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会儿,又得装扮起来上台子演戏喽。把式,他年可别忘了咱们这番际遇哦。”大少爷正了正身子,换了脸色。
“装扮起来上台子?”杨爷再听不明白大少爷这糊里糊涂的话,不等问,前头已然远远瞅见了一座不大的城池。
“禀大少爷,咱们到了怀来西城门啦!”小张匆匆来报,大少爷只点点头,却再不说话。
“嗵!嗵!嗵!”猛然间三声炮响,怀来西城门外稀稀拉拉呜呜呀呀响起一阵杂乱无章嘈杂的乐声,笙箫笛管都没有,就是些喇叭唢呐吹着些稀奇古怪的调子,惊得这群逃难的人马以为又遇上乱兵义和拳,前头刘安生来报,原来是怀来县知县领了一班衙役前来接驾。
稀里糊涂的杨爷还笑呢:“真是京城来的贵人,县太爷还来接呵呵。赶紧进城洗澡换衣服吃饱肚子是正事儿!”
进了怀来,一行人马抖擞精神,缓缓到了县衙门外,杨爷眼尖,就见离着县衙门几十步远,一群人朝服顶戴穿着簇新,后头是些穿绸裹缎的花甲老头子垂手肃立,为首的,穿着天青宁绸的五蟒四爪袍子,外罩鸂鶒补褂,头戴素金顶的红缨大帽子,身材中等,眉目俊雅,一双精干小眼儿不敢斜视,咦?这不是吴老弟么?!
不待他问,老太太那辆驮轿正到大门口,就听衙门外鼓乐大起,那群人以老吴为首,赶忙左右打马蹄袖放了袖子,噗通跪倒伏地高呼:“恭请圣母皇太后万福金安!”
地下那群老头子也露着黄板牙大喊。杨爷闻言顿时又傻又呆,扑棱扑棱脑袋,两眼圆瞪做梦一样朝四周看看,再回身瞅瞅漠然不语的大少爷,好悬没一个跟头从车辕上掉下来!
马车踏踏驶到门口,又是一阵高呼:“恭请皇上圣安!”
这下可把杨爷惊醒喽!怪不得自京城七绕八绕偷偷逃出来那么慌张、怪不得一路之上这群人规矩章程那么别扭、怪不得老太太听了自己说的那几句话那么感慨痛苦、怪不得荒村遇难老太太说要重赏自己、怪不得问这群人来历,刘安生、李总管、崔管事无不遮遮掩掩吞吞吐吐,怪不得李总管这些伙计都没胡子,杀蛇怪时问小张儿要童子血,他一脸尴尬,怪不得老吴在榆林堡说自己有福……原来,这、这群人就是统御大清国至尊至圣的慈禧老佛爷和光绪万岁爷!
杨爷又惊又怕又感慨又难受,事到如今,想到这两日随口跟老佛爷、万岁爷说的话,一阵哆嗦,大热天竟渗出一身冷汗!幸亏自己傻人傻福,没说错啥,不介,今儿非得脑袋搬家啊!
想到这儿杨爷忍不住跳下车跪倒在地,叩首不止。外头接驾的人倒慌了,马车赶不进县衙门,难不成叫皇上在这儿下来?
谁知光绪爷扶着车辕一点点下来了,手一松,“啪嗒!”,他整日不离身的楠木匣子掉在地下摔开,正落在杨爷跟前儿,杨爷以为是玉玺金印皇家宝贝,赶紧手忙脚乱去摸,待看清了才哑然失笑,原来匣子里滚出来五个干枣和俩干巴巴的素烧饼!一个烧饼上还被啃了一半。
一见烧饼干枣,光绪爷脸色浮红,弯腰捡起匣子迈步进了衙门,剩下一堆人瞧着地下这点儿零碎,五味杂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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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老兄!您赶紧着,请进衙门呐。饭菜都预备好啦。”待两宫、太监、宫女们进了衙门,老吴跑过来拉起傻呆呆还在地下跪着的杨爷。
杨爷两手扎煞着,从未有过的慌张,也不知跟眼前的县太爷说啥。老吴笑呵呵说:“哎,我说您老哥实诚,您也忒实诚啦!没别的,这份儿擎天保驾的功劳,跑不了您,快,崔副总管来叫您啦!”
正说着,崔管事大步流星出来,脸上似笑非笑仰脸道:“吴大人,赶紧进去预备膳食吧,老佛爷和万岁爷都饿了,有预备的吃食点心果子甭琢磨,大盘快上!”一拍呆愣的杨爷笑道:“兄弟!你瞅瞅、瞅瞅,吓着了吧?咱们是不打不相识,以后就是一家人啦,快,跟咱进去吃饭,来个人,把我哥们儿的马拉过去喂上!”
好嘛,崔管事大包大揽拍着杨爷肩膀,拉他进了衙门。先在厢房里跟内廷几位总管们一桌,吃喝了一阵,几位打京城跟出来的总管太监都见识过杨爷那晚杀妖除怪,满口佩服,崔管事又笑呵呵帮着吹嘘杨爷的功夫,不大会儿这桌满满鸡鸭鱼肉的宴席被众人吃光,崔管事一人就吃了两盘红烧肉,抹抹嘴还觉得没过瘾呢。等换上茶来,崔管事说 :“嘿嘿,赶着咱老佛爷洪福齐天,万岁爷众神护佑,先前就派了我的差事,领着咱大内会功夫的小子们在蹈和门外伺候,那夜外城正打得厉害,洋鬼子的炮弹子弹乒乒乓乓跟猫叫似得叫唤了一夜,第二天早晨老佛爷就下旨赶紧走,正碰上我这位杨兄弟,不介,可难保不测呐!今儿可算说明了身份,也有外官孝敬啦,兄弟,以后跟着咱们吃香的喝辣的,绝少不了你的好处!”
杨爷面对这群公鸭嗓子面如老妪似得太监,吃也不是喝也不是,原先不知道身份还好,这下知道了,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心里七上八下不知说啥,这也不是杨爷胆小,虽说他久历江湖,哪辈子能料到今儿遇上这么大阵仗,崔管事以为他被吓呆了,就一个劲儿安慰。众太监也凑趣儿,屋里七嘴八舌说的热闹。
小张儿笑眯眯跑了进来,打千儿道:“给师父请安!”
崔管事点点头问:“老佛爷、万岁爷在里头怎么样了?”
“回师父!老佛爷、万岁爷沐浴、用膳已毕,老佛爷喝了两杯茶,换了吴县官进上的衣裳,瞧着挺高兴,正跟吴县官聊家常呢,您猜怎么着?这县官不大,可还是曾老侯爷的孙女婿,甲午年做过李中堂随员,去过日本国呢!”
“哪个曾侯爷?”
“嗐,不就是曾文正公曾国藩嘛!”
崔管事惊讶道:“我说这小子看着精明干练挺机敏呢,原来是他老人家的孙女婿,忠臣之后!嗯,咱爷们投了他,总算能吃顿饱饭喽!”
“老佛爷有话,叫杨大叔进去呢。”
众太监一听,赶紧起身催促,杨爷哪迈得开步?只是摇头不去,崔管事哈哈大笑:“兄弟啊,这是好事儿,老佛爷必然要封赏呐,有哥哥我在,你怕啥?走!”说话亲自给杨爷弹弹土,放下裤筒,叫小张儿打水伺候杨爷洗了脸,看了看,挺满意。这才背着手大摇大摆在前,领着杨爷到了二堂门外。
几人倾听,里头传出淡淡哭泣声、欣慰笑声和老吴温柔和煦的说话声,小张儿探头,正被李总管瞧见,说:“老佛爷,杨把式宣来了。”
“快叫!”
崔管事闻言立即大喊:“老佛爷叫杨把式的起儿!”一把拉着杨爷进门,杨爷不敢抬头,进门糊里糊涂跪下,砰砰砰先磕头,喊道:“小、小民杨……”
“罢了、罢了!快起来吧!看急的这头汗,莲英、玉贵啊,你俩甭闹哄他啦呵呵呵呵,他是个老实人,咱娘们这套章法,可别吓坏他。把式,起来吧。”
杨爷又磕了个头,这才起身,瞥见老吴坐在个小板凳上恭恭敬敬垂手聆听。
“你是个忠臣!”慈禧太后的声音既慈祥又温和,好像老妈妈嘱咐儿子,杨爷懵懂,等崔管事一捅他,才知道说的自己,赶忙回话:“呃……都是太后老佛爷洪福齐天,皇上百神护佑,小、小人没做啥。”
崔管事一听,得!这位爷还真会说,把自己方才闲聊的话拿上来。
慈禧太后就爱听这个,满脸祥和微笑:“话是这么说,可事儿还得说清楚。哎,洋鬼子不依不饶打进来,我们母子俩能顺顺当当出来,还不是靠你们赤胆忠心,老话说疾风识劲草、板荡识忠臣!你就是我们娘俩的恩人呐!不像那些个成日介嘴上说的好听,一出事儿都跑没影儿的狗东西!”
“不、不敢,不敢当。小民只求送老佛爷、皇上到安稳地界,再回京接我的老娘,现今太后老佛爷既已安全,小民想、想回京,请老佛爷恩准。”
杨爷好容易想明白怎么说话,跪下磕了个头。
“怎么样?小吴?我说这个杨把式是个忠臣吧?不仅是个忠臣,还是大孝子,忠孝可嘉!把式啊,你甭走啦,今后就跟着我吧,这回跟我出来的,连上莲英、玉贵,都得赏!”
慈禧太后怡然自得咕噜噜抽着水烟,满屋众人闻言颂圣不止,杨爷可不这么想,都传说老佛爷喜怒无常,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会儿笑呵呵夸赞不止,谁知道哪天变了就能要人命?伴君如伴虎呐。
因此竭力以老母没人伺候为名,不敢领赏。慈禧太后越发满意杨爷的孝敬,传下话:“赏是都得赏的,你是头一功!这么多年听政,我可是有功必赏。嗯……莲英呐,先记着,封杨把式五品顶戴,御前伺候!待到了安静地方,只要有官缺,遇缺先补!”
“嗻!”李总管低头答应,看不清他的表情。
“快谢恩啊!”崔管事摁着杨爷趴下磕头,慈禧笑道:“这会儿没有官服顶戴,小吴,你给杨把式预备一身。再有,我封了小吴四品顶戴,前路行宫粮台会办,这两道旨意,叫军机处拟旨,等印来了再发。把式啊,你娘的事别着急,我听小吴说,这几日从京城、三河、丰台逃难过来的人也多,说不定你娘也奔这儿来啦,叫小吴四下里派人查访着,咱们一路奔波,在这儿也多待几天。”
“是!”。
尽管杨爷得了五品顶戴,可一听不能回去接老娘,满心不乐意,这会儿只能点头答应。慈禧太后聊了一个多时辰还兴致勃勃,嘱咐道:“你们记着,把式是专门给我赶车的,谁也甭胡乱支使他差事!他要想干,就伺候伺候车马銮驾,不想干就歇着。明白了吗?”
众人诺诺连声。见杨爷从前几日大大方方成了期期艾艾的样子,慈禧乐得呵呵大笑:“咋样啊,把式?那几声大妈没白叫吧?若你不是个白丁,我一定封你个引路侯!呵呵呵呵……你们下去歇着吧,有工夫就进来,咱们说话儿。”
慈禧太后开了个玩笑,谁知她这“金口玉言”传出来,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王公亲贵大小臣工,不一会儿就知道,老佛爷在怀来县封了个赶大车的“引路侯”!大家伙儿都窃窃私语,对着忙里忙外埋头喂马刷洗牲口耷拉着脸的杨爷背后指指点点,都以为这里头有什么内幕。