大道两边的商铺、客栈、农田一样,毫无人烟,一处清凉世界却如同森然鬼域。


  “人、人呢?”车上的老太太不知是饿得累得还是渴得,一张冬瓜脸拉得老长,透着苍白气恼。

  崔管事打马回来,很潇洒地跳下来打千儿道:“回老祖宗,这里没有人烟。镇上的人都跑光了。还有些……死了。我看,这里清凉,也有风,咱们在这儿歇歇吧。”

  老太太无声叹息,点点头,旁边驴上的李总管更是塌了架一样苦着脸下来,跟小张搀扶老太太下车,俩大丫头也悄无声息下来伺候。


  “咕噜噜……”不知道谁的肚子出了声儿,片刻大家伙儿的肚子里都开始鸣叫。一路狂奔了几十里地,都饿了。

  刘安生扶着李总管踅摸了半天,背着一口袋碎银子去镇上买吃食,去了半天,嘴都喊裂了,愣是丁点儿吃喝没买回来,灰心丧气的李总管抹着眼泪回来,束手无策,大少爷、小少爷和少奶奶、格格们更是面面相觑,他们更是麻爪儿。众人只对着一口袋碎银子发愁:一堆人总不能吃银子呐!

  李总管拉长驴脸:“哎,总以为带着点钱,能沿途买些个吃食,这下倒好,一两银子买个馍还找不着买家!老祖宗,奴才该死!”


  靠着块大石头上纳凉的老太太闭目养神,摆摆手。众人正无奈,杨爷见此处水草丰美,撒开马叫它溜达吃草,自己个儿打怀里摸出早上买的小芝麻烧饼和焦圈儿,蹲在地下大口大口吃着。


  “嗯?!”崔管事、李总管、小张儿连上大少爷、小少爷、少奶奶、格格们立时就被杨爷吧唧吧唧吃东西声音和香喷喷烧饼、焦圈儿味吸引了目光。崔管事、李总管这个气吆,冲他直瞪眼,杨爷低头瞧不见,咀嚼声更大,小少爷撅嘴可怜兮兮舔着手指头望着一块块焦黄喷香的小芝麻烧饼被杨爷塞进大嘴,大少爷苦了脸,握紧了手里的小楠木匣子,张张干裂的嘴唇,想说什么,又忍住了。冬瓜脸老太太实在忍不住了,摆手叫过崔管事,小声嘀咕了几句什么。崔管事大摇大摆走过来:“嗨!爷们,你忒不懂事儿啦!怎么自己个儿吃独食呢?”

  杨爷一抬头,嘴里不停:“咋?”


  崔管事指指他手里的吃食。杨爷笑了笑:“噢,我赶车的自己带的吃食,还得送你一些?咱行里可没这个规矩,赶车的还得给主家儿预备饭食。再说,您们都是贵人,能吃这些个?”

  崔管事瞅着这个四六不通的敦实汉子,恨不得一把抓过来胖揍他一顿,再把他手里的烧饼、焦圈儿捧到老太太面前,可这会儿用得着杨爷,他身上又带着功夫,崔管事不敢。蹲下身变了语气小声催促:“我的哥哥!您就当给我个面儿,我们这帮人无所谓,可我们老太太、大少爷、小少爷不能饿着呐。饿坏了他们,我们就有罪过。您看,我买您的!成不?一两银子一个烧饼……五两一个?”


  杨爷叹口气拍拍手里的芝麻,斜了崔管事一眼:“您呐,富贵人家出身,就知道花银子的好处?岂不知有时候拿着银子也白搭!您不瞧瞧,那庄稼地里到处都是吃的,还用吃我这点儿?”

  崔管事一头雾水,看着不远处一地的高粱、玉米。这当儿,杨爷小心捧着油纸包走到老太太跟前儿:“大妈,这是我早起买的点儿吃食,您要不嫌弃,先垫补垫补。东西不多,大少爷也吃一口吧。”

  没等李总管说啥,就见老太太冲杨爷感叹连连,泪光闪闪,一手拿了烧饼,一手拿了焦圈儿,不管不顾往嘴里塞,这顿吃吆,足足吃了三个芝麻烧饼、俩焦圈儿才停止,末了抹抹嘴,直打嗝,把剩下的俩烧饼递给大少爷、焦圈递给小少爷,俩人立马儿大口吃起来。老太太嘴里咂摸着滋味,似是带着欣喜还有点不好意思,舔着舌头乐了:“好吃!真好吃!这小芝麻烧饼我认识,这焦黄酥脆的是什么?”

  “是外头卖的焦圈儿!老祖宗。”李总管见主子吃饱了,陪笑道。

  老太太不住点头,极为欣喜看着杨爷,说:“赏!”

  “赏、赏?”李总管呆住,这会儿什么都没有,赏啥?老太太很快觉得尴尬,轻叹一声:“小李子,记着,日后要好好赏车把式!”

  “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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