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玩笔记》三爷给你聊聊真实的古玩圈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大早,老太太要上路,镇长见殷勤留不住,又送了3石粮食和些瓜果点心,李总管代老太太笑纳了,琢磨了一会儿,悄悄跟老太太说:“老祖宗,咱们在这儿待了两天,人家招待的不错,按理儿说,该赏下,可散碎银子都花完了。咱们走得急,也没带什么值钱的玩意儿,您看……”

  这一句,倒把老太太招烦恼了。是啊,在这儿又是吃又是喝又是拿的,说不是大花销,毕竟人家的钱粮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一大群人吃完喝完抹嘴一走,咋说也不是这么回事儿。老话说一文钱难道英雄汉,在这个地界,没钱,拿什么给人家呢?

  一对主仆犯了愁,李总管不愧家里老奴才,说了几个办法,老太太听了都摇头:“给他写几个字儿?印没带着;留点首饰捂得?咱带的也不过是些银家伙,人家不定瞧得上;大封大赏?这会子更说不上。咋办呢?”


  俩人嘀嘀咕咕好一会儿,众人吃罢早饭,都等着启程,任谁也不敢来问。杨爷驾好了辕,喂饱了马,正进来听了一耳朵,他想:“这老太太,办事儿还有里有面儿的,没带着东西想放赏?这不是没影儿的事儿?咦?”杨爷为人厚道,心里转念:自己车上不是还有件玻璃桃子嘛!那玩意儿自己不懂,摆在自己破屋里,更不合适,碰上这事儿,不如拿出来送了老镇长,一来给老太太圆上面子,二来,毕竟自己也没少吃人家的东西,老镇长对自己又是感恩又是送衣裳治疗胳膊,不能叫人家吃亏嘛。

  嗯,就这么办!想罢,杨爷迈大步出了门,趁大家伙儿都不注意,在车厢板子下头摸索半天,找出杨大人夫人送的小箱子,轻轻打开,露出里头的玻璃桃,顿时几道柔和的霞光迸射而出,说杨爷大方,他还真有点舍不得,这可是杨大人家里给的“念物”,可此刻不拿出来,自己心里过意不去,再者说,他对那根大鞭子的喜爱,远远超过了玻璃桃。

  杨爷正准备把箱子抱出来,后头一只苍白的手,使劲儿按在他肩膀上:“把式,别动。”

  “哎吆!”杨爷一激灵,回头一看,原来是大少爷。他正呆立在马车旁,眉头紧锁,一手抱着那个形影不离的楠木盒子,一手端着赤金水烟袋,冲杨爷直摇头:“留着,这物件你拿出来送给老镇长,不仅他没福接,就连你,也是死罪。”

  大少爷话音不大,四周也没人,这话说得杨爷大惊失色,头发根儿直树!怎么地?送个玻璃桃还是死罪?

  待要问,大少爷反问道:“我想,这是杨豫甫送你的吧?”

  “不瞒您说,是他夫人送我的。我想咱们……”

  “既然是送你的,你就留着吧。”

  日头上升,崔管事回来了,姓秦的州官虽没跟着来伺候,也不知崔管事使了什么神通,竟要来了一驮轿!对于逃难一行人马来说,这可是好事。队伍里本来就是车少人多,老太太和俩大丫头挤在杨爷马车里前头还得带着个口无遮拦惹是生非的小少爷,早憋得老太太心里拱火,若不是逃难,早就大发雷霆。

  就这,崔管事也说了不少秦州官的坏话,听得老太太老脸一抽一抽,冷笑了几声:“这狗奴才,早晚有他瞧得!”说罢领着众人出了镇长家,自己个儿坐了驮轿,由李总管、崔管事领着伙计两侧伺候,杨爷的大车,便匀给大少爷单独坐,小少爷和俩大丫头,被打发到后头跟别人挤车去喽。

  一行人艰难上路,走了大半天,才远远看见了延庆州和怀来县的交接之地——榆林堡。

  有了这乘驮轿和老镇长给的粮食,老太太滋润多了,在颤悠悠的驮轿上悠闲吸着水烟。只可怜大少爷忧愁不乐坐在杨爷大轱辘车上被震得头晕目眩,直犯恶心。水烟袋没了,大少爷就抱着手里贴身不离的楠木匣子不言语。小张儿和一个老仆人在一边伺候,也不敢乱说话。就是杨爷心里没事,没话找话,跟大少爷闲聊天。


  “少爷,您不嫌脏,抽我这个。”杨爷递过旱烟杆,大少爷看了看他,接过来欣赏半天,打火抽烟。

  “大少爷啊,瞧着您是读书人,识文断字的,您给咱念叨念叨,老镇长说的黑虎岭的荒村,又是吊死俩大闺女,又是黑和尚的,可咱们一行人咋会遇上棺材里的死僵和满村白骨,还有那么一条大蟒蛇呢?”

  小张儿干笑了两声,赶紧随着问:“杨大叔,您真问对了,咱们大少爷可是念了不少书。”

  大少爷瞥了小张一眼,咬着翡翠烟嘴闭眼想了想,轻叹了一声,拍了拍车辕上杨爷的背:“把式,这话说起来可是怪力乱神喽。圣人有言:怪力乱神,子所不语。其实我想,当年孔夫子闻听大泽之西有麒麟降世,亲往观看,却是麒麟被无知农人打死,惊得夫子他老人家掉下马晕倒,醒来后大哭不止,从此停笔不在书写文字,说了句:吾道尽矣!面上说是圣人为天下苍生忧,不过,那麒麟乃是四灵兽之一,岂不也是怪力乱神了?”

  说罢摇头一笑,很见俊雅风采,杨爷一怔,暗想:这大少爷平日闷闷不乐,笑起来还挺好看呢!

  “您说的那是圣人,我虽认识几个字,可实在想不通这事儿。大少爷,莫不是这里头有什么弯弯绕?”

  大少爷点点头,又点了一袋烟,显得轻松多了:“哎,就是如此。你没听过那句话:国之将亡,必出妖孽?”

  “啊?”小张儿吓得脸色骤变吐了吐舌头。

  杨爷倒不在乎,问:“您这话可透着玄吆!据我看,虽然洋鬼子打进来,咱们大清地方还是这么老大,他们准待不住!再者说,我常听天桥的评书,从唐朝以后,外头打进来的也多了,不管是大元朝还是咱们大清朝,进了咱们这块,后来不就变成咱们这儿的人了?吃喝拉撒睡,都得跟着孔圣人定的行。您说是啵?”

  “呵呵呵,”大少爷皱眉笑了,点点头:“嗯,你这也是一个说法。不过,史书上说的可不是这话。”

  大少爷思索着,便说了隋、唐、北宋、明朝灭亡前出现的种种天文、地理、生灵万物的种种异变,不是长虹贯日就是山崩地裂,加上畜生口出人言、畜类化作人形跟人交配生子,飓风狂吹、龙蛇混杂交战、大泽出污血、宫廷鬼夜哭,种种奇闻轶事,把杨爷、小张儿听得毛骨悚然,一愣一愣的,连连倒吸冷气。也不知他打哪儿看来的。

  “说是天变地异,其实是人事不修触怒上苍,才天怒人怨,天道轮回,运涨运消,降下祸患。不然,为何承平时并无这些怪事呢?譬如说黑虎岭这事……”
  “说是天变地异,其实是人事不修触怒上苍,才天怒人怨,天道轮回,运涨运消,降下祸患。不然,为何承平时并无这些怪事呢?譬如说黑虎岭这事……”

  大少爷眨眨眼,有点俏皮地笑说了原委。如他没有听错,黑虎岭此地,很可能是一块风水地,所谓风水,民间分为阴阳两宅之说,其实广而大之,其中又有些按九宫八卦定城池、建庙宇、修宫殿、筑兵营的法门,更有那些深山大泽人烟不到的地界,自开辟以来,便因连接中华自昆仑所发三龙之地脉,五行之精气,六阳之方位,藏风聚气,后又集天地之灵气、日月之精华,养成一种风水地。

  民间所谓风水宝地,大多是后人贪图富贵荣华福寿考命,延及子孙的一种说法。但还有一种风水地,却是万物生灵或阴鸷精怪最喜爱的修炼之地,如九阳成道、太玄化骨、太虚复体、太成生液、归元还神种种神奇异常之风水地,其中又各分五精五华五彩五色七变八宝九化不同之妙处。然因此种地脉虽在山川河流大地之上,只因其构造过分,夺天地之造化、阴阳之玄机。所以,上苍为禁止万物窥探天机、福地之灵,妄生异心,便用云雨雾雪花树石水等物及移气之法,将其遮蔽,如琅嬛福地便是如此。

  这种地脉,甭说一般精通堪舆善于查勘山川河流、风云雾气、砂石土性的风水先生,就是一般灵气稍弱的魑魅魍魉山精水怪牛鬼蛇神也找不到此种地方潜伏修炼,因一旦丹成道合,唯恐它们为害苍生、荼毒天下,如此以来,千百年多少人也不晓得这种地方到底在哪里。不过有些有福运缘分的人,机缘巧合,误入山中仙境,见仙人下棋,饮酒吃果子,出山时才得知早已沧海桑田,时过境迁,便是: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可知可遇而绝不可求。

  然而,人乃万物之灵长,先天神圣所造,百骨九窍俱全,精气神三灵具备,最宜修道飞升,而道家秘笈中,确有一种人力、精怪可查可知可测的地脉,预先查勘准确,人死以后,大棺深葬,便有炼化成道之功效,若是被异种精怪所知所查,潜入其地虔心修炼,可取事半功倍之效果。这种地脉,称为:太阴炼形之地。


  “太阴炼形?”杨爷张大了嘴,仔细琢磨着大少爷口中所说种种匪夷所思的词句,又联想到那夜的蛇怪、死僵、满地的白骨,仿佛有点明白。

  大少爷点点头,继续说解。太阴炼形早在五帝以后的方士里便秘密流传,历代以来,都是妄图成仙了道的方士、信徒最为看重的一种修炼法门,且不少有些造化的精怪也喜爱选择这种修炼法子。按太阴炼形法门,必得有太阴炼形之地脉才能修和配法,有些见多识广学问深厚的修道之人、风水师们须得预先走遍山川大泽、江河湖泊,观天象、探地脉、闻风味、尝水源,将其地的来龙去脉查勘通透,又得借助罗盘、天机尺、璇玑仪种种门里的法器定方位、查四围,历尽三查四问才能测准太阴炼形地脉。一旦测知,非得想尽办法潜入占有其地,或是自己享用、或是重金卖给妄图成仙的富贵豪门人家,只要临终前在地脉充足之处修好坟茔,死后大棺深藏。入土之后,尸身迅速皮骨消融,单留脏腑,吸取天精地华,地脉灵气,数十年后借助太阴地脉之气,枯骨便能反体还原,肉血重生,成仙了道!

  《道藏》《太平广记》等古籍中记载颇多,云:若非尸解之例,死经太阴,暂过三官者;肉脱脉散,血沉灰烂,而五脏自生,骨如玉,七魄营侍,三魂守宅者;或三十年、二十年、十年、三年,当血肉再生,复质成形,必胜于昔日未死之容者,此名炼形。凡过太阴而炼形化骨守五脏成功,则数十年后血肉还原、精气复初,归原合一,再成肉身,胜服九转还丹,道成丹合,白日飞升,永列仙班。

  因而不少欲求长生不老、飞升成仙的人,生前花费重金请求风水大师四处寻找这种宝地,预备好各种下葬仪式,死后埋入其地,以待飞升。可谓痴迷。不过,元明以来,则很少听说有利用太阴炼形成仙了道的,道家内、外丹派,也对此置之不论。

  然而,也有一些太阴炼形之地,或其地地气过浓、过厚、过大;或因山精邪祟怪物之气冲撞;或因下葬之人功法不够;或因异种灵宝冲克,便会生出种种诡异之处,如太阴炼形之法半成半毁,下葬之人不查不知,就会变为死僵、尸魔,亦因此类地脉,最难测准,万一失了眼看错分毫,错把“化阴地”、“玄绝地”选中,就会生出更大变异。

  此种地脉,虽常人不查不知,然那些略有道行的邪祟妖物却能以妖眼看出,便生出种种妄想,或以残毒手段、或变化人形,潜入其中,使出些妖法神通,占了其地,便能虔心修炼,依靠地脉灵气,使得玄修之法,事半功倍魔性大增,天地无私,上苍为平衡世间,也有天劫降下,若此类怪物躲得开历次天劫
  ,说不定便会道合丹成呢。



  此次黑虎岭之地,很可能就是太阴炼形之地,而死去的俩大姑娘故意被人移动到族长门前,故布疑阵引发村民恐惧,后两具尸身被埋入的地方,因地脉中地气有阴玄之异,发生尸变,先令老族长成了尸怪,杀戮亲子,再暗中将无知村民残杀,以人血肉炼化作怪。而后又装神弄鬼以降妖为名,把剩余村民全部害死,按方位埋入地下,用其血肉骨髓、怨毒之气既荣养太阴之地,还能增进功力,为一己之私,恶毒残忍,丧心病狂,才把好端端一个山村,变成怨灵围绕、地气怪异的场所,发生种种诡异传闻!幸而此怪还未炼成,最终才被杨爷、小张儿联合除掉,不然,待日后真得成了神通,一旦出世就能祸乱天下喽。


  杨爷和小张儿听得目瞪口呆,思索着连连点头,杨爷忍不住接过烟袋,点上深深吸了一口,缓了缓心神,问:“大少爷真是好大的学问!佩服佩服!我请问您,您说的那个暗中残害村民,占了太阴之地妄图修炼成仙的,莫不是那个大黑和尚?可堂屋棺材里的尸首和井里那双眼,又是谁呢?”


  “不是他还有谁?”小张儿咂咂嘴两眼冒光,赞道:“亏得是咱们大少爷学问大,不介,等闲人咋知道这些内情!”

  “如今看来,那黑和尚就是蛇怪所化,或许他对黑虎岭罗家村太阴之地觊觎已久,只是不好出手,机缘巧合,有了老族长俩儿子勒死俩姑娘,引发它的邪心,才顺水推舟使出后来的毒计。堂屋里的尸首,可能就是老族长,蛇怪已然将其控制,而井里的眼睛,应该就是俩姑娘尸体中的一个。据你和小张除妖时,蛇瓜嘴里伸出的人脑袋,则是另外一个女孩。”大少爷笃定说道。


  “啊?!可按您这么说,那蛇怪难道不吃人,把尸体吞在肚里是啥意思呢?”
  @大眼瞪小眼ba 2017-06-25 11:27: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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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式,你有所不知。”大少爷正了正身子,若有所思道:“大凡常人死去在太阴之地埋葬,受地气熏蒸融化,容易骨肉消融或异化为尸身不坏,吸取日精月华,想那蛇怪本来就是个麟甲爬虫,再有道行,也比不得万物之元首的人,它必然是借助吞入腹中的人体,加倍修炼,大有裨益。而控制的那些尸首,已然成为死僵,既可守护黑虎岭风水宝地,阻挡其他邪魔占据,又能让他们血肉融化在地脉中,加成太阴地脉功效,后来失踪被害的那些过路人,必然也是如此。哎,也不知这些地方官昏庸糊涂如此,才让百姓糟了这些年大难。”大少爷言下大有忿忿不平,望了望前头老太太那顶驮轿,又把怒火化作一声长叹,吞了下去。



  几人聊得热络,杨爷脸上没显出,心里更纳罕:这大少爷瞧着文弱,却气度端庄博古通今,说话做事也不错,怎么老太太百般看不惯呢?这一行人马行动说话,瞧着跟市面上大家子富豪贵胄都不相同。到底做啥的?

  想起昨日听曲前刘安生说的什么合符、令牌和勘合,杨爷疑惑越来越深,他决定,赶紧把这帮人送到安稳地界,抽身回去。



  榆林堡里满地瓦砾,蒿草老高,四角都破破烂烂,一条正街上骡马粪便屎尿横流,臭气熏天,满街的脏水,苍蝇横飞,卷成一个个硕大的球骚扰着进来的人们,堡门口跪着几个衣衫整齐的人,面对蜂拥而入逃难的人,似乎嘀咕了几句,杨爷也没听清,一直把车赶到堡里一家骡马店外头。


  随即跪着的几个人小跑过来,为首的是个穿了蓝布大褂白净的中年人,小眼短须,举手投足有板有眼,瞧着就精明干练,颇为敏捷。前头崔管事接上头,也不知说了些啥,中年人面露难色,后头一群又累又饿的人涌上来,霎时就把他围上了,要吃要喝要水要铺盖的,骡马店外头顿时七嘴八舌沸反盈天。还亏了李总管出来说了几句,这中年人才讪讪而退。


  小张儿服侍大少爷下了马车,跟着冬瓜脸的大少奶奶和月饼脸的姨奶奶们鱼贯而入,小少爷闲不住,黢黑的手抓着个贴饼子鼓着腮帮子吭哧吭哧干嚼,乱哄哄的人群里跑出来个瘦高挑中年汉子,偷偷过来给他擦汗整理衣服,溺爱地嘱咐他什么。


  杨爷卸了马,四处找水,可找来找去,这堡里竟然滴水皆无,几颗高耸的老树也蔫头耷脑,正四处询问,满街连个当地人也没有。急得杨爷直转悠。

  一抬头,正瞧见那个白净中年汉子,满脸大汗端着一锅绿豆粥,后头下人端了个大木托盘,里头盘碗罗列,还有两碟咸菜,匆匆进了骡马店,片刻出来,气喘吁吁找了个角落噗通瘫倒,呼哧呼哧直喘粗气。

  老阳儿很高,这里又热又闷,满流浃背的杨爷知道他是当地人,赶紧过来问询。这人一听招呼,猛地跳起来,打量了杨爷几眼,恭恭敬敬打千儿作揖:“尊驾您、您要点啥?您看,我这里可没吃的啦,都供奉上头。您可别生气,您说,我叫下头人去办!”

  杨爷被这礼节吓了一跳,赶紧还礼不迭:“这位爷,我是车把式,当不起这么大的礼儿。要点水饮马,您老看哪里有水?”

  话音未落,里头崔管事昂头出来,一拍中年人,他顿时矮了一节儿,陪笑问:“崔管事,您还缺点啥?”

  崔管事看看俩人,嘴一撇,抱着手问:“嗨,里头吃饭没家伙,你这儿有碗没预备调羹筷子,是诚心叫上头用手抓着吃?!”

  “哎吆!赎罪赎罪!您瞧,我咋敢呢!”中年人差点哭了,又是打躬又是作揖:“您老圣明,今儿早晨可可儿预备了几桌子饭菜,连桌椅板凳俱全,没等您来,全叫前头的乱兵抢光了,就剩了一锅粥和咸菜,嘶……这会儿上哪去找筷子调羹呢?!”说话急的他团团乱转。

  杨爷暗笑,不知这人什么来路,略一打量,指着他腰间道:“这位爷,您腰里这是什么?”

  中年人一摸,顿时喜上眉梢,赶紧摘下来递给崔管事,陪笑道:“这是我的,您不嫌弃,敬上去请上头先委屈着。”

  原来是一套富豪贵人官僚们出门常带的暗绿鱼皮镶金的三合鞘牙筷小刀。崔管事拿在手里掂了掂,挺满意,指着杨爷冲他嚷嚷:“这是我们的车把式,我的把兄弟!老祖宗顶看重的人,你可甭小瞧他!”说完冲杨爷一乐,转身进了店。

  等崔管事进去,这人更是满脸堆下笑,直冲杨爷打躬作揖,嘴里念叨:“失敬失敬!不知是把式老哥!多多见谅!多亏老兄、多亏老兄啦!不介,今儿非得出了错!”

  杨爷笑了,心说这人咋见了这帮逃难的跟见了天神一般,就崔管事两句话吓得他恭敬如此,恨不得跪在地下叫主子。杨爷实诚,看不得这个,赶紧拉住他,一起去找水。

  这人很精干,也不嫌腌臜,在堡里乱瓦堆里找出几个破桶,呼噜呼噜满脸热汗半是陪笑半是解说:“您老哥有福啊!”

  “啊?有福?”杨爷哈哈大笑:“这位爷,您可甭拿我开心,您说这大热天,一路艰难逃过来,有啥福?”

  那人神秘笑笑,领着杨爷出了堡,外头有两口破井,俩人使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打上几桶水,哩哩啦啦提溜过来饮马。那人掏出个小烟袋锅敬了烟,挽挽袖子跟杨爷蹲下一起干活。

  “我说老哥,您可得在老祖宗面前,给兄弟我美言几句哦。哎,不是不想招待,”中年人一指远处吵吵嚷嚷的大爷、伙计和兵丁们,小声说:“县里本来就穷,又赶着闹义和拳、乱兵,啥都抢了,若不是我支撑着,这怀来早没了人影儿。事到如今,就请老兄多多美言吧!”

  

  牙筷小刀三件套,满清入关后由善于游猎的满蒙贵族传入中原,后来成为富商大贾和官员们标配之一,以象牙、镶嵌金银的筷子刀具为主要特色,是他们外出就餐或外出远门时必备的物件,一是显示身份,二是有实用价值。现存的此类刀具,大多为清末制作。其中以京作和广东的广作最为精美。
  “这位爷,您可甭这么说,我就是个赶大车的,一路带着老太太、大少爷过来,人家是雇车的主,我是下人,我能说啥呵呵。”

  “您别叫我爷!”那人眼珠子瞪得老大:“您叫我吴老弟,我叫您大哥!”

  “不成不成!”俩人挣了好久,杨爷说不过中年人,只好答应,随口说了些道路上的惊险,老吴听了神色凄惶连连叹气,直说:“您是个好人呐,好人有好报。您甭心里不安,实话说,这趟车赶得,值!日后免不了飞黄腾达呢。”

  杨爷喝了两口井水甩甩手:“呵呵呵,您可甭拿我们穷哈哈说笑啦。啥飞黄腾达的,等送把老太太他们送到安静地界,我还得回三河找我老娘呢!”

  “嗯、嗯!大孝子!老兄不含糊!只要叫老祖宗认识了,又跟崔管事是把兄弟,您呐,就擎等着荣华富贵吧!”老吴伸出大拇指称赞道。说得杨爷哈哈直乐。


  一来二去,俩人聊得不错,杨爷暗中嘱咐老吴,逃难人们带的有前路老镇长送的粮食,好几石呢,找几个铁锅下点米面熬点粥,给大家垫垫肚子,省的那群吃不上的老叫喊。


  老吴闻言止不住高兴,千恩万谢,赶紧去布置,说了无数感激不尽的话,一时间吩咐下去,弄了几口大铁锅,也不管干净不干净喽,添水熬粥,崔管事又出来进去一趟趟跟老吴要烟袋、要鸡蛋、要纸楣子,老吴忙得四脚朝天焦头烂额,倒不错,都一一办到,打理得井井有条。外头那群大爷、伙计、兵丁有了粥喝,也都吸溜吸溜不言语了,老吴这才松了一大口气。

  晚傍晌,老吴牵着头驴来跟杨爷道别:“老兄安稳歇歇,等明儿进了城,兄弟必当有份儿心意!您别忘了给兄弟美言吆。”

  “忘不了,忘不了!得亏老弟你会办事儿,放心吧。一路好走。”端着大碗,杨爷一嘴粥含糊应道。送走了老吴。琢磨着这人真有意思,跟自己一个车把式拉关系走门路,图啥啊?



  第二天一大早,众人顺着大道直奔怀来县城,不知怎地,这群逃难的人们仿佛养精蓄锐,都有了神采,大步流星跟随车马前行。

  杨爷还是赶车载了大少爷跟在老太太后头,不仅李总管、崔管事在马上挺胸叠肚气势昂扬,连跟车的小张儿也神气起来,大少爷却不像昨日,任凭小张儿如何跟杨爷插科打诨,他只老僧入定一般抱着那只楠木匣子不发一言。
  杨爷疑惑,这群人有了老吴来迎接,大少爷咋还闷闷不乐呢?忽又想起前日想拿玻璃桃送人,大少爷肃然的表情,想了想,半转身问:“大少爷,您那日说杨大人送我的玻璃桃是个好物件。我咋看不出呢?”

  小张儿闻言,眼珠子滴里咕噜转了几圈,大少爷仿佛不以为然一摆手止住杨爷,吩咐小张儿:“你去前头瞅瞅,离怀来还有多远?地面上安静不安静?”

  眼见小张儿一心不情愿喏喏而去,大少爷才淡淡笑了,眼中异常深沉:“那物件是个宝贝,嗯……说多了你也不懂,像咱们前日路过的镇子,也能买下几个。把式,虽不知杨豫铺怎么把这物件弄到手的,我可劝你一句,这物件今后别乱拿出来到处给人看,留着等到太平盛世了,买了买房子置地,好好过日子。”言下大有心绪不平,拍了拍杨爷肩膀:“等老百姓们都能有吃有喝有衣穿,我就心满意足喽。”

  “啥?!”一听那玻璃桃能买下几个镇子,杨爷寒毛直竖哆嗦起来,转身张着大嘴问:“大少爷,您、您可甭吓我!那么贵重的物件,我、我当时可不知道哇,不介,咱能在人家大难之际随便收下?这回可褶子啦,要是传出去,不叫别人说我趁人之危要人家宝贝??”

  杨爷一着急,出了一脑门子汗,倒把大少爷招笑了:“把式啊,天生万物与人本就有说不尽的缘分!你呐,不必推辞礼让,那桃子本也有来历,只是年深日久,我也瞧不透。你是个实诚人,既给了你,怎知不是上天见你忠义诚朴,降下来的一段缘分呢?人与人、物与人、人与物,都在大道轮回中漂浮,即使如你我,原本天差地隔,不也就此认识了?这便是缘分吧。”


  大车轮咕噜噜碾压在崎岖不平道路上,杨爷心里五味杂陈,觉得大少爷这话透着玄机,意味深长,可他没那么大学问,模模糊糊想不明白,想起当日跟杨大人一番奇遇,忍不住点头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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